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梁》第九章 大团圆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7-19 18:30:09 字数:10959
梁冉华到美国经过一年多的恢复治疗,以及大大小小的植皮手续,现在要康复回家了。桐河在美国读了硕士、博士,毕业后在美国工作了几年。听同学说国内的发展快得来眼都眨不及,工作机会不但多,像他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特别的稀缺。夫妻俩商量商量决定回国工作。正好阿爸和妈咪要回国,他们的想法被推到了现实。
晚苗已经有十多年未回家了,妈咪康复要回国,弟弟夫妻要也要回国。于是与丈夫商量,一家三口和他们一起回国,晚苗的丈夫是东北人,正好带着孩子到双方老家认一下老祖。晚苗的女儿罗莎11岁,梁冉华怕影响孩子的学习,于是定在暑假里回国。桐河有两个孩子,大的女儿跟盼盼差不多大,今年7岁了,叫菲媛,小的是儿子,也已经4岁,叫贝拉,跟桐江的儿子一样大。桐江的儿子叫黄夫子,像个老太爷的名字。跃进的儿子也3岁了,叫张多学。
晚芽这个大姐又开始忙开了,把旧家具全搬出来,看上去可以的,清洗上漆,不太合适的抛弃买新的;所有房间的墙壁,铲了白石灰,刷上白色涂料。原来妈咪建的卫生间,重新翻建,贴上新的瓷砖。进水接上了自来水,不再用人工压水了。
东上房阿爸妈咪和江河睡,放一张大床,一张小床,还有衣柜、被头橱、镜台。西上房桐河一家睡,放了一张大床,两张小床,两个孩子各睡一张,也有衣柜和被头橱。西下房晚苗一家三口睡,也放了一张大床、一张小床,衣柜和被头橱。每个房间都吊了顶装了空调。
晚芽又把朝东屋改造了一下,两间朝东屋,朝东出了三个门。北边一间跃进一家睡,南边一间以前红卫和红卫奶奶睡,中间打了个隔断墙,晚芽在两边各出了一个门。家里人多的时候,红卫奶奶和三奶奶在厨房东北这间挤一下,晚芽一家和桐江一家临时各住半间。
东下房的厨房也改造了一下,大灶拆了重新砌,灶山、灶面都贴了洁白的瓷砖。灶前北边的大水缸请了出去,砌了水池,接了自来水龙头。煤饼炉子也不用了,在大灶对面,碗橱北边,砌了个液化灶台,上面放液化灶,下面放钢瓶。堂屋也重新装修了一番,地面贴了大理石,屋顶吊了塑扣板。堂屋里原来的六张八仙台,油漆成深紫红。
院子的四周用水泥桩头打了一圈矮围墙,水井旁边也接了自来水,水井作为备用的了。
跃进到飞机场接了二姐一家、桐河一家和阿爸、妈咪,一起到轮船码头乘船。桐江借了一辆车和梁能刚到临海码头接他们。晚芽想三奶奶和红卫奶奶都年岁已高,于是请了一个厨师做菜。她和桐江的妻子蒋玛雅,在家检查前几天所布置的各个房间,认真细致地一间一间;一件一件审视一遍,空调、水龙头试一下。玛雅觉得大床和小床之间应该做个活动隔断,都是在大城市里住的,孩子和大人都很在意个人的私密性。于是晚芽买了几幅罩光的布帘子和轨道,请师傅来家里安装。
北宅的大舅舅知道今天黄常衡和梁冉华要回家,还有外甥、外甥女都要回家。也早早地过来坐头位。大舅妈来了一回,又回去看看自己家的煤饼炉子封好了没有。小虎和他那有点儿盘腿的妻子抱着又黑又瘦的女儿,探头探脑地来到院子里,看到三奶奶在剥洋扁豆,小虎的妻子搬张矮凳坐下来帮着一起剥洋扁豆。
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里举着根棒冰,伏在妈妈的背上用舌头嘶嘶舔着。棒冰上的水沿着棒冰梗子淌到手上,再滴到胸前的衣衫上。嘴巴里不时淌下的口水和着棒冰水,源源不断地延到她妈妈的后背上。盘脚女人感觉到后背有点儿凉凉的,转过身“啪”在小女孩后脑上打了一巴掌,高声骂道吃你勿着,棒冰水滴滴哒哒全滴到我新衣裳上。
小女孩子哇地哭了,三奶奶说不要打她,囡囡还小,她还懂得不多。说着站起来到厨房里拿了只鸡腿给她,小女孩侧着头啃鸡腿。准好盼盼走过来,三奶奶说盼盼吃鸡腿吗?老太太给你拿去。盼盼说我是小学生了,不能用手抓着吃菜,鸡腿是菜,应该到吃饭时用筷子夹着吃。
盘腿女人用眼睛白了盼盼一下,回头又大声骂小女孩:“你这个馋刹鬼,啥人像你……”三奶奶连忙阻止道,她不是还小么,以后上了学就懂了。盘腿女人忙符和着说,囡囡上了小学也就晓得了,本来可以送幼儿园,家里没钱……不像人家盼盼,刚刚学走步就送到学前班。
