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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寻找祖墓

作品名称:残阳依依落      作者:杨粉荣      发布时间:2019-07-12 01:04:04      字数:4560

  当晚丧宴结束,按当地风俗,我们也随着他们的亲人一同吊丧。舅爷的三个儿子在队伍前面,二儿子抱着舅爷的遗像,低着头默默走着,三儿子一脸忧伤但没有一滴眼泪。小儿子还显得有些伤感,一路抹着眼泪,但也没有哭出声音来。
  舅爷就一个女儿,五十多岁,女儿身披长长的白布孝衣,由两个女子搀扶着,一路跪地马趴的,拖着长腔哭的很伤心,一会儿哭爹,一会儿哭娘。
  前面一个人打着火把,灯火举得很高,随行的亲戚都在后面跟着,阴一句阳一句地哭着,有的根本就没有眼泪。我跟在后面纯粹是看景观看热闹,根本没有悲伤之意。如果不是父亲强制性让我来,我是不会大老远从河南跑到湖北去给一个不明来头的远亲吊丧。说实在的,我对于那个舅爷只是二十多年前见过几次面,那时候我在上学,很少在家,就是舅爷来了,我也一般不会和他有谈话的机会。
  漆黑寒冷之夜,哭丧的人在村头经过一个小时的来回走动,据说是死人送路,都慢慢回来了。这时我忽然想起父亲了,我在找寻,拨开人群,我跑到里屋床上没有看见父亲。就出来问院子里那些帮忙洗刷餐具做饭的人:“大哥,你们见到我爹了吗?刚才我们出去哭丧时,他还在里屋床上睡着呢,怎么现在没见了?”
  那位正在厨房门口收拾餐具了大哥悄悄对我说了:“你们刚才出去时,你父亲从屋里出来趴在你舅爷棺材上哭了好久不起来。后来我们都劝他,他才起身。”那位大哥用眼睛在院里找了一圈儿,又说,“后来我们让他坐在院子里喝茶,他说他和你舅爷关系好,老人一走他心里难受。后来我们劝劝他,他好受多了。估计现在又出去了吧,你出去到后院找找看!”
  我扒开人群,跨过地上横放的花圈,在门外几台大戏旁边找了很久。戏台上载歌载舞,锣鼓喧天,四台戏分别是舅爷的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请的。一台比一台精彩,声响一个比一个大,显然都在尽力施展才艺,都恨不得把对方比拼打压下去。据说办丧事时请一场戏都大几千上万元的演出费用。
  台上的人在疯狂演出,台下的人欢呼雀跃,看戏的不光是村里的闲人,还有前来吊丧的亲戚,他们都忘却了因死人而带来的悲伤,都张着大嘴狂笑着台上的表演。
  寒冷漆黑的村庄,除了舅爷家声声唢呐哀乐和音乐噪音,村庄里面一切都还是沉默的,静谧安详,包括树木,房屋,星星,田野。
  我找了好久没找到父亲,就又返回到舅爷的灵位旁边坐下,无聊地看着前来跪拜祭酒的人。刚坐下这时我看见了父亲从外面进来,他帽檐压得更低了,棕色的皮革带里绒的帽子,在灯光的映照下,皮革显得很亮。他还特意戴着口罩。父亲佝偻着身子,拖着疲倦的身子,蹒跚进来,弱弱地咳嗽了一声。
  我赶紧走过去搀扶他,问道:“爹,你刚才去哪了?我让你躺在里屋的床上休息,你咋出来跑了!”
  父亲又进了里屋坐在床边,拿出口袋里的药说:“我头部有点晕,恶心,估计是肠胃受凉了吧!我刚才去村东诊所里买了点药。降压药也吃完了,我又买点治胃疼的药。反正明天等你舅爷一埋葬,下午咱们就走了。”
  我赶紧帮他打开药瓶,端来茶水送到他面前,说:“爹,这些天你熬夜熬的,你血压高,肠胃本来就不好。我舅爷这走了,以后你就别再往这里跑了,旅途太远,况且他们这里天天吃米饭,你的胃哪受得了啊!”
