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母亲神智不清

　　母亲眼泪里有她的恨，那种恨又燃烧成了眼睛里的两团火，这两团火很快地被她孙女的哭声熄灭。
　　他们终于停止了战争。
　　父亲起身走向卫生间，母亲也从地上起来，母亲一头凌乱的头发，银白色的头发根根竖着，像个刺猬。满脸皱褶，瞪着眼睛，咬着牙，右手食指和中指甲上沾满了血迹，整个人像愤怒的狮子。
　　婷婷亲眼看见爷爷奶奶在一翻一骨碌打架，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他们相互抠挖施暴是多么残酷的事啊！
　　弟弟去世时，他唯一的女儿才刚刚上学，每到周末就会回到爷爷奶奶家里玩一天。这下可好，老两口在孩子面前竟然打起架来，婷婷吓得不知所措，站在屋里哭了起来：“爷爷别打了！奶奶别打了！你们再打架我永远都不回来了。”
　　屋子里硝烟弥漫，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手臂上有血印，脸上有血印。母亲倒还好，除了头发凌乱，只是挨了父亲两耳光。
　　为了他们的孙女婷婷，父亲选择不再作声。任凭母亲谩骂，他径直走向卫生间里去洗脸，母亲还在那里掐着腰，歪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还要准备下一轮的战争。
　　父亲随便擦一下脸，去楼下小区去消消毒，包扎一下，免不了被人家笑话，又买了几张创可贴回来。
　　这件事终究蒙骗不了我，后来还是经过我处理。怎么劝说，母亲就是不愿再见到父亲。父亲的这一次莽撞出手，使母亲精神上出了点问题，一连几天哭哭闹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我意识到这次吵架的严重性，对一向脾气暴躁，很爱面子的母亲伤害太大了。父亲被暂时送到乡下老家亲戚家住一段时间，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更好。
　　我去医院咨询了医生，为母亲买了一些镇静，养脑之类的药物让母亲吃，让她休息一下脑子。
　　这事很快传到公公婆婆耳朵里了，那天他们来到母亲家劝说母亲，公公说：“亲家母，你别生气，其实我亲家这个人除了懒点儿，不会做饭，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他也总是在外面夸你勤劳能干，心肠好，就是你脾气赖了点儿。都老老几十岁了，只要身体健康，啥都别再介意就好了！”
　　母亲的神情还是不稳定，总是提起几十年前的伤心事，总说年轻时父亲怎么不关心她，不干活。说完就是哭，气得浑身发抖，她拉着婆婆的手说：“亲家母啊！我是个苦命人，这一辈子受尽了苦难，小时候爹娘不疼爱我，尤其是我爹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打小我就是他眼中钉。刚生下来的时，我爹一看是个女孩就命令我妈将我送人。我妈把我藏在屋里的顶棚上一个多月，等我爹出去干活了才把我从顶棚上抱下来，那时候我妈说我很听话，我爹在家里时就不哭，等我爹出去了才哭。就这样我妈和我奶奶骗了我爹，说闺女已经送人了。她们勉强藏我一个月，后来有人说服我爹，他勉强想通了，我妈才慢慢把我抱出来养大。”
　　母亲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没有上过一天学，整天就是干活，弟弟妹妹们都上几天学，我拼命干活。有时候干活慢了，还挨父母打。有一次在地里干活，我爹拿了一个红薯直接砸到我头上，差点砸死我了。再后来嫁人，我嫁了你亲家这样一个好吃懒做，光玩嘴巴的人，家里地里的活都是我这个女人一个人干的。你问问他这几十年下地干了多少活，那些年我黑不是黑，明不是明地干活，他爹从来没有心疼过我。”
　　婆婆不让她说了，母亲还要说：“那时候他还喝酒，整天醉醺醺回来，有时候我说他几句了，就骂我打我。那时候我就想喝药死了，也想离婚，可是想想这几个孩子可怜，就忍忍活下去。可现在我不怕他了，我孩子们都大了，他要是惹我生气，我就要和他干到底，拼个你死我活，我才不怕他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对公公婆婆说自己的可怜命运。这些故事我听过母亲说过很多次了，这也是母亲为何脾气暴躁的原因。
　　母亲的情绪很差，说完这话时她又笑了，哭哭笑笑，的确神智混乱。我劝说她进屋睡觉，公公婆婆也劝说她多休息。母亲走到穿衣镜前时，指着镜中的我和她笑着对我婆婆说：“亲家母，你看！我们俩多像母女啊！长得太像了！哈哈哈！”
　　这显然又在发傻，婆婆惊呆了，不敢接话，就小声对我说：“你妈脑子是有点问题了，赶紧让她睡觉吧！注意让她吃药，镇定一下。”
