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岛遗恨（一）

　　蒋纬国与石静宜结婚后，夫妻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一度令上层官家子弟羡慕不已。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蒋家王朝在大陆的覆灭，退居台湾孤岛的蒋氏兄弟因权力之争，最终让不检点的石静宜成为牺牲品而莫名其妙地胎死腹中，遗恨孤岛……
　　
　　一
　　据《后汉书·梁鸿转》记载，陕西人梁鸿自幼家境贫寒，但却聪慧过人，曾发奋苦读，以其贤德的人品和渊博的学识闻名乡里。本县有家大绅士的女儿孟光，因倾慕梁鸿的才气和为人，自愿以身相许，却遭到父亲的反对，极力阻挠女儿的婚事。孟光敢于割舍骨肉亲情，冲破家庭阻拦，毅然与一贫如洗的梁鸿拜堂成亲。婚后，作为家庭主妇的孟光，放下豪门小姐的架子，每天做好饭菜，放置在一方木制托盘上，用双手端举于眉齐，恭恭敬敬请丈夫用膳，一日三餐，餐餐皆如此，为后人留下了可敬可颂的“举案齐眉”的故事。
　　蒋纬国与石静宜生活的年代，毕竟不是封建夫权思想作祟的时代，他们是有抱负的知识青年，在特定的社会环境和家庭氛围中，开始追求一种男女平等的新生活内容。他们没有古时候梁鸿、孟光那般举案齐眉的生活方式，但从始至终却相亲相爱，情意绵绵，那纯真的爱情既非环境所能改变，亦非时间所能磨灭。
　　蒋纬国是个喝过洋墨水的热血青年，在欧洲和亚洲战场上经受过严格的职业训练和战火洗礼。新婚不久，在胡宗南的提携下，很快由第1军1师奉调至青年远征军第206师616团第2营担任营长职务，不久又升任该团中校副团长。蒋纬国少年失意，青年得志，仕途坦荡，才子配佳人，可谓双喜临门。
　　蒋纬国自打记事起，经历过十几年飘泊不定的生活，他像一只飞出巢的雏鸟，对于居无定所东奔西跑的日子早已感到厌倦了，热切期盼着筑起一个属于自己温馨而又避风的巢穴，以便让养母姚冶诚和新夫人栖息。如今，这个家庭的温馨巢穴由他和石静宜凭借一腔真诚共筑而成，他们在自己的安乐窝里耳鬓厮磨，畅叙旧情，于丰富的幻想中憧憬着美好的七彩人生。洞房花烛夜，激情澎湃中，他竭尽全力慰抚爱妻焦渴的心灵，用阳刚之气塑造出一个既儒雅又庸俗的男子汉形象。从那一刻起，他加倍珍惜夫妻间的爱情生活，将它视为生命源泉中的一股新生源，用纯净的心泉滋润连理枝头的花蕾，使之争奇斗妍冠压群芳。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刚刚做了新郎官的蒋纬国，正与爱妻情意绵绵，却因战事的发展匆忙奉调入川，出任青年远征军的营长，又开始了紧张的类似苦行僧般地军旅生涯。
　　青年远征军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于1943年冬季应战时需要，由军政部为补充中国驻印度远征军特种兵团而组建的一支既有文化又装备精良的部队。
　　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面对日军的凶悍进攻，骄狂的英美盟军不堪一击，在东南亚各战略要地如潮水般败下阵来，将中国政府西南抗战大后方全部暴露在了日本人的战略攻击之下。1941年6月，日军乘胜占领法属印度支那的越南，将西方援华的滇越铁路切断。同年12月，香港沦陷在日军的铁蹄之下，西方通往大陆的水上补给线随之被封锁。此时，西方国家援华的抗战军用物资被迫运抵缅甸的仰光，尔后通过中国大西南唯一的一条滇缅公路辗转运往昆明，再由昆明分送于全国各个战区部队。志在灭亡中国的日本天皇内阁，以东条英机为首的决策者们，在侵华战争中像鹰隼一般恶狠狠地紧盯着滇缅公路这条战略补给线，不惜以重兵入侵缅甸，在东南亚开辟新的战场，全力对中国形成合围之势。