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就已经到了月山镇境内，隐约之间就能听到山上佛钟的鸣响。
　　月山寺始建于公元1158年，与少林寺、白马寺并称为“中原三大古寺”。月山寺曾名“清风寺”、“大名禅院”“宝光寺”，明永乐三年更名为“月山寺”。
　　连天鹤下了马车，看见寺门外的小沙弥正在扫地便走上前去说：“麻烦小师傅带我们去找融善大师。”
　　小沙弥：“你们找我融善师叔有什么事？”
　　连天鹤：“我是融善大师的侄子，来看看他。”
　　小沙弥放下手中是扫把，双手合十：“诸位，请随我来。”
　　融善正在清风殿内诵经，小沙弥走上前去说了几句话，融善起身走出大殿，连天鹤兄妹二人见融善出来，赶紧迎上前去。
　　融善：“两位施主，来找老衲所为何事？”
　　连天鹤：“大伯，我爹让我们来找你有点事！”
　　融善：“老衲自从皈依佛门后，便与山下的滚滚红尘了断了，两位施主请回吧，告诉你爹，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云巧此时终于绷不住了，抱着孩子直接跪了下来说：“大伯，云巧有难处了，不然不会打扰大伯清修的！”
　　融善皱起来了眉头，把连云巧扶了起来，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说：“走吧，到我禅房里说。”
　　云巧在禅房内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融善一一说了一遍。
　　融善惊讶道：“真是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云巧：“大伯，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你要再不管我，我们娘俩只能去跳井了！”
　　融善：“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生在这世上，多数都是想死容易，想活难，活着不易，以后不要妄谈死字。”
　　云巧此时把孩子往融善怀里一塞说：“快，让大公公（大姥爷）看看。”
　　融善见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心中不禁欢喜起来说：“不像你爹，看这神采，倒有老衲年轻时的影子！也罢，就让他留在我身边，拜我的徒弟融空为师，就叫连浩。回去告诉你爹，他这个义父当不成了！”
　　云巧：“还是大伯有办法。”
　　融善：“天鹤，你下山去吧！切记，以后行事不可害人性命，乱造杀孽！云巧，寺院里不能留女客，你带着孩子先到镇上去住。”
　　
　　李家内宅。
　　幽暗的煤油灯冒着黑烟，灯下，李宏意正在拿着账本算账算盘珠子打的劈啪直响。旁边，躺椅上李振清正在抽着旱烟袋。
　　“宏意，算账要用心算，不能用手或眼睛算。”
　　“知道了，爹。”
　　“最近，英国人一直打咱们家的矿的主意，你是家中长子，你一定要记住，洋鬼子来咱中国就没安什么好心，你爹年轻时曾立志要实业救国，好不容易把煤矿开了起来，结果怎么样？洋人来了，带着坚船利炮，虽然打着做生意办公司的名目，实则都是些强盗！”
　　“知道了！”
　　“宏意，你说这世上什么生意最好做？”
　　李宏意想了一会，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傻孩儿，这世上最好做的就是无本生意，也就是洋人做的生意，仗着船坚炮利，肆无忌惮地掠夺我国钱物，如此行径实则与土匪无异。”说罢李振清叹了口气，走出了账房。
　　李振清此时面临着一个难题，前两年英国人要收购“大德全”的煤矿，自己强压着没有同意。如今，英国人的福公司越来越猖獗，挖煤竟然挖到了“大德全”煤矿所属的开采区。自己曾上诉朝廷，可朝廷不敢得罪英国人，上诉书如泥牛入海，一直就没有消息。
　　“大德全”和福公司无论是财力、物力、人力和对上关系都是无法相比拟的。如今这世道，内是朝廷无能，民不聊生，外有列强欺辱，国家无主权，国人无尊严。就拿眼前这福公司来说，福公司是在英国注册的一家公司，注册资本只有2万英镑。但政治背景极深，意大利首相罗迭尼有一百英镑的股份；英后快婿劳尔呐和其他显贵要员也入有股份；伦敦劳脱确特洋行作为后盾。1898年6月21日，中英在北京签订了《豫丰公司与福公司议定河南开矿制铁以及转运各色矿产章程》。这个章程签订前，曾经进行了异常激烈的抗争。满清的多数官员怀着爱国之心，反对英人介入怀庆府这块地盘；但是，清政府一方面有维新思想的支持，一方面又不敢轻易得罪英国人，更何况福公司进入的整个过程，也就是李鸿章的亲信幕僚直接策划操纵的。所以，清政府以“固守旧辙，风气尚未大开”为由，排除阻力，最终在北京履行了签约程序。这是经过清政府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批准、李鸿章致函承认、光绪皇帝同意的。
　　福公司出现了，像大德全商号这样的当地民族资产阶级蔫了，许多土煤窑倒闭了，数以千计的以煤为生的穷苦百姓走投无路了。英国人勾结地方官员，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趁着饥荒招纳灾民，灾民进矿，英国人根本不把工人当人看，无休止地加班劳作，很多人都累死在井下，尸体就被英国工头随意丢在废弃的井洞之中，老百姓称福公司的矿井为只进不出的吃人井。
　　李振清躺在床上想着如何把眼前的这盘棋给盘活，辗转难眠想了一晚上，直到鸡鸣，还是一头雾水，和洋鬼子斗实在太难了。
　　“大哥，你在家吗？”
　　李振清刚刚起来，就听见门外有人喊他，他匆忙地用昨晚的隔夜茶漱了漱口，用指尖沾了些茶水把眼睛擦亮，慌慌张张出门迎客。
　　来的不是外人，正是李振清的堂弟李振邦，现在是大德全的大掌柜，用洋人的话叫经理。
　　李振邦：“大哥，今天福公司的人又挖到咱们的井里了,两个井现在都通了。”
