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个月前，程红从云天公司调回了机焦公司，再次担任劳资科科长。
　　尤智能找到程红，研究解决只领工资不上班的员工问题。尤智能说：“程红，根据方董事长确定的总体原则，建议你把只领工资不上班的员工通知回来开一个会，根据劳动法规，明确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今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前劳动合同到期的人员，到期后不再续签劳动合同，员工与企业的劳动关系自然终止；第二个方案，今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劳动合同不到期的人员，本人愿意同企业解除劳动关系的可以双方协议解除，不愿解除的由劳资科安排到生产车间上班，如果不服从安排，由公司提出解除劳动关系。
　　程红说：“尤主任，我虽然调到云天去干了几年，但机焦公司的基本情况还比较了解。这些没有上班的员工之所以能领工资，说穿了都是些关系户，基本上都是领导口头打了招呼的，有的还是领导写了条子的，我得罪不起呀！”
　　“程科长，形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正如你刚才所说，但我们现在不是要向谁问责，而是要解决问题。我知道，解决这个问题有一定难度，也确实会得罪某些人，但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解决问题，解决问题也就是解决矛盾，否则还要我们这些管理人员干什么？从特定意义上说，管理就是得罪人。有了问题回避不了，绕不过去，只好面对，用坚定的态度和有效的方法去面对。”
　　尤智能点燃一支三五牌烟，接着说：“程科长，你做人力资源工作这么多年，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云天公司的人力资源工作刚刚理顺，方总就把你调回机焦公司，就是对你人品和能力的看重，也是再次给你压担子。如何解决有的人只领工资不上班的问题，方总的态度是明确的，我刚才的建议就是根据方总的总体要求提出的。再说啦，方总是机焦公司总经理，除了方总，还有诸总，还有我尤智能，既然方总将此事责成于我，我肯定是义不容辞，就是说我们都会支持你，但具体工作要由你劳资科来做，你有云天公司精减一百七十人的经验体会和成功做法，我相信你能够把这件事办好。”
　　“尤主任，我个人建议，这个事能不能放到下一步解决，像云天公司那样，在配套改革中进行。”
　　“你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但拖不是办法，早晚都得解决这个难题，早解决比晚解决好。程科长你看啊，多拖一个月企业就得多支付一个月的工资，这都是股东们老板们的钱啦，更为重要的是，不上班照样领工资，这叫上班的员工怎么想，就算他们明里不说，暗里呢，势必程度不同地影响劳动积极性，这才是最值得引起我们高度重视的。所以，我不同意下一步解决，认准了的事就该抓紧办。你说呢？”
　　“那我试试。”程红勉强接受了任务。
　　尤智能下班回来，刚一进门，方奇石家的保姆告诉他，刘成云来找方总，在客厅里等着的。”
　　刘成云，大专毕业，共产党员，这在荣光集团算得上是人才。
　　当时，荣光旗下的焊管厂还未注销，方奇石破格提拔刘成云担任了这个厂的厂长，并让他兼任了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焊管厂注销后，刘成云调入诺贝公司任经营副总。
　　云天公司和诺贝公司实行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管理模式，刘成云失去副总岗位，方奇石责成他收回一百三十万元的外欠货款。尤智能断定刘成云八成是来谈这个事的。一周前，尤智能曾找刘成云谈过两次，他说一百三十万的外欠款，是因产品有质量问题用户拒付，并说收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方奇石回家后，叫尤智能和他一起同刘成云谈。
　　刘成云首先汇报了近期催收货款的情况，没想到只说了几句便泪流满面。刘成云说的大概意思，仍然是对方不讲信用，抓住产品的某些瑕疵，不但拒不付款，还破口骂人，连他的母亲都被骂了。方奇石和尤智能都见不得别人流泪，只要人家一哭，心就软了，该说的话似乎也说不出来了。
