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梁》下、第十章 退休在家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7-25 13:50:49 字数:9945
梁冉华到公司去上了几天班,年龄也快要到点了,公司的老总见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就让她回家再休息一段时间,也就是提前退休。黄常衡本来就是退休返聘,停了一年多,干脆不去上班了。江河已经上初中,他们一家住在老宅,江河去临海中学上学,还算方便的。从家到学校全是晴雨路,梁冉华给江河买了一辆自行车,让他每天自己骑车上学。
晚芽建议请个保姆,三奶奶和红卫奶奶,两个老人平时看看家还可以,叫他们常年烧饭做菜恐怕不合适了。黄常衡说,自己离开了工作岗位,空虚得很,正想找个事做,做做饭烧烧菜也可填补一点空虚,又锻炼了身体。
阿爸妈咪住在老家了,孩子们也回家得多些。晚芽以前忙起来几个月不回家,现在只要哪个弟妹回来了,再晚也要回去看看。
桐河在岳父的帮助下,加上他学的专业也好,很快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工资虽然比在美国少了好多,但是,因为在为自己的祖国工作,心情特别的好。有时候上面来人了,总要提出见见那几个海外回来的高材生,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国家的英雄,被重视的感觉比拿高工资要好得多。有时候回家晚了,穿过一片灯火辉煌的长安街时,心中总有一种兴奋和激动,他心里唱着一首歌:祖国,我爱您,我亲爱的祖国,你多少年的积贫积弱,现在终于起飞了,我,您的儿子在美国学了一肚子的科学知识,我,您的儿子决心要把一肚子的科学知识,贡献给您——祖国母亲。
桐河一向好脾气,又乐意助人,肯担当的那种人。做事又绝对的细心、认真,领导和同事都非常看好他。虽然没有在美国时的收入多,但在同龄人中,他是佼佼者,是祖国的优等级别。夫妻俩的工资,一家四口的开销富足有余,房子是国家分的,还有好多普通人没有的特供。妻子在外贸公司上班,能买到普通人买不到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的节日,夫妻俩单位源源不断地发的福利吃不完,用不尽,有一次居然还发了一个烫衣裤夹。而老丈人还要叫保姆送好多副食品过来。老丈人是个老革命,工资高,待遇好,家里的厨师、保姆、保安都是政府安排,不要自己掏一分钱。住在离他们家几条马路档的一个前清官员的四合院里。有警卫看门,出门都有驾驶员接送。
桐河的妻子回国后到大学教书,因为她在国外待的时间长,从中学开始就在美国念书。英语又好,于是又调到外贸部上班。工资比桐河还要高,两个孩子分别上了小学和幼儿园。一家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是祥和安逸,衣食无忧,受到身边同事羡慕和追捧、敬佩。她也很热心,不仅做好自己的工作,还在八小时外组织了一个英语角,教同事加强英语的口语表达能力。她单纯和蔼,乐于结交朋友。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人、好同志、好干部。
时间就这样平平常常的过着,一家人虽然各忙各的,却都心中惦记着老家。有空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黄常衡有了更多的时间,起先他学种菜,烧菜。后来种花、练字、学太极拳,再就是钓鱼,钓得多了叫江河带给哥哥桐江。
梁冉华有时候帮着烧烧饭菜,但是主要是看书写诗,出去画些写生画。天气好的时候,两个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去郊游。拍几卷照片回家,洗出来了,整理调整,按照所去地点时间,穿衣的风格,收集到各个相册,在每一张照片的下面写上一句或几句的寄语。把拍得特好的照片,拿去放大装入镜框。
大舅舅来了,黄常衡去买了酒菜与他喝一口,日子过得悠闲潇洒。黄常衡觉得这辈子没有过的好日子,发现自己渐渐胖起来了,于是又增加两个项目,打拳和跑步。
