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编造谎言

　　我压根就没有告诉父亲关于婆婆又住院的事，因为他自己都是个病人，如果这时候让他知道我婆婆住院的事，他可能又要情绪激动。
　　母亲倒是在两天前得知我婆婆住院的消息。那天我到门诊楼去取药，正好在楼下碰到也去药房取药的母亲。母亲问我：“你在给谁取药呢？凌美！”
　　我就告诉她：“我婆婆，她腿又疼了这次疼痛的厉害，医生说微创手术已经没用，需要再做明手术，需要在腰椎处植入钢针固定。”
　　“哎！她老人家真可怜啊，上次手术没多长时间啊！怎么又复发了？那她在住院，你公公谁在照顾？”母亲很担忧很伤感。
　　“没事，川子晚上住医院，白天我姐替换照看，我下班就回去给老人做饭，谁有空谁回去做饭。我公公现在白天基本上不需要看护，只要到吃饭时把饭端到他跟前就行。”我边走边对母亲说着。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哎！这些天真是事多啊！两个人生病都挤到一块了。那你好心照顾你婆婆，你爹这里不需要你来回跑，有我呢，凌琴星期六也过来住两天，你爹可以由她照顾。”
　　“我只能这样了，哪儿急先顾哪儿，川子这几天也都没有去上班，我也是边上班边抽空来医院。我爹现在病情基本稳定，那我这几天就不过去看他了。妈，你别告诉我爹关于我婆婆也来住院的事，你们多操心吧！”我急匆匆地对母亲说。
　　和母亲分手后，我就一直往北拐，走向住院楼。走着走着我感到眼前发黑，右耳发蒙，我赶紧扶住旁边的车，站稳身子。
　　母亲也一直没有告诉父亲，直到昨天父亲决定要出院时，母亲才告诉他，我婆婆也在住院。他们商量尽量不要惊动我，等明天要出院时再通知我去办理出院手续。
　　第二天，我早饭后，给单位请了半天假，急匆匆来到医院给父亲办理出院手续。等到要走出病房下楼时，父亲突然说：“我要去你婆婆病房里看看，她现在在几楼？”
　　我赶紧拦住了说：“爹啊！你尽管回去吧！我婆婆后来从疼痛科转到骨科了，太远了是在北楼住院楼，算了吧！时间不早了，我扶你下楼回家吧！”
　　母亲也阻止他说：“你不用去看了，昨天早饭后她进手术室前我都去看望她了，她现在正在休养，不能动，你去干啥？等她出院后你再去看她吧！你现在身子骨也弱，天气又冷，别折腾感冒了！”
　　“不，不行！我走之前必须去，来医院一次多不容易啊！回去咱们还得抽时间来看望，倒不如今天去看一下算了！咱们也都能安心！”父亲一再执拗。
　　没办法，我又扶着父亲走出了门诊楼，转向北走了几百米，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阶梯，才进入住院部，又接着上了电梯去11楼。父亲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其实父亲这次脑梗复发，治疗的根本不够彻底。是父亲非要回家休养，医院住的烦了。
　　父亲走到病房门口站住了，他揉了揉眼睛稳稳身子，右手扶着墙，扫视了病房一圈，看见他亲家母躺在靠里面的病床上，三秒钟后他开始挪动，一进病房就开启了大嗓门：“亲家母，你咋又来住院了！听说你昨天刚做完手术。哎！我生气啊！你住医院几天了，凌美也没告诉我，她妈也没有给我说你住院的事。直到昨晚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住在医院里，你现在感觉咋样？”
　　父亲慢慢坐在婆婆的床头，婆婆扭过头看了母亲和父亲一眼，无力地说着：“哎！日他妈的，我这次不知道咋了，疼起来要命啊！忍不住啊！亲家啊！你的病感觉咋样，好多了吗？你安心治病别跑来看我，你自己好好休养才对啊！”婆婆声音很弱，却拉着长腔说着。
　　母亲赶紧过来劝说婆婆：“亲家母你安心养病，他爹这些天恢复的不错，今天就出院了，医生说回家再休养休养，吃点药就慢慢好了。你别操心你亲家，他是老病，就是上个月去湖北看他老舅，劳累的了，你现在好好躺着恢复，别焦虑！”
　　“那好吧！你们不要担心我，医生说需要在医院住上十来天，然后回家休养，我现在不能动。哎！我是受罪极了，倒霉啊！不走运极了今年。”婆婆又开始抱怨自己命运不好了。
　　母亲不愿听婆婆讨论邪气的话题，母亲信耶稣基督教，所以对于婆婆说的鬼神邪气之说，母亲压根就不认可。
　　父亲低着头好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婆婆和母亲的对话。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论说，关系疾病。一个信神，一个信主。
　　父亲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后来父亲感觉得自己坐的时间长了，就想回家，他说：“亲家母，你心放宽点，现在咱们是过一天是一天，别奢望别的，只要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好死不如赖活，别说倒霉的话，不吉利的话，谁不生病，年老人都要生病。就像我，我这次犯病也感觉到很严重，很悲观，我也感觉到今年我会活不成，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请自己去。”父亲竟然又把话题扯到死亡上了。
　　我实在不想让他们扯的太远，赶紧拉起父亲说：“爹，赶紧走，咱们走，我送你到家。想聊天了，等你们病都彻底好了，你们可在一起好好聊聊天。”