时任重庆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的“国舅爷”宋子文预感到“后院失火”的严重性，公开向中外反法西斯阵线发出惊呼：“倘若日寇进犯缅甸，断我赖以生存之滇缅公路，我后方军民则无异于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远隔重洋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坐在轮椅上也十分关注着这条不仅直接关系到中国命运，同时也关系到整个世界大战中亚洲战局发展的补给线。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不尽相同的利益，残酷的战争迫使远隔千山万水的黄皮肤白皮肤乃至黑皮肤的人种，像飘泊在茫茫大海中岌岌可危的几条小舟那般，逐渐形成一种凝聚的向心力，将飘泊的船只驶入同一条航道搏击风浪。1942年初，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日子里，中国国民政府为了保卫滇缅运输线不被日本人切断，亦为了保卫西南大后方的安全，蒋介石急急忙忙从中央嫡系军队中抽调出他的黄埔一期门生杜聿明将军亲率第5军，同时抽调甘丽初将军的第6军和张轸将军的第66军为主力部队，以在广西昆仑关战役中重创过日军战功卓著的戴安澜将军的200师为先导，迅速组成中国远征军，经过长途奔袭进入异国缅甸抗击日寇。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则派遣其集团军总司令、号称中国通的史迪威中将奔赴印缅战场，负责协调东西方盟军成立起中印缅战区总司令部，由蒋介石担任总司令，史迪威出任总参谋长。至此，印缅战场上的反法西斯战争正式拉开帷幕，中国远征军在高山丛林地带的异国土地上，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正义战争。
　　战争是毁灭生灵消耗财力的庞大机器，要依靠不停地输入才能保证其正常运转。日本侵略者的不义之师在滇缅战场上伤亡惨重，而中国远征军也因异国作战地理不熟遭受到更大的减员。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新兵补训处面向大后方的学校招收知识青年参军，加入青年军的行列报效国家。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不少热血青年纷纷投笔从戎，使青年军在较短的时间内就组建起了9个师。蒋介石对这支有文化的部队极为重视，师长一级的将领由他的心腹陈诚、胡宗南推荐后亲自挑选，团长由精锐部队中筛选少将级别军官充任，而团以下军官则由战区各部队选拔优秀干部，保送到青年军训练总监部所属的干部训练团接受短期训练后，方可到各师任职。在这种形势下，蒋经国作为“江西青年干部训练班”的创始人和重庆国民政府三青团中央干部学校教育长兼组训组长，先期进入青年军中担任了“知识青年从军征集委员会”的委员，并负责对青年政工干部实施训练。蒋纬国虽然比兄长晚一步调入青年军中，却并非是滥竽充数，将他调入青年军206师担任营长，也是蒋介石的一片苦心。当年，蒋介石为两个儿子起名字时，就有“经文纬武”的梦想，在经历了大半辈子波诡云谲的政治生涯和军事角逐后，蒋介石愈来愈明显地意识到培植嫡系党羽的重要性，因为只有依靠身边这帮既听话又能干的幕僚才能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蒋介石殷勤期望两个儿子在政界和军界有所发展建树。