有一天,大舅舅没事又来与黄常衡喝酒,喝着喝着突然哭了。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黄常衡说大哥有什么为难事尽管说出来,都是一家人,就算不是亲戚,我们住在南北宅,远亲不如近邻。大舅舅说,大虎的老婆肝炎,吃得做勿得,两只书包,一年要多少开支。原先我们老两口与小虎在一起,孩子小,开销也不多,你也知道那时你嫂子还有些收入。
大虎的两个孩子开学都是我们出学费,买书包、文具,总归还要买两件新衣服。小虎突然吃官司,常衡呀,这个还要感谢你把他从监狱捞出来,黄常衡连忙打断说,我什么也没有做,他有病,监狱方面本来要通知家人去办保外求医。你就说现在的事吧。大舅舅喝一口米酒,用筷子点着菜碗说,小虎突然吃官司,家也抄了。原打算盖两楼两底的,后来只好把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旧材料,重新拼凑一下,直到现在还是毛墙。所以也拿不出什么去支持大虎,眼看着大虎他媳妇……昨天大虎媳妇又吐血送医院,医院要押金,大虎在本队已经借遍了,再借,那能再借呢?只好卖了一只半大的猪,可是,昨天急救之后,今天连拿盐水的钱也没有了。
黄常衡听到这里,嗖地站了起来,到东上房拿了一叠钞票说:“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已经借了,借了你们……欠得太多了,实在没法再张这个口了。”大舅舅说着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叫小虎马上送过去,赶紧买了盐水挂上,不然,不然就没命了。刚才大虎打电话来说停了盐水,又昏迷了。”
梁冉华正在西上房画画,冲过来说:“常衡,我开车,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这家医院怎么能这样对待病人。医院本来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昨天抢救的病人,今天停了药,这不是在越货杀人吗?走,找医院的领导去。”
“哎呦,新妹妹,不能够的,是我们交不出药费,怎么能赖在他们头上;再说病人还在他们医院,不可得罪的,不可得罪的。”大舅舅一只手捧着钞票,拼命摇着另一只手。
梁冉华一边拿着鈅匙,一边对黄常衡说:“把我吃的那瓶维他命带上,再拿一箱牛奶。”
大舅舅嘟嘟索索地说:“唯什么带上,您忙就不要去了。”
“我开车去,快,大哥,救命要紧。快上车吧。”
“那么,那么,您不要得罪医院,我们小老百姓得罪不起的。”
黄常衡拿着维他命和牛奶出来,说:“小华,这是在中国,您还是听大哥的话吧。”
大舅舅站在汽车旁边,犹豫了一下,说:“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张红纸就来。”
“我家有红纸,你要红纸做啥呀?”梁冉华说。
黄常衡到西上房拿了一块红纸说:“大哥上车吧,红包我来包。”说着从从笔袋里摸出两张100元,用红纸包好了交给大舅舅。
“人家连买救命药的钱都没有,他们还要红包,告他去。”
“小华,你也不是回国一天、两天了。”黄常衡说。
“我不懂,反正我们公司的人看病都不送红包。”
“你们是外资企业,外资企业的员工看病,自己不交钱,医院直接与公司结账。医院拉着一个外资企业,就能增加收入,还敢得罪吗?”
“真是的,咬么咬自家人,欺么欺屋里人。这叫什么事。”梁冉华叹口气说。
“唉……”黄常衡也叹了一口气。
倒是大舅舅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送个红包可以让医生看得仔细点,盐水挂完了,打个铃就过来了,不用病人家属到处找护士。起码护士见了人不会虎着脸,问她什么也能叮嘱几句,不会回答得哦哝哦哝让人听不明白。
大舅舅和黄常衡直接去病房,等梁冉华停好车赶来时,黄常衡已经和大虎去配药了,大舅舅低着头坐在最里面一张病床前的一张方凳上。病房很小,挤着八张病床,两边各四张,中间有一米宽一点的走道。每一张病床前的方凳上坐着一个家属,其他几张床上的病人都在挂盐水。大虎媳妇紧闭着眼睛,蜡黄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仔细看鼻頁有一点儿扇动,证明她还活着。被头平平的,她又一动不动,只有枕头上看到一缕枯黄的头发,才觉得这个被头下面有个人。站在病房门口,一股强烈的酸臭味热烘烘地直冲着梁冉华的脑门,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扇了一下,皱着眉头跨了进去。第一张病床的家属问:“你找谁?”
