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尤智能本打算中午把情况先给妹妹尤智丽说说，然后再一起找他们共同的侄女尤立娥谈谈，但他转念一想，这事不能急，考虑一下再说。
　　尤智能的哥哥尤智祥和嫂子梁春芳生了三个女儿。梁春芳每生一个女儿，尤智能的母亲都要伤伤心心地哭上一场。母亲担心的是大儿子大儿媳没有儿子，老了以后咋办，梁春芳也很想生个儿，但对婆婆的担心和念叨却不能理解，认为婆婆是在嫌弃她。梁家和尤家相距几百米，梁春芳的母亲三十岁起受寡，是闻名乡里的“母老虎”，母女俩不仅把尤智祥欺负得大气都不敢出，还长期欺负尤智祥的母亲和妹妹。有一次，母亲被欺后，用裤腰带紧紧勒住脖子自杀，幸亏发现得早而幸免于死。母亲气得太多，五十多岁便出现痴呆症状。尤智能回家探亲，不仅是母亲和妹妹，连邻居们都给尤智能讲了不少情况，尤智能愤怒不已，很想同嫂子说个明白，但转念一想，在单亲家庭长大，只读过小学的嫂子，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改变自我，弄不好，待尤智能回部队后，会更加变本加厉。尤智能只好强压怒火，劝说母亲和妹妹。母亲望眼欲穿，盼幺儿回家替娘出口气，没想到幺儿回家后不但不说嫂子的不是，反而还要母亲和妹妹“多想她的好，多让着点”。母亲直到去世，都不明白幺儿为何这样做，尤智丽至今也没明白五哥当时的苦衷与无奈。
　　尤立娥在姊妹中排行老三，大姐比她大三岁，二姐出世几天后死了，妹妹比她小两岁。尤立娥小时候体弱多病，家里对她的关爱自然要比对她的姐姐和妹妹多，养成了特别要强的性格。尤立娥只读完初中便凭着姑爷方奇石的关系参加了工作。尤立娥读书不多，但很聪明，嘴巴也甜，为了多挣钱，除在米西自来水公司有份工作外，还兼任富立建材厂的财务会计。除此之外，尤立娥有一台货运汽车跑运输，并办有一个货运信息服务部。
　　有一次，尤智能一大家人聚餐，方奇石同尤立娥开玩笑说：“立娥，这几年有你方姑爷这块牌子，你比较好找钱哈。”
　　尤立娥一听，感到委屈，嘟着嘴说：“方姑爷，我从来都没有打过你的旗号。”
　　“人家知道你尤立娥同你方姑爷是什么关系就足够了。”
　　尤立娥的丈夫是米西区公安分区的一名刑警，在一次追捕犯罪嫌疑人时英勇牺牲，留下尤立娥和一个不满六岁的儿子。从此以后，姑姑尤智丽对尤立娥更是关爱有加。尤智能担心，把尤立娥帮人将不合格的原材料，强行卖给云天公司的事告诉妹妹尤智丽，首先是妹妹会不会相信，如果这事不给妹妹说，直接告诉方奇石又怕妹妹有想法，如果直接由尤智能向尤立娥指出，由于不了解妹妹和妹夫对此是个什么态度，万一尤立娥不服不好收场，如果假装不晓得此事，立娥将会继续下去。不管好家里人，如何管好企业？这件既关系到企业管理又关系到家人和睦的事，尤智能觉得处理起来很是棘手。
　　第二天，尤智能又在琢磨这事的时候，突然发现尤立娥和陶二娃一前一后地进了孙建章办公室。他俩离开孙建章办公室后，孙建章立即打电话给尤智能，说了一项工作后顺便告知，尤立娥是来帮陶二娃催收货款的。尤立娥路过尤智能办公的会议室时，尤智能把她叫了进来，问她是不是帮人收货款，尤立娥矢口否认，称她是到云天公司为富立建材厂对账。尤智能还在省城时，有人打电话找过他，要他在荣光集团范围内帮忙收货款，并提出按所收货款的百分之十作为佣金，被尤智能断然拒绝。尤智能担心尤立娥会不会在干这种事儿。望着侄女离去的背影，尤智能痛心得直摇头。
　　
　　这几天，方奇石参加市上的政协会议不回家吃饭。午饭时，尤智能终于下决心，将尤立娥向云天公司强卖不合格原材料的事告诉了妹妹。尤智能的话还没有说完，尤智丽便很不高兴地说：“五哥，不要人家说啥您都信啥，别人反映的问题要调查一下。”
　　“我已经核实过了，除了找经办的部门领导了解情况外，连那车货的过磅单和过磅单上的车牌号码我都核对过了。”
　　听哥哥这么一说，尤智丽没再吱声。
　　尤智能接着说：“方奇石只知道厂里把买进来的原材料拉去倒了，但并不知道原因何在，在会上把邓洪发扎扎实实地骂了一顿。”
　　“这件事既然是立娥帮人干的，为什么立娥又要把邓洪发倒原材料的事告诉方奇石呢？”妹妹不解地说。
　　“是立娥告诉她方姑爷的？！”
　　“是呀，当时我也在场。”
　　“立娥没有说这车货是谁的吧？”
　　尤智丽摇了摇头。
　　“唉，我们这个侄女，年轻轻的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呢？今天上午立娥去找孙建章，帮陶二娃收货款，由于企业流动资金紧张，弄得孙建章很为难。”
　　“立娥帮人收款的事我倒是听人说过，也找立娥来问过，立娥说是别人造她的谣。”尤智丽说。
　　“今天上午帮人收款的事，是立娥去找了孙总后，孙总热炒热卖告诉我的。孙总告诉我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给立娥打个招呼。当我提醒立娥不要帮人收款时，立娥也是矢口否认。”说到这里，尤智能有些伤感，“妹妹呀，立娥出世时还是母亲叫我舀水给她洗的第一次澡，我当兵走的时候，立娥还不满一周岁，之后这三十余年很少在一起，没想到我们的侄女也学会了这些东西。我把这件事告诉妹妹，是想适当的时候我们一起给立娥谈谈，给她讲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通过正当的途径找钱是理所应当的，荣光集团改制后，八姑和方姑爷是最大的股东，我们尤家的人应该为荣光撑起才是。”