　　愣了好一会儿，方奇石说：“今天不谈了。”
　　刘成云走后，尤智能说：“方总，建议派企管办的云三贵和云天公司营销中心的郑朝阳，一起到江城去调查一下真实情况。”
　　方奇石说：“可以。”
　　
　　征得方奇石同意，尤智能叫余宏雷约来了米西印刷厂的客户经理，拟将云天公司的二十九个规章制度印刷成制度汇编，发给全体员工学习执行。
　　在这本设计为黄色封面的云天公司《管理制度汇编》中，尤智能特意以云天公司的名义撰写了一篇《前言》。
　　《前言》说：“这些制度，是公司在总结过去的沉痛教训的基础上，为增强本企业的市场竞争力而制定的；这些制度，涉及到公司销售、生产、采购和管理的方方面面，蕴涵着企业的激励机制、竞争机制、制约机制、监督机制，是企业文化的重要内容；这些制度，是坚持用制度管人，按制度办事，实现管理制度化、办事程序化、行为规范化的主要依据。这些制度的建立，是继全集团顺利改制，产权明晰之后的一个新的起点，是公司起死回生和今后长足发展的转折点。”
　　《前言》说：“无数中外企业成与败的实践证明，企业要生存和发展，必须坚持法人治理结构，必须依靠‘法治’即制度化管理，但是，有了好的制度，不等于就实现了制度化管理，关键要靠人去持之以恒地执行，否则再好的制度也是一纸空文。为此，公司要求全体员工，对制度要逐个逐条地学习，做到人人熟知，从而以制度为准则，规范企业行为和个人行为，真正让各项制度为企业实现‘法治’发挥应有的作用。”
　　《前言》还强调：“企业有情制度无情。各级各类员工只能在制度许可的范围内履行职责，决不允许任何个人和部门置于制度之外，凌驾于制度之上，过去那种习惯于‘人治’，管理上随心所欲，甚至钻制度的空白和制度的漏洞，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不讲科学瞎指挥，说假话，报喜不报忧，甚至内外勾结不择手段损害和侵占企业利益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当然，制度化管理也不是万能的，我们在特别强调‘法治’的同时，还应当注重抓好‘德治’，即抓好对全体员工的思想教化，使之形成良好的思想品德和健康心态，让‘法治’和‘德治’互为补充，互为完善，互为作用。”
　　由于从编排到校对都是由尤智能做好了的，制度汇编一个星期便印出来发到了每个员工的手中。除此之外，按方奇石的指示，云天公司还向机焦公司、荣化公司、房地产公司、建筑公司和集团总部分别赠送了十本，供其借鉴。
　　在尤智能看来，从很大程度上讲，员工只会认真去做你所要检查的，而不一定会认真去做你所希望的，把制度汇编发给了全体员工，不等于人人都会认真学习，一旦学不好，执行就会落空，为此他代云天公司起草了一份《关于认真学习和执行规章制度的通知》，通知除要求全体员工要认真学习和执行各项制度外，决定春节后择日对管理人员进行闭卷考试，对工人进行开卷考试，考试不及格的补考一次，经过补考成绩仍然不及格的，不再继续保持劳动关系，获得管理人员和工人考试最高分的，各发奖金四百元，从正反两方面激励大家学好制度。
　　方奇石把带着墨香的云天公司《管理制度汇编》翻了一遍，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惴惴不安，晚饭后他问尤智能：“如果全集团都像云天那样，把制度建起来，实行制度化管理，什么事都按制度办，那我这个董事长的权威怎么体现呢？”
　　尤智能没想到方奇石会提出这么个问题，不无惊讶。
　　尤智能挪动了一下坐姿，回答说：“制度本身就是统治者意志的体现。您是荣光的董事长，在荣光集团，不管是集团公司，还是子公司，制定制度都必须在您的领导下进行，都必须体现您和广大股东的利益和意志，否则您可以不签发，再就是您随时可以要求修改。一句话，企业实行制度化管理，是为了使董事长的意志法制化。应当说，这更能体现和保障您董事长的权力，更能维护和增加您董事长的威信。换句话说，您是在用您颁布的制度管理企业，而不是用跑断腿，磨破嘴，事必躬亲那套传统方式管理企业，变人管人为制度管人，变‘人治’为‘法治’，这是现代企业坚持法人治理结构，实行科学管理的必然要求。二十年前，我们只是一个单一的建筑公司，实行人管人的方式，您方总还能管得过来。作为集团企业，人多面广，涉及的行业也不止一个，再用过去那一套做管理，难免力不从心。我们且不说发达国家的企业，就是我们国内的一些知名企业，它的老板可以好多时间不在公司，但对公司的管理一点也没有失控，靠什么，靠的就是制度。从一定意义上讲，如果老板能放心地去游山玩水，而他的企业依然在正常运营，就说明他的企业管理得很好。”