大舅舅抬头见是梁冉华,忙迎出来:“这里……妹妹就在走道的椅子上坐坐吧,这里太乱了。”
梁冉华轻轻地来到大虎媳妇的床边,弯下腰细细端详着,不由得两行热泪挂了下来。她伸手把大虎媳妇伸在床边的手握在手里,衣袖上补了几块不同形状的补丁。梁冉华轻轻地把大虎媳妇的手放进被头里,又帮她拉了拉脖子下的被角,一回头看到一套病号服放在枕头边。大虎媳妇慢慢睁开蜡黄的眼皮,用无神的目光盯了一下梁冉华,又疲倦地闭上了。大舅舅擦着眼泪说:“大虎媳妇,姑妈知道你病了,没有钱配药,给你送钱来了。”
大虎媳妇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眼神比第一次睁开时多了一点精气。她想说什么,抖了抖嘴唇,又闭上眼睛,两行泪水从眼角淌下。
梁冉华低下头轻轻地说:“放心吧,大虎已经去配药了,用几天药,再吃点好东西,你就有力气了。”
大虎媳妇用尽力气把头在枕头上转了转。梁冉华连着枕头抱住她的头说:“不能放弃!千万不能放弃,孩子们、大虎都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大虎媳妇还是流泪,还是闭着眼睛,她想哭,可是没有力气哭,只有涓涓的泪水顺着脸颊淌着。
大虎配了药回来,一会儿护士给大虎媳妇插上针。黄常衡出去买了几碗馄饨,他和大舅舅还没有吃饭,大虎因为怕媳妇突然离世,也不敢离开,所以也没有吃中饭。三人坐在走道里的竹凳上,每人托着一碗馄饨,呼啦呼啦地吃着。
昂贵的药费早已把这个殷实之家,陶腾的风雨飘渺。一年要进几次医院,好的药用不起,只能用些便宜的药,其实也不便宜,现在哪里有便宜药。所以每次住院都只是控制一下,就回家了。老肝炎需要营养,家里连吃一顿饱饭都难,吃营养更不用说了。昨天做完急救回到病房挂完盐水,大虎叫她换病号衣服,她不愿意换,那时候挂了盐水,还有一点力气,她说:“不麻烦了,还是穿着自己衣服走吧。”
其他病床的人,刚拔了针头,在家人的侍候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纷纷诉着苦。说有什么千万不要有病,再好的家也要被病拖垮的。现在药贵呀,连咳嗽、感冒都看不起,生个慢性病,田地做人,早晚要拖垮的,与其被医院榨干了走,还不如早点走。
一个满头白发的女病人说:“我真想一死了之,年年住院,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点钱,一进医院就全砸进去了。”
三个人在走道里吃馄饨,梁冉华陪着大虎媳妇挂盐水,大虎媳妇的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也许看到梁冉华给他们带了补品,送了钱,得到了安慰心情好了点。听了白发病人的话,哇地哭了起来,梁冉华抱住她说:“不哭,不哭,这次我们治彻底了回家。你还年轻,这个病只要好好休养,能治好的。”
大虎媳妇只是抽咽,只是流泪,好一会儿,还是哽咽着。梁冉华冲了一杯维他命,喂她喝,起先她流着泪不喝。梁冉华用眼睛不断地鼓励她,她终于把嘴巴慢慢靠到插在杯子里的吸管。
梁冉华和黄常衡第二天再去看他们的时候,大虎媳妇已经换了病号衣服,斜靠着喝牛奶。他们拎了水果和乐口福,还拎了一个保温瓶,里面装着昨晚炖了一夜的老母鸡。梁冉华用勺子给大虎媳妇舀了一小碗鸡汤,对大虎说,鸡肉你也吃吧,一只鸡侄女一个人也吃不了的。
大虎媳妇歉意地笑了笑说:“谢谢姑妈。”又轻轻地对大虎说,“我吃不了那么多,把汤留下,鸡肉你送回家,给孩子们吃吧!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尝到肉的滋味了。”
梁冉华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是我们不好,你们这么苦,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你放心吧,家里的孩子我们已经让小虎给他们送菜去了。”
梁冉华对黄常衡说:“每次大舅舅来家里吃饭,怪不得总是要点剩菜,大家还在背后取笑他,我们太不应该了,太自私了。我们怎么能这样没有人情味呢?”
