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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梁》下 八 艰难跋涉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7-12 10:14:32      字数:10295

  梁冉华不光断了腿骨,还有大面积的烧伤,所以她只能在无菌室接受治疗。无菌室出入管理很严,医院控制着进入无菌室的人次及时间,黄常衡在医院旁边租了一个住所,每天上下午各去看望一次,跃进一两天给父亲送点东西。晚芽的事平息后,她带着江河去过几次。在无菌室的外面,隔着两层玻璃向里望望,凑巧梁冉华醒着,会伸手向他们摇摇。
  病情稳定后,就转到普病房。然后准备到美国去继续治疗和做植皮手术。
  从梁冉华出事开始,跃进就去排队帮父亲办护照。为了这张护照什么都豁出去了,跃进干脆请了事假,请事假,跃进工资和奖金全没了。盖了数不清的图章,最后等大使馆签证,这个熬人的长龙,一般都要排几天几夜的队。她买了面包和饮料,带着躺椅在大使馆的门前排队,小孩由婆婆帮着带,婆婆还要抱孙子过来吃奶。
  有时候累得筋疲力尽,整天整夜在马路里风吹日晒的,皮肤晒黑了,身上也有气味。于是她丈夫利用假期来换她回家洗个澡,吃一顿热汤热饭,睡一个舒服的觉。当她终于拿到护照的时候,她哭了,先是激动得流泪,后来想起自己为这本小小的证书,吃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她真哭了。跃进哭了,排队等着签证的人,当有一天终于拿到护照的时候,几乎个个泪流满满,仰天长叹。那个等待的煎熬,那个排队的苦痛,只有自家晓得。
  梁冉华要去美国康复治疗,晚芽带着江河送送妈咪。梁冉华是个美女,而且她非常爱美。今天,她要见到日夜思念的儿子江河,非常激动,一边洗刷一边留着泪。早晨起来,她精心地把自己修饰了一番,她的右胸烧伤是看不见的,但是右脸和右手的烧伤,儿子还小,他看到了心里一定非常难受,她要给儿子一个美好的形象……
  江河听说妈咪出院了,今天要去送妈咪到美国去做康复治疗,早早起了床。晚芽还在准备早点,他已经拎着自己的小包急着要走了。晚芽说,还是吃点早饭吧,太早也没有船,他才勉强坐下来扒了一点,又站起来到汽车旁边等着。
  一路上不管大姐跟他说什么,他都静静地摇摇头,或点点头。他非常希望扑倒妈咪的怀里撒个娇,在大姐家,他夜夜都要梦见妈咪。他梦见妈咪开着车到学校接他,他梦见妈咪带着他去江边捉螃蜞。醒来了,就嚎啕大哭。他害怕妈咪从此不能站起来了,他害怕妈咪会变丑,他还害怕会失去亲爱的妈咪。今天大姐带他去见不用隔着玻璃的妈咪,昨晚他怎么也睡不着,刚刚睡着就梦见一个丑陋的妈咪追着要抱他,他害怕得哭了。还梦见妈咪支着拐杖向他招手……
  出了码头,他跟着大姐坐了一辆出租车,他的心跳也加快了。出租车在车队里跟着前进,他的心也跟着前进,他希望汽车再快点儿,却又希望汽车慢点儿。
  晚芽说:“江河,快要见到妈咪了,你开心吗?”江河点点头。
  晚芽见他不声不响,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妈咪了,也不欢呼雀跃,问道:“江河你怎么啦?不开心?为什么?”江河突然哭了,晚芽忙抱住他,说:“不哭,不哭,你太想妈咪了,是吗?”
