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风乍起

　　10月6日，开完最后一个会，一切进展顺利，感觉诸事妥帖，谢逵有些按捺不住，人有点飘了，兴兴头头电告廖副镇长：“廖镇长，遵照您的指示，贫困户和平请愿一事，万事俱备，就等您一声令下啦！”
　　廖仲元镇长一听，非常不爽，直想骂娘：“瞎扯！我什么时候指示过你？猪脑壳！记住，这完全是贫困户自发的，是在维护自身权益！你不要忘乎所以，不要昏了头，傻子样的，将屎盆子朝自个头上扣！”缓了一缓，语气放柔和了些，“国庆期间，不要轻举妄动，万一闹出事来，不要说你我，连镇政府都承受不起！8号，是节后第一天，节后大家都比较疲劳，也相对放松，手上要处理的事也比较多，也过了政治敏感期，相对要隐蔽些、安全些。记住，上午10点，在公司大厅集中。注意，是静坐，达到要求，就赶紧撤离，不要逗留。你要注意柳仲元，但不要与他正面碰撞，你不是他的对手，你玩不过他。8号这天你就不要露面了，到时，黄总肯定会请村干部去处理，你就装着啥事都不晓得，甚至大吃一惊。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
　　“好好！”谢逵有些激动，不敢多言，怕被廖仲元踩尾巴，却一脸阴鸷地骂道，“狗日的，比我还狡猾，还要阴险！是个恶贼，吃鱼不吐刺骨！”
　　话说几十户贫困户，尽管被谢逵洗脑了，面对着巨大的利益，很多人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几天来，身体不听使唤地震颤，有的两口子床头合计合计，失眠了。但一切风平浪静。平日里，彼此为针尖小的事而过不去的，过去了；平时怎么都放不下的矛盾和纠葛，暂时放下了，为了那个“巨大的利益”，个个守口如瓶，集体噤声，静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
　　七天长假，柳子湖有限公司的股东忙得一塌糊涂，脚不沾地，辛苦并快乐着。自然无暇顾及也压根儿没想过有风吹草动，对身边的异动浑然不觉。而村干部包括柳仲元，这段时间心心念念的大事、急事，是推广中药材种植，且最为理想的，是这个月村民能与公司签下合同，再拖，明年的种植就拖黄了。
　　长假一过，柳仲元回到“阔别已久”的南水宛村，一刻也不敢耽搁，8：30，约上村主任罗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虎啸岭村；8：50，来到村小组长高卓本家，顾不得奔波劳累，想立即召开村民会议将此事敲定。
　　高卓本一时有些为难，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歉意地笑了笑：“柳书记，不瞒你说，你急，村民不急呐。村民自由散漫惯了，白天，各忙各的，一时难以拢集人，霸蛮召集过来，怕效果不好呢。要不，晚上开，中午我通知一下？放心，柳书记，经过这段时间的思想斗争，村民大致上有了个结果，牢骚归牢骚，没有谁真会跟钱过意不去。就拿我打比，做了这一世的田，人累得半死，钱没挣几个。这样也好，从田土里彻底解放出来了！唉，累了这一生世，狗屁都不抵，农民最苦哟！”
　　高卓本的沧桑与落寞，代表村民对现实的困窘与无奈，对改革求变的盼望与迟疑。柳仲元再次体会到“农民最苦，农村最穷，农业最落后”的蕴含与苦楚，更坚定了闯出一条新路的决心！
　　就差最后一灶火了，可急也没用，再去上门，怕也是徒劳，甚至适得其反，只好待到晚上了。三个大男人抽着烟，将大把大把的时间，付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衬托着山村的闲适与寂寥。
　　9：30，石斯文来电话，火急火燎的，像被火燎着屁股：“柳书记，柳书记，怪事，怪事，村里的贫困户，一个个都出去了！是去村委开会么？咋没通知我呢？问他们，要么不作声，一脸严肃，装得像个二百五；要么哄我说，去赶集。出了活鬼来哒，是去干啥？神神秘秘的，我……”
　　柳仲元心跳漏了半拍，失声道：“不对，不对！我问问龚书记，先挂了！”
　　龚卫国听了，惊诧莫名：“天啦个天，难道还敢闹农民起义呀！我立即动身，先去村部看看，真会出活鬼了呀？！”
　　柳仲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高卓本道：“卓本，你赶快去村里看看贫困户在家不。进村时，刚好碰到黄林，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好像也是准备出门？不好！咱们分头去找！”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三人没有任何的迟疑，分头行动，去证实那个害怕证实的结果。
