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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38)章节

作品名称:村子      作者:冯积岐      发布时间:2012-07-29 11:21:51      字数:7235

结婚前夕,马秀萍回到了母亲和田广荣组成的那个家。
  田广荣和薛翠芳做了准备,他们不仅给马秀萍置买了丰厚的嫁妆,田广荣还派人到集市上去买了肉和菜,请了厨师,准备待客。
  4月30日中午,田家家族里的人不时地来送礼,院子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田广荣和薛翠芳叮咛送礼的人:“明天早晨老早来坐席。”在关中西府,嫁女儿和给儿子结婚一样隆重。
  在二楼的房间里,赵烈梅正在给马秀萍“开脸”,赵烈梅是薛翠芳请来的。这项工作要由“全美人”来做,所谓的“全美人”就是要儿女双全,人品好。松陵村好多人家嫁女儿都是由赵烈梅来担当这项工作的,赵烈梅也就成了松陵村公认的“全美人”了。过去,给待嫁的女孩儿开脸要用红头绳把后脖颈上和脸上的汗毛绞尽,现在,只需要用剃刀刮一刮就可以了。马秀萍的头发是在县城里做的,脸早已“开”过了。因此,赵烈梅的“开脸”只是履行手续,她用了几分钟,“开脸”工作就完成了。赵烈梅看着镜子里马秀萍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压制了好多次的念头跟麦苗一样顽强地挤出了地面。她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算不上她的情敌,可是,她永远地把祝永达夺走了,使她的梦想从此以后破灭了,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接近祝永达了。赵烈梅拿起剃刀,又在马秀萍的脖颈上刮了几刀子。当她再一次举起刀子时,一个恶狠狠的念头产生了:在马秀萍的脸上划一刀。她抬头看时,镜子里的两张脸同时在变化:她的眉毛挑起来,眼睛里有一缕凶相,脸拉长了许多。马秀萍的眼角眉梢挑动的是怯懦、畏惧,那张脸仿佛在痉挛。赵烈梅的手抖动着,她将剃刀举起来,从空中慢慢地划过去,看了看明光闪闪的刀刃,断然收拾了剃刀。她拧过身去,不敢看镜子,对着墙壁说:“好了。”
  从二楼的楼梯上下去时,赵烈梅跌了一跤,马秀萍赶紧扶住了她。“没摔伤吧?赵姨。”“没有。我一会儿眼前就发黑,啥也记不起来了。”“你到医院去看看有没有啥大毛病?”赵烈梅笑了:“咱是庄稼人,没有那么娇贵,不要紧,死不了的。”
  结婚那天,祝永达和马秀萍的结婚仪式是按习俗进行的。本来十分钟可以走到祝家的院子的,祝永达照例雇了几辆车,将车开到了田广荣的院门前,马秀萍和田家的送女客上了车,车子绕松陵村转了一圈,到了十字路口或者碰上迎面而来的车辆就放鞭炮,车辆慢悠悠地行走着,然后进了街道,停在了祝家的院门前。
  出乎松陵村人意料的是,马生奇来了,马生奇和他的女人一起来参加马秀萍的婚礼。马生奇喝了几杯酒,话就多了,他将女儿叫到跟前来,对她说:“萍儿,爸对不起你,今天,爸给你赔个不是。”马秀萍一声不吭,给父亲敬了一杯酒,她看了看已显出老态的父亲,垂下了眼。马生奇说:“萍儿,爸知道你有钱,也不需要钱,爸也没给你买啥东西,就把这个还给你。”人们抬起头看时,马生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他打开布包,将当年从马秀萍脖颈上摘去的那块“银牌”还给女儿。马秀萍不接,她看着“银牌”,泪水潸然而下。马生奇从马秀萍脖颈上强行拽去“银牌”的情景马秀萍记忆犹新。马生奇眼泪长淌:“萍儿,你还不能原谅爸吗?”马秀萍接住了“银牌”,扭头跑出了席棚。马生奇抹了一把眼睛,放声号啕了,酒席里的人赶紧劝说马生奇。有人要把马生奇搀出去,马生奇不走。祝永达一看,把马秀萍从房间里叫出来了。白棉叶拉住马秀萍的手说:“快去给你爸说一句话,不要叫他难过了。”马秀萍进了席棚,含泪叫了一声爸,她说:“爸,我不怪你。”同桌的人都劝马生奇:“娃原谅你了,你今天应该高高兴兴的。”马生奇止住了号啕,马秀萍搀着父亲,离开了酒席。
