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派到江城调查情况的云三贵和郑朝阳，往返用了三天时间，基本摸清了涉及刘成云的有关情况。
　　方奇石、尤智能、孙建章听取汇报时，云三贵说：“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江城客户所购木地板，按合同约定，还有百分之五的质量保证金没有付，百分之九十五的货款是分三次付清了的，不存在还欠公司一百三十万货款的问题。付款方式，买方根据刘成云的意见，是从银行将款打到刘成云私人卡上的。”
　　郑朝阳说：“我们在查看付款手续和相关资料时，意外地发现买方所持合同，与刘成云交给公司的合同不一致，买方所持合同载明的价格，每平方米要高一角二分，买方付款是按买方所持合同上的单价计算的，而刘成云交公司的货款数额，是按刘成云交给公司的合同上的单价计算的，两相比较，这宗合同的价差总额约七万元。”
　　方奇石、尤智能、孙建章还传看了相关复印件。
　　方奇石眯缝着眼沉思了一会儿，尔后说：“根据调查的情况，第一，刘成云吃了每平方米一角二的价差款，第二，人家付给我们的货款一百三十万，在刘成云手中没有交出来。刘成云声称对方以我们的产品有质量问题为由，拒付这一百三十万的说法，纯粹是骗人的鬼话。”
　　说到这里，方奇石眼镜后面的两个眼球一下子定了格，平时就冷俊的脸上显得更加冰冷。
　　“孙建章，命令刘成云一刻钟之内赶到这里。”
　　孙建章拨通手机，向刘成云下达了方奇石的命令。
　　不到一刻钟，刘成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方奇石办公室旁边的小会客室。会客室四面都靠墙摆有单座沙发，每两座沙发间摆着一个方形茶几。方奇石坐在门对面的正中，左方坐着尤智能和孙建章，右方坐着云三贵和郑朝阳，刘成云进来后坐在了方奇石的正对面。
　　刘成云落座后，方奇石迟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在静静地观察刘成云，又仿佛在看刘成云背后墙上的那幅书法字，整个屋子静极了，静得有点可怕。
　　“刘成云！你到底吃了企业多少钱？”方奇石的突然问话，有如子弹从枪膛里飞出。
　　“我……我……”刘成云脸色白得没有了血色，双腿开始颤抖起来。刘成云跟了方奇石十多年，了解方奇石的脾气，谁把他惹毛了踹你两脚没商量。
　　“说！”
　　刘成云埋着的头越发低垂，用颤抖的声音说：“那一百三十万在我的卡上，我马上把它转到公司账上。”
　　“让你反省这么长时间，为何迟迟不交出来？”
　　“我……我……错了，请方总谅解。”
　　“每平方米一角二的价差是怎么回事？”
　　“这……”
　　“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除了江城外，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样的问题，你下去继续反省，限期三天内用书面的形式把所有的问题交代清楚，否则我让你去公安局交代。”
　　“感谢方总待我恩重如山。”刘成云最后说了这么句话，低着头退出了会客室。
　　刘成云走后，方奇石安排道：“孙建章，以云天公司的名义向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报案，请他们依法办理。我看这小子不见棺材是不会流泪的。”　　
　　
　　尤智能到生产车间转了一圈。
　　车间里，机声隆隆，显得比较整齐有序。突然，一位矮个子工人将一个刚抽完的烟头随手扔在了地上，尤智能走过去，埋下身把烟头捡了起来，然后严肃而平和地问：“你知不知道在车间里不能抽烟，更不能乱扔烟头？”
　　“五舅，您不是叫人把墙上写的‘在车间抽烟和乱扔烟头罚款五十元’的标语给刮掉了吗？”
　　“上班时间请叫我的职务。”尤智能纠正说，“企业不是执法主体，没有罚款的权利，所以，你所说的那类标语，我安排人把它刮掉了，但刮掉提法不准确的标语，不等于就允许在车间抽烟和乱扔烟头。公司无权罚款，可按本公司《奖惩制度》的规定，处你五十元的违纪金。”
　　“啊！？您真的是六亲不认？”
　　尤智能微笑着向他点了一下头。
　　走出车间，尤智能再去产品库房看了看，一位库房保管员告诉尤智能，库存产品已经降到了合理库存的额度上，这是近几年所没有过的，尤智能没因此而感到高兴，而是心情沉重地说了句：“市场是残酷无情的，天晴还得防天雨呀！”
　　尤智能回到企管办还未落座，生产副总汪德华急匆匆地走进来问道：“尤主任，你知不知道刚才在车间抽烟那个工人是谁的亲戚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尤智能反问道。
　　“这个工人是方总的堂弟，小名方三儿。”
　　“感觉到了，他刚才跟着虎虎称我五舅。”
