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兄妹重逢

　　黑黑的巷子里，南希一直在不断向前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右拐跑进一条小路，却能感受到道路逐渐变窄，直到肩膀要擦着两侧的墙壁才能勉强通过。后面传来的声音还在耳边，惶恐让南希加快了速度，却遽然撞到了什么，肚子骤然一痛，她也因冲击力向后倒去。
　　“铛”的一响有东西坠落，她爬起来向前面看去，阴影里一个男人正在剥一头死羊的皮，落地的正是他手中的刀。
　　“公爵夫人？你还好吗？”
　　当声音响起，南希不由自主颤栗，是无尽的恐惧。
　　南希目光下移，看向了地上的那把刀，汉特也察觉到不对，二人一同向那把刀扑去。南希快他一步，她尖叫着把刀向他身上插去。
　　汉特还在动，南希闭上眼睛将刀拔出，自上而下猛地连捅数刀。
　　身后那人也追到了跟前，南希下意识回头，将刀用力送进那人身体里。当她睁开眼，那人的轮廓却无比熟悉。
　　心上惊悸，那人唤她道：“南希......”
　　
　　身体回到最温暖的状态，只是南希还有些颤抖。
　　耳边是从外面传来的雨声，奈登将她搂在怀里，问道：“刚刚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梦见我不小心失手伤害了你。”南希将他又抱紧了些。奈登轻笑两下，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可真厉害。”
　　面对他的嘲笑，南希不知如何反击，只能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窗外大雨如注，雨声骤急不歇，忽而数声巨响，几道白光划破天际，“轰隆”阵阵。雷鸣间隐约夹杂了敲门声，让南希感觉到诡谲。
　　等到雷声停息，敲门声仍还在响。“什么事？”奈登向外面问道。
　　“殿下，抱歉打扰，我们商量后觉得有必要叫醒你们。是尤菲米娅小姐，她刚刚来了，现在在她的房间里。”是管家的声音。
　　“尤菲米娅？”南希撑着手坐起来。
　　奈登起身，一边套上外衣，一边回头问南希道：“你还要下去吗？”
　　南希点头，从另一边下床，说道：“嗯，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不下去看看我不放心。”
　　
　　“你这些天去哪里了？”南希从温妮莎手中端过热茶，放在了尤菲米娅面前，“一直没有你的音讯，我们都很着急，尤其是你哥哥。”
　　尤菲米娅刚擦拭过头发，换下了湿透的衣服，但此刻还有些发冷，“我去了...我过去想去但没能去过的地方。”
　　南希又让温妮莎去拿了件厚的披风，披在了尤菲米娅身上。
　　这时奈登敲了下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尤菲米娅忽然有些紧张和激动，她对奈登道：“殿下，请你不要通知我哥哥，好吗？”
　　奈登看了她一眼，回道：“你说晚了，传信鸽已经飞走了。”
　　尤菲米娅听罢颓然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开口：“我哥哥他，是不是早为我物色了结婚对象？”
　　“不能说早，离开王城我们回程的路上他才和我说起过。”
　　听见奈登的话，尤菲米娅睁开双眼，可眼底全是难掩的失望，她嗤笑了一下，“还真的已经选好了。”
　　“殿下，能将南希借我一个晚上吗？我今晚想同她说说话。”
　　奈登挑眉看向尤菲米娅，似在质疑。南希将奈登拉过，说道：“尤菲米娅心里郁闷，需要人开解，便让我今晚陪陪她吧，好不好？”奈登夷犹了一下，看了看南希的表情，才终点了头。
　　“南希，晚上我们能一起睡吗？”奈登走后，尤菲米娅问道。
　　南希点点头，尤菲米娅对她温柔地笑笑，“我没有姐妹，一直幻想着能有个像你这样的人，能与我同眠共话。”
　　她的这句话，让南希回忆起了与柯拉的那些夜晚，可那些黑暗中说说笑笑彼此倾诉的日子，似乎很遥远。
　　待南希躺上床后，尤菲米娅吹熄了蜡烛。
　　外面的雨声哗啦，但听起来比之前小了些，寂静时分的雨声，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描绘的事物。
　　“南希，你对公爵是怎样的感情呢？”
　　“怎样的感情？”南希想了想，“我不知该怎么说，但大概是从仰慕开始的吧。”
　　“仰慕吗？真好......”
