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七月五日晚，小雨淅沥。
　　此时，陈学礼正和矿物大学、四个小学（同志、福中、扶轮、普济），各矿井的代表正在普济小学教室里开会。
　　罗思危慷慨激昂地说道：“同志们！工友们！中共中央在6月5日发表了《为反抗帝国主义野蛮的大屠杀告全国人民书》，号召全国人民起来，反对帝国主义的暴行。现在全国各地都已经开始行动了！中共北方区委、豫陕区委特意派遣了王荷波、李震瀛、何叔衡等同志来怀川指导我们的工人运动。我们一定要团结一心，打好这一仗！现在请王荷波同志讲话，具体部署这次罢工！”
　　王荷波扶了扶眼睛说：“同志们！根据以往的斗争经验，在暴动之前我们一定要封锁好消息，不能让英国人有任何察觉！现在我宣布中共怀川地方委员会、怀川煤矿工人罢工指挥部今天正式成立！根据我们前期掌握的情况，我们以王封矿为重点，实施罢工……”
　　王荷波正说着，忽然外面负责放哨的人回来，趴在陈学礼耳边说了两句话，陈学礼起身走了出去，在教室外等着他的人正是李德功。
　　陈学礼故作镇定问道：“德功，你来有什么急事吗？”
　　李德功没有接腔，而是直接把陈学礼叫到了一旁，小声质问道：“你最近在搞什么鬼？”
　　陈学礼听到这话脸色突变，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到李德功肯定察觉到了什么，现在只能先稳住他，探探他的口风，当即回答道：“我能干什么！天天和你一样，你干什么我干什么，还不都是矿上的活。”
　　李德功一急道：“学礼，你这是在掩耳盗铃！你不要和我再打什么马虎眼了，你以为最近和工人们开小会，矿上的人不知道？弗兰克已经开始怀疑矿上有人准备起事了！”
　　陈学礼恍然明白了，李德功来的目的是给他通风报信！急忙说道：“德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去办！”说罢还没等李德功回话他就转身进入了会场。
　　会场上王荷波正在做重要部署，陈学礼走到他跟前打断了他的讲话，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王荷波低下头思考了一会，猛地抬起头说：“同志们！由于英国人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计划，现在将罢工时间提前定于九日凌晨三点，在王封矿实施罢工！但是我们要做到有理有节，我们将派出闻正清同志去和英国人交涉，先礼后兵!大家回去后一定要积极地做好相关准备，现在散会！”
　　李德功见教室里不断走出的人，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了，这些人就是弗兰克口中所说的中国共产党。
　　陈学礼最后出来对李德功说：“德功十分感谢你能来通知我们，我希望你把你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忘掉。”
　　李德功有些不解地问：“学礼，你怎么参加革命党了？”
　　陈学礼笑了笑：“德功，我们是共产党！好了，你不要多问，我看你最近有些感冒，休几天工，回家养养病！等感冒好了再来上工。”
　　“学礼，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是英国人不是傻子，你要注意安全！”李德功顿了一下问道：“凤英……”
　　“凤英回河北老家了！过一段时间就回来。”
　　李德功回到公司便向弗兰克告了病假，回到大德全“养病”去了。
　　弗兰克近几天心情不太好，昨天竟然有一个叫闻正清的人自称煤矿工人代表来找他要求他给矿上的工人涨工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弗兰克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不敢也不能和以往一样让印度巡警驱逐了事，只能敷衍地回答：“你的要求十分合理，公司也十分赞成，但不能马上决定，要打电报请示伦敦以后再说……”可来人竟然用威胁的口吻说：“限三天答复，不然后果自负。”这种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可理喻。
　　两天过去了，福公司对工人增加工资的要求没有一点反应。晚上罗思危就召集陈学礼等人开会，积极部署罢工的各项事宜，并决定将罢工范围扩大至李封、王封矿井。
　　天爷庙。
　　罗思危看着台下由工人、学生、商人聚集成的一万多人的罢工方阵，他用浓重的湖北口音发表了演说：“焦作的矿工弟兄们！各位同胞！就在五月！日本资本家打死了我们的阶级兄弟顾正红，我们只不过是想讨回一个公道！但是英国资本家又对我们下了毒手！打死我十几个工人弟兄！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祖先用血汗换来的！他们凭什么在我们的土地上欺辱我们！我们不能在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迟早亡族灭种！我们要团结起来跟这帮吸血鬼斗争到底！不获胜利誓不罢休……”
　　罗思危话音刚落，台下马上就爆发了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口号：
　　“打倒帝国主义！”
　　“为上海死难同胞报仇！”
　　第三天过去了，福公司依旧未能答复工人们增加工资的要求。
　　弗兰克当晚失眠了，自从被派到中国以来，他已经六年没有回国了，只能通过书信和家里联系，最近家里来信说他的老母亲病了，这使他的思乡之愁日益加剧，今天他特意多喝了点酒，刚刚躺在床上有些睡意，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Damn！”他咒骂一声，不情愿地起来接电话，“我是弗兰克！有什么事情非要半夜来解决？”
