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三章）４

　　
　　乐太太似乎很好客，隔三岔五，家中总是有不断流的客人进进出出。艾忠心中坦荡，一门心思带他几个学生，根本不会在意那是些进进出出的是些什么人。自从那晚发现他们的倪端后，艾忠便多了个心眼。他在心里说，如果乐太太再邀请他作陪来客，他不会再推辞了。吃饭只是托词，真正的目的他是想搞清楚与乐太太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艾忠再次受到乐太太的邀请。艾忠心里明白，这说明乐家又来了重要客人。艾忠没有推辞，欣然接受了邀请。
　　艾忠爽快接受邀请，这令是宋叔没有想到的。当乐太太要对艾忠发出邀请时，宋叔认为这次免了，而且还不能让先生知道客人的底细。乐太太说这次不能免，而且要比任何一次都要诚心。宋叔问为什么？乐太太回答说，因为先生不是坏人。宋叔若有所思的品味了话的含义，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他当然明白。末了，宋叔担心艾忠真的接受邀请怎么办？乐太太说这就证明艾忠开始愿意和我们交心了。宋叔又担心艾忠万一觉察出什么，再当着客人的面闹出事来怎么办？乐太太说没那么多万一，她相信艾忠有这种自制力。宋叔只得同意，便向艾忠发出了邀请。陪着艾忠的路上，宋叔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事情的发展是不可避免的，当客人用日语和白先生交谈时，艾忠心中的疑云顿时大开。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跟日本强盗，汉奸走狗同桌而食。惊讶，愤怒和羞辱立刻交织在一起。他想掀翻餐桌，甚至想手刃近在咫尺的仇人，但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克制住自己。他不是怕死，他觉得死的要更有价值。如果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父亲怎么办？妹妹怎么办？想到这里，艾忠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他在寻找机会脱身。忽然，艾忠眼睛一亮，他抓起酒瓶一仰脖子将半瓶子白酒全干了。几个日本客人看得目瞪口呆。陪酒的乐太太也是一脸的忧虑。艾忠干完白酒后就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用手指着几个日本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乐太太一看情形不妙，她忙一把扶住艾忠：“先生，你醉了！”艾忠用力一推，差点将乐太太推到。艾忠手指面前几个日本人，挥起手掌在空中乱砍。几名日本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艾忠搅他们的酒局，刚要发作，乐太太忙解释说：“我们的先生不胜酒力，他喝醉了。”
　　日本人听后顿时放肆的大笑起来，并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好玩，大大的好玩，哈哈！”
　　艾忠双眼圆睁，双唇快咬出血来。
　　乐太太冲宋叔使了下眼色，宋叔会意，搀起艾忠离席而去。
　　回到卧室，艾忠开始收拾行装，他要离开这处他认为的污秽之地。
　　“先生因何不辞而别？”身后传来乐太太的声音：“难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
　　艾忠当时心中一惊，继而又镇定的说：“我是食五谷之人，经不起一些秽气。”
　　乐太太冷冷的问：“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这里不干净？”
　　艾忠说：“干不干净你们心里清楚！不说了，承蒙乐太太月余来对我的照应。不言谢，告辞。”
　　乐太太用恳切的口气说：“难道先生不愿听我说几句吗？”
　　艾忠摇摇头说没必要，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豪宅大门。
　　出得门来，艾忠竟不择路的一通乱闯。待他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在荒郊野外。一阵凉风拂来，艾忠这才恢复理智。时值深夜，艾忠在去米店或南湾的选择上一时难分取舍。思考了一会，他决定先回南湾。至于父亲那里以后再作解释了。主意拿定，他便一头扎入夜幕之中。
　　回到家里，艾忠蒙头睡了一天一夜。所有的人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敢去打扰。田爱娟不放心就过来问问，但艾忠就是不说话，气得她扭头就走。
　　到了第三天傍晚，艾忠这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小翠怯怯的问：“哥，你又哭了！”
