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9)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7-23 22:26:22 字数:3066
希尔格用手轻轻拢去姑娘额上的披发,他和莎丽坤相爱很久了,可是因为两个家庭都是这样的贫穷,就连简单的结婚用的物品都置办不起,结果让他们几次推迟了婚期。当然,另外也是因为莎丽坤的一家,奶奶和父母去世得早,是爷爷老哈特把她一手抚养大的,她想多留在家里几年,好照顾年迈的爷爷,所以,这两年她跟希尔格商量后,他们没有马上成婚。不过,今年两家的老人和他们自己都准备多打些鱼,等到渔季结束以后就着手办喜事了,但是现在连渔船都没租到手,今年打鱼都成了问题,更谈不上结婚的事情了。
“今年的日子,该怎么过呢?”莎丽坤头枕在希尔格的膝上,喃喃地说着。她看着远方的落日,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真,也充满了忧愁。“今年要是只靠快马子去打鱼,那怎么成啊。古尔帮(古尔帮:赫哲语,快马子。)太小了,经不起大风浪,又载不了多少鱼。爷爷和尼果罗大叔可都盼着今年有个好收成,能添置一条船,还盼着我们俩秋天能够……”她停了下来,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希尔格知道莎丽坤没有说出的是什么,他抚摩着姑娘闪着金光的长发,安慰她说:“放心吧,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不租乌索库的渔船,还可以再找别人去租么。我知道凡古还有几条船没有租出去,这些年他都是自己用一条船打鱼,其余的几条都租给别人的……”
“凡古?他的船是那么好租的吗?”莎丽坤坐起身,有些焦急地看着希尔格。她跟岳洪里大多数人一样,对那个个头不高,秃头顶,下巴上长着几根鲇鱼胡的小船主,没有什么好感。“凡古是有名的吝啬鬼,最会精打细算了。去年牟哈租了他一条船,每次打回来的鱼,他都要亲自下手拣出一半又肥又大的鱼,做为船租留下来,把剩下的小鱼小虾那一半,才让牟哈拿走。牟哈胆小怕事不敢作声,气得牟哈老婆西恩尼大婶没少骂那个凡古。”
“凡古对我大概不会这样的。”希尔格解释说,“今年冬天在山上打猎的时候,我曾经跟他相遇,当时他正坐在一棵倒木上大哭,原来是他的几条猎狗意外遭遇了一头带着熊崽的母熊,等到他听见狗叫声,骑上快马再背上快枪赶过去,那只冬眠时被饿醒的母熊,为了保护熊崽,已经把他那几条猎狗全部咬死、咬伤了,随后那母熊带着熊崽逃掉了。他看见了我,更是‘哇哇’哭起来。他还说,他发现了一窝紫貂的行踪,可是一个猎人在森林里没了猎狗,就什么都完了,他知道‘灰脖’是有名的猎犬,就一个劲恳求我,让我看在‘乡亲’的份上,把‘灰脖’借给他两天去撵貂。他求到最后,几乎要给我跪下了。结果他‘借’去了半个月才把‘灰脖’还给我。‘灰脖’回来的时候,又饿又累,都快成皮包骨了……我想,看在那次借给他‘音达’的份上,我去租他的船,他也许不会难为我的。”
莎丽坤听了,仍旧有些怀疑地摇摇头,说:“凡古是个溜须拍马的人,听说当年他阿玛就围着乌鲁克身后转,他现在又紧跟在乌索库的身后边。这次尤克利提高了船网租,他怎么会把他的船网降低租价,按五五分成租给我们?”
希尔格没有坚持说下去,他习惯地咬紧了微厚的嘴唇。其实,他心里对凡古的为人也很清楚。但是,尤克利把船网租定得那么高,岳洪里除了这几个船网主以外,实在找不到可以租到船的人了。为了能打鱼,无论如何,他明天还是打算要去找凡古。
为了岔开这个沉闷的话题,希尔格看着莎丽坤,关心地问她说:“爷爷年纪大了,看上去他身体更不如往年了。今年如果把船租到手,谁去网滩打鱼呢?”
“当然是我了。”莎丽坤应声回答说,“只要租到船,今年我不想让爷爷再下江了,就由我来驾船打鱼好了!”
“你?”希尔格略略有些吃惊,可是随即开玩笑似地说,“你还不知道那些禁忌吗?去年凡古和一些人,就拦挡你,他们说女人跨过渔网网要烂,女人坐上船头船会翻,女人上了网滩——”
“就打不到鱼了,是不是?”莎丽坤接过话头,她伸手掠了一下额发,豪迈地说,“有谁打不到鱼,那该怪他没本事,怎么能怪别人?自古没本事的人,不说自己无能,却总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去年在网滩上,就有人这么嚼舌头,真没劲儿……瞧着吧,要是今年我上了网滩,有人再这么说,我就跟他们说道说道。从古到今,那样的老古训,该改一改了!”
