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广泛听取意见和建议的基础上，尤智能择善而从，对《员工薪酬与社保制度》作了再次修改，同时利用晚上时间加班，拟就了《劳动用工与人事制度》《劳动制度与劳动纪律》。这两个制度，在劳动用工和用人方面，明确规定实行全员劳动合同制，以杜绝之前个别管理人员不按规定用工，甚至连车间主任都可以随意叫人来上班，也可以随意叫员工走人的乱象再度发生，明确规定持有本企业股份的员工，同本企业不存在永恒的劳动关系，明确规定对管理人员和专业人员实行聘任制，能上能下，唯才是举，强调德才兼优，以德为先；在劳动制度和劳动纪律方面，明确规定八小时工作制以及对迟到早退、串岗遛岗和旷工的处理办法，明确规定事假、病假、婚假、产假、丧假的时限和批准权限。这三个制度，在同一天一并颁发给了全公司执行。
　　就在尤智能忙于起草和修改制度的那些日子，被安排待岗的云三贵，几乎每天都会一声不吭地在尤智能办公室的窗外站上一会儿。云天和诺贝所削减的一百七十名员工，其中劳动合同期未满，被安排待岗的有七十多人，尤智能发现，云三贵同别的待岗人员不大一样，他每天依然准时到厂，没有自己的工作，就帮清洁工打扫卫生。这会儿，云三贵拿着一把扫帚，又静静地站在了尤智能的窗外，尤智能觉得，他是不是想找自己说点什么但又没有勇气进来，于是起身，微笑着走了出去。
　　云三贵喊叫般地说：“尤主任好！”
　　“你好。你是要找我吗？”
　　“我怕打扰领导。”
　　“进去坐着说吧。”
　　云三贵随尤智能进去后，并没有按尤智能的招呼就坐，而是直直地站立着。
　　尤智能给他倒了杯水，微笑着问：“有啥事？”
　　“其实也没啥事，”云三贵摸了摸后脑勺，“尤主任，我是下岗职工云三贵。”
　　“我听他们给我介绍过。”
　　“尤主任，我想上岗。”
　　“你每天都来了的，是吗？”
　　“尤主任，我大专毕业后到的荣光，在荣光集团干了十五年，过去在岗位上还不觉得，如今下了岗，才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荣光，这里面，的确有我需要一个饭碗的问题，因我爱人得病以后失去了工作，全家人靠我个人的工资生活，但主要是情感上离不开荣光，如果单是为了找个饭碗，像我这种三十多岁的大专生，在米西还是可以找到的。我下岗后的这些日子，我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孩子离不开母亲似的离不开荣光，所以每天都要到公司来。尤主任，我做梦都想继续在荣光工作，那怕是叫我打扫卫生都可以。”
　　尤智能问：“你家里几个人？”
　　“父亲已因病去世，母亲偏瘫，长年卧床，女儿读小学，家里一共四个人。”
　　尤智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你每天都在干活。”
　　“做点义务劳动。”
　　“义务劳动？”……母亲瘫痪，妻子有病，全家四个人吃饭，无非是靠过去的积蓄维持，这样的家庭，又有多少积蓄呢？想到这些，尤智能心里酸酸的，很不是个滋味。尤智能觉得，也许当初因怀疑他有问题而安排下岗是不恰当的，所以争议那么大。
　　尤智能说：“云三贵，你对荣光集团一往情深，我很赞赏，你想上岗，一点没错。你下岗后每天都到公司干活，按照劳动法规，劳动了，企业就得给你的报酬。不过，我们也得考虑这么一个问题，你主动搬货、扫地，你把人家在岗人员的活干了，人家干什么呢？如果企业增发一份报酬的话，会增加人工费用，但无论如何，你一家人要吃饭的问题得解决。”
　　“尤主任，都怪我不好，但每天呆在家里，难受哇！”
　　“问题的解决需要一点时间。”尤智能把手伸进裤兜，把兜里的钱全部摸了出来，数了数，说，“我这里有一千块钱，给你补充一点生活费吧。”
　　一千块，按云三贵下岗前的工资标准，那可是两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哇！云三贵伸出双手，把尤智能向他递钱的手挡了回去，不无忙乱地说：“不不不！尤主任，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拿着吧，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拿着。”
　　“尤主任，这不合适，我真的有钱花。”
　　“你就别说了，像你这样的家庭状况，我能明白几分。就这么一点，拿着吧。”
　　“那……尤主任，就算是我借您的。”云三贵在伸出双手接钱的同时，蓦地跪了下去。
