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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7-23 22:44:38      字数:4953

  在舒穆鲁岳洪里的北边,有一处三开间铺面的店铺,它青砖灰瓦,背北朝南地敞开,面向着岳洪里这些高高低低的村舍。铺面的左右两侧,是两堵粉墙,墙面上白底黑字,分别写着“信为经商本”和“诚待四方客”几个大字。远远看上去,当初店铺开张的时候,这些字迹一定是十分抢眼的,只是现在这字迹可能是因为经了半年多的风雨吧,如今有些字如“信”、“诚”等字样,都已有些漫漶不清了。
  店铺正面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漆底的匾额,那上面镌刻着的五个镏金大字,就是这间去年秋天开张的店铺名号——“义祥隆渔行”。
  当早晨的太阳升起有一竿子高的时候,店铺老板胡仁斋一边大声吩咐伙计们打开店面,抓紧拾掇柜台,准备开始今天的营业,一边手里托着一个镶着蓝珐琅磁的银质水烟袋,踱着方步从店里走了出来。
  胡仁斋头上戴着黑缎子红疙瘩帽壳,上身穿着灰缎面的夹袍,外罩青缎面的皮坎肩,里面贴身白衬褂的袖口,翻卷在夹袍袖口的外面,一条黄澄澄的怀表链子挂在上衣斜襟口处;他下身穿着青缎面的皮套裤,脚下蹬一双黑色直贡呢面的二棉鞋,浑身上下显得很是干净利落。他站在店铺门前的土石路面上,伸手拿签子捅着银质水烟袋,抬眼瞅了瞅悬在东边天上的太阳,他没摸出怀表来看,但他约摸已是快八点的时候,到了这一天开始做买卖的时间了。
  胡老板是个约有四十岁的胖子。一副不高不矮的身材,一张红光满面的脸膛,嘴唇上方是两撇八字胡须,嘴唇下方是一个刮得光溜溜的下巴;鼻子上面还有一对不大不小的眼睛,两边眼角的地方,刻着几条纤细的皱纹,让人看上去他总像是在笑。另外,他脸上还有一处惹眼的地方,就是他嘴里镶着的那两颗金牙,胡老板只要一开口,它们就会金灿灿地露出来,一上一下,很夺目,很好看。整个来说,胡老板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往外溢着一股很旺盛的精力。
  前清的时候,满族统治者视山海关外为“肇兴之地”,长期以来严禁关内的老百姓来这里垦殖、贸易,所以,乌苏里江流域的赫哲族猎人,他们每年猎取的皮张,在缴纳完皇贡以后,余下的要想卖掉,换取他们生活的必须品,就得长途跋涉到千里以外的依兰哈拉,或者是到宁古塔去贩卖,在那里再买回来粮食和其他物品。进入民国以后,随着“闯关东”大潮的兴起,一些汉族富商大贾为利益所驱动,也开始纷纷深入到北疆,从事商贸活动。他们带来了关外难得见到的京广百货、苏杭丝绸、景德镇瓷器,以及内地的烟酒糖茶,同时也把关外特产人参、鹿茸、珍贵的毛皮等,贩运到关内去销售,促进了内外物资的交流,增进了南北贸易的繁荣。不过,这其中也有些惟利是图的商人,他们利用当地淳厚朴实的民风,百姓诚实善良的特点,做起了坑蒙拐骗的买卖。
  胡仁斋吹着了纸媒点燃了水烟袋,开始吸起水烟。他衔着烟壶上的玉石嘴,“咕噜噜”地连吸了几口,心满意足地吐了两口烟气,感到一阵惬意。此时,他右手托着银质水烟袋,左手倒背在身后,十分自得地打量着他的店铺,那脸色,那眼神,极像是过去皇上瞅着金銮殿一样高兴。他看着渔行里迎面墙上贴着“招财进宝”的斗方,那门厅两边柱子上“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朱漆楹联,心里又涌上一层满足。
  这些年来,胡仁斋经商的足迹,就像楹联上说的那样,西至陕甘,东到闽浙,南下两广,北上幽燕,而今他又来到了关外这处三江(三江:指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一带。两年前,他携带一笔巨资,从河北来到省城发展,开了间经营布匹皮货绸缎的大商号。不久,他又瞅准了乌苏里江这一带,这里地域比较闭塞,与内地相对隔绝,陆路交通不便,水路路程遥远,是做山货、水货生意的风水宝地,他当机立断,在去年的秋天,在舒穆鲁岳洪择吉开张了这处取名“义祥隆”的店铺,做为他在省城商号的分店,专门做赫哲人渔猎品的买卖。
  胡仁斋的店铺,名义上叫“渔行”,其实还收购皮张,同时兼营粮食、布匹、烟酒之类的百货,做又买又卖的生意。自从店铺设在这儿以后,很多赫哲族老百姓闻讯,常常从江上游或下游赶来,他们封江前划着船,封江后赶着雪橇,在店铺里卖掉他们手里的水产品或是山货,然后买回他们需要的物品。