“对罗,对罗。”三奶奶一边收拾着洋扁豆壳一边说,“好勒,他们可能就要到了,侄女你带着囡囡到屋里去乘乘凉去,我把扁豆壳倒了。”
盘腿女人说:“三奶奶,小虎去哪儿了?我去寻寻伊。”说着推开堂屋的挡风塑料软玻璃,进了开着空调的堂屋。
晚芽正在指挥师傅安装活动隔断。盼盼在院子里大声喊着:“来啦!姆妈,汽车来啦。”
晚芽出去看时,只见梁能刚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跃进抱着孩子从副驾驶室下来,晚芽接过跃进的孩子亲了亲。孩子有点陌生使劲推开晚芽,倒向跃进,跃进接过孩子,晚芽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后排两边的门也打开了,晚苗手里牵着个女孩从左边门出来,女孩好奇地看着晚芽和围观的村民,晚苗说:“罗莎,这是大姨,叫大姨!”
女孩张着嘴,动了半天说:“大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黄常衡从右边出来,紧跟着下来的是个年轻人,笑着对女孩说:“在美国教了你几天,还是不会说。”转过头对黄常衡说:“不过,她能听懂中文。”
“爹地,大,大姨,对吗?”女孩又重复了一边。黄常衡欲拍拍女孩的头,女孩把头一歪,串到黄常衡的身后。
晚苗对年轻人说:“关培周,这是大姐。”晚苗还没等丈夫关培周跟大姐打招呼,自己已经扑过去一把抱住晚芽,泣不成声地叫着:“大姐,你好苦呀!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总是一个人担着。”
晚芽泪流满面地抱着晚苗,说:“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也辛苦,妈咪和阿爸在美国,都是你在照料着。”
梁能刚和关培周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说:“晚芽,你们姐妹的情过了今天聊吧!”
晚芽掉转头说:“晚苗的东西放西下房。”转身又对晚苗说,“这次回来就住家里吧,大家热闹热闹。因为姐生意场上亏了钱,只能将就着把你回家时盖的房子,简单整理一下,不过每个房间都有了独立的卫生间。”
一会儿桐江的车也开了进来,梁冉华和江河母子俩手牵着手跟在汽车后面,梁冉华抱起江河亲了一下说:“长胖了,妈抱不动了。”桐河一家四口坐在后排,7岁的女儿菲媛靠着妈妈杨淑敏,桐河抱着4岁的儿子贝拉。
江河知道今天阿爸妈咪要回家了,吃完早饭就等在横路上。一开始盼盼也跟着一起等,两人一会儿朝着大马路看看,一会蹲下来玩玩路旁的稻穗,一会追着蜻蜓玩。玩了一会,盼盼没有兴趣了,拉着舅舅要回家,江河把盼盼送回家后马上又回到横路上等。
过了一会儿盼盼带着桐江的儿子黄夫子,又到横路来玩。三个人玩着捉迷臧,倒兴趣高一点,追着,喊着玩了好一会儿。盼盼和黄夫子,只管追着玩,江河虽然也在奔跑,可是,眼睛没有离开过大马路。太阳升得好高好高了,三个孩子都玩得满头大汗,盼盼说太热了,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可是,江河只是到一棵桃树下,用荷叶扇着脸,没有回屋的意思。
盼盼说:“舅舅,家里开了空调好凉快,我们去凉了一会儿再来。”
江河说:“我不热。”就默默地坐在桃树下的青草上,任凭汗水把汗背心浸湿。
盼盼说:“啊呦,我要热死了,舅舅你还不走,黄夫子我们走。”
于是带着小弟弟黄夫子走了。江河站起来看着他们到家后,又独自坐下扇荷叶。两只眼睛盯着马路,目送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从横路头呼啸而过,等呀等,终于有两辆小汽车慢慢地弯进横路来,来了,近了。他一跃跳出桃树阴影,桐江远远地看到了江河,汽车慢慢停下来,江河不顾一切地向汽车奔去。梁冉华急忙下车,一把抱住江河,在他的头上、脸上亲啊亲。
母子俩一会儿抱着,一会儿手牵手跟着汽车。梁冉华摸着江河湿透了的背心说:“丑小子,真的好丑呀!”
