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婆婆哭诉

　　父亲住进了医院，是脑梗复发。
　　“你老舅死了，你又倒下了。我认为你去湖北那里这半月就没有记着吃药吧！又熬夜，又劳累的，又爱说话，爱情绪激动，血压不升高才怪呢！你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去折腾着寻找你老祖宗，咋能想起这出事来，这倒好，折腾出病来了吗？”母亲坐在床头唠叨着。
　　父亲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像在深思，又像在悔悟。不，他根本不会自责和悔恨什么，他肯定在思索人生，不信等着瞧，等病减轻了，他肯定又出来一大堆“哲学理论”和生活感悟。
　　父亲的折腾终于告一个段落，他躺下可消停了，可是我却更忙了，奔波在医院，家庭，单位，一天到晚来去匆忙，丝毫没有喘气的机会。
　　下班后我提着刚从街上买来的饭，去医院。刚走到医院二楼拐角处，一男孩匆匆下来，正好和我碰撞，我手中的饭全被他碰掉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我再去外面给你盛一份吧！或者我赔你钱可以吗？”男孩歉意满满，十分尴尬
　　我愣了一下说：“小伙子走路慢点，尤其在医院里面走路，这里病人很多，幸好我不是病人，如果你碰住一个病人，或者腿脚不好的，或者老人，可咋办。算了吧，你走吧！”
　　我蹲下身子，把馒头捡起来，饭就算了，扫到垃圾桶里。男孩非要掏出十元钱给我，我就是不要，又将钱塞给他，让他赶紧下楼。男孩帮忙打扫地上的饭迹，连声说：“阿姨，真不好意思，那谢谢了！”
　　我把馒头送到病房，把刚才碰撞一事给父亲说了，让父亲先吃馒头等会儿下去重新买碗粥。父亲摇摇头说：“我不喝粥了，这馒头我都吃不完，给我冲杯牛奶就行！”
　　其实我也没来得及吃饭，下班后就直接来医院。
　　刚坐下来，我手机响了，是姑姐打来的电话，她说：“凌美，川子下班回来了吗？妈现在腿疼的厉害，她说要去曹场那个女神婆那里看看有啥邪气。她非要说是自己中邪了，吃了几天药疼痛仍然不减轻。”
　　我哭笑不得：“有病了就是有病，哪有什么邪气上身这一说辞。你劝劝她，不行了，明天来医院再看看，不行就住院。我现在就在医院里，我爹脑梗复发，正在医院里输水。”
　　“那算了吧！你忙你的，我再劝劝她，等川子下班回来让他过来看看怎么办！”姑姐挂了电话。
　　父亲听见我在接电话就问我啥事，我没有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知道婆婆又犯病的事。父亲由母亲看着我就放心了。
　　从医院里出来我就直接回去，正好川子也回来了，我就催着和他一起去他妈家。
　　到了婆婆家，姑姐正在厨房里做饭，公公坐在院子里的大圈椅子上，婆婆躺在里屋的床上。
　　婆婆直挺挺躺在床上，干瘦的两条腿裸露着，两眼望着房顶，右胳臂放在额头上，有气无力地说：“还是疼，五分钟疼一次，我受不了，我日他妈的，这才做罢手术半年，怎么又复发了，比原来还疼。前天都去医院看医生了，医生就给我开了几百元钱的药，让我吃，可是还是没用，这咋整啊！”
　　“妈，你别急，西药就是来的慢，如果你疼的止不住，那就还去医院，需要住院手术了，就还得去做手术。”川子站在她床边安慰着。
　　“不行啊！我看这次是严重，我在想：估计是我今年寿险到了，阎王爷来收我了吧！我这两天睡到床上就看见有人来到我床前，昨晚我梦见有个女人来我跟前给我端碗饭，非让我吃，我怕她是来毒死我，就大声喊，后来醒了！”
　　“那是你在做梦，是你身体虚弱，出现噩梦。”我也在劝她。
　　“不是啊！你们不知道啊！今天午饭后我躺下来就又看见有个男子进屋，抱个枕头来到我床前，把枕头砸到我头上，我眼睁睁看见的，不是梦啊！我很清晰，根本就没有睡着啊！这肯定有个邪气，你们赶紧去城东曹场那里找神婆给我看看。”
　　川子脾气躁，就大声说：“你腿疼腰疼是你有病，不是邪气上身，上次你做手术时非要让我们去给你看神婆，后来我姐去了，那位女神婆说你这是真病，不是邪气，根本没有啥邪气，你非要说是鬼神附你身子了。要是神婆能治好病，还要医院干什么！”
　　婆婆竟然哭了，似乎哭得伤心，晚饭都端到桌子上了，川子让她下床吃点饭，婆婆执意不吃，川子又耐心对她说：“你腿疼又不影响吃饭，不吃饭你身体更虚弱，晚上就更胡梦乱道的。”
　　婆婆才勉强起来，川子扶她到客厅里坐下，刚坐到桌前，婆婆又开始提到屋子里有鬼神邪气。弄得大家都不开心，饭她也不吃，就一个劲地用手捏着左腿窝，嘴里发出“吸溜吸溜”“哎吆哎吆”的声音。
　　我把馒头递给她，她接住后又放到桌上不吃，眼看着她疼痛难忍，后来川子又扶她去床上躺着，等她疼痛过去了再吃。
　　没想到她一躺倒床上就又开始诉苦，拖着长腔，连哭带拉瓜地说：“我自己的寿险我自己知道，我妈也是七十六岁这个年龄死的，我今年也七十六岁，我看我是活不过今年。早晚都是死，不如一死百了，早死早安生，不拖累你们。”
　　客厅里大家都在吃饭，姑姐，川子，都没有接她的话茬，都在暗自发笑，觉得她有点太愚蠢了。我也想笑，我们都小声说：“她一辈子没有出啥力干活，有个病就不坚强，心病太大，迷信神鬼，完全是心里疾病，怕死！”