  “大姐,妈咪还是原来的妈咪吗?哦——哦——”说着哦哦地哭了。
  “当然还是原来的妈咪。”晚芽想,你这个小孩子,你是最万幸了。我们姐弟六个,只有你有亲母亲,你还哭什么呢?一边帮他擦眼泪。
  “大姐,我要妈咪还是原来那样的妈咪,还像原来那么美丽,我要妈咪永远也不会变丑。”
  “我们的妈咪永远不会变丑的,永远美丽的。”晚芽给江河理着软软的黑发说。
  “大姐,真的吗?妈咪每次来学校时,我的同学都说妈咪漂亮。我要妈咪永远永远的美丽漂亮。”
  晚芽也不知道梁冉华纱布后面的脸,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于是说:“妈咪即使没有以前那么美丽,但是妈咪的心里善良,所以妈咪还是很美丽的。”
  “只要妈咪心里善良,妈咪就不会变丑了?大姐,我帮着妈咪一起心里善良,我的妈咪就永远不会变丑。”晚芽紧紧地抱着江河,泪水“哗哗”地淌。
  晚芽带着江河来到江河熟悉的家。梁冉华坐在轮椅上,穿着一条藏青色的毛的确凉长裤,一双黑色的软底皮鞋。上身一件淡青色的羽绒衫,一条白底带点儿浅红色小花的丝巾,抱在头发上,右边有一缕刘海罩到宽边眼镜,垂下来的丝巾。不经意间罩着右边的脸,露出来的脸,白里透红,像个少女的皮肤,她在轮椅上挺了挺身子,那个纤细的腰身让她依然美丽动人。
  “妈咪!”江河大声喊着妈咪,破泪而笑奔过去扑到梁冉华身上。
  “我的儿子!”梁冉华伸出带着真丝白手套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江河,把左脸贴着江河的黑头发,眼睛里满含着闪闪的泪花。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又吻,又扶着他的双肩推远一点,细细地端详江河被乡下的热风吹黑了的脸,说:“好儿子,长高了,长胖了。”江河叫一声妈咪,梁冉华再次把他拥入怀里,用带着白真丝手套的手,轻轻地理着他的黑发,
  “妈咪,您还是原来的妈咪。我的妈咪还是同学们羡慕的妈咪。”江河依偎在妈咪的怀里,惬意地用手指绕着垂到他脸上的丝巾,开心地笑着。这是梁冉华车祸后,江河第一次露出的灿烂笑容。晚芽在旁边偷偷地抹着眼泪,跃进和黄常衡的眼睛里也滚着泪花。
  桐江说:“这小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演戏,你们看,他的表演把一屋子人都煽情得哭了。”
  桐江的老婆玛雅拉了一下桐江,说:“我们的弟弟是个高材生,将来是个大科学家!”
  梁冉华说:“假如江河有演戏的天才,当个演员不是也蛮好的么。”
  跃进的丈夫张乐打电话来,说在华侨大酒店订好了酒席,叫大家及时过去。
  江河扒在母亲的身上,双手搂着妈咪的脖子,轻轻地问:“妈咪,医生给您打针,您一定很疼么。”他伸着小手摸了一下梁冉华抱在头上的丝巾。
  “疼过了,就忘记了,看到儿子的开心就不疼了。”梁冉华说。
  江河抚摸着丝巾,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说:“妈咪,大姐说妈咪要去美国做植皮手术。这个手术一定很痛很痛。”
  “妈咪想起儿子的笑脸,妈咪就不疼了。”
  “妈咪,您丝巾罩起来的地方,是不是皮肤坏了?”江河又把丝巾晃动了一下。
  “是的,所以妈咪要去做植皮手术。”梁冉华慢慢地拉开一点丝巾,露出猴屁股一样又红又皱的皮肤。
  “妈咪,快拉上了,不要给别人看到。”江河用手按住丝巾又说,“大姐说过,妈咪心理善良会永远美丽的。您一定能永远美丽的。”说着,在梁冉华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梁冉华盈着满眶泪水,抱着儿子,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想不到一个毛头男孩,怎么重视母亲的容颜。他没有父亲那种软绵绵的性格,自己一直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的犟驴,真想不到孩子的心思有那么的大。
  “妈咪,您在想什么?”