　　“你真要处他五十元的违纪金？”
　　“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家门亲戚更应该逗硬。”
　　汪德华见尤智能态度十分坚决，说：“那我找他谈话，教育教育。”
　　汪德华走后，尤智能把采购部经理贺章飞叫到了办公室。
　　贺章飞，不但长得粗壮，说话粗壮，性格也粗壮，有同事说他不是贺章飞而是“活张飞”，是活着的“张飞”。在讨论精简人员的会上，就云三贵是否下岗发生争论时，贺章飞的言谈举止，让尤智能觉得，他要是皮肤再黑一点，真还酷似罗贯中笔下的张飞。
　　“贺章飞，你是采购部经理，我想了解一个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贺章飞刚进来时有点紧张，听尤智能这么一问放松了些：“什么事？”
　　“就是前天方总在会上严厉批评的那件事。我就不明白，花钱买来生产木地板的原材料，怎么卸下来后又拉出去倒掉呢？”
　　“有这回事。”
　　“你详细说说。”
　　“今年九月上旬的一天下午七点过，料场上到了一车原材料，收料员一看质量不行不敢收货，送货的司机打电话把帮老板卖货的人叫到了现场，我们的收料员也只好打电话给邓总和我，我们赶到了料场，一看，那车货的确要不得。”
　　“质量不行叫他拉走就行了嘛。”尤智能说。
　　“但对方不干，硬要叫卸货，弄得邓总很为难，僵持了几分钟后，对方不耐烦地说，‘是不是要方总给你们下命令你们才卸嘛，那我给方总打个电话去。’她边说边开始了拨号，邓总马上说‘不要打了，我们卸货’。卸完货，对方的车子开走后，邓总随即安排装上厂车，拉出去倒了。”
　　“这位帮人卖货的人是哪路神仙，居然如此霸道，能把邓洪发总经理镇住？”
　　贺章飞说：“在这之前还有一回，好像是帮人收货款，邓总没同意一次性付清，人家直言不讳地说要到方总那里去告邓总，邓总还不是只好让步了事。这次人家又要给方总直接打电话，邓总担心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会是这样呢，邓洪发可以把真实情况向方总说清楚嘛。”
　　“尤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总有个特点，对先告状的人说的，他一下子就听进去了，到头来你就是想解释，方总会马上回答你‘我知道，不说了’。”
　　“照你说来，先入为主，恶人先告状，在方总那里容易得逞？”尤智能想，方奇石的这个短板我怎么不了解呢？
　　贺章飞说：“用这种方法哄骗方总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企业内部外部都有。”
　　“告诉我这车货的老板和帮老板卖货的人是谁？”尤智能再次问。
　　“我只能说事不能说人，但我觉得花钱买的原材料拉去倒这件事不能完全怪邓总。”
　　“你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并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像‘张飞’，怎么就不能告诉我这人是谁呢？”尤智能带点启发式地说。
　　贺章飞默不作声了。
　　“你快说呀！”
　　“尤主任，如果没啥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想走？不行，你得给我说了再走。”
　　“一定要说？”
　　“一定要说。”
　　“尤主任你不介意？”
　　“怎么会是我介意呢？”
　　“还是算了吧。”
　　“这是工作，怎么可以算了呢？”
　　贺章飞听出尤智能的话中带着批评。
　　“好吧，我说。谁是这车货的老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帮老板卖货的人是尤立娥。”
　　“是我的侄女尤立娥？”
　　“是她。”
　　尤智能一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尤智能说：“贺章飞，你说了我没割你的舌头吧？我只知道立娥开了个货运信息服务部，帮那些货运车辆找货源，然后每车收取五十元的信息服务费，没听说她在帮助别人同云天做原材料生意。”
　　“也许尤立娥本身没做原材料生意，是那些真正的供货商以尤立娥的名义卖给我们，否则那些供货商的货不容易卖进来，就是卖进来了，拿货款也难，如果遇到刚才说那种质量问题更要傻眼，请你侄女出面，一切都好办。”贺章飞介绍说。
　　“立娥也是，这样的忙就不能帮。”尤智能说，“立娥会不会是帮干忙呢？”
　　“这就不知道了。”贺章飞停了一下，又说，“现在这个社会，有些公务员给老百姓办点该办的事，都要给好处才会办。”
　　“别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