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间总是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消失，在我们还来不及欣赏它的时候，它已经一去不复返。
　　转眼之间，李德功就从路矿学堂毕业了，弗兰克一直在关注着李德功的成长，他从内心很欣赏李德功，他认为李德功身上有股朝气是很多中国人身上没有的。所以李德功一毕业就被弗兰克指定到福公司的会计室工作，而陈学礼则分配到了勘探队。陈凤英毕业后突然就失踪了，李德功曾追问过陈学礼，而陈学礼只是欲盖弥彰地敷衍了事。
　　李德功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本性侠义热心，自己又在财务上工作，很多矿工因为家里有事像矿上预支工钱，李德功从来都不为难，能通融的尽量都通融了，有时候遇见特殊情况，实在没办法了，他就让矿工去大德全柜上支钱。时间久了，矿工私底下都把他比作“及时雨宋江”。
　　李德功正在屋里忙着统计这个月的工钱，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院子外听得清清楚楚。
　　矿工张二狗跑进财务室，没有说话就是在财务室里站着，李德功埋着头在扒拉着算盘珠子。
　　“最近，勘探队的陈学礼和井下的工人走的很近！似乎在秘密谋划什么事情！”
　　张二狗猛地一说话，把正在专心算账的李德功着实吓了一跳。
　　“二狗，你下次来能不能先敲敲门！”
　　“我不是怕敲门动静大，让别人看见不是！”
　　“二狗，你刚才说什么陈学礼在密谋什么事情？”
　　“具体密谋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和一群井下工人偷偷开小会。李先生您还不知呢！？矿务大学的那帮学生已经罢课了！”
　　李德功先是一惊，但没有接话，沉思了一会说：“二狗，我听说过几天你就休假了，这样你替我给老娘带点东西！”说罢就从长衫里掏出了一块银元塞到了张二狗手中。
　　张二狗喜上眉梢地接过银元笑呵呵地说：“那就谢谢李先生了！”
　　“二狗，陈学礼的事儿到我这要打住！不能让英国人知道，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先生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瞎咧咧，别人说不说我可保不准，嗨！也许我就是先吃萝卜淡操心，陈工程师估计也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你先忙去吧！我还要继续做账，回去记得代我问老娘好！”
　　“李先生，那我先走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张二狗走出屋后，李德功继续坐在桌子前算账，眼睛不经意间瞄了桌上的报纸一眼，见报头上写着：“5月15日，日本人开设于上海的内外棉纱厂由于虐待童工引发罢工事件，日本人用手枪射击手无寸铁的工人。”
　　李德功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开始翻着报纸堆，让他感到震惊的消息不断出现在眼前。
　　“上海学生联合会发动学生、工人与商人2000多人，组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宣传队，到处演讲日本工厂的暴行，并和公共租界的巡捕发生了冲突，上海南京路的老巡捕房一下子抓了300多人。”
　　“1万多名群众围集在巡捕房门口，要求释放被捕者。双方正在对峙时，英国巡捕爱霍逊等突然向群众开枪，当场秩序大乱，群众死13人，重伤20余名，又被巡捕房拘捕了50多人。”
　　李德功看到这些消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隐隐约约感到要出大事儿，他没有心思坐在屋里算账了，收拾了收拾东西就准备去一号井陈学礼办公的地方。
　　可李德功还没走出门口就被在院子里遛狗的弗兰克叫住了。
　　弗兰克很随意地问道：“德功，最近看报纸了吗？”
　　李德功摇头：“最近忙着走账，没有功夫看。”
　　弗兰克看了一眼地上的狗忧心地说道：“现在上海那边很乱，都是日本人惹的祸，然后把大英帝国拉下了水，本土来电让我注意矿上工人的一举一动，最近工头们报告说很多工人有异常举动，我现在怀疑我们福公司内部有共产党。”
　　李德功听到这话心里不禁一惊，难道弗兰克已经怀疑陈学礼了？
　　弗兰克见李德功没有说话就继续说：“德功你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吗？”
　　李德功回答：“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共产党是不是和孙文一样的革命党？”
　　弗兰克笑了笑拿起手中的雪茄抽了两口说道：“跟你说这些似乎有些深奥了，你忙去吧，如果发现矿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要向我报告。”
　　“知道了！”说罢李德功便转身走出大门朝一号井走去，可到了一号井却不见陈学礼的身影，多方询问，也不知所踪。
　　一九二五年，六月中旬，为加强由“五卅”惨案激发的广大人民的反帝国主义运动，中共中央、中共北方区委对各地充实力量，加派干部，许多优秀共产党员先后到豫陕地区工作，受中共豫陕区领导人王若飞委派罗思危等到焦作发动罢工，声援沪案。