　　尤智能立即躬下身把他扶了起来：“千万别这样。”
　　此时此刻，云三贵已经热泪盈眶，哽咽着说：“尤主任，您……您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啊！”
　　此时，座机电话响了，尤智能一看来电显示，是方奇石打的，他告诉云三贵：“方总找我，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几天后，根据尤智能的提议，云天公司召开了认真执行《员工薪酬与社保制度》《劳动用工与人事制度》《劳动制度与劳动纪律》三个制度的专题会。
　　尤智能在会上说：“在集团公司方董事长的正确领导下，通过大家半个月来的共同努力，我们已经建立了三个制度。在企业中，这些年员工最敏感的是‘三个子’。所谓“三个子”，即‘位子’、‘帽子’和‘票子’。‘位子’指的是同企业建立劳动关系寻求岗位上班，‘帽子’指的是受聘担任什么职务，‘票子’指的是拿多少薪酬。公司这三个制度的建立，可以说基本上解决了有关‘三子’的问题。为什么说是基本解决？第一，接下来我们在‘票子’方面，还要认真解决实行量化薪酬制这部分员工的分配问题；第二，已经基本解决了的‘三子’问题也不能一蹴而就，还需要不断完善。”
　　参加会议的高中层管理人员，在发言中普遍反映，广大员工对已经进行的几项改革感到满意，对继续深化改革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和信心。
　　孙建章在讲话时说：“这三个制度来之不易，应当感谢集团公司驻公司企管办特别是尤主任。”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尤智能插话说。
　　孙建章说：“三个制度中的规定，好多都是大家盼望已久的，今天终于成为了我们的制度。我认为，只要合法，只要切合本企业实际的制度就是好制度，就会行得通，就会给企业的发展带来制度保障。尤主任带领的企管办进厂这么短的时间，从两个公司合并管理、机构重新设立、管理人员重新聘任、精简人员、薪酬改革、依法用工和人事聘免等等，为我们云天做了这么多的事，大家说该不该感谢我们的尤主任啊？”
　　“哗哗哗哗……”孙建章话音刚落，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尤智能像当年在部队一样，起身示谢，只是没行举手礼而深深地鞠了一躬，会场上掌声更加热烈。
　　“我在楼下就听见了掌声，专门上来看看，原来是你们在开会。”
　　“我们在讨论如何学习执行尤主任为我们制定的三个制度。”孙建章一边让座一边向突如其来的方奇石汇报，“下面请方总给我们讲话。”
　　“今天我就不讲了。”方奇石说，“一切刚开始，不要太热烈，散会吧。尤智能、孙建章，跟我一起去转一转。”
　　楼下，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兼建筑公司总经理兰达才、机焦公司副总经理兼荣化公司总经理诸维利，站在奥迪车旁闲聊。
　　方奇石有个习惯，每天下午五点以前，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五点以后，一般都要带着荣光集团所属公司的老总到各公司转一圈，边走边看，边看边说，看到啥说啥，想到啥说啥，走在方奇石身边的能听见方奇石说了些什么，走在后面的基本上听不见，就是听见一点也很难听明白，可在方奇石看来，这就是现场办公，虽然效果不一定有方奇石预想的那么好，或许就没什么效果，但在当时，米西区全区的小车还不足五十辆，荣光的几辆轿车连成一串，从此公司到彼公司，不管是进工厂还是到工地，特别是穿行在城关镇的街道上，那风光劲，不知招来过多少羡慕的目光，集团企业的派头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智能还没有配专车，按方奇石的安排，上下班搭乘孙建章的专车。对这样的现场办公，尤智能感到很不适应，但他还是上了孙建章的车。
　　今天的巡查，从云天公司的厂区开始，方奇石领着几名高管先看车间再看产品库房，对库存产品开始减少露出了丝丝微笑。
　　走出厂门，方奇石指着“我们承认落后不甘落后”的横幅标语说：“兰达才，诸维利，云天公司的这个口号面对现实喊出了一种志气，你们房地产公司、机焦公司有没有这么一种志气呀？”
　　兰达才说：“志气，志气嘛还是有。”
　　诸维利说：“就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