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焦作博爱，柏山镇。
　　一年下来两年不到，连浩已经成为棺材铺里的全挂把式，赵茂林高兴的合不拢嘴，他正式退居二线，除了订单多时，他给连浩打打下手，天天就是两件事儿：听戏、喝茶。
　　寿材生意，说白了就是吃死人饭的生意，无论盛世乱世，这世间天天都是要死人的，谁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虽然名声不好，但只要把手艺学好了，养活一家人是没有问题的。
　　这天赵茂林带着一家人去赶庙会了，只剩下连浩一个人在铺子里，他一手握着锯把儿，一脚踩踏着棺材板，推着扯着锯子上下运动，锯齿和柏木的摩擦发出一声声悦耳的知啦声，柏木的香气由鼻而入提神醒脑。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连浩心里一咯噔，早就听说棺材铺、纸货店、容易撞邪，没想到快两年了，竟然遇上这种邪乎事儿了！可他毕竟是从小在月山寺长大的，大胆心正。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我们虽然吃的是阴间饭，可做得的是阳间生意，你从那儿来回那去吧！”
　　眼睛依然被捂着，连浩自言自语道：“孽障，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尝尝小爷的童子尿！”说罢两手便解开了裤腰带，猛一转身，不料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女人尖嗓门的尖叫，稳神一看，竟然是赵茂林的二丫头赵小樱，一时尴尬，连浩竟然忘了提裤子，赵小樱满脸通红地往后院跑去。
　　连浩赶紧收拾好去找小樱解释，赵小樱坐在石磨盘上哭鼻子，连浩上去怒斥道：“你不是去逛庙会了，咋回来了！师傅一再交代不能在铺子里开这种玩笑，你咋不长记性，遇见胆小的，能把人吓死！”
　　赵小樱委屈地说道：“浩哥，我是回来给你做饭了，看你一个人在了，想给你开个玩笑。”说罢，她就又开始呜呜地哭。
　　小樱这一闹，把连浩连吓带羞折腾的不轻，也没有继续做活的心思，他转脸笑着说：“小樱，今天这事儿，谁也不能说，知道不知道！你吃饭了没有？”
　　小樱点头，又摇头。
　　“咱，下面条吃吧，我给你打下手！”
　　厨房里，锅碗瓢盆响了起来，小樱看着在拉风箱的连浩问：“浩哥，你吃汤面条，还是捞面条？”
　　连浩没有抬头，随意地说道：“都中！你喜欢吃啥，咱吃啥。”
　　小樱摇头：“给你做饭真难，吃捞面条吧，你去买点肉，给你抄个肉，你整天给俺家干活多累，给你补补。”
　　连浩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小樱喝住他：“你出门不拿钱，去赊账呀？”
　　连浩说：“俺姑，她给我有钱！”
　　小樱一个急忙撵上他挡在他身前说：“你当学徒了，俺爹也不给你发工钱，你有钱赶紧攒着，将来娶媳妇用！”说着撩起衣襟，从裤腰上掏出了钱，一把塞到了连浩手里，抿嘴笑着看着连浩走出了院子。
　　连浩买完肉回来，把剩下的几个钱搁到案板上，小樱和好面，她看着案板上的钱不高兴地说：“浩哥，不是让你攒钱娶媳妇了？你赶紧把钱装起来！”
　　连浩笑答：“像我这没爹没妈的人，谁会能瞧上我！”
　　小樱没有接茬，俩人一个拉风箱，一个擀面。
　　不一会，小樱看着连浩：“浩哥，俺爹最近想给我说婆家了，我不想嫁。”
　　“你不想嫁，你在家多待两年，怕就怕到时候成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你娶我呗！”
　　“我，我想都不敢想，你爹不把我腿打断！”
　　“你想娶不想？”
　　连浩让赵小樱问住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把话说开了，赵小樱就不会善罢甘休，见连浩不答话追问：“浩哥，你要不娶我，我就把今天事儿告诉我爹！我也活不成了！”
　　连浩被吓住了，咬咬牙说：“你说咋娶？我咋办！”
　　见连浩松口，赵小樱说道：“浩哥，你让咱姑来俺家给俺爹提亲！剩下的事儿我给俺爹说！”
　　连浩回到了家，把今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给连云巧说了说，连云巧一笑说道：“赵小樱，这丫头还挺有本事的，自己给自己说媒……”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这丫头和年轻时的自己太像了，赵小樱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往事，心头一酸，不禁流下了眼泪！
　　这把不知情的连浩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姑，你咋了？没事儿吧？”
　　连浩这一叫，把正在回忆往事的连云巧叫醒了，连云巧问连浩：“这门亲事，你愿意吗？”
　　连浩从小在和尚堆里长大，一说这男女之事，立马蔫了，低头不语。连云巧了解连浩，只要他不说不愿意，就是默许愿意了。
　　“小浩，你别管了，姑明天去给你提亲！”
　　第二天，连云巧和赵茂林坐在家里的太师椅上，旁边桌子上放着五根大金条，赵茂林看着桌上的金条，不禁吸了口冷气，他想自己真是看走眼了，没有想到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的连家娘竟然有这么多钱，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姑，我赵茂林真是看走了眼，既然家境这么殷实，你还让小浩来吃死人饭，真是不知道你是哪路神仙！”
　　“他叔，你别问那么多，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庚申年夏，我爹和我哥的寿材，还是你打的！”
　　听到这话，赵茂林差点把手里茶碗掉地上，他恍然大悟战战兢兢地问：“你是，红砂岭，连家。”