  父亲没有做声,只是闭着眼睛,坐在床上,一仰头把药吃下去了。灯光下我看见父亲的脸格外苍老,似乎瘦了很多他一个劲地咳嗽。外面还有舅爷的女儿断断续续嘤嘤嗡嗡的哭泣声,似乎还在表达着对他父亲的不舍和愧疚。
  “可惜了!你舅爷的长子死的早,要不是今晚更热闹了,四个儿子守灵,子孙跪两行。你舅爷儿子多,个个都有本事,他就是死也死得气派,儿孙一大阵,个个都是混得不错。你看看今晚的葬礼很气派,四台大戏,花圈都几十个,光棺材就上万元。”父亲的语气既沉痛又略带慕意。
  我很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就不再接他的话茬了。父亲是觉得自己将来死了没有人哭丧,唯一的儿子也死了,更没人抱照片,打丧旗什么的。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舅爷在亲人的护送下入土为安了。我们又在那里等了一个上午,午饭后,我就催着父亲离开了。
  临走时,舅爷的几个儿子都出来送父亲,父亲拉着表叔们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老泪纵横,似乎是要生离死别似的。也许父亲心里真的意识到,这一别将会成为永远,毕竟父亲七十多岁的人了,生命无常,谁也无法预计。
  三表叔对父亲说:“李哥,等我父亲过了百日,我们兄弟三个会去看你的。你放心,以后每年只要时间允许,我们都会去看你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你自己的身体,记着常吃药,勤检查身体。代我们向老嫂子问好。”
  “我这一趟来的很值得,我亲眼看着老舅去世,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没啥遗憾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都要好好干,有时间了你们一定要去河南看看哦!”父亲一个劲地表露着自己这次来的所有情怀,恳切而有力。
  我们在门口寒暄了几句,父亲擦擦眼泪,依依不舍地他上了车,车上似乎忽然塞进去很多温暖情意。下午的阳光似乎大了许多,气温高了许多,坐到车内,父亲把脑子向上提了提,隔着车窗,父亲向他们挥挥手,在舅爷一家人的目送下,我们离开了村庄。
  没想到刚出了舅爷的村庄,上了公路,父亲突然说:“一会儿咱们往东拐,到你老爷埋葬的地方看看!”
  我吓了一跳,我老爷死了七八十年了,怎么想起来去找老爷。父亲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怎么现在想起这事呢!真是有点没事找事。
  其实关于老爷的事,我只是长大后才听说的。当年老奶和老爷因为家穷,带着孩子出来讨饭,走到湖北老河口有个叫竹林桥一带,老爷饿死了。后来就在当地人的帮助下埋在了湖北竹林桥。老奶在村民的帮助下,又送回河南老家,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由于土地平整,拆迁等等因素,没有人再找到老爷的确切墓地。
  父亲小时候也是听爷爷说的,他才记着自己的爷爷埋在湖北老河口附近的竹林桥,他们也曾经来找过墓地,也曾来过祭奠过。再后来就找不到墓地确切地址,就没有人再来找了。
  如今父亲这一出到底是为何?他是看现在有个私家车跑着方便,还是真的为了寻找老祖宗?
  我很是生气,就对父亲埋怨阻止着:“爹,你是心血来潮了是不是?都七八十多年了,哪儿还能找到老爷的墓地呢?况且你说我爷爷们当年曾经来祭奠过,到后来就由于拆迁,墓地都毁了找不到了吗?”
  父亲说:“大致位置还能找到,就在丁屯往东走下去坡,再走三十公里,竹林桥以西大约两公里处,桥南岸的岗头上。不过现在岗头上变成了一个桃林,你老爷就在那片桃林里埋着。”
  我很疑惑不解地问:“爹!你怎么知道这么曲曲弯弯的路线呢?你不会是在做梦吧?你发烧了是不是!”
  我赶紧去摸摸父亲的额头,却被父亲用手打回来说:“我骗你干啥!我来你舅爷家的第三天,你舅爷那天意识非常清醒,我们聊天时,他慢慢告诉我的。你老爷埋葬的位置他后来打听到了,因为当年我爹(就是你爷)来找墓地时,你这个舅爷的一个亲戚就住在竹林桥附近,他们还能回忆起来那件事,大致方向他在记着。”
  父亲又说:“那天天气好,按照你舅爷说的地址,你三表叔和二表叔开车带着我,来找到了。不过那天我们只是隔着河岸往南看看,那天我忘了买点香火,纸钱炮子来给你老爷烧烧。回去后我就有点后悔,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你老爷,大老远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祭奠他。今天来了,却没能烧纸磕头,我心里不甘。咱们今天走之前我领你们去一趟,磕几个头,烧烧纸,算是祭拜祖先了!”
  “爹啊!你又找不到确切坟墓地址,在哪里烧纸啊!跪倒哪里磕头啊!”我还是不愿意掉头往东拐。
  突然父亲大声发脾气了,说:“听我的!路程不远,走,到前面小卖部里我下车买点炮子香火纸,跟着我就行!你们不磕头算了,我磕!”