　　第二天中午尤立娥来了，尤智丽开门见山地说：“立娥，现在荣光集团变成私人的了，我们的胳膊要往内拐才对。”
　　尤立娥听到这话，明白了八姑的意思，从此以后，没再听到尤立娥帮人卖货帮人收款之类的说法，尤立娥除了用她的运输车循规蹈矩地挣钱外，连货运信息服务部都给关了。
　　
　　云天公司报案后，米西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两名警察奉命前往江城，调查刘成云涉嫌侵占企业财产的问题。
　　途中，方奇石打来电话，说：“你们一般性地了解一下情况就可以了，警服都不一定穿。”
　　接电话的警察把方奇石的意见告诉了另一名警察，另一名警察说：“按出发前领导的交代，本次任务是调查刘成云涉嫌犯罪的问题，现在方老板只希望一般性地了解一下，估计是方老板改变了主意。”
　　两位警察商量后，向经侦大队领导作了汇报并请求指示。
　　大队领导回电话说：“荣光是非公有制企业，尊重荣光集团方老板的意见。”
　　这样的回复，基本上在两位警察的预料之中。他们都清楚，方奇石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他控股的荣光集团是达宁市第二大企业，除此之外，他还是县政协副主席，属于县“四大班子”领导，在米西说话是很有份量的，有人甚至戏说，方奇石跺一下脚，城关镇都要抖三抖。他们更知道方奇石的脾气。十年前，通州市的一名交警故意刁难荣光运输公司的货运司机，方奇石得知后，亲率两卡车员工火速赶到通州市公安局交警大队讨说法，双方发生激烈争执，进而发生冲撞，一面是手持警具的人民警察，一面是手持钢管的产业工人，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多亏达宁市和通州市的政府领导及时出面，才平息了这场突发事件。两位警察心想，也好，按方老板改变后的意见办，要轻松得多。
　　两位警察在江城了解到的情况，同云三贵、郑朝阳了解到的情况完全一致，无疑，刘成云已经涉嫌犯罪。
　　方奇石把尤智能和孙建章叫到办公室，内心非常矛盾地说：“刘成云辜服了我对他的关心、希望和重用，的确让人厌恶和气愤，但我方奇石怎么也下不了把他送进监狱的决心，甚至开除他都下不了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方总，”尤智能说，“我认为刘成云身为企业高管，将一百三十万元的巨额货款存在个人的卡上长达半年之久，刘成云停职检查期间，连您董事长都曾找他谈过话，希望他能把问题讲清楚，而他一直谎称公司产品有质量问题，客户拒付。通过派人调查，又查出了他通过编制鸳鸯合同，侵吞七万多元的价差款。刘成云有一个侥幸心理，认为老板不会较真，不会派人去调查。刘成云的行为已经涉嫌犯罪，理当依法追究。这样做，既能维护法律的尊严，又能对本集团存在的某些乱象和侥幸心理产生震慑作用。如果方董事长下不了依法追究的决心，至少应当依照劳动法规和云天公司《奖惩制度》的规定，无条件解除其劳动关系，并通报全集团，否则，本集团的某些不良现象不但得不到防止和杜绝，甚至还有越发严重的可能。”
　　“孙建章，你的意见呢？”方奇石问。
　　孙建章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慢吞吞地说：“要说呢，我觉得方总和尤主任的意见都是对的，我都同意。”
　　“孙建章，你真是个太极高手啊，老滑头，你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孙建章看看方奇石，又看看尤智能，然后说道：“要说呢，依法处理是应该的，但方总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还是请方总决定吧。”
　　“这话说了都等于没说，算了，你不要再说了。”方奇石有点生气了，“既然如此，我考虑一下再说。”
　　尤智能、孙建章起身，准备离开方奇石的办公室，方奇石叫住了孙建章，说：“孙建章，你打太极拳的毛病啥时候才改得了呢？”
　　第二天是星期六，按照方奇石早年定下的规矩，星期六上午荣光集团员工都要上班。上午九点，方奇石在集团公司大会议室主持召开了全集团高中层管理人员会议，刘成云也被通知到会。会上，方奇石板着面孔把刘成云的问题作了通报，并把刘成云狠狠地骂了一通。会议的气氛非常严肃，但如何处理刘成云，方奇石只字未提。
　　这次会议之后，刘成云离开了荣光，说是到省城做生意去了。
　　方奇石对刘成云关爱有加。刘成云从未在政府管理的事业单位上过班，方奇石却在几年前为他弄了个事业单位干部身份。刘成云到了退休年龄，能领到比企业员工参加社保更多的养老金。
　　逢年过节，刘成云回到米西，依然要上门拜望方奇石。有人说方奇石没严肃处理刘成云，主要是太重感情了，可尤智能听尤智丽说来，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尤智丽说：“方奇石觉得刘成云家人丁兴旺，弟兄就有好几个，如果对刘成云处理重了，怕招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