黄常衡拍拍梁冉华的手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大舅舅说:“刚开始几年,大虎家的日子也不错的,结婚后,也买了自行车,缝纫机,后来大虎还买了摩托车出去跑生意,媳妇在家种种蔬菜到菜场卖卖。几年前,媳妇得了肝炎,一住院,一年的积蓄全砸到医院里。医院里的药越来越贵,几年下来把能卖的都卖了。越是没钱,这个病越是来得勤。进医院看病,没钱了就回家,过不了几时病又来了。这是个吃得做不得的富贵病。”
“大哥,这次要好好的治疗,回家再好好的将养将养,一定不能半途而废,让病魔钻孔子。”黄常衡说着,把大虎拉倒一边,又塞给他一叠钞票。
“姑父,您看我,以前,以前对您……”说着跪了下去。黄常衡忙把他拉起来,说:“那个时期的人都被扭曲了,不能怪你,我在农场劳动改造的时候。比你想得更加扭曲,连一个宿舍的人,为了自己能多吃几口粥,就去揭发别人,有时候还要无中生有地编些是非去汇报领导。现在想想真是无地自容。大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时代害的,不要有包袱。好好地照顾媳妇,养好了病,到城里,摆个水果摊位。我有个学生在那里开了个水果店,生意倒蛮红火的,你家没有基础,就租个小铺,摆个水果摊。大虎媳妇,你看好吗?”
大虎媳妇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笑着,眼泪又淌了下来。她微笑着对大虎说:“我一定努力做好生意,这次花了姑父那么多的钱,我要挣钱还他们。他们都已经退休在家,工资都是打折的。”
梁冉华也淌着泪水说:“侄女,别想那么多,我们工资高,打一点折,还是蛮高的。我们生病都有报销。所以,我们不愁……”
“谢谢姑妈,不管怎么着,如果我活着不能自己养活自己,那还有什么活头势。”
“好,好,那么等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你来伺候我们。现在好好养好身体,把孩子培养好。这是姑妈最愿意看到的。”
大虎媳妇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哗哗地淌着。这是希望的泪水!
黄常衡和梁冉华从医院出来,又去临海中学,一是旧地重游,看看老同事。一是看看桐江的画展,看看孙子黄夫子,给黄夫子买点吃的。小儿子江河在临海中学读初中,夫妻俩去见见他的班主任,交流一下孩子的近况。
桐江的妻子蒋玛雅,原来在国棉厂上班,还是车间主任。下岗后,摆过地摊,买过棒冰,给布料店的顾客缝制衣服。晚芽厂里生产饼干后,曾经想请蒋玛雅去她厂里当个车间主任。可是,桐江太忙了,上课,还要带课外兴趣小组,在家里要画画办个人画展,儿子在县城上幼儿园,一家老小都离不开她。所以蒋玛雅决定留在县城,让家人有个热菜热饭吃。就在临海县市区一条热闹的大街上,租了一个门面卖床上用品,请了一个小姑娘做帮手。黄常衡和梁冉华离开了临海中学,顺便也到她的店里坐坐。
小姑娘泡了两杯茶。他们品着茶,聊着桐江的画展,聊着蒋玛雅店里的生意,也聊大虎媳妇的病。蒋玛雅说等会儿去医院看看伊特。一会儿,黄夫子背着书包撞了进来。看到爷爷、奶奶在店里,小眼睛在店里店外收寻了一遍,问道:“盼盼怎么没来。”
黄常衡说:“你也刚从学校回来,那么盼盼也上学去了。”
“爷爷,明天礼拜天,你就……”黄夫子转头对蒋玛雅说,“姆妈,我跟爷爷、奶奶到乡下去玩。”
“你以为乡下天天像过年那样好玩吗?美国姑姑早已回美国了。”蒋玛雅说,“他呀,一直忘不了美国姑姑回来那个时候的热闹,天天吵着要去乡下玩。”
“我找盼盼玩么,我又没说要找美国姑姑玩。”黄夫子噘着嘴。
