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天早上，连云巧径直走进了老虎厅，她坐在连耀祖跟前，直截了当地说：“爹，我要嫁人了。”
　　连耀祖猛然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敢答话。直到连云巧提高嗓门大声说：“爹，我要嫁人了！”
　　连耀祖回过神儿后笑着无奈摇头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说吧，你看上咱们山上谁了，爹给你做主！”
　　“爹，这可是你说的！就是前天绑来的那个小子。”
　　连耀祖看着连云巧没有说话，接着他划着火柴点了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完后说：“闺女，你今天的这番话吓到了我，你要嫁的这个人也吓到我了。”
　　连耀祖说罢，又给烟袋装上烟叶儿，划燃火柴，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连云巧绷着脸说：“我生在匪窝，这我没办法。从小娘就让仇家给杀了，我依旧没办法。我整天过的都是担惊受怕的日子，就算和山上的人结亲，生出的孩子还是土匪，还是要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我不想我这辈子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
　　连耀祖放下烟袋，叹了口气说道：“闺女，你生在匪窝，这是你的命，人要学会认命。这话本不该我这当爹的说，可今天说到这里了，也就不得不说了。土匪的闺女连城里的窑姐都不如，窑姐能从良嫁人，可你下山嫁人正常人家谁敢要你呢？人家都怕惹火烧身，就算人家敢要，其结果必然是害人害己！这条路，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连云巧的眼眶红润了，她摇头说：“爹，我不信命！”
　　连耀祖看着闺女心软了下来，手又拿起烟袋淡淡地说了句：“我试试吧！”
　　现在，连云巧深感造化弄人。她大哭一场后，认命了。
　　一个多月后，连云巧发现自己没来月事，没事儿还想干呕。她不敢声张，偷偷到山下药铺找郎中把脉，郎中经过把脉后笑着冲着连云巧说：“恭喜，小喜了！”
　　回到山寨，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但这事儿绝对不能让连耀祖知道，不然依他的脾气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连天鹤了。
　　连云巧找到连天鹤一股脑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盘拖出，连天鹤听后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连云巧哀求道：“哥，我只求你一件事儿！帮我瞒住咱爹，我想把孩子保住！”
　　连天鹤：“你是让鬼迷了心窍了！你想过你自己没有？大闺女生孩儿！？哎！咱爹要知道，他会把你也打死嘞！”
　　连云巧：“事已至此我和孩子一条命！再说虎毒不食子，我就不相信他比老虎还毒！”
　　连天鹤：“杀人越货，伤天害理真是会遭报应！等过两天，我就给他说你心里不得劲，让你山西姑姑家住一段散散心，你到山西生孩子，生完之后就把他送人，绝对不能让咱爹知道。”
　　连云巧流着泪忽然跪在地上，要给连天鹤磕头，吓得连天鹤赶紧去扶。连云巧：“哥，我替肚子里的孩子谢谢他舅舅的大恩了！”
　　连天鹤转过身子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吧，明天就走！”
　　李家内宅。
　　李振清一家正在围在桌子上吃饭，冯茉雅的胃口仿佛不太好，在堂屋吃饭的时候看见荤菜就犯恶心。
　　李振清端着饭碗瞟了一眼冯茉雅，嘴角漏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他放下碗筷对李宏意说：“宏意，茉雅最近身子好像有些不适，你去柜上请张先生来给看看。”
　　李宏意正往嘴里扒拉饭，听到李振清的话，放下碗筷就去抓冯茉雅的手腕。
　　李振清见状，一扔筷子，大声怒斥道：“给你说了多少遍，自家人不给自家人把脉看病，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李宏意赶紧放下冯茉雅的手腕，把碗里的饭菜扒拉完，就出门到柜上请张先生去了。冯茉雅见李宏意离桌，自己也没胃口就回屋休息了。