  “啊!妈咪在想,我的儿子长大了。”
  江河看到大人们都去忙着整理东西,把嘴巴贴着梁冉华的耳朵,轻轻地问:“妈咪,我小时候听妈咪说:‘我是您生的,盼盼也是您生的,盼盼是我的妹妹。’可是,大姐却说我是盼盼的舅舅。”
  “是呀,你就是盼盼的舅舅,妈咪去美国了,你应该做好舅舅的榜样?”
  “那么妈咪,是谁说错的呢?”
  “我儿子长大了,关心起身边的事了,儿子,你再长大点,你就明白了。”
  
  晚芽炒了几年地皮,心也野了,广州、临海来来往往奔波;虽然还是在酒厂的时间来得多,可是一颗心早已不着屋里。现在要回到酒厂的生产上来,忽然感到这个熟视无睹的酒厂,那么的陌生,好像久别重逢。晚芽借了20万元的高利贷,黄常衡和梁冉华把家中的10万多元积蓄也给了他们。他们在外面闯了一圈,如今又要回到起点上来了。
  今天去车间,看到师傅们忙着,自己想要做点什么,觉得无从入手。库存和经济往来都由梁能刚的父亲管着,虽然老人每个月都把酒厂的收支情况的汇总表交给他们。他们好像都看过的,因为并不在乎酒厂挣的那点儿钱,因而只是浏览一下而已。现在认真对账觉得酒厂的利润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其实一年比一年少了,虽然扩建了车间,可是生产量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上去了一倍。
  再到仓库看看,站在仓库的门口一看,整整齐齐的麻袋里装着白米、稻子。可是清点了才知道,有好多的稻米已经陈了几年,最里面的麻袋都被老鼠咬破。怎么是这样子呢?晚芽的心紧了一下,这样下去,酒的质量怎么能保证呢。她从原粮仓库出来,又到梁家老宅去看酒的库存,发现也是前边的是新酒,里边的是陈酒,越往里越陈。米酒不是高粱酒,高粱酒越陈越好,米酒有保鲜期的。她把近边的酒甏搬开一条通道,到最里边抱出一甏酒带回家,倒出来请老师傅们来品尝。大家都摇头。
  晚芽决定先清理稻米仓库,把两年以上的陈货挑出来,卖给粮店。一年的陈货,马上表上先用字号,并把生产出来的酒都作散装酒卖。再去清理陈酒,三年以上的全部倒了,两年以上的表明陈酒,减价处理。
  这样一处理,原来账上的库存缩减了一大块,仔细核算下来,相差将近五万元。
  晚芽和梁能刚算过账,心情沉重得晚饭也吃不下。明明看着工人都在忙碌着,明明出了高薪,师傅们都是负责任的,为什么还会出那么严重的问题呢?
  梁能刚的母亲见他们中饭没有吃多少。去街上买了排骨、香菇、鲳鱼,烧了糖醋排骨,清蒸鲳鱼。一只童子鸡是自己养的,在煤饼炉子上墩了一个下午,加了香菇、木耳。还有鳗鱼烧烧草头,肉圆豆腐叶蛋汤,荠菜烧烧时虾。两个孩子吃得满头大汗,吃完一碗饭还添了一小碗米饭。梁能刚勉强吃了一小碗米饭,夹了几块鸡肉。晚芽拿着勺子,舀着鸡汤,看着孩子们吃得好香,自己只管舀着鸡汤淘在米饭里。
  梁母见晚芽只管舀汤,站起来把煤饼炉子上的钢筋锅子端过来,往汤盆里又倒了点鸡汤。盼盼说:“妈,你看你光舀汤,奶奶又给添了鸡汤,你怎么只管舀汤,不吃饭菜?”说着给晚芽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江河在鸡汤里捞呀捞,捞了只鸡敦子给晚芽,江河说我知道大姐最喜欢吃鸡敦子了。