江河的眼光偷偷地在母亲的脸上滑一下,又滑一下,有时候梁冉华抱起他时,他用嘴吻了梁冉华的右脸,又用自己的脸贴着母亲的脸。他笑了,笑得比上一次更加灿烂。
梁冉华经过一年多的植皮修复,远远看去基本上看不出红印,稍微用粉饼修饰一下,不晓得的人基本不在意了。儿子还不放心,用手摸了一下,觉得很平滑,他终于放心了。牵着母亲的手一奔一跳还原了他的孩子气。
晚芽吩咐大家把自己的行李搬到她指定的房间。安排厨房上菜开饭,让一路辛苦的阿爸妈咪和晚苗一家以及桐河一家吃了点食物,先回房倒时差。其他人可以到朝东屋和堂屋休息。
大舅妈听到汽车来了,急急忙忙从家里赶了过来。大舅舅是最长的长辈,晚苗、桐河、跃进都给他带了礼品,黄常衡和梁冉华也给大舅舅买了一盒西洋参。大舅舅跟三奶奶要了一只大的马夹袋装好了,叫大舅妈先送回家。他又回到东北角这张桌子朝西位子的北边,这个位子临海人说是头位,具有至尊至贵的头等座位,一般都是老娘舅坐的。特别是婚嫁喜事,老娘舅坐头位,新郎、新娘敬酒都要从头位开始!所以他不愿失去老娘舅威严身份。每次黄家有事,他都要占着这个位子。
有一次,黄常衡学校里来了几个教师,其中还有几个外地的教师。他打电话叫晚芽买了点菜招待他的同事,叫梁能刚和他父母一起过来吃顿饭。大舅舅住得近,黄常衡也请他来喝一口,因为是同事聚会,排座上随便了一点,大家嘻嘻哈哈招呼着坐了下来。一个外地教师不知道临海的规矩,就坐了头位的位子。黄常衡见这一桌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也不便拆散,而且也只是家中的便宴,又不是婚嫁等辈的大事。于是没有去调整坐位,大舅舅来到堂屋门口看了一下,他发现他这个老娘舅还没有坐下,饭桌上已经开始倒酒了,而且他的头位也被别人坐去了。他就这样站在堂屋门口等了一会儿,黄常衡却还是不去调整位子,倒是过来招呼他坐到梁能刚父母亲那桌子去吃饭。
他气啊!我一个老娘舅,难道比那些无亲无故的你的同事都不如,当即就转身走了。黄常衡追出来挽留,他恨恨地丢出一句至理名言,老娘舅的头位都没有坐定,这些,这些粗人倒先开始倒酒开吃了。太没有规矩了,太没有教养了,还抢着坐了头位,这顿饭不吃了,不吃这顿饭我还能不失面子,你,你回去吧!