“玛雅,就让他去吧,反正我们现在闲着。正好带黄夫子去港湾镇看看荷花饼干厂。”
“那么作业本带好子。”蒋玛雅终于松了口:“盼盼也要上学做作业的,别影响了盼盼。”
“姆妈真会噜苏,像个……”蒋玛雅用眼睛瞪了一下,黄夫子揉一下鼻子不响了。
黄常衡和梁冉华带着孙子,到新开的超市里逛逛。琳琅满目的商品,整整齐齐排列在崭新的货架上。近距离地接触商品,这个拿来看看,那个放在手里掂一掂重量。黄夫子在货架之间穿来穿去,梁冉华问他喜欢什么,黄夫子拿些红红绿绿包装的食品往小推车里扔,他不知道那个更好,兴奋地从这边抱几包往车子里扔,又从那边捧个瓶子回来,来来回回不也乐乎。爷爷奶奶看着孙子往小推车里扔东西的劲道,笑得前俯后仰。几次把东西扔地上了,黄夫子急兜兜转过去拾起来,像模像样地拍拍;再用小嘴吹吹,说一声现在不脏了,往车子一扔,又去货架上寻找。梁冉华把他抱起来说,宝宝,上面还有好多好多的好东西。黄常衡偷偷地把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放回货架,一不小心被黄夫子看到了,他从梁冉华手里滑下,重新从货架上拿了扔进推车里。嘴里说着爷爷真会捣蛋。祖孙三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欢天喜地回到乡下。
他们刚到家,江河也骑着自行车回家了,看到黄夫子在家。书包来不及放下,就去逗他玩了。等到黄常衡和两个奶奶把菜搬到桌子上,梁冉华已经帮黄夫子洗好了澡,他玩累了,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空万里无云,黄常衡带着黄夫子一起到沟边钓鱼,梁冉华拿了个小板凳,一个画架,坐在沟边画画。画画的名字就叫《看这爷孙俩》,黄夫子哪里坐得住,一会儿拿快巧克力,塞到正在聚精会神钓鱼的爷爷嘴里,再剥一块送给画架边的梁冉华吃。他没有像喂爷爷那样把一块巧克力直接塞进奶奶的嘴里,拿着巧克力等奶奶自己拿着吃。侧着头看奶奶的画,看着看着反倒安静下来了。梁冉华笑着在他小脸上亲一口,接过巧克力说:“黄老夫子,奶奶现在要画到你这边了,请老夫子回到爷爷身边,尽量多安静一会儿。”
“奶奶,你要答应我,不要把我画得像爷爷那么丑。”
“我们的夫子长得那么漂亮,要想把他画丑也难。来,小乖乖,快去安静一会儿。”
“奶奶,我会安静的,您一定把我画好看点。”黄夫子一蹦一跳,回到爷爷身边,双脚一跳,屁股着地坐在茅草上,双手正好落在鱼篓子上。
梁冉华高兴地说:“就这样,好极了,好极了,安静,奶奶一定把你画得漂亮再漂亮。”黄夫子转过头向奶奶招招手,梁冉华说:“不要看我,看爷爷钓鱼,看水面,懂吗?”
“我晓得咯!”说着又偷偷往回看了一下。
“嗳,嗳,别动。等我把轮廓定好了。”梁冉华用画笔指着黄夫子。
下午他们带着黄夫子去荷花饼干厂。江河说下周二,他要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他不去荷花饼干厂了。
梁冉华把车停在荷花饼干厂新盖的车库里,公孙俩已经到了大门口。晚芽正好要送盼盼去舞蹈学习班,四个人在门口相遇。
“盼盼,我来了。”黄夫子一把拉住盼盼的手。
盼盼穿着红色的短裙子,里面衬白色的紧身裤,长袖的白色内衣外面,一件红色镂空花的小背心。头发梳了个小鬟子,鬟子用红花边围了一圈。脚上一双红色的有跟凉鞋,脸上擦了白粉画了眉毛。一个活脱脱的小精灵。
梁冉华说:“我们的小美女要去跳舞,正好让黄夫子去看看舞厅,我们反正也没事,晚芽你忙你的,我们送她。”
“也好,反正时间不长,就一个小时。回头来家里一起吃晚饭。”晚芽说着,把汽车鈅匙放进了小坤包,“妈咪辛苦您了,阿爸您去吗?”