  已经开席了,祝万良跑来问祝永达:“田支书咋没有来?”祝永达这才发觉,酒席上果然不见田广荣,他去问薛翠芳,薛翠芳说:“他身体不舒服,在家里躺着。”田广荣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昨天晚上,田广荣和薛翠芳坐在一起商量陪送马秀萍的人员,该去的亲戚和田家的自家人都确定下来了。薛翠芳和田广荣只能去一个,一个人要留下来照顾没有去陪送的客人。薛翠芳叫田广荣去,田广荣叫薛翠芳去,两个人推来让去的正在争执不下,马秀萍进来了,马秀萍给田广荣说:“你就不要来了。”田广荣一听,没有生气,他笑着说:“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薛翠芳说:“不行,你爸不去不行。”马秀萍的口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还没等薛翠芳再说什么,她走出去上了二楼。薛翠芳撵上了二楼,她对马秀萍说:“你叫你亲爸不去,还有情可原,他是你后爸。不叫他去,村里人会说咱娘母俩没良心。”马秀萍说:“你叫他明天去,我今晚上就走了,你们看着办。”女儿一句话把薛翠芳逼到了墙角,她想打圆场也没办法打了。女儿结婚,她不愿意惹出不愉快来,薛翠芳只好去给田广荣说好话。田广荣装做没事儿一般:“你看你,还唠叨啥?谁去都一样。”
  祝永达到田广荣家里一看,田广荣正在一个人喝闷酒,他二话不说,拽着田广荣的胳膊就要走,田广荣说:“我感冒了,去不成。”祝永达一看就知道田广荣是在推诿,他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那不行,你就是坐一会儿也得去,不要说你是马秀萍的爸,作为村支书,你也得参加我们的婚礼。”其实,田广荣是很想去的,松陵村的大事小事,哪一样少不了他?他本来就是场面上的人。马秀萍为什么拒绝他,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使他觉得十分伤心,又无可奈何。等马秀萍和陪送的人一走,他就坐下来以酒解闷了。是的,他是松陵村的党支部书记,祝永达的话提醒了他,马秀萍不叫他作为继父参加他们的婚礼,作为松陵村的官人,他应该出现在那样的场面上,田广荣给他自己找出了一个理由后,心里踏实了,他没再推诿,跟着祝永达来到了酒席上。
  田广荣一进席棚,酒席上的人都站起来了,田广荣满脸堆笑,招呼大家坐下用饭。马秀萍还在给客人敬酒,她一看进来了田广荣,手中的酒杯差点儿掉在地上。她挨个儿给客人们敬酒,到了田广荣这个酒桌上,她端起酒杯,给田广荣敬了一杯:“爸,你来晚了,先罚你三杯。”田广荣一看,马秀萍在做戏,只好跟着唱下去了:“好呀,爸受罚。”他一连喝了三杯酒,没事儿一般:“秀儿今日个结婚,我来给大家敬一杯。”当田广荣给同桌敬酒时,马秀萍离开了酒席。
  赵烈梅是最后一拨和帮灶的、端盘子的一起坐席的。祝永达和马秀萍来给她们这一桌的妇女们敬酒。赵烈梅跟着起哄:“我们这些人都是劳客,一杯酒别想打发。”马秀萍说:“赵姨,你想喝多少,我们就敬你多少。”赵烈梅三杯酒下了肚,端起第四杯,酒杯还没有按到嘴上,身子三扭两扭,扑倒在地,身子不停地抽动着。酒席上的人全被吓住了,在乱事处大家没了主意,即刻吵吵嚷嚷地顾不住摊子了。在外面喝茶抽烟的田水祥一听赵烈梅出了事,走进席棚,背上她,赶紧向医疗站跑。
  祝正平和负责打针取药的王玲一起抢救赵烈梅。祝永达和马秀萍撇下了客人,来到了医疗站,他们急得团团转。祝正平打了一针,赵烈梅苏醒了。王玲给她挂上了吊针,用药后没多一会儿,赵烈梅不再抽搐。行医几十年的祝正平失误了,他误以为,赵烈梅是劳累过度再加上酒过了量而短暂休克。马秀萍问祝正平,需要不需要去县医院?祝正平哼笑了一声:“不要紧,挂两瓶吊针就好了。”听祝正平说,赵烈梅没有大的麻烦,祝永达和马秀萍才放心地回去了。