  晚芽看着小蝶子里的菜,一边一个把两个孩子楼在怀里。盈了半天泪水飒飒直淌,梁母说:“晚芽吃一点吧,人是铁,饭是钢,不管什么事,饭要吃的,身体才不会垮。”
  晚芽用调羹舀着饭碗里的汤,一口一口的吃,眼泪还在不断地流。江河大一点,知道大姐亏了钱,心里不好受,于是带盼盼到院子里去玩。梁能刚的父亲说,孩子别难过,文化大革命时期再难都过来了。晚芽突然颤抖了一下,奔进房间里靠着四仙桌幽幽地哭了。
  晚芽哭了,谁能知道她哭什么?哭亏了钱,哭被骗,哭酒厂的衰败,哭自己小时候的苦难,还是哭今后艰难的跋涉。也许都是,也许不是……晚芽哭了,倒下了?面对60万元的银行贷款,以及营业往来上的拉空,估计也有30多万元;加上库存的缩减,将近100万元的债务。现在的流动资金是靠高利贷和父亲的一点积蓄,20万的高利贷,每月4万的利息,太吓人了;可是,没有这笔高利贷,酒厂搁浅着更加揪心。
  第二天,晚芽换了一套新衣服,喝了一碗粥,就开车出去了。她想了一夜,把千头万绪的酒厂梳理了一遍,又梳理了一遍,心情渐渐地安亭了些,于是肚子也觉得饿了。她坐起来拉着也在左一个右一个翻身的丈夫。到厨房热了点饭菜,一边吃饭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梁能刚。梁能刚又提出了很多自己的修改意见。
  现在她开着汽车奔驰在马路上,心里没有先前那么惊慌失措了。她先到一些销售店看看,看到荷花酒厂的米酒,不再放在招牌的醒目地方。挤挤挨挨和许多兄弟姐妹挤在一起,而兄弟姐妹的身段比她漂亮,他们的主人及时给他们换了时装。在商言商,每个商家都极尽全力去吸引顾客的眼球。谁家的货更能吸引顾客,她就是皇帝的女儿,受到优待追捧,因为她能给商店带来财富。
  晚芽再看看各种米酒的价格,自己家的米酒也卖不过人家,销售量当然不用说了。世上没有免费午餐,人家都花了心血,是一心一意扑在他们的酒厂生产上。自己呢?早已把酒厂当作后妈手下的儿子,不再亲手照料已经有年头了。
  真是一分辛苦一分财,看了一个上午,下午去看看别人家的酒厂。她没有去看李记那个先进的酒厂,知道自己与李记酒厂已经落在遥远的远方了,看了也没法学习、追赶。只是看了一些中型和小型的酒厂,看得她的心“怦怦”直跳。
  经过几天的调查研究,晚芽已经没有了追赶的信心。临海县的酒厂同行们,还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清醒地看到危机所在。大厂在扩大生产规模,小厂也在扩大生产规模,大家都在低头赶路。这个时候大概只有晚芽的心怦怦跳,她看到了一个惨厉的淘汰战。
  淘汰战的结果,刚刚起步的小厂倒下来了,管理疏松的大厂倒下了,资金不足的倒下了,回笼资金不及时的厂倒下来。还有被这样那样突发事故绊倒的……留下来的有坚实基础,管理严密的小厂。资金浓厚的大厂,有人才,有新项目的大厂。还有一些前店后厂的小心谨慎的小老板;淘汰战最厉害时,船小好调头,停产了,虽然几乎被逐出市场,但是没有输光。这种小厂等到战完了,倒下一批后,又辛辛地整理制酒的工具,东山再起,这大概就是大家所说船小号调头。那些能活下来的大厂和小厂,个个遍体凌伤,大伤元气,消耗了几年的积累。时间往前过了几年,而战后的酒厂却往后倒退了几年。