　　方奇石说：“这个……”
　　
　　“王芳群师傅，我今天请你来，是想再次征求你的意见，同你协商。”程红说，“近三年，虽然公司一直在给你发工资，但你并没有来上班，鉴于你的劳动合同期没有满，公司的意见是，要么待岗，领取待岗工资直到合同期满，要么回来上班，具体工作由车间安排，如果不接受安排，公司将同你解除劳动关系。时间不等人，希望你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意见。”
　　王芳群说：“姓程的，你别逼我！”
　　“王师傅，我没有逼你，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请你表个态。”
　　程红同王芳群交谈的时候，方奇石正坐在集团公司办公室看云天公司的报表。
　　“十一月份亏损比十月份下降六十七万多，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八十九万……好，好！连续两个月减亏，照这样继续下去，云天和诺贝扭亏为盈有希望了！”
　　尤智能走到离方奇石办公室几米远的地方，听到方奇石在感叹。
　　“云天十一月份的报表方总已经看了?”尤智能跨进办公室，问方奇石。
　　方奇石抬头看见是尤智能，问道：“这报表的数字你审过没有？”
　　“没有，”尤智能回答，“但我反复问过财务部经理，并叫吴曼君算了一遍，他们说这数据是准确的。”
　　“刚才孙建章在电话里也说是准确的。看来，云天终于有希望了。”方奇石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丢给尤智能，尤智能没能接住，掉在了地上，尤智能弯下身，把烟捡了起来。方奇石喜欢给人让烟，但他让烟很有分寸，对部下和地位比他低的人，哪怕在面前或左右两侧，都是个丢。尤智能回米西两个月了，已经习惯了。
　　方奇石说：“尤智能，你是有成绩的呀。”
　　“叮叮叮叮，……”方奇石抓起电话：“……我知道了……你不说了。”
　　方奇石挂断电话后说：“程红刚才挨了一耳光，你马上到机焦公司去一趟。”
　　尤智能走进程红办公室，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尤主任坐。”看见尤智能，程红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程科长，我是奉方总的安排来的，你别难过，先把情况给我说一说。”
　　“尤主任，根据方总的指示和你的安排，我召集近几年只领工资不上班的员工开了一个座谈会，把这个问题的负面影响和解决问题的两个方案以及企业所下的决心，给大家作了交流，大多数人虽然有各自的想法，但还是服理，基本上同意劳动合同到期的不再续签，自然终止劳动关系，劳动合同未到期的转为待岗直到合同期满时终止劳动关系，选择到生产车间上班的倒是没有，但不管咋说都比较通情达理，唯独这个王芳群，她的合同期没有满，既不同意待岗，又不愿意服从安排上班，要求继续像过去那样只领工资不上班。半个小时前，我再次把她请来征求意见，在交谈的过程中，她越说越不讲理，在用脏话骂我的同时，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并威胁我说这事儿没完。尤主任，我错了吗？她凭什么骂我，凭什么打我，难道占了关系的人就可以欺负人吗？”
　　王芳群，三十几岁，是米西区吕副区长的堂弟媳妇，原焦化厂建成投产时进的厂，机焦公司人浮于事的时候，是方奇石叫她回家耍的。
　　“程红，你没错，一点没错，你做得对，你不要过于难过。这个情况我将向方总作出汇报并提出处理建议。王芳群如果继续坚持既不愿意待岗，又不愿意上班，还想领取全额工资的话，就以不服从企业安排为由，由企业方提出解除劳动关系。”尤智能停了一下，又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不管你关系有多硬，我就不信这个邪！”
　　说罢，尤智能要程红打电话把刚从云天公司对调过来的保安队长张建军叫了上来。
　　尤智能对张建军说：“张队长，保安保安，就是要保证本企业人和物的平安，首先是人的平安。这些日子，你能否安排一个保安在综合办公楼值勤，确保人员的安全和正常的工作秩序。”
　　“请尤主任放心，我一定认真做好！”张建军立正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