【江南】隐杀（第五章）３

　　艾忠是在三个月后被选派到中原局学习深造，这是全连秋季大比武的结果。在这之前，中原局发过来的文件规定：各游击区在选派人选上一定要技术过硬，思想过硬，政治过硬。凡具备这三条者，无论他是一般干部，还是普通战士都可入选。
　　在未比武之前，这个消息并未公开，这当然是陈指导员的意见。陈指导员认为，这次选派很重要。被选派的人不但要代表我连的军事素质，而且还关系到我连的荣誉。陈指导员在会上解释说：不能让战士们知道这是一块香饽饽而用功一时，这好比一个人在平时只能承担一百斤的力量，突然发现有两百斤的好处，他会象满弓射出的箭，一旦遇到阻力，他就会变得象一根羽毛。赵连长笑了，说你的比喻很形象，也是客观存在。让种子在自然的状态中成长，更会经得起风霜雪雨的考验，只有经过筛选的种子才是好种子。陈指导员擎了擎眼镜说：“你的话也不赖嘛！”
　　这消息是在比武后正式公布出来，这好比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
　　谁都知道，进入学习班就等于跨进了干部级的行列。等半年学期一满，学员就会返回原部，然后就是晋升。这样的学习班每年只举办一次，主要是针对有特殊贡献或文化层次较高的基层干部和普通战士。艾忠起先根本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当自己的名字张榜公布后，他不由得喜忧参半。凭心而论，自己能比出好成绩并非冲那机会去的，他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强者，不拖连队后腿的强者。然而，有些事他不会想到，自己却成为被讨论的核心人物。学习选派的人选最终尘埃落定，艾忠尽管表现得十分低调，但还是遭到了一些战士的非议。有战士认为，自己的军事素质并不比艾忠差，而且自己还是连队的老战士，为什么艾忠能后来居上？
　　有战士颇具讽味的说，人家可是大学生，你我只是一群大老粗而已。
　　有战士嗤鼻道，打仗可是靠枪杆子，不是靠笔杆子。
　　还有战士断言，这里面定有猫腻。
　　战士们心中虽有怨言，但只能在背后发泄一通了事。
　　真正向艾忠发起正面攻击的是王连举王排长。王连举笑眯眯地说：“艾忠，你行啊！”艾忠已感觉出王排长的话不善，所以很谨慎地说：“排长有话直说。”王连举翘了翘嘴角，一副不肖的样子。他把一只手耷在艾忠的肩上，神秘地问：“传授一下经验，怎样才能跟领导搞好关系？”艾忠不解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真可爱！”王连长抽回那只手说：“如果我是领导，一样会喜欢你。”艾忠说：“难道你不是领导吗？”王连举顿觉失言，继而又一语双关地说：“指导员可对你是情有独钟啊！”艾忠的心窗顿时亮堂了，王连举找他谈话的确大费了一番苦心。于是便冷笑一声说：“排长，你是不是很想去学习班？要不，我把这名额让给你。”王连举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忠话中藏话：“没意思，真没意思。”说完径直走了。
　　艾忠遭排斥的事很快就有人转述给陈指导员。陈指导员只是笑笑，也没说什么。但在几天后，陈指导员还是忍不住大发了雷霆。事情的起因是由艾忠的床上被褥被人用钝器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后引发的。艾忠自入伍后逐渐养成了晨练的习惯，他把在德安府读书时周先生教给他的武术基本功重新又捡了回来，三个月来一直没有间断。为了不影响战友们休息，他总是来去无声。
　　被褥被毁，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一刻，艾忠终于忍无可忍。他愤怒地抄起一根木棍，跑到外面舞起一套棍法来。辟辟啪啪的声音顿时引来许多战士的围观，他们为艾忠从未显露的棍法惊叹不止。殊不知，这是艾忠在发泄一种愤怒而已。
　　被褥事件被正式提上议事日程。陈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严肃地指出：凭心而论，每个战士都应具备一份自尊自爱的高尚情操，有了这两点，你就会时刻记着你是一个革命战士。革命战士绝不等同于那些市井之徒，这样你会感到十分的自豪。因为你们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到一个革命队伍在人民大众心目中的形象。形象的好坏也可直接关系到革命的胜败，这不是儿戏。
　　陈指导员开始是一种十分平和的口气娓娓道来，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火药味就变浓了。陈指导员说：“一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并时刻存着一种报复心理的人，如此这般，你根本不配作一名革命战士，更不配跟我们站在一起。你，只能配做一名小丑的角色。被褥事件是一起非常严重的破坏行为，这不仅仅是针对艾忠一人，而且也针对整个连队，这与反革命有何区别？”
　　赵连长这时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要不是政委三番五次的劝我，老子当时就想毙了那小子。”陈指导员接过话茬：“经过他人举报和认真调查，我们已经知道嫌疑人是谁。”陈指导员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今天之所以不指出来，那是因为我们想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为此，我们在如何处理这件事的问题上，我们特地征求了艾忠同志的意见。艾忠同志说，在一个锅里吃饭，哪有不碰勺的。他的意思是说，这事就不追究了。”
　　陈指导员“呼”地站起来说：“听听，你们听听，这么好的同志，如此识大体的同志。想想你个人的作为，你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全场鸦雀无声。突然有一个战士喊道：“以后谁要是跟艾忠过不去，就是跟全连的人过不去。”
