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空折腾

　　话说静坐的人起身，一个衔一个静静离开。望着眼前这一幕，内心最喜的莫过于谢逵了，撤离意味着大功告成，顺利得难以置信。
　　柳仲元总感觉哪儿不对，突然想到最关键的地方——钱！赶忙叫住准备散去的人群：“大家等等！”众人停下脚步，回望过来，一脸诧异。柳仲元朝龚卫国丢了个眼色，望向众人，“大家难得出来一趟，又这么齐整，既然来了，何不再坐坐？顺带把钱交了，省得夜长梦多，也省得黄总再一家一户上门收。大家觉得怎样？黄总，你的意见呢？”
　　柳仲元这话，明面上是征询，语气也柔和，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黄总听了，内心乐呵：“太有才了！”赶紧顺竿往上爬，“我举双手赞成，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现场将事办了，一回到家，到时又说没钱，我岂不冤死？一拖，又不知是猴年马月！”
　　龚卫国一听，恍然大悟，差点误了正事，让宵小之辈蒙混过关了，佯装着一拍脑门：“对对，瞧我这脑壳。哈哈，拜完了堂，忘了送入洞房啊。来来来，不急着走，把入洞房的正事给办了。”
　　台上几位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响应：“对对，还是柳书记想得周到！”“是呀，平时难得聚在一起，选日不如撞日！”“对，早点把钱交了，早点把心放进肚子里，万一黄总哪天反悔了，大家今天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带来钱的，自然乐意，欢喜应道：“好啰，好啰！”
　　没带钱但说了与谢逵合股的，顿时傻眼了，踯躅不前，又不好意思明说呀。
　　谢逵一听，脸都绿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黄水龙热情招呼着众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别不好意思啦，走，咱们到三楼去，把合同给签了，了了彼此的心愿，省得夜长梦多！”
　　罗熙见有人站着不动，瞧出端倪，大着嗓门催促着：“动作快些，这儿人来人往的，都挤在这里，影响公司做生意哩！哎呀，是不是要成为大股东了，乐傻了？走，别磨蹭了，上楼去！”
　　众人半推半就，来到三楼员工培训室。五十多户贫困户，来了四十多户，近百号人，刚刚好容得下。
　　柳仲元扫视了一眼，只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其他的都是一年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帮扶对象，连一向乖巧听话的单一阿婆也来了，脸上讪讪的。聂秀芝也来了，眼里透着莫名的兴奋。黄林头也没抬，坐在最后一排……
　　柳仲元强压心底涌起的悲凉，调侃笑道：“呵呵，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像是谁下了帖子一样，到得这样齐。是观音老母的生日，还是皇母娘娘的寿辰？我看，除了在外务工的、卧病在床的，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嗯，不错。哦，石斯文没来，刚才还打我电话，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单独撇下他，不厚道哟。”
　　“斯文入了5万，心满意足了，还来做么子哒？”聂秀芝不满地嘟嚷道。
　　“哦，那你为啥不入5万呢？是村委不同意，还是黄总不答应？”龚卫国直直地顶了回去。
　　聂秀芝站了起来，赶紧纠正道：“龚书记呀，我是入‘炮万’哒，莫要搞错了哟，少一分我都不依！”
　　“你入十万，我还想入百万嘞……哦，你家分户了，也对，入‘炮万’，那你赶紧着交钱去呀，又没人拦着你！”心想却纳闷，她有十万块钱？待会儿看怎么掏钱。
　　聂秀芝一时语塞，现出窘态，坐下嗫嚅道：“有钱还需你教哒？而今，哪个会是哈醒婆哒？”但声音太小，台上听不见。
　　“嗨呀，事先晓得黄总会同意，谁吃饱了撑的，跑来静坐？这不是怕黄总不答应嘛，才邀伴一起过来。要是不答应，还准备去上访呐！”有村民躲在人群中屌屌说道，像一道突兀而起的蝉鸣。
　　黄总听了有些气结，哭笑不得回应道：“说话要凭良心呐！从一开始，到现在，合同一直没变过，5万以内随便入，咋说我不答应呢？”说话时，公司会计款款走进来，向黄总点了一下头。黄总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别净扯些没用的，公司会计来了，开始交钱吧。”
　　“不要净拣便宜的话说，要是我们不来闹，黄总你会答应？哼！还不是瞧见贫困户团结起来了，被逼无奈，才假心假意、委曲求全答应下来呗。”谢贵根见情形不利，赶紧跳出来帮腔。
　　“贵根，你起什哩劲呀？你又不是贫困户，你是不是想煽动贫困户，搞农民起义呀！要说搞起义，还轮不到你头上来！”龚卫国见谢贵根跳了出来，顿时火起，大声怒斥。
　　柳仲元担心把水给搅浑了，于事反而不利，站起身来，一脸诚恳地解释道：“你们可真是冤枉黄总了。早在八月底，黄总就跟我提起，希望贫困户的股金能达到5万！并不是说，黄总有多高尚，觉悟有多高，起因呢，是在流动现场会上，县委王书记表扬他了，称赞他为贫困户着想，致富不忘乡梓。黄总当时就萌生了这个想法，绝不是我在这儿杜撰，胡编乱造！事情之所以不成，根本原因，是大家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说，这怨得了谁，怪得哪个呢？
　　“当时，我还建议黄总，公司要挂‘贫困户产业帮扶基地’的牌子，且要敲锣打鼓、大张旗鼓地挂，而黄总却说，贫困户入股的股金少，名不副实，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怕乡亲们背后戳脊梁骨！所以，这块牌子拖到现在，还没挂呢。
