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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父亲拜访远亲

作品名称:残阳依依落      作者:杨粉荣      发布时间:2019-07-12 00:46:39      字数:3670

  对于老年人来说,日子就像幽灵一般刹那逝过,咀嚼饭菜时,它从碗边溜走;艰难挪步时,它从脚下溜走;听广播时,它从耳边溜走。
  十月的一天,父亲接到了远方亲戚的电话。电话里,那位所谓父亲的老表对他说,他父亲患重病,医生说已经日子不多了,估计这次挺不过去这个冬月。
  生病的老人是父亲的远房老舅,奶奶的表弟,湖北人,比父亲大八岁。我记事时,父亲每年都会去湖北一次,去拜访看望他的老舅,我们始终没有去过。我们对于那个舅爷印象很深,那些年,奶奶有病在床,舅爷就会从湖北过来,帮助干干地里的活,叙叙家常。
  舅爷是个爱喝酒的人,性格内向,但我总觉得他很有学问。因为他来到我们家时,总会在夜里煤油灯下看那本很厚的书。然后空闲时间他就会给我们讲故事,故事里有哪吒,有朱元璋,有呼延庆,有杨六郎等。父亲也会跟着补充故事情节,不过比起舅爷讲解能力,父亲只能是讲个故事梗概。而舅爷却能绘声绘色地讲着,有时让人声泪俱下,有时让人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父亲小时候和他的老舅出生入死,曾经一起去山上砍柴,贩卖栗子,还一起贩卖过黄牛,羊。后来他老舅年纪大了就没有再走动了,只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问问,有时候他老舅还托人给父亲带来一些家里特产。再后来,他老舅更老了,不能出门,电话号码又几次变更,基本没有联系了。
  父亲有时候静下心来也会念叨着他的老舅。家里的那口红木箱子是他老舅当年亲手制作后,从湖北拉来送给他的。父亲一直珍爱它,从老家到城里,搬来搬去,那口箱子一直跟随着父亲。
  今天,父亲打开那口箱子,里面放的东西都是父亲的珍藏品:他的父亲母亲的遗像,他的儿子的全家照和遗像,他自己的“遗像”,唯独没有我们三个女儿的照片。还有低保证,农村粮补存折,身份证,几张银行卡,小额融资公司给他办理的存单。
  父亲用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它们,看着这被捆得结结实实,厚厚的,蒙了多少岁月故事的一摞珍品,长久无语。
  “凌美,你这个周末送我去湖北一趟,你那个老舅爷患重病,快不行了!我想在他死前见他一面,他也总想也见我一面。”父亲说这些话时显得很沉重,表情凝重,眼睛里布满惊慌。
  “好!爹,我妈她去吗?”
  “你妈可以不去,她晕车。我想到那里住一段时间,好好和你舅爷拉拉家常话,毕竟是快要死的人了,这一见估计就是最后一面了!这些年,我总想过去瞧瞧他,就是力不从心。”父亲眼圈红红的。
  父亲穿上了平时很少穿的深青色毛呢上衣,脚穿一双我为他买了两年都没穿过的羊毛皮靴。临走时,母亲又将一件羽绒袄子让他带上,嘱咐父亲:“这天气说变就变,这半月说不定还要下雪了。谁知道你打算要在那里住几天呢!把袄子带上不多余!”
  母亲又将父亲常吃的药装入一个小盒子里,又用手指点点父亲的脸说:“你到那里嘴巴可放主贵点儿,别什么废话都往外说,别告诉他老人家咱们家里这些年发生的倒霉事,你挑点儿暖心话聊聊。然后给老人掏点钱,家里这些营养品也拿去。”
  起风了,踏上车,清晰凉爽的空气沁人心脾,父亲觉得身心轻松。远处的田野在云雾中显得比平时更安详更辽阔。近处的树木缠绕着淡淡的雾气,像裹着一层层乳白色的轻纱,树上残留的红叶像只只蝴蝶在飞舞。
  父亲在车上一直很少说话,他望着车窗外眼都不眨,觉得很新鲜,生怕再也见不到似的。
  快到湖北老河口,我们给父亲的老表打了个电话,询问路怎么走。经过几番周折,终于到了舅爷的家门口。父亲说:“我已经十八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这村庄变化好大,有点迷路。”
  那是一幢非常气派的三层小洋楼,在村里显然是个高层建筑,这是舅爷小儿子的房子。舅爷四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儿子死了,二儿子,三儿子都在外工作,小儿子做生意。老伴儿去世十多年了,后来这些年老人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老家小儿子的房子里度过的。
  父亲看到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顿时老泪纵横,他踉踉跄跄走过去,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了他老舅的手。老人张着嘴巴,嘴角两旁塌陷很深,他儿子大声叫醒了他:“伯!你看谁来了?河南的我李根儿哥来看你了!”
  老人一听到父亲的名字,嗓子里“和啦啦”的声响,眼睛微微睁开,嘴巴一直微张着,呆滞的眼神死死凝望着父亲的脸。父亲用手来回摸搓着老人的手,那是一双冰冷的,黄白骨瘦的手,像干树枝似的僵硬。
  父亲竟没有说一句话,他使劲闭紧着嘴巴,低着头闭着眼睛,大把的眼泪从褐色的粗糙的脸上淌下来,滴到床边,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可是终究没能忍住,嘴巴突然“噗”的一声冒气了,悲痛带响的古怪声音喷发出来,是何等的揪心揪肺,顺着嘴角流下来的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
  父亲的这一反常表现让人吃惊,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哭这么伤心。觉得他太刻意太做作,根本没有必要哭这么伤心,这么多年了,况且还是个远方舅舅,用得着这么伤心吗?