　　“对，谁要是以后还敢做这缺德事，不用连长动手，我一刀削了他脑壳。”
　　“要不是艾忠，我们能识那么多的字？”
　　“坚决支持艾忠！”
　　“对，支持艾忠！”
　　艾忠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
　　有一次，艾忠问：“指导员，当一个人为他人付出太多的真诚而得不到对方的理解，甚至会招来讽刺或非议，该怎么办？”陈指导员说：“千万不要写在脸上，把它藏在心里打腹稿，想想自己有什么地方欠缺或做的不对，然后进行推敲和酝酿。终有一天，你的真诚会成为人人喜欢和接受的文章。”艾忠说：“这可不是在作文章！”陈指导员说：“做人跟作文章是一样的理。”
　　中秋之际本来是吉祥和缅怀之时。然而，在磨盘山抗日根据地为中心的周边地区频频传来日军抢粮伤人事件。自此，日军又一次秋季大扫荡正式拉开了序幕。人以食为天。为了维护我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及扼制日军的强盗行径，磨盘山游击队迅速作出了反应。但因粮田分布较广，而狡猾的日军又分多股小分队行动，这犹如一股股暗流，所以很难断定日军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因此，游击队往往顾此失彼。为了扭转这一困难局面，陈指导员在小组讨论会上阐述了自己的见解。他说：“万条溪流汇一股，日军从出门到进门终究会走一条线，这条线就是他们的偷运线。大家都知道，这里的粮田绝大部分分布在丘陵或低凹地带，羊场小道错综复杂，有的甚至是崎岖难行，就是空着手走也要费一番精神。日军单靠肩扛背驮是不可能坚持到老窝。如果是我，我会在某一处备好运输的工具，最后从四面八方抢来的粮食汇集一起，然后偷运进城。只要找出这条线，并掐断这条线，日军纵然抢得再多，想运出去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找出这条线，事情就好办多了。”
　　赵连长感慨地说：“如果能这样，以后反扫荡就容易了。”陈指导员笑着说：“以后？你打算永远抗日？”连长说：“任重道远啊！”
　　磨盘山处于德安府境内，但与南面的洪山县和西边的京县相距也有三十或四十华里，地理位置相当复杂，敌情变幻莫测。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游击的困难与危险还是有的。那三座县城都有盘踞的日军，数量不多，但对周围的群众威胁极大。尤其到了秋季收获的时候，日军的掠夺会更频繁，更疯狂。往往这个时候，也是敌我双方短兵相接最激烈的时候。游击队虽全力以赴，但还是免不了顾此失彼。因为狡猾的敌人很少联合行动，更多的时候使用轮番上阵或分多路同时出动。因此，游击很容易出现被动。
　　根据目前形势和存在的问题，陈指导员迅速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反扫荡计划。首先，他派出多支侦察小组，深入这三县进行摸底暗访。最后发现，那些粮田较为集中，范围较广，且与日军据点较近的农户受害最严重。在几天的暗访中，陈指导员敏锐地发现同一种现象，日军总会在粮食归仓的关键时候突然出现。这使得没有丝毫准备的粮农只得仓皇逃离或眼睁睁看着日军抢走粮食。日军能如此轻易地不劳而获，实在令人费解，难道是敌人生了千里眼或顺风耳？
　　陈指导员陷入了沉思。蓦地，他双眼发亮，猛拍大腿说：“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一旁正专心致事的赵连长被吓了一跳：“老陈，你发什么神经？”陈指导员一脸的兴奋，说：“早该想到这一点了！”赵连长大惑不解，问：“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陈指导员说：“暂时保密。”赵连长大叫：“我是谁啊！”陈指导员笑眯眯的说：“想给你突然的惊喜。”赵连长大为不满：“什么思想嘛！”
　　这天，艾忠正在全神关注地写着什么，陈指导员进来时他也没察觉。陈指导员轻轻走过去，俯身看了一眼，突然问：“在写什么呢？”艾忠被吓了一跳，他赶忙起身立正，说：“报告指导员，我没写什么。”陈指导员微微一笑，说：“艾忠同志很诚恳，从不在别人面前说瞎话。”陈指导员说的是反话，艾忠顿时醒悟。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对不起，指导员，我在练笔。”陈指导员说：“这是好事啊，干吗捏捏藏藏。”艾忠说：“怕您说我不务正业。”陈指导员正色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难道人人都是大老粗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陈指导员意味深长地说：“作为一名战士，不但作战技术要过硬，而且也要有一定的军事才能，要想做到这一点，文化知识很重要。”陈指导员拍着艾忠的肩膀说：“你有一笔不错的财富，你要好好运用这笔财富啊！”艾忠缅腆一笑，说：“指导员您高抬我了。”陈知指导员严肃地说：“应该叫做鼓励，高抬更深的意思就是阿谀和纵容，我不会那样做，那会害了你。”艾忠把头一低，说：“谢谢指导员的鼓励和关心。”陈指导员点头表示赞许。艾忠问：“指导员，您怎么有时间过来了？”话一出口，艾忠就觉得问得太幼稚。果然，陈指导员眯起双眼，说：“怎么，没时间就不能来？”艾忠懊恼的说：“看我，真不会说话。”陈指导员哈哈一笑，说：“跟你开玩笑，你也不必急成这样嘛！”艾忠不好意思地“嘿嘿”一乐。陈指导员突然严肃地说：“交给你一项任务。”艾忠迅速立正，面带喜色的问：“什么任务，您说吧。”陈指导员问：“你以前种过地吗？”艾忠一愣，心说，怎么突然问起这话来了。陈指导员追问道：“艾忠，发什么呆呀，请认真回答。”艾忠一挺腰杆，说：“报告指导员，没有，但我见过。”陈指导员皱眉说：“这怎么行，你应该好好学习种地。”艾忠有些懵，于是问：“指导员，您说的任务不会是让我种地吧？”陈指导员点头说：“是，你猜对了。”
　　艾忠哭丧着脸说：“指导员，我可没犯什么错误啊！”
　　陈指导员一听，顿时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