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宏意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李宏意去什么地方了，有传言说他被英国人暗杀了,还有传言说他喝多酒掉矿洞里摔死了。
　　李郭氏刚刚经历了亡夫之痛，就剩下半条命了，李宏意的失踪让正在病榻上的李郭氏紧随李振清而去。
　　冯茉雅办完了婆婆的丧事就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到了第三天送饭的丫鬟发现大少奶奶上吊了。
　　刘大力把后事安排妥当就守在家里经营着大德全最后一家药铺，等李德功的十二年之期。
　　十二年后，1920年，中华民国成立的第8个年头。
　　“步伐要精稳，炮兵标尺准为高，骑兵冲敌勇壮，卫兵辎重要坚牢。步精、马速、炮兵猛，兵力强，国威壮，真荣耀！一劝众军人，学在身，枪法皆练准，军威震外人；二劝急发忠烈心。走凯旋归日，箪食壶浆慰军……”
　　“一、二、三、四——”
　　驻扎在城东的西北军倾巢而出，整齐的队伍，阳光下耀眼的刺刀，带头的军官喊着口号，铜号声与军鼓声吵醒了沉睡的街头，看热闹的老百姓迅速挤满了整个街头，队伍中三名土匪被绑在马车的柱子上。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长衫，带着草帽，身形一闪走进了茶楼。
　　大清国在八年前就完了，人们都盼着革命党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没有想道军阀之间谁都想当现世刘邦，尔虞我诈，你争我斗，天下比以前更乱了。乱世，老百姓对各种信息都十分敏感，因为任何一种信息都会改变他们的生活。
　　一个从天津来怀庆进怀药的商人问道：“这车上绑的是谁？”
　　“兄弟不是本地人吧！那个又老又胖的叫连耀祖，那个中年人叫连天鹤，他们都是红砂岭的土匪。”一个看热闹的人略有些骄傲地说道。
　　“你们这里的兵还行啊，至少能抓土匪，造福一方啊！”客商说道。
　　“你又不知道了，这是冯将军的队伍，他们都信洋教，都刀枪不入，收拾几个土匪那还不是裤裆里玩小鸡，手到擒来。”
　　客商听后，汪然一笑。
　　中年男子进入茶馆后找了一个临窗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密切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幕幕。
　　不一会茶馆的伙计就喊道：“刘掌柜，您来了！快里面请！”
　　来人正是刘大力，他没有理会伙计，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就直奔角落。
　　“宏意，宏意。”
　　“大力叔！”
　　“宏意，你这些年跑那去了？”刘大力有些激动地问道。
　　“哦，我在南方做生意……”
　　“不对，你骗不了你大力叔，说实话。”
　　“大清国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在南方参加了革命。”刘大力赶紧制止了李宏意，四下看了看后，对宏意说：“小心隔墙有耳。”
　　“大力叔，我回来的事情你对谁都不要讲，我马上就要回去。德功还好吧？”
　　“德功还在茱萸峰上，长成大小伙子了，今年就能下山了。”
　　李宏意又看了看窗外，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德功下山后，让他到路矿学堂上学，掌握现代知识，这样才能有出息。”
　　“好！德功下山后，我就安排他去路矿学堂。”
　　“大力叔，我不方便露面，你替我去送送连耀祖父子吧！”说罢，李宏意站起来走出了茶馆，消失在了熙熙嚷嚷的大街上。
　　连耀祖蓬头垢面，亢奋地冲着人群大叫：“叫啊！唱啊！恁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刘大力提着酒往台上走，被当兵的拦住，刘大力赶紧对当兵的说道：“军爷，我是大德全掌柜，此人虽然作恶多端，可怎么算都是乡里乡亲的，上路前再让他喝碗家乡酒吧！”
　　当兵的一脸正气回答：“这可不行，长官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死囚。”
　　一个当官的看到刘大力拎着酒罐子在和士兵交谈，他走上前去问清楚情况后，想了一会儿说道：“离行刑时间还有十分钟，老头子，你上去吧！”
　　连耀祖用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刘大力，眼睛突然放出一道金光说道：“大力!你来了！来的好，来的好！”
　　刘大力上前倒出一碗酒，送到连耀祖嘴边：“连掌柜，你和连天鹤喝碗黄垆酒，再上路！”
　　连耀祖把酒一饮而尽，大喊一声：“痛快！大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爷俩现在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这双鞋我刚穿不久，送给你，留个念想！把我们的事儿给云巧说一声。”说罢双脚一蹬，把鞋子踢到了刘大力跟前，刘大力也不客气，把鞋子揣到了怀中。
　　连天鹤喝完刘大力碗里的酒后，说道：“大力叔，李宏意还活着吗？”
　　刘大力点点头。
　　“我怀里有一封信，麻烦你给李宏意捎去。”