  晚芽这几年走南闯北,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她的视野比出去闯之前宽阔多了。对那些激励竞争后留下一地鸡毛的现象,她是胸有成竹的。这几天又几乎跑遍临海的酒厂,她觉得荷花酒厂必须尽早收兵,还能免招暴风雨的冲击,保留下已经脱得稀疏的几根羽毛。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提出严正的反对,她留恋着过去的辉煌,她放不下对荷花酒厂的感情。是她把他扶起来的,是她朝朝暮暮守候着他一起走过来的,她不舍,那个声音说也许经过努力,还能翻身,也许她现在的审时度势的判别是错误的。是关闭呢?还是坚持呢?感情上当然是坚持,理智告诉她关闭荷花酒厂是她的最佳选择。现在的市场已经饱和,后面再来一大批的生力军,生产出来的米酒投进这个饱和的市场,后果……她打了个寒颤。
  回家的路上,她又弯到石巧河酒厂。大爷已经不在那儿看门了,大门锁着,而旁边的围墙已经倒坍,两只野狗拖着一只野兔子从倒坍处打着架出来,把晚芽吓了一跳。晚芽站在大门口往里看了一会儿,一片高高低低的杂草中萎着几排房子。倒了墙的,坍了屋面的,洞开的门窗……晚芽满含着热泪,深情地注视着曾经辉煌的酒厂,自言自语地说:“后浪推前浪,没有自动机没有永动机。昔日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了。荷花酒厂的命运……”说到这里晚芽又情不自禁地噎了一口冷气,停顿了一下说,“也不可逆转。”
  她回到家里,梁能刚从车间回来,满身灰土,满脸是汗水,头发里飞满了稻草屑。分明他是在重振旗鼓。
  晚芽说:“今天弯到石巧河酒厂。”
  “打算租它。”
  “打算把荷花酒厂卖了。”晚芽喝了口凉茶说,“就是白送,也要送了。”
  “预收款,还有欠债……”
  “就是想到预收款,不然真的想一关算了。这几天去市场看了一圈,又去看了别人家的酒厂,不但先进,还在扩建。我们现在还能卖一些,等人家扩建的工厂投产后,我们荷花酒厂必定会被挤出市场。”
  梁能刚脱下工作服,打了一盆温水,把头伸进水里;打开洗发精往头发里挤了一条洗发剂,双手用力搓着他浓浓的黑发;又把毛巾卷起通通鼻子,说:“我们现在落后了,只要我们全心全意地去做,我们一定能赶上的。”
  “不像我刚到酒厂的时候,市场属于卖方市场,只要做好了,就能挣钱。现在供求关系已经处于平衡状态。可是好多酒厂还在大兴土木地扩建,以后你死我活的竞争一定要持续好长的一段时间,你想想看最先死的是谁?”
  “我们现在就认真做,到时候我们也强大了,债也还清了,设备也更新了……”
  晚芽摇着头打断了梁能刚的话,梁能刚停了停又想说什么,晚芽摇着手说:“我们不添任何设备,就这样做一天挣一天,尽管会越来越少,但是挣到一分钱都是赚。如果我们添了设备,那么我们现在挣点钱,到时候全贴进去都不够。”
  “这个不像你的性格。”梁能刚把一盆水“哗哗”浇在门口的一棵铁树上。
  “这就是我的性格,我算过了,我们预收款有30多万元,还有10万元的库存,我打算就这个价格卖了荷花酒厂。”
  “这、这样子,我们还有银行的贷款怎么办?”
