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吴家儿女中最小的一个女儿吴莺，承包了山塬县商业局下属的百货公司。
　　此前，吴莺任了一段时间的商业局百货公司的副经理。她头脑灵活，办事干练，经营有方，在五年的商业营销中，吴莺从事售货员工作就有四年。在这四年中，她不但熟悉了商品的经营业务，而且深刻了解到商品市场中的经营之道。就任百货公司副经理时，也正是商业零售市场面临严峻形势的时候，商业市场的竞争日趋激烈。百货公司内部管理体制的僵化，经营策略的滞后，购销环节的漏洞，还有人为的因素等等，使得百货公司十多个营业网点，包括以前赢利很大的百货大楼，全部亏损，百货公司的贷款达到二百多万元。商业局面对这种局面，在吴莺的建议下，只好采用把百货公司全盘承包给个人的办法。于是吴莺凭自己的经营经验和才干，大胆地承包了百货公司。
　　如今的吴莺正雄心勃勃，要放手大干一番，在生意场上一显身手。她要补回失去的东西，体现人生的价值，因为过去的岁月给她留下的伤感太多。
　　六年前，吴莺从高中毕业后，高考落榜，她的美好理想，对未来的憧憬，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她三天没吃没喝，整天蒙头大睡。睡得天昏地暗，睡得家里人忧心如焚，也睡垮了自己，犹如大病一场，家里人着了急。她的二哥吴之义从省城赶了回来，大姐吴桐从学校赶来了，大哥吴之仁也在百忙中来看她。在医生给她输了三天液体，补充了能量后，身体才慢慢恢复了健康。
　　吴莺的性格自小好强，凡事都任着自己的性子干，占了是家里老小的便宜，她的哥哥姐姐都很惯她，啥事也都让着她。因而，在生活上她几乎从未受过挫折和打击。高考的落榜，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和失败，而且还有一件若有所失的事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这就是她的同班同学、自己衷爱的人杨习强考上了大学。两人本想成为一对比翼双飞的小鸟，可不曾想，正在她为之努力奋斗的时候，却中途折翅。她心里清楚，从此他们俩被隔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在那些天里，吴莺的头蒙在被子里，眼前却不断显现出杨习强与她在一起的美好情憬。
　　杨习强同吴莺村连着村，相隔约五里路，在县城上高中时是同班同学，杨习强是班长，吴莺是卫生委员。为班里的事，他们接触时间多了，相互加深了了解，也增进了友谊。
　　杨习强学习勤奋，成绩突出，生活俭朴，为人诚实，对吴莺经常关怀备至，同学们常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有一天，上体育课时，吴莺不小心，扭伤了脚，作为班长的杨习强打水、送饭，涂药水，每天照顾着她一直到她康复。
　　多天后的一个周末，杨习强在学校门口补鞋摊前等着补鞋，吴莺从学校走出来，看见他那双球鞋已穿得不成样子，就对他说：“看你多节俭，这双鞋早该扔进垃圾堆了，还补啥。”
　　杨习强听后，露出难堪的神情，低着头说道：“我家可没有你家富，哪有钱买新鞋。穿着这样的鞋，我感到很舒服，最起码有着劳动人民的本色。”
　　杨习强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带着不屑的口气说道：“像我们班有的同学，整天打扮得像个闺秀，花枝招展的，根本就不像个学生的样子。”
　　吴莺听了她带挖苦的话语，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的确，她的穿着打扮就像个闺秀：新时的紫色连衣裙，黑色紧身弹力裤，半高跟的红皮鞋。这身穿着不说在他们班里，就是在全校也是很突出的，非常引人注目，同学们背地里称她富家小姐。
　　吴莺没有吭声，转身走了。
　　“给你，试试，看合脚不。”不知什么时候，吴莺又站在了杨习强的面前，并把一双球鞋放到了他的脚下。
　　看着这双崭新的泛着白光的球鞋，杨习强傻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呀，这么好的鞋。快收下吧小伙子，有这么好的姑娘给你送鞋，算你有福气。”正在埋头补鞋的中年人也受了感动。
