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间陪护

　　天气突变，萧瑟的冷风中夹杂着凄冷的雨，这样天气让人心情格外低沉。从家里到医院四公里左右，从单位到医院十公里的距离。我每天就这样来去匆匆，来回奔波，我已经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中年就是狗”的内涵。
　　姑姐近半年没有上班，大多时间都在照顾公公婆婆的生活，我从内心里感激她。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身体毛病也很多，颈椎病很严重，只要劳累就会加重疼痛。
　　每天她还要给她儿子做饭，还要给二老做饭，如同忙碌的小鸟来回穿梭。这几天婆婆又住院，我和川子上班又紧，她更是忙碌操劳。
　　天快黑了，我还在学校里忙碌着，我本打算从街上买点粥给婆婆送去，可是川子打电话拒绝我去医院，他说：“天气不好，又下着雨，你就别来医院了，医院门前就有卖各种稀粥，小馒头的，什么饭都有，妈想吃什么就给她买什么，你不用操心这里的事！”
　　我抬头望望窗外，一阵冷风迎面扑来，我浑身打起了战栗。雨下的小了许多，但到医院需要四五公里的路程，等我跑去肯定会淋湿衣服的。于是我就不再执意要给老太太送饭了。
　　索性又坐下来干点杂活，因为明天学校要面临均衡验收工作，学校里从领导到教师都在忙碌着整理迎检的东西。一个下午我的眼睛都盯着电脑，累得我眼睛发昏。
　　这时姑姐又打来电话了，她说：“凌美，你现在去医院了吗？”
　　我说：“没有啊！我还在学校里，刚才我打算送饭去医院里，川子不让我去，他说他在医院门口都买好了。天下着雨，不让我过去。”
　　“哎呀！我在外面给妈买药时头猛然一晕，差点晕倒，后来药店的人给我量量血压，一量都是一百六。我今晚不去医院陪妈了，我歇歇。”
　　“那你休息吧！那我晚上去陪护妈吧！你放心！我让川子回去夜间看护爸就是了。”看来我必须去医院。
　　“我这两天来回跑把我跑的头晕眼花，妈还折腾人，你知道吗？今天上午，她又开始哭哭啼啼，把头往墙上撞，还说要死，她让我打电话通知二舅来，她想给二舅说说话，好像要交代临别之言一样。我就不明白她这样做，有啥意思，就个腿疼，就要死死死的。后来二舅来了，她故意哭哭啼啼，弄得大家都心情不好，她这是故意折腾人的！”姑姐一肚子牢骚，对老太太的言行极为不满。
　　姑姐又接着说：“爸这两天茶饭不思，没有心情看电视，情绪低落，总在流眼泪。我看妈这样折腾下去要把人都弄垮了！”
　　“我看妈的脑子以后慢慢就会有问题，就像外婆当年一样，神神经经的，整天满嘴胡言，到最后痴呆发傻。算了吧！这腿肯定是疼的厉害，随她闹吧！”我也没有更多的解释和评判了。
　　放下电话我就冒雨骑车去医院，一路上酷风冷雨，雨水打在脸上如同刀割。电动车也快没有电了，我已经来不及去充电了，勉强骑到医院。
　　到了医院，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湿的，手都麻木了，我踉跄上楼去。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不用你来了吗？今晚我住在这里看护妈，让姐今晚住到爸那里夜间看护他。”川子一看我浑身都湿了，赶紧埋怨起来了。
　　“姐血压高，突然晕了，今晚不能让她去看护爸，还是你回去陪护爸吧！今晚我住这里！”我赶紧取下帽子，用毛巾擦一下身上的雨水。
　　川子似乎对我的到来很不欢迎，他还是劝我回去算了，他说：“你明天还要上早自习，这晚上医院里根本休息不好，你明天又要起早上班，你能受得了吗？”
　　“别操心我，我明天早上不去上学了，我已经调换课了！你回去吧！别啰嗦了吧！我也想体验一下这里的夜间陪护。”我开着玩笑。
　　川子无奈才起身回去，我告诉川子：“把电车骑回去，记着夜间充电哦！明天六点你再把电车给我骑来，我从这里直接去上班。”
　　我竟忘了自己还没有吃饭，算了吧，晚上节食吧！
　　其实晚上不输水，婆婆夜间又基本不起床解手，婆婆说不需要陪护都行，可是医院不允许，怕病人夜间出来乱跑跌倒。说真的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到医院里，尽管病房里有三个病友。因为她总是说自己快要死了，想早点离开人世。我怕她真的想不开，趁夜间没人陪护，跳楼了怎么办。
　　对于婆婆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陪护实属必然。
　　医院里走廊里说话声音很大，一直到夜间十二点多，走廊里还有人在谈话，我一直都没有睡。婆婆倒是睡得很香，她八点半就开始入睡，其他两位病友大概也是九点就入睡了。那位是老乡的老太太一入睡就打呼噜，声音很大。婆婆也打呼噜，一开始不过声音不太大，到后来响如闷雷，很可怕。有时候都觉得她咽喉处突然被堵塞住了似的，很可怕。