  “酒厂有两栋瓦房,一栋草房,还有石棉瓦屋顶也算一栋的容积。”晚芽叹口气又说,“我说卖了酒厂,但是十有八九卖不出去。”
  “嘶,一会儿说卖了,一会儿又……”
  “一会儿没有说不卖,我估计卖不出去。我们卖40万元,实际上只得到30万元,还了预收款,我们就是一个背着60万元债的‘负翁’。可是倒闭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能买的人一定是熟谙市场的,也许连40万元都卖不出去。”
  “那么,那么今天真的觉得不能理解你。”梁能刚从毛巾架上抽下一条干毛巾,使劲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晚芽沉默了好久,梁能刚耐心地等了好久。梁能刚知道晚芽一定很难,所以沉默。他知道晚芽出去调查了一番,一定是受到什么刺激,所以突然改变了注意,而新的设想还没有成熟。
  两个孩子放学回家了,夫妻俩也停止了讨论。晚芽确实还没有最后下决心,所以就和婆婆一起烧晚饭。吃过晚饭,家里渐渐热闹起来,车间主任们和销售经理等都过来坐坐,数年不见他们夫妻能那样用心来管理酒厂,到车间去查看。现在晚芽和梁能刚拿起劲头来管理酒厂了,他们也感到很开心。仿佛走失的孩子找到了娘,头顶上多了一把可以得到保护的伞。
  晚芽拿出难得喝的咖啡,给大家冲了咖啡,大家围坐在沙发里。各自拿出自己最好的计策,梁能刚拿出瓜子给不抽烟的人随便嗑嗑。人们喝着嗑着,兴高采烈地高谈宽论,凭着他们多年的经验,他们所献的计策都是拿得出的论据。大家呵呵地憧憬着酒厂明天的辉煌,可是那里知道晚芽要关闭酒厂。
  晚芽听着大家的热烈发言,心里像打翻了醋缸一样。荷花酒厂曾经是她的宠儿,她为之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只有自己知道。她比谁都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再次辉煌,她睡梦里坐起来要发展酒厂。但现实是残酷的,临海的酒厂太多了,不仅他们这个已经明显落后的酒厂没有生存空间,有些现在看上去还是生气勃勃的酒厂,也许在淘汰战中被无情地跌出局。过剩的产能,必定导致激烈的竞争,激烈的竞争必定要倒了一大批。
  夜深了,车间主任等都依依难舍地离开了。可是,晚芽没有睡意,梁能刚也没有睡意。梁能刚没有睡意,是被工人们的计策和热情鼓动得兴奋异常,一扫晚芽给他的关闭酒厂产生的沉闷情绪。他现在心向往之,有一股冲劲在胸腔蠢蠢欲动。晚芽没有睡意,她知道酒厂必须关闭,依依不舍的情愫让她挣扎,酒厂是她最落泊的时候的息身之地;酒厂有她的刻骨铭心的情爱,酒厂的一砖一瓦都寄托着她的情。现在要把他放逐,把他关闭,她的内心比谁都痛。
  “晚芽,被你的一盆冷水浇得我像霜打的茄子。好在工人们的一番梳理,我现在是斗志昂扬,信心百倍。晚芽你也不要多虑!”说着伸出小拇指,“来,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拉个勾,击个掌,重新建立起信心。”
  晚芽抬起低沉着的头,两行热泪挂在脸上。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听了工人们的计策,更加坚定了关闭酒厂的决心。他们这些朴素的想法,真是极大多数酒厂的想法,危险!”