　　“他叔，你别乱猜了，咱家以前有办法，现在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彩礼你收下，小浩的八字你知道，咱这几天让人看看，定个日子！”
　　赵茂林没有想到，这娘俩竟然是红砂岭上的土匪，事已至此，自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还要搭上自己的亲闺女，万一哪天东窗事发，通匪的罪名，可是灭门之祸。不答应这门亲事，惹恼了眼前的这位女阎王，自己全家随时都能让土匪杀光。
　　赵茂林一阵缄默，左思右想：“他姑，这门亲事我应下了，小浩的手艺也学成了，我想了想，成亲之后让小浩带着樱去山西再开个分店吧。这彩礼，我一分不要，我就俩闺女要那么多钱有啥用，这钱让他们两口带着安家用吧！”
　　连云巧当然知道赵茂林的想法，这哪是让小两口去开分店，分明是远走他乡，图个平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点她能理解，当即点头答应。
　　连浩和赵小樱的婚事定了下来，赵茂林开始深居简出，很少出去听戏了，两家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一直打算大操大办嫁闺女赵茂林，此时变得小心小胆，连云巧问他婚事上有啥要求没有，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越简单越好。
　　棺材铺里还有几副客人定的寿材，虽是吃的死人饭，可嫁娶的红事也是要图个吉利，寿材要在办喜事一个月前送完，然后封店两个月。
　　这天，连浩去沁阳送寿材，连云巧跟着一起去置办些脸盆被褥等杂货。娘俩在沁阳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博爱时已是傍晚，正当连云巧准备赶到棺材店，让小樱看她新买的被面时，骤然发生的事变，就把她娘俩震昏了。
　　连云巧和连浩赶着车往沁阳走后，赵茂林在铺子里休息，由于要嫁闺女这一段铺子里便不再做活，他盘算着虽然过事摆的桌少了，但席面绝对不能比别人家娶媳妇差，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不能让街坊邻居看扁了。正当他盘算的时候，一队穿着蓝色军服，头戴五色帽徽的人闯进了棺材铺。
　　看着一群不要命的丘八，赵茂林心头一紧，不敢怠慢，赶紧起身抱拳，笑脸相迎：“各位军爷，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为首的军官上去就给了赵茂林一个耳光子，打得他是眼冒金星，耳晕目眩。军官骂骂咧咧：“妈的，来棺材铺当然是买棺材的！老子们刚刚替吴大帅打完仗，死了不少弟兄，订二百口上好的柏木棺材，五天后取货！”
　　赵茂林顾不上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慌忙解释：“各位军爷，一副棺材在材料齐全的情况下最快也要三天，二百口棺材，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过几天家里要办喜事儿，您老高抬贵手，这点钱您拿着去喝点酒，算是我孝敬各位的！”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五六块银元往军官手里塞。
　　军官接过银元装入口袋，接着一脚就把赵茂林踢翻在地：“真把我们当要饭的啊，给脸不要脸！”
　　赵茂林被踢的捂着胸口：“各位军爷，真的是赶制不出来！”
　　这时在后院的赵小樱听到响动从后院跑到了铺子里，看到赵茂林倒在地上，赶紧上去扶他，赵茂林没有看到赵小樱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对赵小樱说：“赶紧回去，大人在谈事儿！”
　　可为时已晚，铺子里的丘八看到赵小樱就像是苍蝇见到了破鸡蛋，上去就把她围了起来，他们不再说棺材的事儿了，五六个人对她动手动脚，嘻嘻哈哈：“掌柜的，刚才说的喜事儿，是嫁闺女啊！”
　　“你，你这妮子长的水灵！”
　　“妮子，知道不知道，嫁人晚上都要干啥事儿，想知道吗，让哥先教教你，省的到时候不会！”
　　赵小樱让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不知所措地死死地拉着赵茂林的衣襟。
　　丘八们的欲火已经烧了起来，按奈不住的老兵油子，连拉带扯抬着赵小樱就往里院跑，里院小樱的娘从屋里跑了出来，看着有人扯拽赵小樱，本能地顺手拿起水瓢就往扯拽赵小樱的丘八身上打，铜制的水瓢把带头军官的头打出了血，军官恼怒地从旁边士兵的腰间抽出了刺刀，对着她娘就是一阵乱捅，赵茂林这个时候手持斧头大喊：“我砍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畜生！”但人还没有冲到人前，就被两三杆步枪打出的子弹射翻在地，老俩口倒在了血泊之中。
　　赵小樱吓得大叫起来，没有人理会她，继续把她往屋里拖，她被扔到床上，为首的军官像饿狼一样地扑了上来，她拼命地挣扎却被两个人死死地摁在床上，军官从容地在她身上做了令她完全陌生惊诧的举动，后面的人轮番朝着她扑来……
　　半个时辰后，五六个人手拿着枪，嘴里叼着烟卷，嘻嘻哈哈、衣衫不整地从棺材铺走了出来，旁边的店铺和街坊四邻吓得门户紧闭，谁也不敢招惹这帮活畜生。
　　赵小樱走出来屋子，她眼神呆滞地走到了院子里的井口，没有一丝犹豫一头栽了下去。
　　待这帮扛枪的活畜生离开镇子，街坊邻里赶紧涌入赵家棺材铺，当把赵小樱从井里捞出来时，她整个人都已经僵了。连浩看着一家三口的尸体整齐地摆在院子中间，旁边杂货店的老板流着泪诉说着事情的经过。
　　待老板说完，连云巧咬着牙大吼问旁边的街坊：“人哪，他们往哪儿去了？”
　　一个小孩儿说道：“我放羊的时候，见他们往焦作方向去了！”
　　连云巧转身：“走，小浩，去焦作！”
　　连浩还呆傻地站在原地，连云巧上去一巴掌打在连浩脸上大吼：“走啊，你看能把人看活了，咱去活剐了这几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