三奶奶叫他小声一点,被人家客人听见了都难为情。大舅舅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三奶奶的这句话像点着了爆仗,一下子爆炸了,他索性大声叫嚷起来:“你也别狗眼看人低,我人么穷夜壶还是铜的。”
黄常衡过来劝他,他越发生气地说:“到底是娘舅亲,还是,还是那个三,三奶奶亲,老实说我是个有修养的人,换了别人早已骂三门了,她一个外姓人倒教训起我来了。”黄常衡朝三奶奶眨眨眼睛说:“大舅子是玉凤的亲哥哥,是孩子们的老娘舅,谁亲都亲不过大舅子呀。”
大舅舅眨巴着眼睛哦侬一声:“教书先生,嘴上功夫好!我回家了,以后好自为之。”
黄常衡摇一摇头,让三奶奶盛些菜,叫桐河往北宅上送去。
外地那几个教师莫名其妙两个老人吵些什么,还一味地催黄常衡快入席。这场风波有的老师没明白,本地的老师还是明白的。黄常衡回到酒席,笑笑说:“来,来大家喝酒。两个老人闹了点小误会。”
今天,外甥、外甥女全回家了,他当然更加看重这个头位,早早地占着这个头位。别人招呼他,他也只是坐着答应一句,轻易不敢随便离开这个头位。他一边喝着茶一边从茶几上拿来晚芽准备的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见晚芽过来,突然想起了要叮嘱外甥女几句。老话说没娘丫头着天飞,妹妹去世了,我这个娘舅责无旁贷要教育好他们。于是站起来身体靠着头位的桌边说:“晚芽,今天的场面不小,你应该把二舅舅也请来的。我们一家……”
晚芽楞了一下说:“就是阿爸妈咪和姐妹兄弟回家,而且从美国回来的还要倒时差。没有什么场面,菜也没有安菜谱准备。非常随便的烧几个配饭的菜。”
“晚芽,娘舅是你亲娘的血亲,你怎么能把亲娘的血亲都丢了。再说,再说你还请了高级厨师掌勺做菜。”
晚芽想了想说:“那么这样吧,过几天,等阿爸和晚苗、桐河他们倒好了时差,专门请大舅舅和二舅舅,您看行吗?现在他们千里万里的劳累奔波刚到家,晚芽我这几天也忙得够累的。”
“那么,今天表弟兄免了。二舅舅两个人,添客不添菜,你忙,我帮你打电话通知。”
“大姐,有人找你。”跃进在外面喊着。
晚芽出去一看,惊呆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跟桐河约好了的……”
“我早已离开美国,后来又去了加拿大混了几年。两年前就回国了,桐河在美国还好吗?”
“你们没有联系好?”
“去了加拿大后,忙着到处打工,老搬家。等要回国时,找不到桐河的通信地址了。”
“今天,你来得真巧!”晚芽一边把来客让进屋里一边朝西上房喊:“桐河!桐河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桐河回来了?”这下轮到来人惊呆了。
“今天刚到家,我以为桐河跟你联系好的呢?”
“晚芽,你好吗?”来人说。
“乡下人,做乡下事。农民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碗饭吃就好了。”晚芽莞尔一笑说。
“啊!刘思伟你有感应功能吗?”桐河出来和刘思伟拥抱着说。
“心有灵犀一点通!你的磁场向我发射了长波,我接受到了,被你吸引来了么。”
“一个人来的?”桐河在刘思伟的身旁扫了一下。
“告诉兄弟,大哥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离了,孩子被丈母娘带去了。”
桐河把刘思伟引进西上房,桐河的妻子端上两杯咖啡。两人感慨万千,从躺在岸坡的石头上看天上翻滚的白云,再到美国读研,都觉得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桐河今年37岁,而刘思伟已经42岁,都青春不再了。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年在石巧河酒厂,挂好画从凳子上跃下的矫健身姿。由于婚姻的不顺,在加拿大的工作也不理想,当年的帅小伙子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桐河不经意间扫了一下他鬓角的白发,刘思伟敏感地叹口气说:“我的幸福被临海那个根深蒂固的封建思维夺走了。”浅浅地一笑又说:“你姐看上去过得挺好的,像个女孩儿一样挺朝气,还是那么的青春靓丽。”
“我姐其实比谁都辛苦,我妈长期生病,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在操心,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我姐带着长大的。她又很好强,总是跟着潮流走,办厂、养鳗鱼、炒地皮。”桐河顿了顿,喝口咖啡又说,“她炒地皮,本来快要达到千万富翁了,后来被人骗去了一大笔,差点儿破产。现在又在办饼干厂,又红火发达起来了。”
“她怎么离开石巧河酒厂?”刘思伟掏出一盒香烟,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在烟盒底部弹了两下,伸给桐河,“自己拿。”
“我不抽。”桐河摇了摇手说,“你还记得红卫吗?”