希尔格知道莎丽坤的父母去世以后,她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似的跟着爷爷下江去打鱼,她不禁练就了打鱼叉鱼的本事,还练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看着她微微朝上翘着的鼻尖,那紧抿起来的俏嘴巴,还有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不时闪出的骄傲光芒,他不禁被她那种又高傲又调皮的神气逗笑了。
夕阳开始收敛着光芒,天边的亮光暗淡下去了,透迤包围着舒穆鲁岳洪的群山,在暮色里逐渐变蓝、变黑。希尔格两人站起身,离开陡峭的江岸往回岳洪的路上走。江边的垂柳已经孕芽了,变得柔软的枝条拂在他们的脸上,有一种毛茸茸的、痒痒的感觉。“灰脖”懂事地跟在主人的身后边,它高高地翘着尾巴,对远处树林里吱吱叫着的土拨鼠,连看都不再看一眼了。
两个年轻人并肩慢慢走着,莎丽坤忘掉了“租船”这件不开心的事情,开始修饰自己了,她拂平了刚才坐皱的衣服,重新梳理起胸前没拢好的长辫子。他们一边往前走着,一边低低地说着话。她又提起了女友杜丽红娜和马尔托的趣事,她那俊俏的脸庞上,那双天真、聪慧、晶莹的大眼睛里,带着甜甜的微笑。
希尔格走在她身边,他看见莎丽坤那映衬在天幕上的美丽侧影,看见她抬起手,轻轻地掠着额前的头发,她那身姿在暮色里看去格外媚人,他沉重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不过,莎丽坤的笑声总是在他耳边萦绕,而她的话语却没听进去多少,他看着她身上的衣饰,看着她缝缀在襟口袖头的花边,那是用染成蓝色的鹿皮条剪成的漂亮花纹,她那缝缀在衣服下缘上的一串小铜铃,走路时还会相互碰击在一起,发出轻脆悦耳的声响,这些都让他感到无限愉悦。他伸手把心爱的姑娘拉近了自己的身旁,她也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依偎在他的身边,他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此时,他不禁萌生出一个愿望,他多么想告诉他们身旁每一株复苏的白桦树,告诉路边的每一棵刚刚萌生的小草,跟它们悄悄地说说,跟它们小声地谈谈,向它们倾述他和莎丽坤两人的甜密的爱情……
希尔格挽着她的腰没有说话,可是他们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莎丽坤总能够猜到他的心思,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们周围,弥漫着春天的温暖,和稠李子树幼芽散发出的清香,那是令人愉快的、沉醉的清香……漫长冬猎时留下的疲惫感觉,今天白天租船时候遭遇的不快,都慢慢消散在了爱意浮动的黄昏里。
希尔格把莎丽坤送到了姑娘们每天到江边来汲水时,她们要经过的那条青石板路上。
洁净的江畔空气里,蜂窝似的村舍之间,已经飘动起淡蓝色的炊烟了。他正想跟他再说上几句亲热的话,可是她跳开身,连声嚷道:“糟了,糟了!该做晚饭了,我答应爷爷要早点回去做饭的!”
“还来得及……”
“哪儿呀,这么晚了,这下回去要挨爷爷骂了!”
“你怕爷爷吗?”
“怕是不怕。可爷爷总归是爷爷呀!”
她调皮地笑着,红润的脸蛋上现出了两个小酒窝。看来该分手了,他也想起来刚才忘记说的一件事来。
“我打算这两天把冬天猎来的兽皮,拿到义祥隆渔行那儿卖掉,除了买些粮食和几件必须买的日用东西而外,我想,剩余的钱,足够买些棉线织张棉线渔网的了。这样,今年还能再多打些鱼回来。”想了想,他又挺自信地补充说,“你放心吧,我们总归会有办法的!”
希尔格没有明说什么事情会有办法,但是莎丽坤马上猜到了他是指他们俩人秋天婚事的准备。她嘴角一动,但却没有回应,只是回眸粲然一笑,等到他还想再说什么时,她已经用轻盈的脚步匆匆跑过了青石板路,像一只活泼的小鹿,一口气跑到了自家的门口去,那一直也没梳理好的长发,在她的身后飘飞着。
到家门口了,莎丽坤吐了吐舌头,轻轻推开了小院的栅栏门,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