  自从今年春天冬猎结束后,赫哲族的猎人们都陆续下了山,相对冷清了一个冬天的义祥隆,顿时又红火起来,天天顾客盈门,买卖十分火爆。昨天,胡仁斋从省城趸进了一批货物,跟店伙计福贵押运回到店铺。他顾不上旅途的劳顿,先净过了手,给供在北墙上的财神爷,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鞠了三个躬,嘴里开始叨咕起请财神爷保佑他再发大财的话。其实,最近这些日子,不知是因为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是因为神仙保佑他,福至运来,这些天他义祥隆的生意格外的好,每笔买卖都让他大赚了一把。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如今他已经开始核计着诹吉在上游和下游再选两个渔村,再开上两个分号。
  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胡仁斋像块河滩上的鹅卵石,为人越磨越圆滑。他自诩自己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市井俗物,认准了要想在舒穆鱼岳洪这里做好生意,首先应当先结交好本地的头人。所以,这半年多来,他没少往高堂大屋那里走动,什么绸缎绫罗,什么上等烟酒,甚至大把的现大洋都给哈拉达递了过去,就连管家尤克利那里,他也从未落下。
  今天胡仁斋早早就让店伙们开过早饭,他盘算好了,这里的赫哲族猎人,现在都急等着把他们这一冬天猎来的皮张,快一些卖掉,好早一点儿换回去全家人急需的生活物品。他看准了,经过整整一个冬天和春天,在渔季开始之前,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穷苦的赫哲人手里,才会有这么一点钱。他胡老板抓准了这个商机,他不会放过这个大捞一把的机会。
  店伙计福贵按照胡老板的吩咐,领着其余几个店伙把铺面拾掇得干干净净,就连店铺门前,也都打扫得不见一根草棍。然后,趁着顾客们没上门之前,他们抓紧把粜米的空秤定盘星,又调高了些,让秤增加了实际称量;又把秤杆是空心的大秤,从后屋里搬了出来,往空心里再灌进些水银,这样用大秤称东西的时候,根据需要好让水银流向秤头或者秤尾……胡仁斋看着伙计们忙前忙后干着这些,不免撂下脸子,训斥他们说:“啧啧!这活儿你们早都干什么了,现在才回头补做?前一阵子我就吩咐过你们,咱们买卖家的生意经就是‘生意想兴隆,要会看行情’,现在正是这里猎户下山,皮货出手的时候,也是咱们店铺货物热卖的时机,这两天我去上货,你们在家怎么才做了这点手脚?真是岂有此理!告诉你们,赚钱好比针挑土,花钱犹如水推沙,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我当老板的不使出些手段,你们当伙计的不多做点手脚,这义祥隆的生意还能做吗?嗯?”
  看见东家阴沉的面孔,店伙计们一个个谁都不敢作声,赶忙更抓紧干起活来。就连账房间里那个下巴上长着一撮山羊胡的账房先生,也赶紧埋下头去,“噼噼叭叭”的山响,更起劲地拨起算盘珠子来。一时间,店里充满了一片“备战”的紧张气氛。
  胡仁斋店里店外地忙着,他一边用嘴吆喝着店伙计加紧干活,一边用眼睛盯着看他们活儿干得是否妥当,一直到他感到满意了,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模样。这时,他放下银质水烟袋,把它放在柜台上,走过去又净了净手,然后站在财神爷神龛前,燃烛捻香,恭恭敬敬地又鞠了三躬,这才回身坐在了柜台边的椅子上。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顾客上门了。
  ……
  当牟哈老婆、西恩尼大嫂背上背着孩子,一只手拎着只桦皮篓,另一只手牵着个五、六岁小丫头,慢慢挪进“义祥隆渔行”的时候,店内外熙来攘往已经有很多人了。人们有来买东西的,有来卖山货的,人们吵吵嚷嚷的,店铺里显得很热闹。福贵几个店伙计穿梭似的往后面库房里搬进搬出,忙得不可开交。长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坐在账房间里,也是忙得鼻尖上冒汗顾不上擦,他时不时地抬手推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老花镜,接着又赶紧埋下头去拨打着算盘。但店里的这些人,忙虽然是忙,不过福贵这几个伙计,可没忘了拎起秤杆称东西的时候,让那定盘星定在哪儿;那山羊胡的账房先生右手的小手指头,也没忘了有时好像无意似的拨上去或者抹下来一个算盘珠子,嘴里同时还煞有介事地报着流水账:“收进二等貉子皮一张,折哈大洋三元三角三分;扯青斜纹布七尺,折哈大洋四元二角六分;收进二等赤狐皮一张,折哈大洋五元整;赊给渔民木都里小米二升,折哈大洋一元二角三分……”