  “他们跟我们十几年了,多数人没有其他手艺,现在把他们一脚踢出去,他们有多难呀!我想他们今晚来就是……”
  “我知道,可是,可是他们没有觉察到危险已经向我们袭来,而我已经闻到了厮杀的血腥,难道我们……”
  “当年红卫弄的价格战,那时候的我们刚刚起步,弱小得一捏就没了,我们不是生存了下来,红卫的大厂反而一蹶不振。”
  “那是两码事,那时候市场在,只要我们坚持酒的质量,我们就能生存。而现在大家都想用质量占领市场,很多酒厂的质量已经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唉!60万元的贷款,还有这批老工人。”
  晚芽说:“老工人我也不舍得的,他们都是十几年来,多少进进出出的人中沉淀下来的好工人。能刚我想酒厂一定要关,做完库存就不再进原料了。”
  第二天,关酒厂的消息,在工人中不胫而走,弄得人心惶惶的,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工人们下了班,纷纷到办公室来找晚芽,而晚芽又出去了。他们就坐在办公室里,开起小会来,说着说着眼泪滚了出来。厨房里催了几次,叫他们去吃中饭,可是,他们都说酒厂没有了,吃了今天这顿饭,以后不知道到哪里寻饭碗。有人说荷花酒厂给的工资高,是吃亏了,那么我们就主动要求把工资调下来,与别的厂持平,那么荷花酒厂就卖得过别的酒厂了,我们再加班多做一点,这样我们的酒可以比别的酒厂价格卖的低一点,我们酒厂就竞争得过了。销售的人说:不是价格的事,还有人家的设备上去了,出酒率比我们高……
  “嘀嘀……”
  “黄厂长回来了。”一个工人说。人们呼啦一下全拥到晚芽的汽车旁边。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晚芽有点疲惫,但是脸上有着喜气。
  “黄厂长,我们愿意降低工资,请你不要关闭酒厂。不要辞了我们。”
  “谁说要辞了你们?酒厂是要关闭的,但是黄晚芽还在,梁能刚还在,就不会辞了你们。”
  “酒厂关闭了,我们就没事做。”
  “你们做饼干。”
  “黄厂长,您说什么?做饼干,我有没有听错了。”一个工人挂着眼泪说。
  “快把眼泪擦干了,你没有听错。你们的工资不降反而要升。”
  “老伙计们,大家听清楚了吗?”车间主任说。
  “我们都听清楚了,哇!我们吃中饭去了。”
  晚芽昨晚跟梁能刚摊牌,一直谈到天亮,一早就去工商所去增加营业项目去,因为缺点资料,梁能刚在那里填表,晚芽回来拿点资料。
  晚芽在广东炒地皮的时候,经常买些广东的饼干回来,大家都说好吃。晚芽对于广东的饼干也经常当饭吃的,有时候当路饭,有时候当夜宵,有时候早点也吃广东饼干。那时候有个天天有进账的酒厂,怀里还抱着个金娃娃——地皮。她只在心里感叹广东的饼干真好吃,又香又脆,还有奶味儿,品种也多,有甜的有咸的,有葱花的,有果仁的。
  今天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细细地品尝广东饼干,不但品尝她的美味,还品味她的市场拥有率,更多想拥有她。夫妻俩谈到天亮,最后决定放弃酒厂,办糕点厂。叫什么厂呢,晚芽说还是带荷花xxx厂,以后包装上印朵美丽的荷花多好呀。梁能刚说那么不用另外注册了,在原来的工商营业执照上增加一个经营项目即可。晚芽说那么酒厂先生产一段时间,把库存做了,或者在饼干厂消化不了那么多工人的时候,先让他们做酒。等到饼干厂全面投产的时候,把所有愿意留下来的工人,全部安排做饼干。
  说干就干,夫妻俩干脆不睡觉了,洗个脸,吃点早餐,就出发去工商所坐等开门。
