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四章）６

　　艾日豪的“病”好了，脸色比以前更红彤了。艾忠看着高兴，说：“爹，最近米店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回来看您，您别见怪！”艾日豪有些不自然的说：“要你看什么，小感小冒，又不是什么大病。”艾忠笑笑，说：“您来了，我该回去了。”艾日豪说：“我刚来你就要走，怎么，就不能陪我聊一会？”艾忠心说：爹一定又有什么事。果然，艾日豪先泡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才慢慢说道：“忠儿啊，我想在镇上再开家药铺，这药铺就由你来负责。”艾忠几乎要晕，他说：“我对药材一窍不通，怎么开啊！”艾日豪说：“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下决心学一样东西，铁棒也能磨成针。我都替你想好了，要想弄通药材这门学问，你得先找位师父，师父我都替你想好了，他就是朝医生。”
　　艾忠对自己的前途设想种种，纵是父亲为自己铺就了千万条阳光大道，他也不会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条。他在心里说，我要走的路只有一条，同时是父亲最不会容忍的一条路。为了这条路，他不吝县城之行，并向周先生敞开心扉，诉说心中的苦闷与疑惑。那是一次秘密的会谈，这个秘密就象一阵随时可以狂飙的风。但是，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严酷的事实，那就是父亲的态度。自小就把父亲视作一座山，能避风雨的山。现今，他对山的感觉又当别论了。要想说服父亲，他知道要比登天还难。怎么办？这是他近段时间考虑最多的问题。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他认为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艾忠说：“爹，我不想学医，更不想当什么药材老板。”
　　一直以来，艾日豪为儿子的事操心操的夜夜不能寐。感觉自己一天天的变老，儿子还象墙头一棵招风的草。有人曾在他面前竖起大拇指说，你儿子是状元，是我们乡唯一的状元。艾日豪也曾为那句话激动的夜不能眠。如今，“状元”一说以成为爆裂的水泡泡。不争的事实不得不让他考虑面前的现实。但儿子不争气，干一行怨一行。在家养“病”的日子里，他就在想儿子的后路。思前想后，他想让儿子学医，开药铺。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朝中医时，朝中医一口答应了。末了朝中医又说，那天幸亏了你家少爷，要不，我家幼茗又有罪受了。艾日豪忙问怎么回事？朝中医就把那天买米的事前前后后讲给了他听。艾日豪听后笑骂道：“这小子整人还真有一套。”他说完这话又觉得太刺耳，忙又补充说，“我儿子不懂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朝中医诚恳的说：“我应该感谢您儿子才对，他终于为我们出了口恶气。”然后又叹了口气说，“平时为幼茗的事我没少呕气，我要是为幼茗的事多说半句，那婆娘就要死要活的，还是怕出人命啊！也只能眼睁睁看幼茗受那些无端的委屈了。”艾日豪只得劝说：“等你家幼茗出了嫁就好了。”朝中医摇头说：“也难啊，谁敢认那恶婆做丈母娘啊！”艾日豪在心里说，她难道能吃人不成。因此，艾日豪对儿子学医的事又多了一份私念。
　　艾日豪强压心中的怒气问：“那你想做什么？”
　　艾忠默默的给父亲续了杯茶，说：“爹，我知道您一直在为儿子打算，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不敢忘，也不能忘。但您老人家想过没有，您儿子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艾日豪打断说：“想必你已经思考好了该做什么了吧？”
　　艾忠又给父亲续了一杯茶说：“爹，您也替我想想，就算您现在把我的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那您百年之后呢？我假如遇到了什么挫折，完全没有了自行决断的能力，我总不能跑去问您我该怎么办？”艾日豪说：“你这是扯屁理由，我不在了，难道你自己没长脑壳？还至于跑去问死人？”
　　父亲的火气开始旺了起来，艾忠不敢把事情搞的太糟。于是便说：“爹，你别生气了，我的事以后您不用操心了吧。”艾日豪根本不理儿子那一套，他重重地磕了磕茶杯问：“痛快点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最适合做什么？”
　　艾忠知道今天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权衡再三，最后把牙一咬，说出了数日来一直不敢说出的想法。话一送出，艾忠反倒轻松了许多。但是，当他发现父亲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时，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艾日豪突然冷笑道：“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呵！”艾忠迎着父亲咄咄逼人的目光说：“我不是狐狸，我是您儿子！”