　　我看婆婆说得太多就接了一句：“你放心，你肯定能活到一百岁，你这腿疼不是啥大病，治治就好了，你忍忍明天必须再去医院，你别胡思乱想。”
　　婆婆的哭声更大了，似乎故意让大家同情他，可怜她，或者是故意让不会说话的公公听的。她继续拖着长腔，悲悲切切地哭诉着：“哎呀！你是不知道啊！我嫁到他们这个家，我就没有享过一天的福，我受罪一辈子啊！年轻时，你爸在部队当兵，一个月寄回来几块钱，你爷就把那钱霸占了不给我。后来都是用你爸寄回来的钱盖了房子，你爷还说我，看着房子盖好了，就是不让你住。后来还用小板凳打我，砸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一家人对我的不好！”
　　“我现在身子弱，就是那年生老二时元气大伤，受亏了。我生老二时，在医院剖腹生，最后老二也死了，我也差点死到手术台上。想不到你爷后来打我时，还骂我咋不死到手术台上呢？说我坏良心了咋不死了呢！”
　　边说边哭，好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或者与爷爷家什么深仇大恨。川子给我们使了个眼色，不让我们接她话茬儿。这时我看见正在吃饭的公公竟然流下了眼泪，边吃馒头边哭，嘴巴撇着扭着，像个小孩子受了委屈一般，情绪随着婆婆那万分悲切，怨恨满满的婉转哭调变化着。
　　我赶紧打断了婆婆的哭诉：“算了吧！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人们日子都穷，都缺钱，相互理解。现在我爷奶都死了，你不要再提几十年前的事了，不要和死人斗气，你只管你现在过好日子就行。”
　　我又赶紧跑到里屋婆婆跟前，低声对她说：“你别再提过去的事了，再提没意义。你哭，我爸也在饭桌上哭，你别惊动他。你现在就腿疼，大脑好好的，内脏好好的，你只管起来吃点饭，要不我给你拿个馍就在床上睡着吃吧！”
　　后来，川子拿个馍进来，放在她床头的碗上。并说：“妈，你现在去纠结过去的事干啥，你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恩怨有意义吗？你现在有儿有孙子，又当婆婆，你年轻时做的事难道都对吗？你将来的子孙几十年后也提起你当年做过的错事，再哭哭啼啼控诉有意义吗？”
　　这时婆婆不哭了，拿起馒头慢慢吃着。我们又来到客厅吃饭。这时里屋婆婆又开始说话了，这次没有哭诉，似乎很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这一辈子没有啥本事，也没有给你们创造啥财富，到现在生病还拖累你们，所以我都想死。别给我治了，人老了都要死，我现在啥也不怕。”
　　“妈，谁说你没本事了，你养儿养女，就是功劳。还把你孙子孙女养大，这就是本事，别自责，好好养病是正事！”我也笑着宽慰她。
　　姑姐和川子都在暗笑，接着又听到婆婆说：“我给你们交代一下，我的老衣都缝好了，放在柜子里最上面的那一层，你爸的老衣放在第二层，我十年前都缝好了。等我突然死了，咽气了，你们不用火急火燎地去街上买，直接拿出来穿上就好。你们想再买了，就给我们买件大衣套上，看着风风光光的就行。”
　　多么吓人的话呀！没有任何遗言，就记着她死后怎么给她穿寿衣。太可笑了，说的好像明天马上就会和我们阴阳两隔似的。
　　我们在客厅里都暗自发笑，丝毫没有惊恐不安的感觉。她这种喜欢虚造声势，夸大形容的表现，就像我娘家父亲一样，他们面对疾病时都会阴阳怪气，南腔北调地去阐述议论很多。
　　“妈，你放心吧！你的话我们都记住了！”姑姐调侃了一句。
　　“好吧！明天早上我们去给你看神婆，让人家给你驱驱邪！”川子也这样安慰。
　　第二天清晨醒来，我们就赶紧去婆婆家里看看她的状况，心想如果婆婆今天减轻了，估计就不会再闹腾着去看神婆。到了院里，姑姐就说：“干脆咱们就去操场找那个神婆看看，要不她都要忧虑死了，大清早起来都在哭诉，饭也不吃，就一个劲儿地说着死死死的话题，真气人！”
　　院子的东墙边，我看见婆婆伸着两腿，仰面朝天，蓬乱的白发，面色憔悴，两眼呆滞，感觉真的像被鬼神附体的模样。院子里站着邻居王奶奶，刘娘，大家都在劝她去医院住院，不要相信神婆的胡言乱语。
　　她看见我进屋，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字字句句都表现很吃力，俨然一个临终老人，沉重地说：“你们不知道啊！我脑子不是迷糊，我看见的都是真的啊！我昨晚半夜又看见个女人穿着黑裙子，上身穿着白短袖走到我面前，我怕她，她就用拳头嗵一下把我捶倒了。我气都上不来，差点儿死了！你们赶紧去曹场找那个神婆，给人家一百元钱。”
　　“妈呀！你这病不去医院不行，要不咱们转到大医院去治疗！走吧！把衣服穿穿去医院，不能等了！”我还在劝说她。
　　“我不去啊！我知道我害的是啥病，我这今年肯定活不成。”婆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算了吧！走咱们三个去曹场找神婆，去去她的心病，我看她是心理疾病，让她先待在家里。曹场离这里就十分钟的路程，过去河就到了。”姑姐一气之下走出了门。
　　川子这时开车已经在路边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