  吃过晚饭,工人们从各自的宿舍向晚芽、梁能刚的住房围聚而来。晚芽把饭碗一推说:“大家回去讨论,谁先进饼干车间,谁跟我去广东、香港买设备。”晚芽打着哈欠说,“我现在困得不得了,眼皮都睁不开了,我要睡觉去了。我现在宣布:酒厂的前边一栋和中间石棉瓦屋顶的穿堂屋,先安装做饼干的设备。后面一栋和草屋再坚持做一段时间的酒,靠近说做完库存,靠远说还清预收款上的酒。最后再问一下,谁愿意留下,谁想马上走,还有谁等到彻底不做酒了再走。早走、晚走,我们都一视同仁,发一个月的解散费。愿意留下来做饼干的,只要现在还是我们酒厂的工人,不分年纪大小,不分工龄长短,不管文化高低,我们愿意全部接收。以后的职位和工资的差距,看以后大家对工厂的实际贡献定。有领导和组织能力的仍然可以当车间主任,有销售推销能力的,仍然可以做销售部主任。大家好!我们会好起来的,而且我们荷花饼干厂,以后会成长为荷花饼干有限公司的。销售部经理的位子、采购部经理的位子、分管部门经理的位子等着你们。现在请大家回去讨论,哈爱……我睡觉了。祝大家晚安!”晚芽用手拍着张得大大的打哈欠嘴巴,到厨房去打水回房间。
  梁能刚给大家发了一圈香烟,工人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朝外走,到了门口停下来又说了好多,站在门口吸着冷风久久地,久久地……出门走了几步,又回过来说:“我要留下。”“我要留下。”“梁董我一定要留下。”“梁董你赶我我也要留下。”“梁董你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你改行我也改行,我跟定你了。”
  梁能刚连连作揖回敬,几次三番说深更半夜太冷了,请大家回屋休息,我梁某有碗饭吃,一定忘不了大家。在几个老工人的催促下,工人们才讪讪离去。回到宿舍里,兴高采烈地继续谈论着。有几个回到自己宿舍脱衣睡下了,重新又穿衣起来,推开有灯光的房间,坐在别人的床沿上一起聊。后来的人,干脆回去搬个凳子来。本宿舍的人,烧壶开水,拿出塑料瓶里的瓜子,招待大家边吃边聊。昨晚在晚芽那里喝的咖啡是苦的,今晚白开水好好喝呀。大家乐呵呵的,心里美美的,昨晚的情绪是低沉的,今晚是豪情满怀。
  经过艰苦的筹款,晚芽到香港买回价值11万元的烘箱、流水线、造型设备、制作工艺设备、操作台等等。都是不锈钢和铝制品,干净、美观,车间也进行了刷新改建。
  荷花酒厂的牌子也不合适了,换上了荷花食品有限公司的牌子。换牌子、揭牌子,晚芽说不造声势、不请领导贺喜、不办酒席,甚至不放爆仗;只叫厨房里多烧几样菜,全体工人一起吃一顿。牌子从制作坊拿回家,没有用红布罩着,只在大门旁边的水泥墩子上,上下各敲个钉子,往上一挂。晚芽站在牌子旁边拍了一张照,梁能刚也拍了一张,然后两人合照一张。晚芽拿着照相机对工人说谁想照的,都过来,单独、合影都可以,我这里有整卷柯达胶卷,照完了一起去冲洗。工人呼啦一下,都过来拍照片。最后厨房里的师傅来叫大家去吃饭,正好也照了几张。
  “妈咪我也要照。”盼盼回家了。
  “好!我们一家人先照个合影,再一个一个照。来,弟弟江河和盼盼站在前面,姆妈和爸爸坐在椅子里。”连忙有工人搬来了椅子。
  江河说:“等妈咪回家了,我和妈咪再照一张。”
  晚芽搂着江河亲了亲,说:“到时候照一张大家族的照片,包括三奶奶。好吗?”
  “嗯,好,好的。”江河咬着下嘴唇笑着说。
  “妈,还有我呢!”盼盼说。
  “盼盼是我们大家族的后浪,怎么能漏了盼盼呢?”
  “开饭了!大家去食堂喝喝我们自己酒厂酿的酒,以后就没有了。我们还从广州带了点饼干回来,请大家尝尝,以后我们就有了自己生产出来的饼干。”照完相,梁能刚招呼大家去吃饭。
  工人们情不自禁地热烈拍手欢呼,鱼贯而入,从饼干车间的窗口经过时,都兴致勃勃地往里探望一下。其实从机器进厂到安装,他们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早已把每个大家伙、小家伙看得耳熟能详。
  梁能刚和晚芽走在最后,梁能刚说:“最好叫桐江帮我们制作几幅宣传画,做一套小册子。”
  “我已经跟他说过。今天他本来要来的,学校里突然有个重要活动要他布置。今天我们缺席了一个艺术家,确实有点遗憾。”晚芽说。
  “嗨,他的个人画展什么时候办?我们现在经济上支持不了,就让工人都去捧捧场吧!”
  “还在准备中!”
  “期待!”梁能刚握着拳头,往胸前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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