  傍晚,祝永达又到医疗站来看望赵烈梅。赵烈梅挂上了第二瓶吊针。赵烈梅一看祝永达来了,要坐起来,祝永达说:“你看你,有病了,还那么要强?好好躺着。”赵烈梅说:“我这身体,还怕啥?你放心,死不了。”祝永达说:“正因为你身体好,才不能大意。”赵烈梅笑了:“阎王爷是我外爷,他至少叫我活100岁。”祝永达一看赵烈梅十分开朗,心里也就舒坦了,他原以为赵烈梅猝然倒地是受不了他和马秀萍结婚的刺激。她是一个要爱就要爱死的女人。心强费人,弓强费弦。祝永达明白,赵烈梅是一个很好强的人,是把情感看得很重的人。祝永达问赵烈梅要不要吃什么,赵烈梅说不。祝永达说:“你想吃啥,就言传。”赵烈梅说:“我想吃你,行不行?”祝永达说:“行呀。”赵烈梅说:“别假殷勤了,快回去吧,把新媳妇一个人撂在房里,晚上非料治你不可。”祝永达替赵烈梅付了药费,离开了医疗站。
  尽管他们已同居了好长时间,毕竟是新婚第一夜,祝永达和马秀萍一番云雨,事毕,怎么也睡不着。马秀萍问她:“想啥哩?得是想赵烈梅的病?”祝永达是在想赵烈梅,不是想她的病,他在想,他是不是要把赵烈梅狂热地追求他的事说给马秀萍听。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事”,他既担心赵烈梅失去理智,把这事歪曲了,加油加盐地说出口,又怕自己说出来,反而让马秀萍产生误会。
 “我不是想赵烈梅的病,她身体素质好,不要紧。”
  “你对她很了解?”
  “不只是了解,她曾经、曾经……叫我咋说哩?”当祝永达要说出来的时候,却找不出确切的词语来确定他和赵烈梅的关系。
  “你看你,吞吞吐吐个啥?不要难为情了,是咋样就咋说,你们曾经是情人?”
  “不是不是。哪能呢?”
  马秀萍笑了:“你还难为啥?”
  “这些事,你知道?”
  “全都知道。”
  “你咋知道的?”
  “也是无意之中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
  “那你就不要问了。忘记过去了的事吧,好不好?”
  “其实,赵烈梅是个好女人。”
  “谁说她不好?”
  祝永达抱住了马秀萍,他还想给马秀萍解释,马秀萍不叫他说:“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赵烈梅的错。”
  祝永达没有想到马秀萍会如此坦然如此大度,他真后悔老早没有把这事儿说出来。他一句也不再说,在马秀萍身上抚摸着。马秀萍目光里的渴望如火一样燃烧。两个人交织在一块儿了。
  忙忙碌碌了好几天,祝永达和马秀萍没有睡一晚上好觉。5月4号晚上,祝义和老早关上了院门,一家人老早睡下了。
  一躺进被窝里,马秀萍就想做爱,马秀萍的头枕在祝永达的胳膊上,幸福地依偎着他。祝永达已感觉到她那儿很潮湿,他仿佛听见她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向了她那儿,他仿佛看见她身体里的热量都聚集在了她那儿。他能听见她在贪婪地吸吮他,像小孩噙着母亲的乳头拼命地咂,咂。他的身体仿佛一堆柴火被点燃了,他觉得,他在燃烧,在融化。这是爱的魅力,一旦给肉体里注入了爱,那滋味绝对不一样,那究竟是什么滋味,他说不出来。语言根本不能担纲对感觉的表达,语言的贫匮和感觉的丰满差距太大了。祝永达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让马秀萍痛快地感受这力量的美好。他低头看时,马秀萍的脸上太滋润了,太丰富了。他这才注意到躺在爱人身底下的女人是那么漂亮那么动人,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都动人。马秀萍在笑,眉毛、眼睛、嘴巴都在笑,连头发也笑了。他俯身亲了她一口。马秀萍“哧哧”地笑出了声。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事毕,马秀萍爬起来,给桌子上的凉开水里兑了些热水,递了一杯给祝永达,祝永达几口喝干了。两个人重新躺下了。
  “萍儿,咱明天去看你妈和老田,按理说,结婚第三天就要回门。”
  “我不去。”
  “咋能不回去呢?你妈那么爱你,还有田广荣,他对你蛮不错的。”
  “田广荣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咋啦,他得罪你了?”