“我从小没有学过跳舞,现在退休了没事,正好一起去欣赏欣赏。”
“外公,我学的是拉丁舞,你这么老了,也能跳?”盼盼打开双手,兰花指头往两边一指,挺起胸,踮起脚踩了几个嚓嚓。
“啊!我老吗?我怎么觉得我越活越年轻了,整天嘻嘻哈哈的好活泼。”黄常衡摆了个拉丁舞的造型。
晚芽笑着说:“盼盼,外公可以学健身舞。去,坐外婆的汽车,一起去吧。”
黄夫子一直羡慕地围着盼盼转,他用手摸着盼盼衣裙,对梁冉华说:“奶奶,我也会跳舞,幼儿园的老师也教我们跳舞的。”
梁冉华抱起黄夫子往车库去,亲了黄夫子一口,说:“黄夫子是不是羡慕姐姐的衣服?”
“宝宝也会跳舞,宝宝就是没有舞衣。”黄夫子撅着嘴说。
“好,好,奶奶帮你买。”梁冉华把黄夫子放进汽车,招呼盼盼和黄常衡上车。盼盼和黄夫子坐在后排,又开始了他们的游戏。老两口坐在前面,像年轻伴侣一样唧唧我我。
黄常衡说:“我的一生,一直像只风中的帆船,总是晃来晃去没有方向。老了,老了,倒一帆风顺。我这只船,现在最轻松,最幸福,而且我觉得最年轻活泼了,我真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现在,希望时钟不要摆动,凝固在现在这个幸福的氛围里。让我们开开心心每一天。”
梁冉华说:“我希望时间倒退30年,我们现在老了,虽然觉得幸福,但是老了。”
黄常衡说:“我不希望倒退,我害怕30年前的日子。小华,我们现在走得动,吃得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既不用担心还有没完成的工作,也不用担心钱不够花。每天起来,计算着怎么玩,没有突然有人找上门来,送来一堆麻烦事,也没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而改变了心情。”
他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有时候晚芽厂里太忙了,夫妻俩就去帮着做一点后勤工作。
晚芽的《荷花糕点厂》,利用人家倒闭的酒厂,又发展了三个分厂后,成立了《荷花糕点有限公司》;还有几个酒厂,出资金、提供厂房与《荷花糕点有限公司》搞合营。那些大力扩展酒厂后,在后来的激烈竞争中倒闭的酒厂,都想与《荷花糕点有限公司》搞合营。荷花厂的老工人们也都摩拳擦掌,想着到分厂去当个小头头。梁能刚兴奋得连走起路来也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晚芽,你跟几家酒厂合营之后,现在要跟我们合营的酒厂太多了,今天又来了几家,我们……”梁能刚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我们不能再搞合营了。关于合营饼干厂到此为此。”晚芽打断梁能刚的话说:“你换衣服做啥呀?”
“有家酒厂请我去喝酒。”
“我说你还是不要去为好。”
“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晚芽沉默了好久说:“能刚,我们已经零零星星合营了那么多的小厂。我今天去看过,那些分厂的管理都有些松散,有点乱相。总之现在还说不出有多大的问题,可是,心里总是不踏实。我们鞭长莫及呀。就这几个已经够烦心了,再增加势必要拖垮总部的,其实,我们总部也不坚实,当时匆匆忙忙上马,因为救急,没有资金和精力去细思量,现在我们不能这样做了。能刚,我考虑建一个上规模的规范大厂。”
梁能刚手里拎着一双皮鞋,耸立在房门口,很不情愿地站着,突然把皮鞋往地上一摔说:“你是董事长,你有权,可是,可是你也得为我想想,我答应了去喝酒,现在不去,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晚芽,什么都听你的,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不过,你总得给我一点,一点,一点什么……”
“一点权力。”晚芽说,“不是要驳你的面子,实在是,到现在,我们不能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勉强作为。”
“滴玲玲……”梁能刚的手机响了。
梁能刚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坐,重重地叹了一个闷头气,使劲把皮鞋踢开。
“能刚,你已经答应人家去喝酒的,你一定要去的……”
“你一会儿说明知不能为,现在又叫我去,你是捉弄人吗?”