　　柳仲元进村时，与正准备出门的黄林恰巧遭遇上，当时没在意，还特意探出头来，朝他笑了一笑，打了个招呼。
　　黄林说是猪场老板，可也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人，柳书记没少帮他。这次，他却是虎啸岭村贫困户的召集人，做贼心虚，仅一个照面，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就变了，“完了，完了，露馅了！”内心忐忑，甚至惶恐起来，待柳书记走后，实在承受不住，才哆嗦着掏出手机：“谢连长，不好啦！柳书记来了！我，我不去，你要股份，我全部给你，我怕……”
　　“眼看就要成了，竟然临阵退缩，想当逃兵！”谢逵一听，怒不可遏，恶狠狠恫吓道：“想投靠柳书记是吧？好啊，柳书记回城，你也跟着进城去！赚了几个钱，就不晓得自己姓啥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考虑清楚了，得罪了所有贫困户，下次，不管什么投票，狗日的，我事先恭喜你，你都是全票！你的猪场，嘿嘿，廖副镇长也会好生关照关照滴！”
　　阴彻彻的声音，崩出的每件事，都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寒意直透后背，黄林怕了，牙齿打颤：“我来，我来，谢连长，你不要发火，我把人带过来……”
　　“这就对嘛，黄总，不要弄得草木皆兵！柳书记只是药材种植，蹲你们村的点，你又不是不晓得，何必自己吓自己呢？咱们只是维护自身权益，又不是去杀人放火。好了，快把人带过来，10点准时赶到，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挂了电话，谢逵踌躇满志，感觉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呀！而对于谢逵，廖仲元有个评价：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窝里斗是一把好手。
　　当高卓本、柳仲元、罗熙气喘吁吁跑回来，一对情况，贫困户都不在家！才笃定出事了。集体上访？想都不敢想，冷汗直冒。
　　柳仲元、罗熙果断离开虎啸岭村，风驰电掣往回赶，指望能在路上侥幸赶上。
　　黄水龙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睡到自然醒，一觉大天亮。这种感觉，久违了！七天连轴转，贼累啊！黄水龙伸了个懒腰。昨晚，公司盘点收成，本回来了！刨去员工工资和其它开支，有120%净利润！众人是兴奋、激动啊，为庆贺，全体宵夜！
　　黄水龙例行外出巡视。快十点了，游客寥寥，偌大的景区显得空阔而冷清。偶尔见到的身影，是身穿制服忙碌的员工和清洁工，正清理昨日狂欢和灿烂余下的痕迹。游客如潮水般退去了，黄总却心情大好，期待着下一波潮汛到来，遇上员工，频频点头，微笑致意。
　　根清、贵清刚刚将垃圾清运完毕，浑身汗津津的，不时用衣摆擦着汗，坐在游步道旁的长椅上休息，看见黄总路过，俩人憨憨地笑着。黄水龙非常满意点头，伸出了大拇指，想着得给他俩加点工资或奖金。
　　根清、贵清是八月底进入公司的。一次，柳仲元开车到柳子湖村，瞧见兄弟俩正在收集和清运垃圾，装了满满的一斗，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炎日下，满头大汗。兄弟俩看见柳仲元，指着衣服上面的字——玉仙环卫，呜呜哇哇乱叫，很是兴奋，朝柳书记直竖起大拇指，一脸憨傻、一脸的自豪。柳仲元也高兴，却突然意识到工作上的疏忽——柳子湖已经是旅游区了，清洁量是成几何倍数增加。当即向黄水龙提出，将他俩招到公司做清洁工，月薪1500，兄弟俩乐翻天了。现在，遇上柳仲元，会主动过来，显得很亲热。
　　9：50，黄总巡视完，回到公司，感觉一切井然有序，内心无比熨帖。
　　此时，陆续有村民进到公司，默不作声，板着个脸，像谁欠了他钱不还似的。黄水龙没太在意，都是乡里乡亲，进来歇个脚，讨碗水喝也属正常，笑着给大家敬烟。少数村民竟然不接，黄水龙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太往心里去，请大家随便坐，又吩咐员工递茶倒水。
　　很快，村民越聚越多。黄水龙惊讶发现，来者多是贫困户！更扎心的是，大厅明明有椅子，却不坐，坐地面上，一个个不吭声，神情严肃。黄水龙此时才意识到，要闹事了！他们所为何事，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肯定是见公司赚钱了，后悔当初入股入少了，心里不舒坦、不平衡，想追加股金呗。