“就是那天割破手指的那个孩子,我还到医院去看过他。”刘思伟自己点了支烟说。
“红卫被人收买,把我姐赶出酒厂,自己当厂长。”
“现在这个厂还好吗?”刘思伟吐着一圈一圈的白烟,低着头说,心中惦记着他那幅象征着爱情的画。
“早倒闭了,成了一堆荒草乱杂的垃圾场。”
刘思伟说他到加拿大后,生了个儿子,后来妻子与他离婚,他就回国了。现在深圳一家外资企业上班,待遇还算不错。昨天他外婆头周年。他父母已经退休,有了空闲时间,于是到老家来为外婆做头周年,感谢乡邻们对外婆外公的照顾。今天父母亲陪着少数远道的亲戚,自己突发奇想要看看晚芽,顺便跟她要个桐河的通信地址。想不到一网打尽,全见到了。
吃完中饭,朝南屋里的三家。黄常衡一家在东上房,桐河一家在西上房,晚苗一家在西下房都去倒时差。跃进虽然不用倒时差,但是昨晚睡得晚,今早起得早,现在跃进和儿子张多学在朝东屋北头这间睡午觉,丈夫张乐坐在写字台前看书。
桐江和梁能刚各人开一辆汽车出去,桐江把车还了,坐梁能刚的车去菜场和码头买菜。桐江的妻子蒋玛雅在厨房和三奶奶、红卫奶奶一起收拾盆、碗、筷。爸爸买菜去了,妈妈在厨房忙着,黄夫子就和盼盼在朝东屋的南头这间的北半间,玩爷爷给他买的电动小汽车。
朝东屋南头这间的南半间最小,是晚芽一家的休息区。南北向拉了一块布帘,布帘的里边一张双人床,床前一张小茶几。布帘外边一张三人沙发坐南向北,翻下来就是一张床,沙发前面一张长方形茶几,沙发东边放一个小衣橱。沙发对面,北面隔断墙边有一张课桌大小的半八仙台。上面有一只新的塑料脸盆,和两只热水瓶以及一个塑料茶盘,茶盘中间一只凉水瓶,八只茶杯围着凉水瓶。三条毛巾挂在北墙的三只钉子上,半八仙台下有两只脚盆靠着墙。晚芽和桐江的休息区没有卫生间,晚芽说一般不住的,中午休息休息吧,还有晚上或许喝了酒临时住一晚上,有张床躺一躺就可以了。
两间朝东屋的宽度,都是4.8米,桐江这半间2.8米宽,晚芽这半间只有2米宽。跃进说大姐总是把最小最差的留给自己。晚芽说你们都是远道而来的,我和桐江在本县,来去方便。而我又有自己的车,所以来去最方便,住在家里的机会就更少了。最需要的人住最大的房子,住得最少的住小房间,是最合理不过了。再说我这半间最小的休息区,也有2米宽,7米深,14平米的面积,前后都有大窗,比那时候的后落屋强多了。跃进说那时候只有我的小闺房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大姐和桐江、桐河的后落屋里,只有我开腰门、或者开厨房灶后这扇芦芭门时,才漏一点亮光,不然全靠灯光。
刘思伟坐在晚芽休息区的沙发上,晚芽冲了两杯咖啡,自己搬一张折叠椅子坐在布帘子外面,茶几西边。他们只能回忆高中生活,因为他俩只有高中是同学,认真起来高中也只同学了一年。闹了两年半的革命,闹革命的时候,各奔各忙,很少能坐到一个教室里。然而仍然有无尽的回忆和说不完的故事。
刘思伟爱晚芽,却被自己的世故断送了这段美满的姻缘,越想越懊悔。他回国后,一直想找晚芽,多么希望晚芽还是单身。可是,刚从加拿大回国时,他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儿子。身无分文的他到深圳去找工作,当他又有了一些积蓄,他觉得晚芽不可能原谅他,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晚芽这么优秀,一定已经找到了归宿。可是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见见晚芽,那怕看一眼,也能给这颗火热的心有个安慰。
今天见到了晚芽,也见到了晚芽的丈夫,晚芽的女儿,看到了他们幸福的一家。他为晚芽高兴,为晚芽祝福,内心却是酸酸的失落。
“42岁,还是青壮年时期,再找一个吧。总得有个说说话的人。现在还年轻,以后老了身体渐渐垮下来的时候,总归要有个相互携手的人。”晚芽的眼睛里有点潮湿,她的心里还有他的影子,她还记得盼望和等待刘思伟回信的那段日子的激动和焦虑,她是多么的爱他。
“顺其自然吧!来了就接,找不着也不能勉强。”刘思伟低头抽着烟,看着茶盘里的牡丹花,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谈了些其他同学的故事,觉得无话可说了。红卫奶奶拿了一只热水瓶给晚芽换了一瓶新烧开的开水。