　　早在几个月前，蒋纬国临结婚前夕，他回到重庆面见父亲，正巧守衡阳的败军之将方先觉回到重庆，蒋介石在黄山官邸的云岫楼召见方先觉将军，特意让小儿子蒋纬国陪着共饮萧山葡萄酒。原来，日军发动衡阳战役时，国军中将军长方先觉率领新编第10军将士孤军守城，在铁壁合围中与日军两个精锐师团血战47昼夜，让骄狂的日军付出了惨痛代价。城区主阵地失守后，国军被迫进入巷战，在通讯联络全部中断情况不明的危急关头，为了保全残部的生命免遭涂炭，方先觉将军率部向日军缴械投降。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军由衷钦佩英勇的敌手，将方先觉的第10军残部编为一支“觉和”军，仍交其率领，而方先觉却威武不屈，趁机率部分将领潜回到国统区继续抗日。在整个抗战中，蒋介石曾经下令枪毙过败逃的战区副司令长官韩复榘和军长张德能、陈牧农等高级将领，唯独对降将方先觉以礼相待，保留原职，还让小儿子为其接风洗尘，目的是让小儿子知道自古“不以成败论英雄”。作为军人效命疆场，要恪尽职守，胜不骄狂败不气馁，对得起国家民族。蒋介石期待着有一支像方先觉将军那样能打仗的蒋家班底新嫡系的出现，而青年军正是人才荟萃的地方，让两个儿子殊途同归地携起手来，文武兼备，日后何愁无用武之地。
　　蒋纬国调回大西南之后，距离重庆南温泉别墅近了，他抽空时常回去探望养母，给老人家的生活和精神多一些安慰。待他安顿好军中事务，将娇妻石静宜由西安接回重庆，与养母住在一起，让南温泉清冷的别墅内平添了热闹气氛。姚冶诚不仅与养子团聚了，家中又多了一位端庄贤淑知书达理的儿媳帮她操持家务，那颗孤寂心灵里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庞终日里洋溢着喜色，走起路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在姚冶诚的眼里，石静宜不单纯是儿媳妇，她将石静宜当亲闺女看待，生活上体贴入微，关爱备至。石静宜最初由北方到南方生活，吃不惯重庆的饭菜，姚冶诚生怕儿媳饿瘦了，亲自下厨房烧菜做饭，生法儿让石静宜多吃一些。石静宜在家中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当闺女言行随便惯了，使起性子来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卖乖，纵然招来一顿数落，听起来也是亲切的。而作为人妻，女人的命运注定了一踏进男人的家门就要变得成熟起来，所有的乖巧幼稚，暂且封闭在性格的禁宫里，为人处事谨小慎微，不能有过分的出格表现。石静宜是怀着这种心理压力走进南温泉的，在最初的日子里，她一再抑制自己的感情不让外露，一举一动都循规蹈习。与婆婆姚冶诚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在这个慈眉善眼的老太太面前，她的心理负担逐渐就消失了，欢快的像一只小鸟，在庭院里来回奔跑，负责应酬，极讨婆婆的欢心，婆媳关系相处的十分融洽。
　　蒋纬国忙完军中事务，时常回到南温泉别墅，与养母和爱妻团聚，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每逢此际，石静宜总是将婆婆从厨房里拽出来，自己系上围裙，下厨为丈夫做一顿饭菜。她知道蒋纬国喜欢吃红烧鱼唇和蟹黄狮子头，这也是婆婆最拿手的烧菜，她随蒋纬国头一次来南温泉时，就是婆婆亲自下厨为他们烧的这两样菜肴，色香味俱到火候，蒋纬国吃的津津有味。石静宜在家是娇生惯养的阔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操持过厨房锅碗瓢盆之类的杂务活，结婚这段时间，尤其是离开家门独立生活，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正长大成人了，也成熟了，虽然初次下厨房手忙脚乱，闻不惯的油烟味儿将鼻涕眼泪都呛了出来，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坚持下来，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跟婆婆学会了烧菜做饭，学会了侍候和装潢打扮自己的男人。蒋纬国是个军人，缺乏女人味的军营生活古板而又单调。石静宜深知一个女人在丈夫心目中所占有的位置，待蒋纬国从军营里归来，她调动起全部感情，滋润丈夫焦渴已久的心灵，充实丈夫在军营中苍白的情感世界。在那种真挚纯洁的爱情中，还渗透着她对心上人所从事职业的敬重。作为一个心胸豁达喜欢冒险的女人，她一直向往军营生活，这辈子自己虽然不能从军，但要嫁给军人的理念却义无反顾。有时候，那独守空房的长夜难免令她孤单寂寞，可她心中并无“悔叫夫婿觅封侯”的艾怨。在外强入侵，山河破碎，国难当头的时刻，为了国家民族大义，她心甘情愿地为丈夫所从事的事业作出奉献和牺牲，以她的贤德做一个称职的军人妻子。