　　我一直没有入睡，干脆打开手机刷屏，看头条。渐近十二点钟，婆婆起身要去厕所，她不让我陪护她，她说一个人能慢慢走过去。我不放心，我怕她去跳楼。因为厕所的旁边就是个窗子，窗子没有护栏，下面有个高大的垃圾箱，还有个椅子，我怕婆婆趁我不注意，爬上椅子，再爬上垃圾桶，再爬到窗户跳楼。就扶她去厕所，然后再扶她回到病房，才放心。
　　我在医院里夜间陪护病人的次数很少。以前父母生病时大都晚上不住医院，白天输完水就回去了，可是像公婆他们的病情是不能随便回家住的，只要办理住院手续，医院也不允许夜间离开医院的。丈夫川子晚上就在医院陪护他们。
　　医院的楼梯间是病人家属经常呆的地方。家属们大都不愿呆在病房里那种沉闷压抑的地方。扶婆婆从厕所回到病房后，我就又出来在走廊里开始转悠，伸伸懒腰，做做操，然后也走到楼梯道处。
　　楼梯道很宽敞，透气性极高，站在那里趴在窗台上能远望对面的高楼，广场。风雨过后的城市格外幽静清新，广场上地面积水空明，中央依然灯光闪耀，一座座高楼在黑夜里静默，像一个个守夜的老者，在与黑夜苍穹窃窃私语，
　　医院的楼梯间，我能见证了太多事情。有几个病人或者家属，拿了烟，在楼梯间怅然的吞云吐雾，偶尔有人来借火，偶尔也有人来蹭烟。还有觉得闷的人，主动搭讪没话找话，随意聊天，大都都是谈论自己家病人的病情，或者病人如何如何的难伺候，很容易产生共鸣。
　　我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晃悠着，打发时间，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的聊天。
　　靠楼梯口的病房里，一位老人面黄肌瘦，正急促地吸着氧气，吊瓶已经取走了，老人的儿女们在病床边啜泣。
　　这时，有一位女子，低着头捂着脸来到楼梯间里流泪的。可能是一直在病房忍着，怕病人怕亲人看见了伤心，终于他们到了楼梯间，开始泪水横流，甚至哽咽出声。于是男人，也慢慢走到他跟前，没有说话，抽着烟默默流泪，然后安慰泣不成声的女人。
　　刹那间我认为，那泪水源于生命的脆弱，源于亲情的难以割舍，源于病人的百般折腾，也源于家庭的贫困，经济的拮据。
　　突然，有几个人，他们穿的衣服或者黄色或者蓝色，大多戴着头盔，然后在楼梯间一路奔跑，奔跑着上楼，奔跑着下楼，喘息声很大。大半夜的我虽觉得不忍，却还是羡慕他们如飞的脚步。
　　我又返回病房里，看见房间的灯灭了，估计是别的家属怕影响病人就关了灯。婆婆的呼噜声又响起了，那位老乡老太太呼噜声更大了，那声响此起彼伏的，听着挺恐怖的。
　　我的老天爷呀！这叫人怎么睡觉啊！
　　我怕打扰他们，就摸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又出来了。这时候我又听见楼梯道里有人打电话，电话这边的人歇斯底里，满含委屈，全是怨怼，除了快乐，全都有。吵了很长时间，委屈很多，什么“我哪有时间天天跑医院，我不上班吗？你说的倒还轻巧你回来看护几天试试？”“你挣钱重要，这老人生病不重要吗？你们都有难处，谁来体谅我呢，难道就我该死吗？”
　　显然是在埋怨对方不回来照顾老人。
　　这时正在楼梯道里八卦闲聊的人，很有眼色地慢慢走掉，给正在打电话发脾气的家属腾个空间，让她发泄一下吧！有的人听着听着偶尔笑一下，偶尔皱个眉，偶尔摇摇头叹息。
　　我也怕打扰别人，也怕那个打电话的人尴尬，就没有再走向楼道处，就坐在婆婆病房门口的灯下张望着。这个夜晚真不平静，都半夜了还有人这么多人不睡觉，和我一样。我第一次体会到在医院难以入眠的滋味，体会到照顾病人的艰辛，也理解那些打电话抱怨其他亲人的陪护者，大家都需要被理解，但这些病人呢？他们是没有别的选择，没法理解别人，必须被照顾。
　　我正准备返回病房去睡觉时，听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原来楼梯左边的病房内，一位老人在房间里哭闹，她在骂人：“哎吆疼死我了！我日你妈了，日你姐了！你个烂破鞋的，你阴狠毒辣，想闹死我，想把我整死啊！”
　　走廊里来回走动的家属都凑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来那位老太太有病，半夜爱做噩梦，经常骂人。她儿媳在这里陪护她，只要儿媳给她被子，或者到她面前让她吃药，她就骂人，骂得可难听了。儿媳都哭了很多次了，一直忍着。
　　我才想起来，刚才坐在楼梯间地上哭泣的女子就是她儿媳。遇到这样生病的老人，做儿女的只能忍气吞声。
　　婆婆醒了，她开始翻身，伸腿，嘴里又开始“哼哼嗨嗨”“吸溜吸溜”地，腿又开始疼痛难忍了。这股疼劲持续了几分钟后就好了，她看见我还没有躺下睡觉，就说：“你可赶紧睡下吧！时间不早了，别熬夜了！”
　　“好，我现在就睡！”
　　一张小床挤了我们俩，都不是瘦子。婆婆斜着身子睡在里面，我就斜着身子歪在外边，凑合一夜吧！
　　窗外，风声更大了，雨还在下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