刘思伟说:“红卫奶奶还住在这里,红卫不管她吗?”
“红卫弄了个房地产开发公司,身后有一大帮的后援力量。整天花天酒地,忙得一个酒席连着一个酒席,那有时间想一想奶奶。老人家一个人住在荒芜的酒厂里,没电没水,正好我们也很少住家里,三奶奶一个人也寂寞,我就让红卫奶奶住过来,两个老人也好相互搭个话。”晚芽笑了笑又说:“你别看今天住得挨挨塞塞,平时我们很少回家住的。有时候出去办事弯一下,给家里买点生活实用品,有时候吃一顿饭,有时候放下东西就走。”
晚芽又说:“桐江学校里有住房,上课还要带课外学画的学生,最近又要办画展,哪有时间。我们酒厂里的事情那么多,现在改做饼干,饼干厂又要扩建。住在厂里白天做白天的事,晚上可以到车间去看看,跟工人们聊聊。”
“我的画画荒废了,桐江开个人画展时,我一定要来观摩欣赏的。”刘思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捏了捏。
晚芽说:“到了美国不画了?”
“基本不画了,刚去时还要打工养活自己。国内的人羡慕我们,其实我们在美国都是做最低档的生活。送货、洗碗、端盘子。后来在台湾来美国居住的人家里当过家教,教两个孩子画画。都是教基础,自己提不高,再说学习也紧张。所以不画了。”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又觉得无话可说,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只是,当要张口说出来时,又觉得这句话不能随便说,这个故事现在不能说,那段记忆犹新的往事,今天说出来有点儿尴尬。
刘思伟站起来要走了,晚芽说吃了晚饭我送你回去。刘思伟嘴里说不麻烦,却又坐了下来。晚芽重新泡了两杯绿茶,两人又慢慢地开始品茶。刘思伟说晚芽你看起来朝气年轻,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要保重,创业没有底的,不要给自己那么重的压力。
晚芽笑笑说:“我不要紧的,生活上有婆婆关照着,工厂有梁能刚担当着。倒是你出门一个人进屋一个人,要不调到上海和父母一起住,还有个照应。”
“已经习惯。再说在国外住了一段时间,价值观与父母拉得更大了。如果天天在一起,大家都不舒服。”
两人又没有话了。沉默,都在心里说着话,话虽没有出口,却都在能听到对方的心里话,明明白白地听到了。都听到对方在说我爱你,希望你健康,希望你过得比我好,希望你幸福。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晚芽在心里默念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发现刘思伟也抬起头来看她,于是两人微微地笑了笑。刘思伟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晚芽也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而都淌下了眼泪。晚芽说我的眼睛有点毛病,老是出眼泪,刘思伟说我也是。两人苦笑了一下。晚芽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说,你先看会儿书吧,我去厨房看看。刘思伟接过书说去吧,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小说了,正好重温一下中学生活。说着把手里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一只手撑着沙发扶手,翘起二郎腿斜靠着沙发,点了支烟一面抽烟一面翻书。
晚芽走到门口,回头看一下,不由得红了脸。心想床上有那么多的书,自己怎么那样粗心,拿了这本书,于是说这是,这是……嗳,要不换一本。刘思伟说我看过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正式出版后没有看过,就看这本吧,反正是消磨时间。你去忙吧!