　　刘大力将信从连天鹤怀里掏出后，便走下行刑台。
　　“老少爷们儿们，我连耀祖这辈子没干什么好事儿！现在大限将至，欠大家的我下辈子再还！”连耀祖大喊道。
　　“行刑时间到，行刑！”军官喊道。
　　四个士兵得到命令，把连耀祖与连天鹤解绑押解到前台，刀起刀落,两颗人头似滚西瓜一样滚落到了台下，把众人吓了跳。
　　刘大力回到大德全之后，若有所思地在昏暗的油灯下拿着连耀祖的鞋子看，这双布鞋从他拿到手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双鞋不简单，分量不轻。他拿起刀子轻轻地挑开千层底，挑开后发现一块金片。刘大力大惊，仔细一看，金片上刻着一副藏宝图。
　　云台山，茱萸峰。
　　“德功，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机缘已至，你下山吧！”紫虚道长说罢，便转身回了道观。
　　李德功冲着紫虚道长的背影磕了三个头，便带着衣物下山而去。
　　刘大力早早就在山下等着李德功了，李德功一下山见到刘大力便兴奋地跑上去：“大力爷！大力爷！”
　　“哎呦，慢点，别摔着！”刘大力担心地说道。
　　刘大力看着李德功，不禁想起了他父亲李宏意，刚到李家的时候李宏意也是这般大小，如今岁月桑沧，物去人非，刘大力心中感慨一番，想起了大德全又想起了他娘经常说的那句话，有人不算穷，大德全复兴有望。
　　“来，德功，大力爷带你去四海春吃好吃的！”说罢，便让李德功上马车，他赶车朝山下去了。
　　大杨树街头，四海春饭庄。
　　李德功坐在雅间内，不知所措地看着满桌的菜肴，刘大力看着李德功的样子笑了笑：“德功，山上清苦，熬这么多年不容易，赶紧吃吧！”
　　李德功听后拿起桌上的烧鸡腿就吃了起来，刘大力拿起酒盅抿了一口酒：“德功，你在山上久不接触世事，我打算先让你到柜上学徒，看看各式各样人，经经各种各样的事儿！学会看人经事儿，年轻人得历练，不然将来怎么担得起大德兴的重担。”
　　李德功咽下嘴里的鸡肉：“嗯，大力爷，我听你的！”
　　从此，李德功就跟着柜上的“老算盘”开始学算盘。
　　“老算盘”姓孙名泽金在大德全干了一辈子,管了一辈子账，从未出过差错，人称“金算盘”。
　　老算盘平生不苟言笑，一辈子为人严谨，他看着李德功说道：“在店里你是少东家，我是账房，你是东家，可要学账房这套东西，按说你要拜师，可你父亲的算盘是我教的，你若拜师就乱了辈分，你叫声师爷吧！”
　　李德功听后当即跪了下来叩了一个头，喊道：“师爷。”
　　老算盘表情端庄地端坐账房的太师椅上：“起来吧！”
　　李德功坐在桌前，看着桌面上的大算盘，从拨算盘的手法学起，老算盘手拿戒尺，李德功的手法稍有不对，戒尺就打在了他的手上。账房内不断响着啪啦啪啦地珠响声，还有李德功的口诀声：“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四进二十，六进三十，八进四十，三一三十一，三二六十二，逢三进成十，六进二十，九进三十……
　　刘大力在外面听着，高兴地自言道：“严师出高徒啊！”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年岁疾，转眼，三年过去了。李德功本就聪慧过人，短短三年的时间手中的算盘打的出神入化，老算盘看到李德功更是合不拢嘴，经常喝醉了对人说，自己祖传的本事算是后继有人了。
　　一天，李德功正在算账，老算盘把门关了，上前就把李德功眼前的算盘一下子就掀翻了，李德功大惊，慌忙说道：“师爷！我算错了吗？”
　　在李德功的记忆里，老算盘对他说过算盘是账房先生的饭碗也是命根子，绝对要尊重它、爱惜它，不用时要用布盖好，不能让它蒙尘！可今天的情况是怎么了？师爷疯了？！
　　“孩子，你没算错，你天生聪慧过人，以你现在的能耐，算盘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我现在要教你的是我们孙家祖传的绝技，这辈子我只传你一人，你父亲我都没教。”
　　李德功当即跪下：“谢师爷！”
　　“你是可造之材，少东家你不要谢我，你能学到这门本事全是机缘，你若天生愚笨，我也不会传你。我本不是怀庆人，当年要没有老掌柜，我这条老命估计早就交代了,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仔细听好。”
　　李德功听后点了点头。
　　老算盘接着说：“这门本事叫做珠心算，即手中无算盘心中有算盘，你要将算盘的盘式、档次及算珠的浮动变化描绘到脑子里，即好像在脑子里有‘活算盘’，这种活算盘的影像，称为‘虚盘’。它透过知觉，形象，记忆等过程，在大脑里来完成珠算运算，即我们所谓珠算式心算。珠心算一旦练成，其速度之快非常惊人。往往只要听到报数，算者即能将答数脱口而出，或立即写出。德功，这珠心算想练成可不容易，你这两年还要吃些苦。”
　　“师爷，我不怕吃苦，我一定把珠心算练成！”
　　老算盘听后笑着说：“好，有志气，还有件事，练珠心算要专心致志，你当效仿朱载堉，这两年你就不要出屋了，我手把手教你。”
　　“好，我听师爷的！”
　　从此李德功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专心练珠心算，老算盘在一旁亲自指点。
　　两年后，李德功心珠算练成，名震怀庆府,包括英国人在内诸多商行都要聘请他坐镇账房，刘大力却到处嚷嚷着“大德全”三个字不是他们能请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