　　“你是逆子！”艾日豪突然把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骂道：“到了此时你还不死心，你是想把我往死里整啊……”话没说完，艾日豪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艾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说：“您是我生父，养育之恩未曾报答，我怎会做弑父不孝之事！”艾日豪老泪纵横：“逆子，你什么时候让我彻底安心过？”艾忠心中不忍，他说：“那是您对我期望太高，所以失望就大。”艾日豪说：“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难道你就不能做到让我自豪？”艾忠说：“我当然想为您增光添彩，但这个社会不让我做到这一点。况且，我们是属于同时代的两代人，思想是很难做到统一。”艾日豪怒气冲冲的说：“一派胡言，难道我们就没有一点共识的地方？”艾忠说：“有，那就是父子亲情。”艾日豪缓了口气说：“忠儿啊！听我一句劝，做一个书生该做的事，好么？”艾忠说：“日本人才不管你是什么人。”艾日豪突然冷冷的问：“这么说，你决心已下了？”艾忠说：“爹，儿对不起您！”艾日豪暴怒道：“除非我死了，要不你休想走出这个家门。”说完甩袖而去。
　　一连十天，艾日豪不踏米店的门。艾忠也不想回家，他想给父亲留一个思考缓冲的余地。大约又过了五天的时间，艾忠就被父亲召了回去。艾忠断定是为开药铺的事，所以在路上不住的为自己打气：顶住，一定要顶住！没想到一见面父亲就问他：“知道男不过二十，女不过十八是什么意思吗？”艾忠说不知道。艾忠真的不知道这话是指什么，但他知道父亲又要给他出什么难题了。艾日豪说：“你今年有二十一了吧，已经过了二十，不能再等了。”艾忠问：“什么不能等了？”艾日豪说：“该为你找一门亲了，过两天让媒婆带你去认认路。”艾忠惊讶不已，说：“您怎么能这样？”艾日豪振振有词道：“怎么，难道我做错了不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不懂这句话？”艾忠急的直摇头：“爹，您不能这么做。”“就这么定了。”艾日豪说完起身就走。艾忠突然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艾日豪已到了强弩之末。自听了儿子那一番话后，他就如在大晴天遭到一声雷劈，不由得他胆颤心惊。他认为，儿子受过多次打击后会成熟些，会收敛些，没想到儿子的行为更让他失望。眼看儿子就要付诸行动，他岂能坐视不管！儿子是他的天，儿子是他延续希望的命脉。但儿子正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他是这样认为），他必须尽快堵死儿子的那条路。拿什么堵呢？他苦思冥想着。蓦地，他想起了妻子在世时说的一番话：男人好比是天上的一朵云，云总是顺着风跑，风好比是女人，云少不了风，否则，云很容易迷失方向。
　　艾日豪泪眼朦胧，他认为这是亡妻的灵魂在明示他。有了这样的感应，他边加快了行动的步伐。因有了上次的教训，艾日豪觉得没必要将此事先告诉儿子。他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不由你不吃。他首先找到媒婆，并筹备了一份聘礼上朝中医家求亲去了。这是艾日豪预谋已久的事，他眼中未来的儿媳当然是朝家大女儿朝幼茗了。经过长时间的了解，他对朝家基本是放心的。朝家当时就回了话，愿与艾家结为秦晋之好。艾日豪甚喜，在儿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艾日豪对此事作了更周密的安排。他要赌一把，他相信妻子的话有一定的真理。
　　如今听儿子有了心上人，这着实让他吃惊不小。后转念一想，心里顿时点了盏明灯似的。他在心里冷笑，想给我来缓兵之计，嫩点！于是便问：“你有心上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艾忠强笑说：“我想给您一个突然的惊喜。”
　　“这么说，真有此事？”
　　“是的。”
　　“你没骗我吧？”
　　“我没骗您！”
　　“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骗了我该怎么办？”
　　“我没骗您！”
　　“我说假如。”
　　艾忠无可奈何的说：“愿凭爹处置。”艾日豪心中一喜，说：“那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如果让我见到你的心上人，我决不干涉你的好事。如果三天后我见不到她，你只能听我的了。”
　　艾忠顿时叫苦不迭。
　　艾忠所说的心上人无非就是秦小玲，但在艾忠的思想意识里，秦小玲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但秦小玲当年写给他的一封信至今还保存完好。上面大致意思是说，她求姑父已经在省城为艾忠联系了一所学校，如觉可行，请务必在十五日内到学校报到。十五天后，艾忠并没如期前往。他之所以放弃唯一可深造的机会，这当然有他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为了达到那一目标，他会牺牲一切。他去德安府探望周先生后，然后又去了趟省城并找到了秦小玲就读的那所学校。但是，他却意外的发现秦小玲已经移情别恋。那一刻，艾忠表现的异常平静。不是说他对秦小玲没有感情，只因太深才使他选择退出。不过，他在心里说，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如此的不堪一击。
　　三天的时间，对艾忠来说是如此的短暂。当艾日豪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时，艾忠几乎要崩溃了。艾日豪笑了。而艾忠突然想到了三十六计……
　　在一个很晴朗的夜晚，艾忠背着行李悄悄走出大厅，却发现父亲正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第二天，艾忠被父亲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