晚芽只好顺客之意。却非常懊恼,心想刘思伟一定以为我是故意拿这本书给他的。我们今天就算第二次握手吧!
晚芽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桐江和梁能刚回来了,他们两个全劳力在帮忙,用不到我了。我给向琴打了电话,难得的,我们三个老同学碰个头。”
“哎呦,向琴么,毕业以后我没有见着过。今天见面,她还能认得我吗?”
“她在教育局工会里上班,蛮轻松的。”
“听说当年插队落户到你们大队的。”
“后来调到公社团委,再后来上了上海第六师范,毕业后一直在县城教书。”
“向琴是我班最幸运的一个。”
“教师工资低,所以她找关系调到教育局。”
“嘀嘀、嘀嘀……”晚芽的手机响了:“喂!啊!怎么快到了。你快过来,刘思伟和我都在朝东屋的靠南头。”
“哈哈哈,我就在院子里,马上过来。”向琴站在水泥场地高声说。
晚芽拿着手机跨出房门,向她招着手说:“神速,打完电话,我们刚说了两句闲话。”
向琴穿着大花朵儿的连衣裙,稍稍显得有点儿发福,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中跟皮凉鞋。烫着一头卷发,扑了薄薄的一层干粉,抹了本色口红。左手拎着一只马夹袋,看得出是一袋鲜艳欲滴的桃子。右肩上背着一只白色的小坤包。
“向琴你好!还认得我吗?”刘思伟接过向琴手里的马夹袋。
“认不得了,我们的大科学家,留美大博士,我们小民百姓难得一见。”说着哈哈大笑。
晚芽端一盆清水来,放在半八仙台上洗着桃子说:“真快,像东宅跑到西宅一样。”
向琴说:“当年叫晚芽回校复课闹革命,我和晓红骑着自行车来,小路坑坑哇哇的,弄得自行车的龙头都捉不住。一边是明沟,一边是稻田,我们的自行车在一个一个的坑洼上跳着走,自行车的龙头歪来歪去,吓得我们一身大汗。有几次,把自行车的前轮颠倒沟边,我吓得闭上眼睛尖叫着,狼狈极了。直到现在还记得晓红的自行车前轮被颠倒稻田里,她急忙跳下车,一跤跌坐在自行车的三角架上,把裙子戳了一个洞。现在马路修到家门口,单位汽车送我过来,几分钟而已,一支烟都来不及抽完。”
“妈咪,哪来的桃子?”盼盼听到声音,从隔壁奔了过来。
“盼盼叫阿姨、叔叔。”
“阿姨好!叔叔好!”
“拿了几只桃子去和黄夫子玩去,看看张多学起来了吗?也给他送几只过去。这是阿姨买的。”晚芽找只马夹袋,装了几个桃子。
“谢谢阿姨!”盼盼拎着马夹袋出去了。
向琴送盼盼出了门槛,一回头看到李卫忠的三层楼房,说:“晚芽,农村发展真快,都盖起三层楼房了。”
“是李卫忠盖的,当年他脱离脱空发了横财,后来被法院封了,有好多年了。”
“啊?”向琴惊讶地啊了一下。
“是盗墓,贩卖文物所得。”
向琴讪讪一笑说:“嗨,晚芽,我认识李卫忠的老婆,她就在我们教育局楼下的一个皮鞋店上班。”向琴怂怂肩膀,一五一十地说:“那个胖女人在店里说的,他们现在又复婚了,她说她的老公很帅,以前被一个富婆勾引与她离了婚,现在富婆吃官司了,他又与她复了婚。”
“咦,向琴你怎么知道李卫忠怎么着的?”