　　有一天，蒋纬国于戎马倥偬得闲回到家里，石静宜深情地凝望着丈夫身着校官服英俊孔武的神态，内心不禁涌动出一股子激情，她柔情蜜意地依偎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中，不无留恋地说：“纬国，你知道吗？这辈子我做梦都想当兵穿军装。”
　　沉浸在爱意中的蒋纬国闻言扑哧就乐了：“哟呵，我心爱的夫人想当穆桂英花木兰哩。”
　　“真的，我从小就崇拜女中魁元花木兰的英雄豪气，曾经去报名从军，可无情的战争却将女人拒之门外。”
　　接下来，石静宜深情地向蒋纬国讲述了她报名从军的一段往事……
　　抗战中期，蒋介石向全国发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成立了“知识青年从军征集委员会”，亲自担任主任委员，鼓动知识青年从军杀敌，保家卫国。四川省主席张群率先响应，将自己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儿子张继正送进军中。贵州省主席杨森、陕西省主席祝绍周、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以及著名画家徐悲鸿、剧作家田汉也都纷纷送子参军。身居大后方的青年学生激情澎湃，结伴走出校门报名参军。正读中学的石静宜受这股狂热浪潮的冲击，决心要做当代的花木兰，带着侄女偷偷跑出去报名参军。新兵招收处的人员一瞧是两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阔小姐，一时间乐得前仰后合：“哟呵，堂堂中国没有人啦，让穿绣鞋的小脚女人去打日本鬼子，岂不让人笑话！”招考人员冲石静宜一摆手：“对不起小姐，残酷的战争让女人走开！”面对世俗和偏见，石静宜只好空怀一腔激情地扫兴而归。
　　听完石静宜的叙述，蒋纬国禁不住哈哈大笑，戏谑地扳正爱妻的肩膀说：“夫人，从今天起，本长官以副团长的名誉批准你参军，至于工作嘛，暂且为本团座当私人秘书吧。”
　　石静宜娇嗔地捶一下蒋纬国的胸脯，也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小夫妻俩的逗笑声透过门缝传进庭院里，让姚冶诚听得心花怒放。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蒋纬国与石静宜结婚后，这种甜蜜的生活没过多久，随着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的战败投降，蒋介石不顾战争创伤和全国人民的反对，又加紧策划起了新的内战。为了应付内战的需要，蒋介石在调兵遣将的同时，将小儿子蒋纬国从青年军调入装甲兵最高指挥部的教导总队担任临时第三处处长职务，不久又将他调进战车第4团任团副，具体负责将中国远征军在印缅战场上撤下来的战车接回国内，加以休整编练。从这一时期起，蒋纬国由陆军转入装甲兵部队，直至逃到台湾担任装甲兵司令职务的几十年军旅生涯，大部分时间是在装甲兵服役的。蒋纬国奉父命将远征军的战车休整之后，蒋介石又调他赴徐州战车第1团任中校副团长，加入内战的行列中，从此与爱妻石静宜天各一方。
　　蒋介石为了发动内战，不怜昔骨肉亲情，活生生搅散了儿子儿媳的鸳鸯梦，让蒋纬国和石静宜这对恩爱夫妻劳燕分飞，离多聚少，每每相逢又别离，“执手相看泪眼，更无语凝噎”。饱尝了人生和爱情的离乱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