  胡仁斋脸上堆满笑容,他跟伙计们一样,亲自接待这些上门的顾客,忙得他也是脑门上见汗。不过,跟店伙们不同的是,他眼里照看着店面,嘴里应酬着来人,耳朵还要竖起来,仔细聆听账房间那边报出的每一笔账目。这店铺内外,顾客和伙计,只有他跟他的两个心腹才知道这些买进或卖出的货物,在市面上的最新行情。以时下流通的哈大洋货币标准,青斜纹布二尺二寸幅面的,每尺两角;相同幅面的花洋布,每尺一角捌分;小米六十市斤为一斗,售价为三元;而二等貉皮售价为十元左右,既便是被压下等级的二等赤狐皮,也应当在十五元以上。
  胡仁斋一边听着店那边传过来的报账声,一边也在飞快打着自己脑子里的算盘,他在算计着刚才做成的这几笔生意,净赚了多少。算着算着,他暗暗得意地笑出了声。不过,他的思路很快被打扰了,因为西恩尼大嫂背着、牵着孩子,手里拎着盛东西的桦皮篓,从后面挤到了柜台前,她是来店铺买把克鱼刀的。他赶紧收回思路,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接待了她。
  西恩尼大嫂还不到四十岁,黄瘦的脸庞,凸起的颧骨上泛着两块粉红,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长年有病的人。这两天丈夫牟哈因为租船的事,躺在家里正闹心呢,没心思准备打鱼的事情,她无奈只好自己撑着病身子,挪蹭着来买东西。她伸手从桦皮篓子里面,拿出一张山猫皮递到了柜台上。这是牟哈这个冬天猎来的。
  胡仁斋接过来毛皮,他嘴里一边跟西恩尼笑着搭话,一边把山猫皮铺在了台面上,两只手娴熟地顺抚、倒揉了几下茸毛,两只眼睛却睃向了来人脚下的那只桦皮篓里。
  紧靠在西恩尼大嫂腿边的是她第四个丫头,是个头发蓬乱、拖着一条小黄辫子的小姑娘。小丫头左手扯着额尼的衣襟,不停地转动着两颗眼珠,有些惶然地瞅瞅店铺这儿、那儿,货架上那琳琅满目的百货,让她目不暇给。最后,她眼珠盯在了一只大玻璃罐上,那里面五颜六色的纸包糖块,让她的眼珠不动了。她脏兮兮的小手指头伸进了嘴里,两滴口水流了下来。
  “胡老板,我是来用这张皮子,换一把克鱼刀的。”西恩尼大嫂说。大夫牟哈虽然还没把船租下来,但她还是按照多年的习惯,早早先做好拾掇鲜鱼的准备。“家里的那把用了多年,都豁了口子,实在是不好用了——”她边说,边给胡老板用手比划着家里的那把克鱼刀,口子豁了有多大。
  胡仁斋对西恩尼家里的破刀,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看到西恩尼的篓子里,还放着一张毛皮。他来岳洪半年了,渔村里的人他都认识,他瞅着眼前这个中年妇女,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却晃着脑袋,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模样,说:“唉,他大嫂,你这张皮子想换一把克刀?啧啧,好像少了点呀。”他回头指指货架上那把薄钢片,“人好不怕贬,货好不怕选。小店这把克鱼快刀,那是从日本国用火车头跑了三天三夜,一直运到咱中国的东洋货。就用一张皮子?啧啧——”
  西恩尼大嫂见状,有些犹豫、有些着急了,这时她后背上的孩子“哇哇”哭闹起来,身旁的孩子也胆怯地紧贴在她腿边。她一边赶紧晃动身子,回手轻轻拍打着背上的孩子,嘴里“噢噢”、“噢噢”地哄着孩子别哭,一边弯下腰,迟疑地从桦皮篓里拿出了那张深褐色鼬鼠皮。这张毛皮是她原打算等下给孩子们换回几块糖果和糕点的。她嘴唇抖了一下,但还是把它递了上去。渔季里,岳洪里的男人们干的是下江捕鱼的活,女人们到时候得把打来的鱼,剖好和晾晒成鱼干鱼条,一把克鱼刀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那、那就行行好吧,胡老板……”
  胡仁斋斜眼瞅了瞅那张毛绒厚实的鼬鼠皮,伸出像小胡萝卜粗的胖手指,他左手的小手指头特意留着一截长指甲,他用它剔了剔牙缝,嘴里又“咝咝”了两声,这才说道:“唉,这让小店为难哪——”他看着店伙计把两张皮货收起,从货架上把那把半尺长、一寸宽木柄薄钢克刀拿下来,递到西恩尼的手里,没忘了又补上两句,“这可是看在熟人面上,牟哈不是外人,小店才肯做这笔亏本的生意。唉,往后还望牟哈多多来惠顾才是。”看着他割爱的表情,他像是赔了很大本,吃了很大亏。
  胡仁斋平日见到岳洪里的人,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微笑,今天他站在柜台后边,带着店伙们忙生意,更是抖擞起精神,毫不吝啬地堆出满脸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登门的主顾。这时候,他就看见老渔民卡库玛,怀里紧搂着一个包裹走进了店门,他赶紧走出柜台,快步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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