　　“乡亲们，这几年搞脱贫，大家也明白了一个事实：光靠干部提几袋米、送几壶油、逢年过节给几百块钱，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大家的贫困问题。只有产业帮扶，才最真实、最有效。所以，今天，我还是建议黄总，这块牌子要大胆地挂，要理直气壮地挂，要用产业帮助大家实打实地脱贫，此事做好了，功德无量！
　　“刚才听大家说，入股的钱都准备好了，这很好嘛！这样，公司挂这个牌子，就是实至名归、名副其实啦！好了，事情说清楚了，我就不哆嗦了。钱带来了，你们双方高高兴兴将事办了。呵呵，入了洞房，今后就是‘夫妻’了。我作为第一书记，恭祝大家发财！”
　　柳书记的讲话，合情合理，通情达理，至情至理。许多贫困户沉默了。
　　“柳书记，你不要在这儿充好人，上面不是派你来帮扶的么？为啥你还要到我们这儿来入股，挣贫困户的钱？！我还听说，镇干部想入股，你是千方百计阻止，百般地刁难，有这回事么？！合着你吃了独食，还坐在上面，大言不惭地说东说西。”见大势已去，唯有将现场交钱签约的事给搅黄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谢贵根于是图穷匕见。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像炸开了锅。众人似乎一下就有了底气，开始大声议论，评头论足。尽管早已耳闻，毕竟还没公开，还有一块遮羞布挡着，现在当场撩开了，有的便肆无忌惮起来，公然煽风点火，借机发泄私愤，有的虽不作声，却频频点头附和……嘈杂声一片，众人表情各异，各怀心思，座谈渐渐偏离了轨道。
　　黄淑芳仿佛听到天底下最龌龊的笑话，不觉一阵恶心，脸露嗤笑冷笑。黄水龙听了，下半身全凉了，直喊：“完了，完了，十万斤大米全完了，真是流年不利，怕啥偏来啥，完了，全完了。”内心哀嚎不已。罗熙、龚卫国相继站了起来，想大声怒斥，张了张口，支吾了半天，一时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说辞。
　　柳仲元现在才明白，这事儿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谢贵根明显就是个托，还有几个掺杂其中，是来搅局的，非常卖力。他们一个个，无利不起早呀，一定是与贫困户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别人不仁，休怪我无义，来而不往非礼也！
　　柳仲元先是不紧不慢轻声道：“坐下，坐下，天塌不下来。张牙舞爪的，说明黔驴技穷，是害怕和惊恐的表现。”然后再次站起，朗声说道，“好，说得好！真相如何，还是以眼见为实吧！谢连长，辛苦你一趟了，你把我车上的包拿过来，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谢逵突然被点到名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强作镇定，稍一犹豫，还是起身去了。众人不明所以，静静等待。包被快速拿来，柳仲元慢慢从包内拿出一份合同，只说了一句“大家都看看吧”，转身出去了。
　　众人在错愕中目睹了柳书记伤心黯然离场，待回过神来，一份股份转让协议书从村干部到各位村民在悄悄传看着。协议上有时间、有签字、有手印、有证明人，且证明人就是黄淑芳，受让人是唐富员！
　　刚才还呱叫呱叫的众人哑火了、蒙圈了。唉，错怪了柳书记了，一时间，都非常尴尬，羞愧。唉，被人当枪使了，各种情愫在内心萦绕，五味杂陈。
　　龚卫国、罗熙等几个，内心震撼了！50万的股份啦，转让，换成是自己，绝对做不到，不得不服呀！其实，龚卫国等几个对柳书记持股，内心一直是妒嫉和不平衡，所以，对他的生活，有一餐没一顿的，也是装聋作哑。难怪，时常见柳书记在唐富员家蹭饭吃，这世上，真的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唉，是自己心胸狭窄了！呵呵，如果这50万让给自己，自己定会像菩萨一样供着他！就刚才，面对村民的责难，作为村支书，自己完全可以弹压住，而柳书记一说，就顺坡下驴，其实内心是想看他出洋相呐，唉，汗颜啊！瞧黄总那副惊诧呆愣的模样，估计也是不知道呐；黄淑芳却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还做证明人呐，真是没心没肺！
　　一时间，众人表情古怪丰富，刚才闹得欢腾的几个村民像泄气的皮球——瘪了。上百号人望着村支书、主任，鸦雀无声，气氛有些凝重。
　　陡然间少了柳书记坐镇，村干部还有些不习惯，连一向快人快语的罗熙，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龚卫国知道自己得立即震慑住场面，刚才谢长贵跳得最凶，背后肯定是谢逵在闹鬼，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老虎不发威，就当是病猫！
　　“你们几个，刚才上蹿下跳的，现在怎么不闹腾了？狗日的，如果柳书记是镇干部，你们有这个狗胆么？这样欺负人家，有意思么？这是一种极端封闭、极其愚蠢落后的、令人不耻的行为！还有你们这些贫困户，也跟着起哄，作践人家柳书记，你们一个个扪心自问，自打柳书记来起，帮了你们多少？！农村人喜欢讲知恩图报，你们一个个，就是这样子感恩？就是这样子知恩图报？畜牲都不如！我替你们脸红！你们今天的表现，让人心寒嘞！
　　“同志哥呀，柳书记一直在隐忍，在退让，这是一名党员干部的博大胸怀，是一种大局观念，有些人却看不到这一点，以为柳书记软弱，好欺负，还得寸进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得没边！同志哥，不要自作聪明，自以为高明，人在做，天在看！欠多了，总是要还的！凡事别做得太过分了，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柳书记背后，那可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呐！这次，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我奉劝你赶快向镇党委、镇政府讲清楚，争取宽大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