晚芽站起来,弯腰拾起皮鞋说:“刚才我没有叫你不要去喝酒,我现在也没有说再搞一个合营厂。我想呀,去还是要去的,我们可以支持他们技术力量,提供原材料。让他们自己做,我们不参股。”
“那我们不是白帮忙。不但白帮忙,而且为自己树一个将来的竞争对手,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过剩的酒厂都改成了饼干厂,那么过几年饼干厂就像现在的酒厂一样恶性竞争。”
“就是呀,所以我们不能只管数量,只管生产。不管开发、提高,那么我们真的要步酒厂的后尘。”
“这……我不是在做坏事吗?人家在酒厂竞争中亏了,现在改做饼干,刚刚活络又要进入恶性竞争,再次倒闭。你说人家已经伤痕累累,我们再去撒把盐。这叫什么?”
“能刚,去吧,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所有的小厂都败下来,那倒也不一定,你看有些小酒厂到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我的想法是我们对于那些鞭长莫及的小厂,很难管好。小厂管理得好,生命力照常很强。”晚芽把皮鞋放在沙发旁边。
梁能刚用手抓着头皮,撅着嘴巴,两只脚轻轻拨着皮鞋。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喂,陈厂长吗?哦,哦,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接完电话,把双脚钻进皮鞋,站起来说,“那么我走了。”
“开车慢点,少喝点。”
时间很快到了八月十四。因为梁冉华说八月十五要去看看85岁的奶奶和伯伯妈妈,所以晚芽就提前一天回娘家。她准备了盐水鸭子,花酒,自己厂里定制的百果月饼;又给阿爸妈咪、两位奶奶买了换季的衣服。车子开到县城,又买了鸡鸭鱼肉,红枣、桂圆、核桃,苹果、水梨、葡萄等等。
夫妻三个,一部车子开到娘家。梁冉华和黄常衡早已接到他们的电话,知道他们要来,家里已经烧好了一桌子的好菜肴。三奶奶还煮了一锅子鲜花生米、山芋、芋头,用糯米煮了一锅糯米南瓜粥。桐江说晚上才能回家吃饭。跃进说出差在外,今年中秋节不回家了。中午就增加了晚芽的一家三口,也没有去请大舅舅一家来。黄常衡已经早早地把鱼、肉、鸡鸭和月饼,分三份送了过去,大舅舅一份,二舅舅一份,大虎家特困也一份。晚芽来了,又给他们送去了红枣、桂圆、核桃、水果和月饼。
三奶奶用大盆先搬了花生、山芋、芋头,围着大盆放了一圈的鱼肉荤菜。盼盼请了一天假,江河没有请假。所以今天只有7个人吃饭,红卫奶奶说大锅里煮了番瓜粥,米饭煮在电饭煲里。
晚芽说:“我建议今天就喝番瓜粥!想想我们小时候,番瓜粥里哪有米呀,有时候还要加点水,才能保证每人喝一碗。想当年,爷爷为了要让我们八月半喝碗番瓜粥,偷偷地在沟沿的芦苇丛里种了一支番瓜;又怕被人发现了,队里要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番瓜刚刚可以采摘,爷爷就先采摘三个,每家分一个。千叮咛万嘱咐,要藏藏好,到了八月半拿出来吃,最好中午不要吃,晚上晚一点吃。”
梁能刚说:“我家也一样,有时候八月半了,我外婆弄个番瓜,要砌九片,因为我妈兄弟姐妹六个,加上我外婆的爷娘,我外公的爷娘。每家分一片,家里也没有什么,就烧番瓜汤,调一些丝草籽粉。我们姐弟三觉得好吃呀,年年立秋之后,就掰着手指算还有几天要八月半了,就是等着喝这碗番瓜丝草籽粥。直到现在想起番瓜丝草籽粥,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黄常衡说:“我在农场的时候,场部是不允许过旧节的,说这是封资修的遗物,要坚决铲除。我们只好偷偷地坐在草房前看月亮,肚子饿得咕咕叫,看一会儿就躲进宿舍里。偷吃偷来的生红薯、青豆子。场部不让我们想家,我们也没有力气去想家,那时候,我们唯一想的就是那里可以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三奶奶说:“番瓜粥喝一点,我盛一汤盆,大家舀几调羹。一桌子好菜也不要错过了,红酒还是要喝一点。”
“对,过去的让他永远过去,今天,我们提早吃月饼,我们还要喝酒吃肉。”黄常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