　　当弗兰克听完电话他再也没有睡意了，而是急急忙忙地穿上外套，开始在院子里歇斯底里地喊着警卫人员，站岗的英国士兵被他吓的差点冲着他开枪。
　　1925年7月10日凌晨三点整，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计划，王封矿汽笛长鸣作为行动信号，刺耳的声音划破了黎明前的夜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具有光荣斗争传统的焦作矿工，吹响了战斗号角，反帝狂飙席卷全城。顿时英商福公司所属煤矿相继断水断电、绞车停转、锅炉熄火、漆黑一片。著名的焦作煤矿工人大罢工拉开了序幕。
　　早上，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计划，数千工人冲上了大街，游行示威。他们手挽手，肩并肩，雄壮的歌曲直冲云霄。
　　各家商铺全部关门歇业。大、中、小学全部停课，组成了一支支宣传队，涌上了街头进行宣讲，煤矿工人组织的两支工人纠察团，共160余人，分别由团长胡景太和刘学智带领，他们脖上系着红巾，手里拿着红缨枪，巡逻街头，为游行罢工保驾护航。
　　游行时一名工人笑着说道：“陈代表，这下够英国人喝一壶的了！”
　　陈学礼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说道：“煤矿如果长期不开工，英国人在怀川的这几口井算是废了！这次就算我们给他们灌毒药，他们也要喝！”
　　李德功第二天被弗兰克叫回煤矿，在路上他听黄包车夫说了昨天煤矿上的事儿，虽然他知道陈学礼他们近期会有动作，可万万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
　　福公司大门前，到处都有人发表演说，演出节目，散发传单，刷写标语。
　　李德功在院子里就听见办公室里的弗兰克大喊着说：“这些工人简直是疯了！”
　　李德功走过弗兰克的办公室用眼一瞄，桌上的办公用品被扔了一地，酒杯也被摔碎了，副经理瑞斯无奈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弗兰克平静了一下说：“瑞斯，你认为现在有什么办法，能让工人复工？”
　　瑞斯猛吸了一口烟说：“工人罢工，无非就是为了钱，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谈涨一点工资，问题就解决了！”
　　弗兰克：“我看没有这么简单！我总感觉他们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们！”
　　瑞斯：“布尔什维克？没想道他们的手都伸到中国了！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这直接关系到了帝国的利益！”
　　弗兰克挠了挠他那金色的头发：“好吧！我去找他们带头的谈谈看看有什么条件！不过我们不能这么被动，瑞斯你现在马上去开滦煤矿招工，工钱加三倍，我先稳住他们，等新的工人一到，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瑞斯：“好，就按照你的计划，我现在就去开滦！”
　　弗兰克：“等等！联系当地的警察局和公司的印度警察让他们保护煤矿！组织监工和包工头让他们去煤腿子们中间做工作，他布尔什维克能给人洗脑，我们也能！你注意走后门！毕竟这里是中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一定要防止他们发觉我们的计划！”
　　弗兰克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李德功叫到了办公室说：“德功，你和陈学礼是同学对吗？”
　　李德功点了点头。
　　“我真想不明白，陈学礼是大英帝国培养出来的工程师，他为什么背叛帝国对他的培养？你帮我去找他约个时间，我要和他谈谈！”
　　“好！我这就去找他约个时间。”
　　李德功从弗兰克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去了陈学礼的住处。
　　陈学礼见到李德功笑呵呵地说：“德功，你先别说话，先让我猜猜，是不是弗兰克坐不住了？”
　　李德功：“岂止是坐不住了，他让我和你约个时间，他想找你谈谈！”
　　陈学礼：“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既然他想谈，我们就和他谈谈，后天中午四海春饭店，告诉弗兰克，工人阶级生活贫苦，饭钱得他福公司出！”
　　太阳慢慢地从太行山上的山尖上冒了出来，朝霞还没有来得及洒满大地，宁静的山城焦作就被警笛和喊叫声吵醒了。
　　二百余名警察、一百余名印度巡捕开着警车在钱庄、邮局、矿厂等重要位置设立了警戒线，轮换上岗。福公司的监工、包工头也全部出动，他们走街串巷到工人家里，工人们不开门，他们就站在门口游说到处散布舆论：“人家英国人办福公司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中国人有工作、有饭吃。”
　　“工人的任务就是做工，不要闹事，谁要闹事，马上停办，工人们就会马上失业！一家老小怎么办？只能喝西北风，等着饿死！”
　　但是任由无耻的民族败类、英国人的走狗们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唾沫星子乱飞，工人们就是不开门，有些人甚至隔着门大骂：“洋人怎么没管好自己的狗，让它在街上乱跑，讨食儿啊！找你洋人主子去！”
　　两天后，在东马市街上的四海春饭庄内，陈学礼和弗兰克见面了，双方像老朋友一样握了握手，坐了下来。
　　双方的举动不像是要谈判，而更像是老朋友聚会，但话里话外，字里里行间都带着刀光剑影。