“空闲时去皮鞋店转转,有新式的就买一双,听那女人说李卫忠就住在城北,与临海中学黄校长是一个小队的邻居。她说到了你父亲,我到用心听听。”向琴说:“临海毕竟是个岛,就这么些事儿,这么些人,转来转去都是熟人。不过我没有见过李卫忠这个帅哥,只是那个胖女人只要嘴巴空下来,就李卫忠长,李卫忠短,生怕别人不晓得她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叫李卫忠。”
“噯!向琴你今天发播的新闻,李卫忠又跟胖女人复婚,倒是今天的头号新闻。这个女人也真是的,抛弃她的时候,老婆、女儿全抛了,还把家里的存单全部取走。”
“他现在可神气啦!那女人说是民政局的干部,还说他上边有人。这次不是靠他丈人的,以后可能是丈人要请他帮忙提拔了。”
李卫忠本来想靠广州老女人发财后,娶个美女的,结果吃了官司。靠爹的战友出狱后,到广州去炒地皮,空手没有套住白狼。靠他老妈种几亩责任田,吃倒是不至于饿肚子,父亲喝点勾兑的酒,他嫌不好上口。怎么办,现在口袋瘪瘪的,只好将就。到父亲抽屉里摸根把香烟,常常招父亲的白眼。
他感到特别的憋闷,无所事事地躺在竹榻上发挥他的聪明才智。他想自己有个珍贵的吃统销粮的户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个吃统销粮的户口,总比农民高了一等,于是他去找了政府。街道给他安排了个劳力工,每天做足八小时,有时还要加班,月底拿个几十块苦工资甚至不如社办厂。想来想去还是开发胖女人的资源,混个一官半职,坐着拿钱躺着数钱,不管风吹雨打月月有钱数的。于是他等在女人的家门口,看到她一个人的时候,立马敲门进去。一把拉住女人的手,噗通跪在女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广州女人如何的迫害他,他本想利用广州女人多赚点钱。
您,我的心肝宝贝。说着双手抱住女人的双腿。又说您嫁给了我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我想赚了钱改善家里的生活,让您和女儿过上贵妇人的生活。想不到这个,这个老女人死缠着我,还威胁我如果不与她结婚,要起诉我重婚罪。
我,不,为了我的岳父您的亲爹面子,我必须与您离婚。如果,我被起诉了,我们李家反正是农村人,本来没有什么好的面子讲究。我是怕,我怕的是您爸,一个堂堂水利局副局长的面子被我害了,所以,所以只好答应她的要求,与您离婚。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拖着不与她领结婚证。心肝宝贝,您知道吗?当我在离婚书上签字的时候,您只是掉眼泪,您可不知道,我的心痛得快要碎了。我们是两小无猜的好夫妻,就被这个女妖精拆散了,想起今后要与这个大我十几岁的老女人朝夕相处。心肝宝贝,您知道我当时都难过,连死的念头都有了。
胖女人被他软化了,跟父母亲又是哭又是闹,要求复婚。父母亲被她吵得没法子,再想想女儿离婚几年了,也没有合适的对象。一直这样单身下去,将来父母亲老了,这母女俩怎么办呢?也许李卫忠看在孩子份上,复婚后会好好的过日子。于是水利局副局长,已经从副主任升到了副局长,动用关系,送些好烟好酒,帮李卫忠在民政局弄了个官职。
晚芽轻叹一声说:“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
向琴嘻嘻一笑说:“晚芽,你真行,针针见血,干一行成一行。酒厂办得红红火火,现在饼干厂又是县里的一面红旗,你总是让人望你项背。刚想学习你,你却又跳入新的潮流。不像我们坐机关的吃不饱饿不死。”
晚芽却在心里叫着苦,哪里是我要跳入新潮流,实在是迫不得已,她想诉诉苦经。想了想,今天好不容易老同学聚在一起聊聊。还是聊开心的事情吧!然而被骗500万元的痛苦之事,这个时候又来折磨她了,心里一阵一阵的剧痛,让她脸颊红一阵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