  “照你说,他是个好人?”
  “不论他在松陵村是好是坏,回到家里,他还是你的继父。我真不明白,你为啥要对他那样恨?”
 “你想知道为啥?”
  “想知道。”
  “我说出来你不要后悔。”
  “你说他,我后悔啥?”
  马秀萍的手臂从祝永达的身上挪下来了,她伸直了双腿,平躺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屋顶。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日光灯发出的灿白的声响。
  “不说了,睡觉吧。”马秀萍侧过了身。
  “咋回事?”祝永达偎住了她,一只手臂顺着她的小腹缠绕过去,将她揽住,祝永达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
  “永达,你不要逼我好不好?你为啥要逼我?”
  马秀萍的眼泪涌出了眼眶,她爬起来,紧攥住了祝永达的一只手。马秀萍情感的急剧变化引起了祝永达的警觉,他将马秀萍拉进了怀里,搂住她:“我没有逼你,萍儿,不说了,啥也不说了。”
  “不!”马秀萍挣脱了他,她哭了,“我要给你说亮清,我骗了你,永达,你能原谅我吗?”
  “能,你就是杀人来,放火来,我也能原谅你。”
  马秀萍不再啜泣,她坐起来了,腰背靠住床头而坐,躺在她身旁的祝永达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马秀萍用平缓的语调像说别人的事一样将田广荣睡了她的事说出来了。随着话音落地,祝永达揽着马秀萍的手臂松开了。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祝永达仿佛是死过了一回似的,才苏醒过来,他猛地爬起来把马秀萍揽过来抱住,让她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脯上,他越抱越紧,抱得马秀萍简直喘不过气来了。突然间,他推开了马秀萍,他的手臂是僵硬的,身体也僵硬了。他没有看马秀萍是什么表情,也不理会马秀萍是什么样的表情,爬起来,穿上衣服,出了院门。
  马秀萍木然地躺在床上,木然地看着房子门。结婚前,她不止一次地犹豫过,她担心的就是祝永达不能接受她和田广荣之间的事情。她知道,她是祝永达的理想,一旦让祝永达的理想破灭,还不如她和他不确立婚姻关系。她也想过一辈子不对他讲,让两个人都在欺骗之中过日子。在和祝永达相处的这几年中,她才发觉他对她的爱简直比天还大比地还厚,这其中,有父辈对晚辈的疼爱,有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关爱,有情人和情人之间的情爱。祝永达对她的爱巨大而丰厚。祝永达对她爱得简直没有缝隙,即使其他人的感情是针,也插不进去。她被他感动得直想哭。对于这么爱她的一个人她能欺骗他吗?不能,绝对不能,欺骗就是罪孽。她还想,他能接受她的现在,就能接受她的过去。在他的眼里,她浑身透亮,无可挑剔(连她的缺点,他也爱)。她没有料到,她说出来后,他的情绪变化会这么快。人啊人,人心真是无底洞,谁也摸不透谁。马秀萍用双手揪紧了自己的头发。她在头发上一把一把地捋着,把头发塞进嘴里嚼动。
  祝永达从街道东头走到街道西头,又从街道西头走到了街道东头。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的脚步声跟烟雾一样将街道填塞得满满的。走到田广荣家的院门前,他站住了,冷冷地看着那道大铁门。他恨不能一脚踹开,把田广荣从被窝里拎出来,狠狠地揍他一顿。他没有料到这铁门里面曾经关闭着的是罪恶和屈辱是肮脏和不幸是龌龊和灾难。他似乎害怕这铁门突然打开,冷不防,从铁门里挥出一棍把他打倒。不是木棍,也不是铁棍,而是比马秀萍说出来的更寒心的事情!谁知道田广荣都干了些什么——也许还有比奸污养女更丑陋的场面!他仿佛看见从铁门里流出来的眼泪和痛苦、虚伪和丑恶如同一股洪流向他漫过来了,他将要被冲倒。他心事重重地站了一刻,断然走开了。走到村口那棵松树下,他用脚在松树上蹬,用拳头在松树上捶。无论如何,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这个漂亮、纯洁的姑娘曾经被田广荣玷污过!难怪马秀萍要出走!难怪她对田广荣是那么的冰冷!自己真糊涂,为什么不老早问一问马秀萍出走的原因。那时候,她会告诉他吗?绝对不会的,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最要命、最伤心的。