　　罗思危为不暴露身份，在陈学礼的安排下，住进了矿务大学里（原路矿学堂），期间他带领吴会治、秦梦虎、陈学礼等人，行走于社会各个阶层，用调查访问、谈心交朋友的方法，宣传革命思想。
　　这天刚刚下过小雨，天气闷热，罗思危在屋里待不住，就出来散步，恰好遇到了正在准备去给弗兰克送饭的张老歪。张老歪提着饭篮儿，嘴里叼着烟卷，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向他走了过来。
　　罗思危笑呵呵地向老歪打招呼：“老师傅，你这是去哪里呀？”
　　张老歪把烟卷一吐，笑呵呵地回答：“咱个伺候人的奴才，还能干啥，给洋鬼子送饭呗！”
　　罗思危见张老歪回答的既爽快又毫无掩饰便搭话说道：“靠自己手艺吃饭属于劳动人民，怎么能说自己是奴才呢？谁也不比谁矮一头！”
　　“年轻人，自古以来都是这，咱从小家里穷，我还是有门手艺的，就这那还是下九流啊！走路都抬不起来头！”
　　“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罗思危追问
　　“十二块光洋。”
　　“十二块光洋，那真是不少了！都赶上私塾先生了。”罗思危惊讶地说道。
　　张老歪看着罗思危惊讶的样子不屑地说道：“那有什么！想当年我在四海春饭庄的时候……哎，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老师傅，您给送饭的那个洋鬼子叫什么名字？”
　　“弗兰克！”
　　“就他一个人住吗？”
　　张老歪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是啊，所以他没事儿就喝酒，说到根上洋人也是人，晚上睡不着他也想家。”
　　“老师傅，我来这里上学都快一年了，您能不能带我去洋鬼子住的地方开开眼界！”
　　张老歪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说道：“中啊，正好咱俩路上做个伴说说话，让你小子见识见识洋鬼子的派头！”
　　罗思危看着张老歪说话的表情做派心中苦笑。
　　一路上，张老歪提着饭篮儿，俩人说说笑笑，互通姓名后，张老歪才知道，年轻人叫罗思危，是湖北人。一听是湖北人，张老歪又对湖北菜系作了评价，搞的罗思危哭笑不得。
　　弗兰克的住宅独门独院。小洋房外面有凉台、走廊，里边有会客室、餐厅、书房、卧室、浴室、厨房和储藏室，院里种着奇花异草，有专职花匠。外面有几间小平房，是杂役们住的。
　　张老歪把饭菜捣鼓好，便领着罗思危把弗兰克的住所转了个遍，最后俩人出门走到了门口的小酒馆，两杯酒下肚，俩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罗思危故意说道：“张老哥，你今天算是让我见了世面了，这洋人就是阔气啊！一个人住那么多房子，用三个人伺候他。真是春天玩桃红，夏天赏牡丹，秋天看黄菊，冬天观松梅。过得可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张老歪听着罗思危富有诗意的话，不屑地说道：“罗老弟，你有所不知啊！洋鬼子是躺在咱们中国人的骨头堆上享福的！你来没多长时间，你不知道，矿区的活不好干！矿工的生活那是抬头不见天日，低头难寻出路，说是人间地狱都不为过！十年前，四号井、二十四号井发生事故，一次就死了五百多人！”
　　罗思危惊讶：“那怎么还敢挖？”
　　“洋鬼子啥时候把中国人的命当命看过！他们要煤不要人，用的是‘房柱高落式’的人肉换煤法，下井的人全都是吃阳间饭，干阴曹活！我弟弟就在那次事故中没了！”
　　说到伤心处，张老歪的眼圈红了，罗思危见状赶紧端起酒杯和张老歪碰了一个。
　　张老歪抹了抹眼圈接着说道：“罗老弟你知不知道，咱矿区流传着两首歌谣。”
　　罗思危摇头，示意不知道。
　　张老歪拿起一根筷子在盘子上一边敲一边唱：“下煤窑，下煤窑。累断筋骨压折腰。下井当牛又做马，上井沿街把饭讨……洋鬼子残暴没有头。包工把头欺压穷骨头。身上披着碎麻头。病倒扔进坑里头，成群野狗啃骨头。”
　　罗思危听着眼圈不禁红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他知道英国人的煤炭是用中国人累累白骨换来的，他恨恨地锤了桌子一下说道：“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把英国人赶出中国大地！”
　　张老歪笑道：“说的容易！团结起来？人过上百形形色色，难啊！谁有那么大本事？你还是我？”
　　罗思危看着张老歪说道：“这不是哪个人能办到的事情！要靠党！”
　　张老歪微醺地问：“党是谁？是哪个村的能人？有这么大本事？”
　　罗思危哭笑不得：“党不是一个人，党是一个组织，叫中国共产党！它代表着全中国受苦受难的工农大众的利益，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
　　“代表穷苦老百姓？天下还有这样的党？罗老弟，你见过共产党吗？”
　　“见过！些许你也见过……”
　　张老歪着急地一拍桌子：“哎呀！你别弄的云山雾罩嘞，你现在就带我去见见共产党！”
　　罗思危站起来说道：“可以！行！现在就去！”
　　这天晚上张老歪认识了共产党，深夜他久久不能入睡，他开始认识一个真理：要想不受洋鬼子的欺负，就必须拧成一股绳，同洋鬼子斗，为死去的弟弟报仇雪恨！这必须要靠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李德功这半个月一直在找陈学礼，这天他得到消息，知道陈学礼在普济小学，同时也知道弗兰克已经派出打手到处在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