　　父亲回到家里就躺倒床上了，我和母亲把东西放好，母亲对我说：“你爹这次住院他心思多，虚荣心很强，他在病房里怕别人笑话他就编造了许多谎言。”
　　“他编造啥谎言了！”
　　“你这两天没有去病房看他，他不住地念叨着，都不去照看他了，心里不舒服，还说亲戚家都不关心他的死活，都是冷漠之人。”母亲说半句留半句，不愿给我啰嗦太多。
　　原来，父亲在住院的十几天里，刚开始的两三天处于迷糊状态，谁去看他，他也不愿睁眼看。后来他病情有所好转，大脑清醒许多，每天看到许多事情。
　　一天，他的房间里又转来一个患脑梗塞的患者，也是七十来岁。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子们都是当官的。大儿子是银行的主任，二儿子是乡党委书记，小儿子是工商局的领导。一个女儿在北京工作，不经常回来。
　　老人住进病房的这些天，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有的是亲戚朋友，有的是他儿子单位的同事。三个儿子单位同事来看望老人时，都是手捧鲜花，水果，大箱的牛奶，鸡蛋等。房间里堆满了许多礼品，大都是这位老人的。
　　鲜花堆在那位老人的床头，大大小小有二十多束。到了晚上，家属就把大箱小箱的营养品拖回家。那堆鲜花都没有拿走，有的直接扔到垃圾桶里，有的就随意送人。老人的儿媳妇随便拿过来两束花放在了父亲的病床头上。父亲也乐呵呵地接受了。
　　父亲除了笑，内心就是一浪一浪的羡慕之意。他羡慕人家儿子多了真好，儿子有本事了，抬举的人就多，每天病房里来看望那位老人，人很多。好气派啊！好风光啊！
　　那个周末，侄女婷婷听说爷爷生病住院了，就跑到医院里去看望她爷爷。病房里爷孙俩聊的很开心，周围人也很开心，旁边的那位老人就夸赞婷婷聪明可爱。
　　没想到那位老人就冷不丁地问了父亲一句：“你儿子在干啥工作的，怎么这些天就没见你儿子来医院看你？”
　　说者的确无心，但听者有心了。病房里一阵寂静，大家都在沉默，似乎他们都在等待父亲的答案。万万没想到父亲犹豫了一会儿，竟然这样说道：“我儿子在上海工作，他们忙，回不来！”
　　老人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就一个儿子吗？几个闺女？”老人没完没了了。
　　“一个儿子，三个闺女啊！”母亲抢过话头说。
　　“三个闺女好啊！比儿子强多了！我就一个闺女住的远，一年两年才能回来一次，见上一面很难，更不用说来伺候我了！”老人很客气地说着。
　　父亲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父亲编造出来的这个谎言很自然，没有一点看起来牵强之意。他在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慌和尴尬。他有农村老人本能的虚荣心，不愿陌生人知道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只要在陌生人多的地方，他就会时不时地提起自己的孙女，或者故意让婷婷出现在人群中。他骨子里有严重的封建思想，怕人瞧不起他。
　　“你爹这次生病想得太多，他把他后事都想好了，他说等你二哥年底回来了，就把后事商量商量。他说你们三个闺女是外姓人，嫁出去的姑娘，在父母死后，安葬一事，必须让自己一家的男儿操办。”母亲悄悄对我说。
　　我有点糊里糊涂，不理解他们的话意。
　　二哥是大伯的儿子，大伯和父亲是亲兄弟。大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十多岁年纪轻轻都去世了，大伯大妈也死的早，家里就剩二哥了。弟弟去世后，二哥就是李家唯一的男孩了。
　　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他很看重男孩在家中的作用，延续香火是他骨子里的执拗。在弟弟去世的前两年，一心想再收养一个男孩，说想为自己送终。有一次，在公园里有一位西安过来的爷孙俩，那个爷爷说想为孙子找一个家，自家的儿子儿媳都去世了，孙子他也无力抚养，一心想把孙子找个合适的家庭。价格三万元。
　　父亲内心湿湿的，他想收养这个男孩子，他回来告诉母亲，并且自以为是很合适的事，说孩子都四岁了，已经大了，很好养的，来了直接把他送进幼儿园，多省劲啊！
　　“你把他弄来，是问你喊爹，还是问你喊爷？你看看你这岁数，能活几年，还操心养孩子的事呢！想都别想哦！反正我不同意。没有儿子算了，只要有闺女就行。城市里没有儿子的家庭多的是，难道人家都不活了？”母亲极力反对，对父亲一顿数落。
　　遭到母亲和我们姐妹的拒绝后，父亲一度陷入低谷，情绪极为不好。紧接着后来父亲生病住院几次，他自己都顾不上照顾自己了，哪有心思去养儿，从此以后，父亲养儿子的计划就落空了，不再提起了。
　　母亲正在和我小声嘀咕着，忽然父亲“吭吭”咳嗽了两声。显然他不想让母亲给我谈他的事情。我走到里屋对父亲说：“爹，你现在啥都别想，你只管以后好好把你身体养好，注意吃药用药，经常去楼下诊所量量血压，发现头晕就赶紧通知我，咱们去医院。”
　　“嗯！知道了！我这病别想治好，脑梗病只能缓解治疗，根本就不能彻底治好，而且是复发一次严重一次。老年人这病都是常见病，注意吃药就行了。这次犯病就是因为去湖北折腾的，以后注意就好！”父亲闭着眼睛说着，似乎很明白事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