　　弗兰克笑着说：“陈！我今天特地带了本土的咖啡，请你一起品尝！”
　　陈学礼笑了笑说：“谢谢弗兰克经理！咖啡喝多了不好，容易失眠。我特地从大德全买了一斤怀菊花，菊性寒，历经寒暑，得天地之清气，此茶有清热、解毒、祛风、清肝、明目的功效。英国的咖啡虽好，但是在中国这方水土上还是喝茶好。”
　　弗兰克：“陈，你的思想太封闭了！就像你的国家，从大清开始就闭关锁国，认为只有你们自己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结果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导致了现在的落后，你应该尝试尝试新的东西。”
　　陈学礼：“弗兰克，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国家的文化，没错！我们现在是落后于西方，甚至是日本，但我们的国家就像一个巨人生病在床上休息一样，等病好了，巨人迟早会站起来的！”
　　“但愿上帝保佑这个巨人早些站起来!”说罢弗兰克就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道：“来！我们先为在病床上的巨人干杯，祝愿病人早日康复！”
　　此时，陈学礼没有举杯而是坐了下来说道：“尊敬的弗兰克经理我给你讲个中国楚汉争霸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弗兰克此时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他心中暗道：“你喜欢讲就讲吧！两天后看你还有什么资格嚣张！”
　　陈学礼押了一口茶：“秦朝刚被推翻时，项羽、刘邦以及其他参加反秦战争的各路将领，早些时候，曾经约定，谁先攻下咸阳，谁就在关中为王，结果，首先进咸阳的偏偏是刘邦。关中，是秦的本土，由于秦的大力经营，关中不但物产丰富，而且军事工程也有强固的基础，项羽不愿意让刘帮当关中王，便故意把巴蜀和汉中三个郡分给刘邦，封为汉王，以汉中的南郑为都城。想这样把刘邦关进偏僻的山里去，而把关中划分三部分，分给秦朝的降将章邯司马欣各董翳，以便阻塞刘邦向东发展的出路，刘邦的确也有独霸天的野心，当然很不服气，其他将领对于自己所得的更小的地盘，也都不满，可是慑于项羽的威势，大家都不敢违抗，只得听从支配。刘邦也不得不暂领兵西上，开往南郑，并且接受张良的计策，把一路上走过的几百里栈道全部烧毁，栈道是在险峻的悬崖上用木材架设的通道。烧毁栈道的目的是为了便于防御，而更重要的是为了迷惑项羽，使他以为刘邦真不打算出来了，从而松懈对刘邦的戒备。刘邦到了南郑，发现部下有一位才能出众的军事家，即韩信。刘邦便让其为大将，请他策划向东发展夺取天下的军事部署。韩信的第一步计划是先取关中打开东进的大门，建立兴汉灭楚的根据地，于是派出几百名士兵，去修复栈道，这时，守着关中西部地区的章邯，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禁笑道：谁叫你们把栈道烧毁的，你们自己断绝了出路，现在又来修复，这么大的工程，只派几百个士兵，看你们哪年哪月才得完成？因此，章邯对于刘邦和韩信的这一行动，根本没有引起重视。可是不久，章邯便接到紧急报告。说刘邦的大军，已攻入关中，陈仓被占，守将被杀，章邯起初不信，以为是谣言，等到证实的时候，慌忙领兵抵抗，已经来不及了。章邯被逼自杀，驻守关中东部的司马欣各北部的董翳，也相继投降，号称三秦的关中地区，于是一下子被刘邦全部占领了，原来韩信表面上派兵修复栈道，装作要从栈道出击的姿态，实际上却和刘邦统率主力部队，暗中抄小路袭击陈仓。趁章邯不备，取得了胜利，这就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弗兰克听故事听的入迷，不禁感慨地说道：“这位叫韩信的将军真是天才，伟大的军事家！太有智慧了！”
　　陈学礼听到弗兰克赞美韩信时，不禁脸上漏出了冷笑。
　　这时，一个英国工头走了进来，把手里的电报交给了弗兰克。弗兰克拿起电报，心中暗自得意，一定是凯瑞把事情办好了。
　　弗兰克叼着雪茄，仰起头挑了一下眉，看着手中的电报，弗兰克高挑的眉毛紧缩起来，电报上写着：开滦煤矿响应焦作煤矿大罢工，现招工15人。
　　弗兰克此时已经明白了陈学礼为什么给他讲这个故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正是自己和工人代表玩的把戏，明着和工人代表谈判，暗地里让凯瑞到开滦煤矿招工，但让弗兰克心中不解的是凯瑞的行动是十分隐秘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难道是李德功？
　　“陈，实在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我们明天再谈可以吗？”
　　“没问题，弗兰克经理！您慢走！”
　　弗兰克走后，餐桌上一片寂静，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引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这时只有陈学礼没有笑容，他忧心忡忡地说：“英国人好对付，现在就要看北京那边能不能顶住英国人在外交上施加的压力了，如果顶不住英方的压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这时，所有人的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陈学礼说的话没有错，如果英国人给北京临时政府施加压力，政府出兵干预，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