　　尤菲米娅的呼吸有些杂乱，“南希，你能想到有一种感情，叫做离不开吗？”
　　“离不开......不知道这与你真实的情感是否一致，但或许，我能理解一些。”南希说道。
　　“有时候我想，我对哥哥的感情，是由很多原因促成的，像是注定我会产生这样异样的情感。我的父母，他们算不上称职的父母，因为他们无法容忍我有任何缺点。所以外人看到的，永远是十全十美的尤菲米娅小姐。他们从来挑不出哥哥的毛病，因为哥哥按照他们的要求一样，要自己完美。所以你也许会明白他为何......”尤菲米娅说着说着顿住。
　　“小时候，我会将我的小秘密告诉我的母亲，可这些小秘密我永远讲不完，她会冷漠将我打断。我应该去学习，我应该去练礼仪，而不是琢磨没有必要的东西。一次接一次的期待破碎，让我不敢再与她沟通，而她，本应该是我幼年最亲近的人。我将我想要倾诉的话全部藏起来，日复一日积累得多了，憋到心里发颤。直到有次我在无人的房间里偷偷哭泣，哥哥将我找到，他问我原因，他让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他，此后有过恒河沙数的诉说，他也从未惮烦。”
　　“在整个波克特家族里，我是长女，我的言行举止代表了我父亲这一脉的行止；在整个熟知的大环境里，我是尤菲米娅·安·波克特小姐，我的言行举止代表了波克特家族的行止。他们虎视眈眈，盼我出错，目光里不掺好意，我又如何与人过多交流？”
　　“所以我的情绪、我的想法永远只有一个人能收容，班森·尔文·波克特，我的亲生哥哥。我总喜欢与他待在一处，喜欢有什么事情都告诉他，我喜欢和他一起吃饭，喜欢睡前看到他，我喜欢...他。我自然知道这种情感为世人所不容，可我不在意这些，世人总带着挑剔的目光看旁人，可他们又曾为别人做过什么？”
　　“他是我年少时分全部的欢喜，我又怎么放得下离得开？我也从没想过以情人的身份与他相处，我的所有愿望，就是我们这样平常地过去。南希......可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尤菲米娅的声音开始越来越不对劲，然后逐渐哽咽。
　　这是南希第一次听到尤菲米娅的哭声，那样压抑。
　　外面的雨不知在何时遽然变大，雨声嚷闹，一道通亮的白光穿破窗帘照进来，伴随“轰”的一声巨响。
　　借着惊雷，南希看到在尤菲米娅用双手挡住脸前，那一片被润湿的难隐痛苦。
　　......
　　三天后的下午。
　　这是难得的艳阳天，太阳光一扫大地久日的潮湿，青草绿叶，未干的颜料，一切焕发着勃勃生机。
　　尤菲米娅手执着笔，在画布上轻点几下，再递给南希，“你这样落笔，会好一些。”尤菲米娅的声音有点哑。
　　南希点点头，仔细地依样画葫芦。尤菲米娅直起身子将头侧过去，用手半掩口鼻，打了个喷嚏。
　　画笔离开了布板，“你今天的药吃了吗？”南希问道。
　　“吃了，我好多了，别担心。”尤菲米娅蹙起了眉毛，“就是头还有些疼。”
　　“那我今天就先不画了，改日你再教我。”南希把笔搁下，“我扶你回去休息。”
　　
　　南希搀着尤菲米娅回房间，二人走得有些慢，她们走到主梯口，看到了下方正拾级而上的两个人。
　　尤菲米娅的身体一怔，转身就要走。
　　波克特伯爵忙唤她，连跨几层台阶，却因为步子太快没能踩稳，一下子跌倒在地，身体磕在台阶上，发出响声。
　　“班森！”伊文捷琳焦急喊出声，提着裙子快步跑上来。
　　尤菲米娅闻声回过头，看到地上的波克特伯爵想去扶，但有人已先了她一步。尤菲米娅下意识抬起的手，堪堪顿在了半空。
　　波克特伯爵被伊文捷琳搀扶着站起来，连自己的擦伤都未曾看一眼，就径直向尤菲米娅走来。伊文捷琳松开手，目光也随她的丈夫一道放在尤菲米娅身上。
　　南希后退了一步，留给二人相聚的空间。她分明看到，波克特伯爵的嘴唇有些抖。
　　他走到尤菲米娅面前，将尤菲米娅抱住，“你这些天去了哪里？都不告诉我......”
　　尤菲米娅没有吭声。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么久，要让我多担心。”波克特伯爵的右手蜷曲半握起来，他的手掌受挫，被划出数道血痕，集中在一起有些可怖。
　　尤菲米娅亦不作声，只是身体顷刻瘫软，向侧边倒去。波克特伯爵接住了她，但尤菲米娅已经失去了意识，无论波克特伯爵如何唤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
　　“她只是受寒了，并没有太大问题，你别太担心。”南希对坐在床边的波克特伯爵说道。
　　波克特伯爵摇摇头，自责地说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他望着尤菲米娅的睡颜，目光痴滞。
　　南希轻叹了口气。
　　因为尤菲米娅还没清醒过来，伊文捷琳没敢敲门，将门推了条缝侧身走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这是我家乡那边最有效的治风寒药剂，我刚刚照着秘方和她们一起调的，待会儿凉了喂她喝了吧。”
　　波克特伯爵颔首，回过头看了看她，“谢谢。”
　　“这叫什么话，她如今也算是我的妹妹了，我理应和你一同照顾她。”
　　波克特伯爵对她微笑了下，然后将尤菲米娅的手放进了被衾里，随后站起身。他从伊文捷琳手中接过了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碗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床上的尤菲米娅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