　　见小夫妻都走了，李郭氏笑着说：“看着架势好像有喜了？”
　　李振清：“这种事儿，谁一看就说的清楚，那不成孙猴子了，只有等张先生看过才好说。”
　　张先生随李宏意来到李家堂屋。李兴宇赶紧将堂屋门帘掀起，李振清：“张先生有劳了，晚上在家吃饭，咱们老哥俩喝点。”
　　张先生拱手道：“那就谢谢老东家了。”
　　冯茉雅走进堂屋后来到桌子前，坐到椅子上伸出了右臂，张先生聚精会神地号脉，不一会二就脸上便露出了微笑。
　　张先生：“恭喜老东家！少奶奶小喜了！从脉象上来可能还是个带把的！”
　　李振清咧着嘴笑道：“呵呵，中啊，真是祖宗保佑，老天爷赐福！”说罢就给李郭氏使了个眼色。
　　李郭氏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张先生。
　　张先生赶忙推辞道：“老东家，咱自己家的事，用不着这么客套！”
　　李振清从李郭氏手中拿过红包塞到张先生手中：“这是咱的规矩，图个吉利！收着！”
　　公元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
　　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黄河水已经和大堤差不多高了。李振清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着水烟袋。
　　李郭氏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条大长虫在黄河边上飞来飞去。”
　　李振清没有搭话，继续抽着烟袋。
　　此时，从东屋传出了冯茉雅的喊叫声。
　　李郭氏焦急地走到门口向屋大声问道：“还生不下来？”
　　产婆在屋里语无伦次地叫着：“使劲！使劲呀！”
　　冯茉雅一声惨叫，里屋的产婆跑到堂屋说：“生了，是个小子，孩子早产，身子有些弱。”
　　李振清把烟袋放下，笑呵呵地说：“好！宏意，一会带上孩子的生辰八字，去崔半仙那里给批批。”说罢就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德功两字。
　　李郭氏看着纸上的字，对李宏意说：“你儿子有名字了！”
　　李宏意把崔半仙请到了家里，孩子哇哇的哭声传遍了整个院子，李郭氏从东偏房走了出来，进到堂屋。
　　李郭氏诧异道：“真是怪了，这孩子不吃奶！”
　　李振清摸着胡须说：“是不是奶水不足，或是奶水苦？”
　　李郭氏：“奶水足足的，没什么毛病啊！”
　　李振清皱眉说：“那就熬些米汤，把米油撇出来，让孩子吃。”
　　崔半仙似乎没有听到屋里人的谈话，他正专心致志地翻着古籍给孩子批八字。
　　半个时辰后，李郭氏端着米汤放到了堂屋的桌子上，院子里的哭声依旧不减。
　　李振清：“不喝？”
　　李郭氏：“喝进去又给吐出来了！”
　　崔半仙不慌不忙地把古籍合上站起来说：“小少爷的命格实在是奇怪，我算不出来，此命格酝大凶釀大吉，福祸相依。我道行浅，说不好，也不敢乱说。”
　　李郭氏：“孩子现在不吃东西怎么办？”
　　崔半仙：“不如抱到茱萸峰，让我师傅紫虚道长看看！”
　　李振清：“好啊，事不宜迟，让大力赶紧备车，我们现在就走！”
　　茱萸峰山势突兀，李振清和刘大力走在前面，李宏意搀扶着抱着孩子的李郭氏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
　　崔半仙看着众人卖弄似地说道：“相传真武大帝就是在茱萸峰上苦志修行成仙而去的，从此茱萸峰便成了闻名于世的道教圣地，怀庆府的百姓都常来此烧香求愿，十分灵验。之所以灵验是因为茱萸峰离北天门很近，常被上天关注，神仙会满足老百姓的祈求，好再让他们来此烧香还愿。于是咱怀庆府就有了“烧高篝”的说法，如果谁家的子孙发达了或是添丁了，那一定是他们家的老头子们早年在这里烧了‘高香’求来的。”
　　李振清说：“看来神仙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给点好处就让人如愿以偿，和现在衙门里的官老爷差多不，关键是要有好处。”
　　崔半仙听到后，笑呵呵地说：“李老东家说的也没错，神仙也是人变的，再成神仙也泯灭不了人性。”
　　李振听后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山上走去，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名老道士在道观内练武，崔半仙见后赶紧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老道士面无表情走到李振清跟前行礼说道：“李老东家乐善好施，功德无量。”