　　李振清：“英国人欺人太甚，早就警告过他们，让他们避开我们的开采线，红黄为界，没想到他们竟然故意往我们这里挖。”
　　李振邦：“我看不行就和他们商量商量，咱们把矿卖了吧！咱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振清听到这话气都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矿不能卖，这是咱祖上几代人打拼换来的家业！况且退一步未必是海阔天空，搞不好就是万丈深渊！”
　　“大哥！昨天晚上我琢磨这事一夜没睡！你想想，英国人骗饥民下矿，一直拖着工人月钱不发，没日没夜让他们干活，只到干死为止，这也就是说他们人力几乎是不要钱。咱们的矿每年还要交税，英国人就不用交税，所以咱的煤矿产出的煤要比他们产出的煤成本高的多，导致煤炭积压的跟小山一样高，商号为此已经不堪重负，长此以往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李振清听到这话，好比大夏天里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刚才的怒发冲冠，瞬间被浇的烟消云散，他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又陷入了沉思。
　　李振邦见李振清有些动摇，心中一喜接着说道：“大哥，咱家是商贾世家，你说咱祖祖辈辈拼命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多挣银子？救国是那些当官的想的事儿，咱这些小老百姓，踏踏实实过日子，饿不死去球了，想多了都是和周公吹牛皮，做梦了。”
　　“好吧！你去和福公司的人接洽，既然是收购煤矿，那就要按照咱的价格收购，产出的煤也一样，要按咱们定的价格收！”李振清说这话的时候连头也没有抬。
　　李振邦：“你是大东家，我去不太合适吧！”
　　李振清：“让你去你就去，我的眼睛是用来看人的！不是用来看猴儿的！”
　　说罢，李振清转身进了堂屋，重重地摔了一下门。
　　李振邦背着双手，摇着头叹着气，朝门口走去。
　　李振邦从柜上带了两个伙计，坐着黄包车，来到了福公司。要是在平常办事，李振邦一般出门办事是不舍得坐黄包车的，他宁可步行也不舍得花钱，因为今天的场合不同，必须要摆足架子，这也是为了在谈判桌上能够抬得起头，叫得起板。
　　两个伙计也知道掌柜的平常办事抠唆的紧，今天坐车定是有大事要办，他们那里知道这抠唆的习惯是从山西晋商那里学来的。
　　明朝时的山西洪洞县向河南怀庆府一带的移民，使许多优秀晋商和具有晋商文化传统的人直接入住覃怀地区，而怀商也能从晋商的经营之道中借鉴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这就成了怀商迅速崛起的主要原因。
　　李振邦走下车，给门卫递上门贴说了句：“劳烦转告哲美森大掌柜，说大德全掌柜李振邦特来拜会。”
　　持枪的英国士兵显然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他明白把手中的拜帖送进去，就没他什么事了。
　　过了一会，英国士兵懒洋洋地走了过来把门打开，头往门里一甩，算是请进的意思。
　　李振邦虽然生气，心中却在庆幸李振清没有来，如果他来估计现在转身就走了，根本不可能进去。
　　李振邦走进院子见哲美森正在遛他的哈巴狗，哲美森见到李振邦，故作惊讶地迎了上去，说：“哦，尊敬的李大掌柜，我不知道是你来！我刚才看名帖没有看明白，你知道我的中文简直糟透了!”
　　李振邦赶紧拱手笑着说：“哲美森，老夫代表大德全特来拜会，顺便谈一谈生意上的事儿！”
　　“李掌柜，你们中国人说话就是爱拐弯抹角，你主要是来谈生意的，不是专程拜会我的，说话都这么没有效率！既然是来谈生意的，就是我们大英帝国的朋友，快请来屋里谈，我这里刚好有从本土寄来的咖啡，我们边喝边聊。”哲美森边说边把李振邦往屋里引。
　　“李掌柜请坐，不知道今天来和我们大英帝国谈什么生意？”哲美森手中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问道。“既然凯掌柜喜欢直来直去，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就是贵公司收购我们煤矿的事。”
　　哲美森楞了一下神，笑着说：“你们的老板想明白了，其实一个人对抗一个帝国是不可能的，还是你们中国古代的人有智慧，他们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叫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价钱怎么说？”
　　“我们不会亏待大德全的，就按照我们以前开出的价码成交，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只是我们大东家还有一个要求，就是我们已经产出的煤炭要按照我们出货的价钱收购。”
　　哲美森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说：“可以，但是要我们公司的人去计算吨数。”
　　李振邦做了半辈子生意，哲美森一张嘴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心中已经打好了算盘，拱手说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哲美森站起来说道：“这两天，我会让下面拟一个合同，我们当面签。”
　　李振邦拱手：“告辞，留步，留步。”
　　李振邦走出福公司大门，见黄包车还在门口等，看了看哲美森没有走出来，就对两个伙计说：“给他一半的钱，让他不用等了，咱们走回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