　　艾忠把小妹揽在怀里，好久才说：“哥没哭，哥是想你才这样！”
　　一番话引起小翠嚎啕大哭。
　　回家后的艾忠整天无所事事，感觉日子既枯燥又无聊。好在有个调皮的妹妹相伴，偶尔也能逗他开心一下。这天，艾忠正在教妹妹百家姓，家里的长工阿憨进来禀报说，白树湾艾大的闺女艾小小跳了月牙河，死了。艾忠一听心头一紧，抱起妹妹便去找二妈。
　　田爱娟正在给小女儿洗头，见到艾忠后便似笑非笑的说：“总算活过来了！”
　　艾忠还没醒过神来，便问：“二妈，您在说什么呢？谁活过来了？”
　　田爱娟意味深长的说：“谁知道呢，昨天还像没气一样，今天就活蹦乱跳了。”
　　艾忠这才醒悟，苦笑置之。他不想旧事重提，便推诿说病了。
　　田爱娟突然生气的说：“忠儿，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你是象生病的样子吗？象是跟谁斗气才是真。忠儿，你再不说实话二妈就不管你了。”
　　艾忠无奈，只得把乐府的一切详细讲述了一遍。田爱娟听后吃惊不小，她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也罢，这个先生不当也没啥可惜，二妈支持你的决定。不过这事你不能对外人讲，免得惹祸上身。”
　　艾忠摆了摆手说：“二妈，这事先不谈，我干爹到底怎么一回事，艾小小她……”
　　田爱娟重重叹了口气说：“唉！难为你还记得你这位干爹！”
　　艾忠怎么能忘记。在他十五岁那年，他和一群小伙伴在月牙河玩滑冰的时候不慎跌入冰窟窿之中。正在危急的时候，艾大正巧路过，发现险情后便奋不顾身跳进冰河救起艾忠。得救后的艾忠后来由父母领着到白树湾认了艾大为义父。自那天起，两家正式成为亲戚相互往来。后来，因艾忠家里连遭变故，两家慢慢来往的淡了。尤其是艾忠前几年的学生生涯，他几乎快忘记义父这个人了。如今听二妈这么说，艾忠不由得生起一股愧疚来。
　　田爱娟说：“人活在世上不能忘了两种人，一种是自己生身父母，一种是救命恩人。”
　　艾忠急的不行，他说没忘义父的恩情。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想求证一下。
　　田爱娟解释说：“我也没怪你的意思，我只觉得这世道变的不能理解。你说一个快七十的老畜生为什么非要逼一个黄花闺女做他的小？人家不同意就往死里整。这王法哪里去了？”田爱娟抹把眼泪说：“才十五岁啊！多么水灵的年龄！就这么早走了黄泉路，唉！”
　　“又是方世铭这个老流氓！”艾忠一拳击在墙上：“我绝不放过他。”
　　田爱娟忙说：“忠儿，你可别干傻事啊！”
　　艾忠说：“二妈您放心，我不会蛮干。”
　　田爱娟说：“不管你怎么干都不能去惹他，你别忘了你还在日本人那里挂着名呢。如果让方世铭知道你还在家里，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听二妈的话没错，等机会来了二妈任由你怎么干都行，好吗？”
　　艾忠看着二妈，好久才点了点头。
　　
　　艾日豪回到南湾，他人还没进门，小翠象燕子一样飞了过去。艾日豪只顾与女儿亲热，全然没把站在一旁的儿子放在眼里。艾忠则做好了思想准备，他在等待父亲的雷霆爆发。却不料艾日豪突然问儿子今天是什么日子？艾忠一愣，他知道的问话一定有其他意思。艾忠便努力去想，之后是一脸的茫然。
　　艾日豪冷冷的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在心上。”末了又对小翠说：“翠儿啊，明天跟爹到后山去看你母亲啊！”
　　艾忠这才恍然大悟，明天是母亲的祭日啊！艾忠不禁一阵懊悔。
　　吃罢晚饭，艾日豪抱着小翠去睡觉去了，只字不提艾忠辞教的事。艾忠愣坐在堂屋，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家三口上山烧香祭奠。自始至终，除了小翠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外，父子俩谁也没说一句话。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又各自一眼不发睡觉去了。
　　第三天早起，艾日豪对张妈说：“我要带翠儿到镇上住一段时间，家里的事就有你多操心了。”
　　听说小翠要走，张妈失落的表情很快在脸上显露出来。她问小姐要去多久啊？
　　艾日豪用余光扫了眼儿子，故意提高嗓音说：“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艾忠表情自然的对小妹说：“听爹的话，别顽皮啊！”
　　艾日豪终于忍不住说：“二十多岁的人都不听话，还指望十岁的娃娃做啥？”
　　父亲话中带刺，艾忠不想与父亲发生争执。他说：“父亲，天越来越冷了，您老要注意身体。”
　　艾日豪“哼”了声，没理睬儿子。
　　小翠天真的说：“哥，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艾忠轻轻抚摸小翠的脑袋说：“你先去吧，哥过几天一定去看你。”
　　艾日豪早就不耐烦了，他抱着小翠头也不回的走了。
　　艾忠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