　　父亲下乡去到我姨家，姑家转了两天。父亲突然下乡，亲戚家也对他脸上的两条血印产生疑问。当天晚上，姨就给我打电话说：“凌美，我问你，你爹和你妈是不是在家吵架了？”
　　“姨，你怎么知道的？我爹给你说的？”
　　“不是，我看见你爹脸上两道很深的血印。这两天在家里洗脸感染了，今天去诊所上药去了！”姨有点对母亲担心，就一再叮嘱我，“以后你多劝劝他们，别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打架，多丢人啊！”
　　父亲在姨家说，想把城里房子卖了回老家算了，在城里生活并不快乐。父亲心情很低落，姨夫也批评他说：“老哥，你性格也得改改，现在就剩你们老俩了，两个人遇事多商量，别生气，更不能赌气打架。遇事最好让让我姐，毕竟女人心路窄，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如果小林在那个世界知道你们整天吵架，他也不会安息的！”
　　父亲一个劲地抽着烟，闭着眼睛低着头好久不说话，得不到理解很是纳闷。
　　我和姨通了电话，谈了母亲这两天精神有点情况，姨很担心。父亲听说母亲这两天精神上有点问题，也就很担心，就打电话对我说：“以后就都让着她，不惹她生气就是了！”
　　母亲听说父亲要卖掉城里的房子回老家，她也怕了，她坚决不让卖房子。母亲情绪好了点，我对母亲说：“妈，我爹感觉到住在城里压抑，不自由。他出去玩你不开心，不出去玩，他不开心。你管他太严了，没有自己活动的自由，干脆回老家，还能和村里人聊聊天，跑跑玩玩。”
　　母亲是不愿意回老家住，她觉得在城里推个车跑跑转转挺舒服的。为了怕父亲真的卖房子回老家，最后她也妥协了，决定不再管父亲的活动自由了。
　　父亲从老家回来，老两口在我的见证下，都保证以后性格改改，相互理解包容，争取过好以后的日子。
　　父亲也保证以后勤快点，打扫屋里卫生，偶尔做做饭，去菜市场买买菜什么的，尽量不和女性走的太近，不单独和女人聊天，更不能跑到人家家里去买东西，聊天。
　　老父亲做到这份上是在委屈他了。哎！谁让他摊上母亲这样心眼小的女人呢？母亲还是那么勤劳辛苦，谁让她遇上父亲这样懒惰的男人呢？
　　的确，随后的几年，父母亲虽然小吵不断，但打架的事再没有发生过，日子还算平静。没想到，今天老两口又开始闹矛盾，还又是围绕女人的事，吵架。
　　我不知该怎样劝说，从张姨家出来，已经夜深了，凤刮到身上凉多了，我还是不放心父亲，就又骑车来到父亲家里，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父亲说：“爹，我妈今晚不回来住了！她在我张姨家，你放心吧！我看她的毛病又被你气犯了，说话语无伦次的，我在诊所给她弄了两天的镇定药，安神补脑液，让她喝。问题不大，你放心，但是我希望你以后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语行动，我妈不喜欢的事，你尽量不去做。你之前已经下过保证的啊！你为什么就不能迁就她多一点儿呢！”
　　父亲没有作声，还是闭着眼睛，“吭吭”两声，一个劲地吸烟。
　　“要是那膏药效果真是好的话，明天我去那家为你多买几张，你本人别再往那里跑了。我妈听外人说的闲话多了，有人说那家女人名声不好，是那个老头的小老婆，把老头的妻子气死了，后来嫁给他的。我妈本来就是个疑心重，心眼小的人，她不想让你去那里找女人贴膏药，你就不去得了，有啥做不到的呢？你是男人，多哄哄我妈不就是了嘛！我整天工作忙，哪有功夫来为你们劝架评理，只要你们和睦相处，我也放心你们了。”
　　父亲起身关上了北窗，窗外城河里的水仍旧在哗啦啦向东流着，外面黑的可怕，父亲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以后我不去了！我再等几天打听一下其他人用了效果咋样，如果好了，你去给我买几张。”
　　“好！爹，不用等，明天我去给你买几盒，你用用就知道好不好了！”
　　第二天清晨，张姨把母亲送回来了，她到家换了一身衣服，拿上她的圣经书又和张姨一块儿去城南的教堂参加礼拜。从教堂里出来，母亲买了一些水果回来，情绪好多了，到家里也不再和父亲吵了，只是又推着小车出去了。
　　对于母亲一生气，一受打击就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现象，我很痛心，这可能就是后遗症吧！
　　这十多年，母亲信基督教很虔诚，只要一遇到困难，或者内心纠结，身体不舒服，她就会跑到教堂里读读经文，唱唱赞歌，然后跪地叩首祷告，把所有的苦闷都哭出来。
　　虽然我们一开始并不赞同母亲去信基督教，可是现在不得不承认，对母亲来说这是一种很好的心理安抚。小弟去世后，大家都陷入悲痛之中，如果不是母亲常常去教堂礼拜，听道，估计母亲的身体早都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