　　李振清赶紧还礼：“紫虚道长客气，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本分，不敢妄谈功德。”
　　紫虚笑了笑不在言语，走到李郭氏跟前看着怀中嗷嗷直叫的李德功，把了把脉不禁皱起了眉头，当即说道：“这孩子体质虚弱，与我相见就是缘分，你们把孩子留下，十二年后上山领人。”
　　李振清心中一惊说：“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紫虚：“李老东家，自古行医者不与至亲把脉，今日可否破戒为令孙把脉？”
　　李振清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走到李德功跟前伸手搭脉，不一会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李振清：“那就有劳道长费心劳神了！”
　　李振清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李郭氏虽然不舍，但既然李振清发话了，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山下走去。
　　刘大力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道士，老道士连看都没有看，抱着李德功进了道观。
　　李振清一行人走在下山的路上，李郭氏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问道：“孩子究竟是什么毛病？”
　　李振清：“孩子的脉象，我也说不清楚。”
　　李郭氏：“你都说不清楚，这怀庆府还有谁能说的清楚?！”
　　李振清：“妇道人家岂能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交给紫虚道长没有错。”
　　红砂岭红沙寨。
　　连耀祖看着陈三手中抱着的孩子问道：“晚上值夜的兄弟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放到寨子门口的吗？”
　　陈三：“不知道，说来也怪早上兄弟们去开寨门，就听见有孩子哭，上去一看还真是个孩子！”
　　连耀祖：“这事儿还真是怪了，谁会把孩子放到咱们寨子门口？”
　　连云巧：“可能是谁家的孩子养不活，给咱送来，让孩子有个活路？”
　　连耀祖：“放也应该放到大户人家，可往咱们寨子里送孩子，这真是头一遭。这样吧，陈三去山下弄两头母羊，让这孩子喝羊奶，我收当义子，以后他就叫连盘根。”
　　连天鹤听到这话头上直冒冷汗，本来只是让连耀祖接纳收养这个孩子，没想道直接给收当义子了！以后让这亲外甥叫他大哥，这事真是让他们兄妹俩给弄巧成拙了。
　　连耀祖抱着连盘根高兴的嘴都合不上，笑呵呵地对连天鹤说：“过两天你去把云巧接回来，寨子里都是大老爷们儿，赶紧让她回来，抱她弟弟！”
　　连天鹤急中生智，连忙说道：“爹，留个孩子在寨子里到也没什么，只是孩子太小，天天哭哭啼啼怕寨子里的兄弟们烦心，不如先让云巧抱去月山寺找大伯，等孩子长大点，再把他们接回来。”
　　连耀祖思考了一会说：“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连耀祖看着这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欢，要不是寨子里的兄弟终日上山下山出生入死，忌讳哭声，连耀祖一定会把孩子留在身边。
　　黑夜，连天鹤驾着马车出了红沙寨下了红砂岭，就在马车就要出岭的时候，忽然一个黑影蹿上了马车。
　　连天鹤：“云巧,不是让你在老牛河等我，你咋在这儿等了，让暗哨看见回去告诉咱爹，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巧：“孩儿这两天肯定是饿坏了！我不是想着早点喂喂孩子！”
　　连天鹤：“这事儿没有咱俩当初想的那么顺畅，老爷子收他亲外孙当义子了，咱俩一个亲娘，一个亲娘舅辈分都降了。”
　　云巧：“唉，这都没什么，只要不让我和孩子分开，叫什么都无所谓。”
　　连天鹤：“对了，咱爹还给孩子起了个名字，连盘根。”
　　云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怀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