  床上的老人好像明白了一切,他的手动了动,嘴巴合了几下。在众人的劝说安抚下,父亲终于不哭了,他掏出口袋里那块发黄的皱褶的手帕,擦了擦嘴巴,拧了拧鼻涕,擦了擦眼泪。直起了身子,看着病床上的他的老舅,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早都想来看你啊!就是没有你的号码,以前的号码是个座机电话,后来打不通了!我也着急。”
  “这些年我伯身体不好,我妈死后他就一直跟着我,可我做生意长年跑,回来看他的次数也少,就从去年到现在他患的病严重了,我基本就在家照看他。我伯也一直惦记着你们一家人,就是没有时间去,腿脚不好。后来我是通过在老河口做生意的朋友那里,得到你们的联系方式,那个朋友就是你们村庄的老伟,他这几年一直在老河口做生意。”老人的小儿子站在床边解释着前因后果。
  那个表叔又拉着父亲走到外面,悄悄说:“我爸得了肺癌,是晚期,在医院已经住了很长时间的院了,年纪太大,医生说没有再治疗的必要了,所以我们才把他拉回来休养。”
  下午,我们走时特意征求父亲的意见,问问他打算在这里陪伴舅爷多长时间,父亲说一周后来接他。
  午后的天气似乎冷了许多,表叔的院子很大,房子是新盖才几年,父亲带着慕意环顾四周。忽然间从他们家三层的楼顶上刮落下来无数片枯黄的树叶,绝望地栽倒在地面上,甚至折断了躯体。父亲揉了揉眼睛,左右晃动了几下身子,我看见他脸色苍白,估计是坐了一路几个小时的车的原因。我询问了父亲身子是否支撑得了,父亲一再说没问题。
  他站在门口,帽子压的很低,身子似乎缩得很紧,向我们挥了挥手,目送着我们离开了舅爷的家。
  三天后,父亲打回来电话说:“你舅爷这两天清醒多了,能和我聊天,意识挺清醒的。他很开心!我再住上三天就回去了!”
  “那好吧!爹,你可得记得吃药啊!别熬夜,注意血压。”我不断地叮咛父亲。
  又过了四天,可是没有接到父亲的电话,他没有告诉我们去接他回来。母亲就着急了,让我打电话过去问问,没想到父亲告诉我说舅爷的病又严重了,这两天情况很差,又转到医院里,医院里说已经没有再治疗的必要了,今天又拉回来了,看来最多拖不过三天。
  母亲对我说:“看来你爹是想亲眼看着他老舅死去才安心,就让他在那里陪着吧!毕竟他们几十年的老感情了,或许老人又能好转了!”
  又过了三天,父亲来电话,告诉我们不好的消息:他挚爱的老舅去世了!
  父亲希望我们带着母亲去湖北给舅爷吊丧,可是母亲一再说自己不能去,因为她晕车严重。弄不好自己再闹出个病来,还得需要人去照顾她呢!干脆不让母亲去了,我去一趟就是了,然后丧事办完之后,就把父亲拉回来。
  天气突变了,气温骤然下降,估计快要下雪了。天空阴霾霾的,一片瓦灰色,凛冽的北风发出凄凉的嘶叫,枯草落叶满天飞扬。
  汽车飞速前行,很快又到了老河口的那个村庄里。在偌大的院落里,摆满了花圈,白纱布联,舅爷的灵棚搭建得很庄严,灵位上摆着两堆雪白的大馍,大馍上面插满了纸花,龙飞凤舞的。舅爷的遗像摆放在灵柩桌上,棺材前面,蜡烛安静地燃着,一点一点地淌着泪。
  我们燃放了鞭炮后,被表叔们迎接到屋里。我四处找寻父亲,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后来在西屋的屋檐下,父亲蹲在那里抽着烟,他缩着身子,似乎很冷,我赶紧扶起他进屋,表叔们也赶紧把父亲扶到床上说:“李哥,你啥都不用操心,你只管躺在床上休息,这些天真的劳累你了!我伯在临死前能见到你,和你聊天,他走了也安心啊!”
  父亲依旧把帽子压得低低的,羽绒袄也穿身上了,见我们去了,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闭着眼睛,十分用劲地“咔咔”吐了两口唾沫。我们就坐在他床前的桌子边,歇歇脚,喝口茶。
  父亲打了一个哈欠,叹了口气,对我说:“你们刚才来的时候,给你舅爷磕头点香,烧纸了吗?”
  “放心吧!爹,我们进了院子就在灵桌前磕头了!”我一字一句地说给父亲听。
  父亲似乎放心了,他把鞋子一脱就躺倒床上,侧身朝墙,盖上了被子,低声说:“这几天我熬夜了,我现在有点累,瞌睡的厉害,我先迷糊一会儿吧!”
  表叔赶紧站起来将父亲被子盖好,对父亲说:“李哥!你赶紧歇会儿,我们坐这里喝杯茶,聊会儿,你睡吧!你真是太累了,毕竟也年龄大了,身体服不住劳累!”
  冬天的田野,显得格外空旷,辽阔。东北风在田野里一无阻挡的呼啸着。村子里的柴草堆被吹的翻飞起来,大树象强打精神一样,竭力站稳身子,让自己的枝条和风吵闹着,摇晃着,可是树枝上的前后几片黄叶被吹落了。这些叶子也象怕冷一样,一片跟着一片向土沟里滚着,向路人的脚下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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