假如她告诉了他真情,他会爱上她吗?他会娶她吗?他在问自己。回答是:也许,他不会的。不是他庸俗、世俗,不是他持有偏见,不是他虚伪,而是他太看重纯洁了。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缺,就缺纯洁的事物,缺纯洁的人。他以为,田广荣玷污的是一个少女的纯洁。他眼睁睁地看着田广荣那双脚从洁白的雪地上走过去把一行污脏的鞋印留下了,他不可能熟视无睹。坏就坏在祝永达太看重了贞操,坏就坏在祝永达对女孩儿有强烈的处女意识,他把处女的被破坏和纯洁的被玷污搅混在一块儿了。他觉得,心上被扎了一刀。突如其来的一刀,下手很重的一刀。他难过极了痛恨极了,仿佛是珍藏在心中的一个晶莹透亮的宝物被打碎了,不知道该向谁去讨还。他抱怨马秀萍: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把这个秘密装在心里一辈子也不要告诉我,难道我会去你心里掏?不是人要哄人,是人愿意接受哄骗。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人往往变得很脆弱,脆弱得跟高粱秆一样,一折就断。就像一个癌症患者,在欺哄中还可以多活几天,一旦知道了他是绝症,马上就垮了。祝永达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又一件很屈辱的事情,使他蒙受屈辱的是田广荣。这个衣冠禽兽!现在,他对田广荣有什么办法呢?也许,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也难以惩罚田广荣。渐入老境的田广荣在回首往事的时候能自我处罚吗?不可能的,他依然扮装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出现在松陵村,他大概从心理上把这件事早已剔除得干干净净,也许,他觉得这就不是一回“事”。太屈辱了!祝永达的额头抵在树身上,双手紧抠住树皮。东南风像树叶一样从他的身前身后一飘而过,他一片也抓不住,假如他能抓住,他将乘着树叶而飘飞。这事儿不能怪她,马秀萍是受害者,她那滴血的伤口可能还没有愈合,他怎么能给那伤口上撒盐呢?只要有爱就够了,他还奢求什么呢?他怎么能怀疑马秀萍对他的爱呢?她爱他,才把这件伤心的事说给他听的。他慌里慌张地出来,马秀萍将会怎么想?祝永达离开了松树向回走。
  祝永达抬眼一看,马秀萍呆呆地站在院门前,他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与此同时,马秀萍也紧紧地搂住了他。她脸上的泪水泪湿了他的脸。她浑身凉凉的,在他的怀里抖动着。“原谅我,萍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出来走走。”马秀萍用手去捂他的嘴,叫他什么话也不要说了。他抱起了她,将她抱进了院门,抱进了房间。
  祝永达将马秀萍放在了炕上,动手去剥她的衣服,不一刻,两个人同时剥成了赤条条的一对儿。祝永达给自己说,无论如何我是爱她的,我不能没有她。他趴上了马秀萍的裸体。可是,他却不行了。他关了灯,他以为是那灯光太刺眼了,可是,关了灯,他还是不行。他在她的身体上躺了老大一会儿,还是不行。这是几年来他们最沮丧的一次房事。当祝永达发觉他强压下去的念头并未彻底死去的时候,心里如浇了凉水一般。身体和情绪在两股道儿上跑,相互并不配合。他闻到了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的一股什么味儿,这味儿抑制着他对女人的欲望。祝永达痛苦不堪。马秀萍推开他,裹紧了被子。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头发梢儿塞进嘴里咀嚼。
  第二天一起来,祝永达给祝义和和吕桂香说,他和马秀萍要回西水市去。吕桂香说:“你们还没有回门呢?咋就要走?”马秀萍说:“我们回来时间太长了,厂子里的事再也不能耽误了。”祝永达说:“等我们下次回来再去看望秀萍她妈。”吕桂香也不再好挽留。
  天刚亮,有些庄稼人还没有起床,祝永达和马秀萍洗梳一毕,匆匆忙忙地离了松陵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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