  下车买完了纸和炮子,我们只得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开车。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曲曲弯弯的路我根本记不清,父亲的记忆力真强,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座不成样子的古桥。
  那是一座低矮得不能再低矮的石桥,似乎是后来整修过得吧,有点砖头是新的。石桥下面杂草丛生,河沟里污水流淌着,抬头远望北方,那里有一家塑料制品厂,冒着黑烟,污水源于那里。再往西南方向看,一片桃林,冬天里桃林毫无生机,灰蒙蒙萧瑟一片。
  我们把车停放在桥头以西五百米处,道路难走,父亲命令我们下车徒步向西再走一段路。起风了,阳光退了暖意,父亲用手压低了皮帽子,裹紧了袄子,拖着佝偻的身躯慢慢走着。平日里父亲跑上两百米就要歇歇,今天他一口气跑了一千米左右,竟然不说歇歇。
  我拎着炮子和纸钱,扶着父亲终于走到了那片桃林北头,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直起腰眺望南方。高高的岗坡上,那是几百亩地的桃林,干枯的桃枝,无规则地纵横穿插,懒洋洋地架在那里,静默而深沉。
  父亲环顾了四周,我们也随着父亲的视线放眼望去。苍茫的天底下,冬天的田野,显得格外空旷,辽阔。东北风在田野里一无阻挡的呼啸着。河沟里的玉米柴草堆被吹的翻飞起来,桃树像强打精神一样,竭力站稳身子,让自己的枝条和风吵闹着,摇晃着。
  我说:“爹!咋办,桃林里不让进了,你准备在哪里烧纸?”
  萧瑟的风中,父亲也浑身瑟瑟发抖,他蹲下身子,用手颤巍巍地打开袋子,伸开那叠纸钱,掏出一张红红的崭新的百元大钞,铺在纸钱上用右手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拍了几下,算是打钱了。
  父亲知道在这片岗头桃林里,地下躺着他的亲爷爷,他低声说:“就在这里烧纸吧!面朝南,你老爷反正就在这片桃林里,岗头上埋着。”说完他又拆开鞭炮,我们帮他把缠绕伸开,父亲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纸钱,一张一张地燃着,他嘴里说着:“爷,孙子来晚了,我可找到你了,几十年我们都在想你找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寂寞啊!我爹是在一九六三年也去世了,我二爹是在一九八五年去世了,我妈是在一九八九年去世了,我哥是在二零零八年去世了,我嫂子死的早,一九八九年患病死了,我哥的大儿子是在二零零七年心脏病猝死,年仅三十六岁,我儿子就是你最小的重孙子二零一零年因车祸去世,仅仅三十五岁。还有我大堂哥,我二堂哥,我两个嫂子都去世了……”
  父亲突然哽咽了,他抖动着手,抖动着身子,大把的眼泪流淌着,忽然他对着南方的天空使劲“啊!”的一声,那声音像牛的声音那样浑厚,又像猛然间撞击老钟而发出来的沉闷之音,父亲像个孩子般地在那里哭泣。接着“嗵”的一声,双膝跪地,叩首祭拜。父亲连续叩首祭拜三次,每一次双手伏地时,他都把头深深埋在土里,似乎要和这里的土壤融为一体。
  父亲用头抵着地面哭着说:“爷!你听见了吗?孙子我一生过得非常可怜啊!少年丧父,老年丧子,我现在唯一的儿子没有了!我现在有家不能回,我不想回到老家去,我怕看见我们那几间旧房子……”
  我们一开始觉得父亲今天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多余,那么形式虚假,那么的没事找事。可这一瞬间我也在旁边哭的像个泪人,不是为我老爷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悲伤,而全都是为了我父亲,是父亲的情绪感染了我们。我觉得父亲很可怜,他之所以执意要来祭奠跪拜,是有原因的,他想替家族了却心愿,他怕自己以后真的没有机会了再来了。这可能是他几十年的夙愿,终于找到祖宗的墓地了。
  我们不想让老人情绪过于激动,就赶紧燃起了鞭炮。炮子声吞没了父亲的哭声,也结束了父亲的跪拜,父亲在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脸上的泪水,鼻涕,和手上的泥土拧巴在一起,弄个满脸花。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对着南方说了最后一句:“爷,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再来了,希望你老人家继续走好,我们都爱你,你泉下有觉吧!”又深深鞠了一躬。
  突然,我发现父亲的身子猛的一沉,似乎要倒下,他脸色惨白,腿部发软。我赶紧扶父亲坐下来:“爹,你是咋了?赶紧坐下来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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