　　念及于此，黄水龙不禁暗自摇头，哭笑不得：“唉，乡亲就是这样子，实诚呀，从不懂得遮遮掩掩，也不打拐弯屁。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苦哈哈的，自己一向也是挺同情他们。唉，都是乡里乡亲，要说帮一帮，自己也愿意，但公司运作到现在，光凭空喊，已经是不行啊！”
　　“唉，瞧这阵式，瞧这副模样，明显是在怄气呀，是受了人唆使，被当枪使了呀，针对的是自己啊！背后之人，居心何在？”黄水龙望着眼前这一拨乡里乡亲，帮又不是，恨又不忍，驱赶更是不能！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呀，既有不被理解的酸楚，又有世风日下的悲凉。正在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际，柳仲元、龚卫国、罗熙、廖大平、黄淑芳、谢逵，前后脚到了，瞧见此情此景，震惊莫名。
　　柳仲元尽管震惊，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呀，不是集体上访！现在的自己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有人在幕后操控！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操控！让老子查出来是谁，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罗熙大着嗓门怒吼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些人听了，内心一颤，心中悚然。
　　“是啊，竟然利用贫困户来闹事，手段太恶劣了，利令智昏！”廖大平呼应了一句。
　　贫困户听了，一脸木然。
　　“佩服，佩服！竟然在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做成这事，确实有本事哟！正应了一句古话：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黄淑芳冷嘲热讽，又刻薄了一句。
　　龚卫国黑着一张脸，有些吓人。柳仲元与他对视一眼，俩人便从彼此眼里看到意味深长的东西，悄悄待到边上，一商议，决定先向镇党委曾玄凯书记汇报。
　　镇党委曾书记听了，震惊莫名，气极而笑：“他娘的，荒唐！简直是闻所未闻！要说背后没人撺掇和指使，老子把下面的直接剁掉！手段恶劣，无所不用其极！好好，长本事了，咱们先不要急，天塌不下来！以稳控为主，先不急着介入。事情蹊跷，先冷一冷，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告诉黄总，贫困户有什么要求，让他们尽管提，只要追加的股金不超过5万，全部答应下来！我倒是看看，到底是谁在挖空心思搞破坏！哦，注意，不准任何人拍照，防范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将此事捅到网上去。捅出去，就哭天啦！好在今天游客不多，否则，丢人丢到联合国去了！对了，有人问起，就说是公司搞培训。日他娘的，真的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曾玄凯是军转干部，比起甄世龙要霸道些，但粗中有细。
　　果不其然，贫困户很快就提出入股资金要求达到五万元！
　　黄水龙听完，满口答应：“好！没问题，欢迎大家追加股金！”
　　“就这么答应了？”“这也太爽快了吧？”作好抗争准备的贫困户一时竟全愣住了，这没有按照预先设想的走呀。大家你看着我，我望着你，满脸的惊讶与狐疑。
　　黄水龙关心的可不是这个，不管不顾地赶紧问了一句：“钱，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好不容易才对上了节奏，众人毫不迟疑，齐声应答。
　　这回轮到黄水龙懵逼了，满脸惊愕与狐疑：“一夜之间都有钱了？！”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寂。彼此的心境一样，不踏实呢。
　　人群一阵骚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开来：“往外掏钱，哪有眉头不皱一下的？”“是呀，这明显是应付咱们呢。”“对，莫要上当了！得有个保人，否则，待大伙散了，来个死不认账，岂不是竹篮打水，白忙活了？”“对，入股五万，由村委作保，答应了，我们立即撤退，否则，一直静坐下去！”
　　听闻此事，龚卫国脸上立马阴转晴，将手一挥：“行！这没问题！”便朗声催促道，“那，散了吧，都回家，该干吗干吗去！”有人犹疑，但动作却出奇地齐整，仿佛有人喊口令，一个个迅速向大厅外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