　　“我不要。谁让你给我买鞋。”杨习强有点生气，好像伤了他的自尊心，又似不好意思接受一个女生的施舍，“我这鞋还能穿，你还是把鞋拿去退给商店吧。”
　　杨习强说完后，三两下穿上已补好的鞋，胡乱系上鞋带，起身就向学校走去。
　　吴莺被杨习强这一不近人情的行为所困惑，也很难堪。她的脸一阵发烧，眼眶一热，掉下了委屈的眼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又气又恨，真想拿起鞋追上他，向他的头上砸去。
　　此后好多天，吴莺见了杨习强就躲着走。在一个班里，难免要每天碰面，可她看见他就把头扭向一边，不予理睬。
　　这天是个星期天，杨习强到女生宿舍主动去找吴莺。他站在门口朝里面望着，女同学看到杨习强，挤眉弄眼，这个说：“哟，班长来我们女生宿舍，这可是头一回啊，是来找相好的吧。”那个又说：“半天没见面，就想吴莺了呀。”
　　杨习强不管她们说啥，也不计较，大方地对吴莺说道：“吴莺你出来一下好吗，我找你有点事。”
　　吴莺正在洗衣服，看到杨习强，她几天来憋在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心里一热，说道：“你稍等一下，我把这件衣服洗完。”
　　吴莺跟着杨习强来到了学校南墙外的铁路上。面前的两条铁轨端正平整地向远处延伸而去，路基旁边一大片农田的蔬菜绿油油地，随着一阵微风拂过，花草和着泥土的气息直扑鼻腔。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空气很清爽。
　　“有啥事你就说吧。”吴莺低着头，两人坐在铁轨的一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吴莺，首先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对你那样，请你原谅。”杨习强诚心诚意。这些天他想了很多，觉得太伤她的感情。人家好心好意，自己就是不乐意接受人家送的鞋，也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人家。他不懂得女孩子的脸皮薄，自尊心比男的更强，何况人家是同情他，在有人的场合伤了她的脸面，给谁也受不了。
　　“没啥。只是你太不理解一个女孩子的心了。既然你认为不该那样，那我就直说了吧。”吴莺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只见杨习强态度诚恳地静静听着。
　　“你说吧，骂我也行。只要你忘掉那天的事，不要记恨，我心里就好受了。”
　　“其实，你心里装着啥我早就清楚，只是你没有胆量直接表示出来罢了。我问你，平时你为啥那么关心我，你有啥想法为什么不说出来？比如那次打饭时，同学们都排着队，我来迟了，排在队尾，你在前面，你担心我打不到饭，就把自己打的饭先给了我。”吴莺沉思着，回忆着，“春天在郊区栽树时，你帮我完成了任务。那次学校开运动会，我刚长跑下来，你就悄悄塞给我一瓶桔子汁。前不久我扭伤了脚，又是你忙前忙后。这一切，你都为了什么？还有，平时你为什么老偷偷地看我，我发现后，你的脸就红了，像做了贼似的。你虽然是男人，但很懦弱。你对我那样好，我给你买了双鞋，也不算什么，可你竟然发那么大的火。你为啥不能接受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呢，你说这是为啥。”
　　杨习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吴莺一句接一句地问他好多为什么。他的内心秘密似乎被吴莺给揭开了，脸色微微发红，不吭声，也不作任何解释。
　　“你今天找我，不仅仅是为鞋的事给我道歉吧，你是否还想跟我说点什么，你想啥就说吧。”吴莺一双明亮的黑眸直视着杨习强，眼神流露出有所期待。
　　“吴莺，说实在的，我没法说。你感觉到什么就是什么。你既然清楚我心里想的啥，那就是啥吧。”沉默了一会儿，杨习强终于开口了。
　　“呵呵。你就这胆子啊，想啥不敢说，让我猜你的心思，真好笑。”吴莺笑得很痛快，接着嘲弄他似的说，“像你这样的内秀性格，以后恐怕很难找到对象。没有一点主动性，难道要叫人家女孩子去追你不成。”说完，吴莺哧哧地笑了起来。
　　从这以后，两人的距离拉近了。杨习强一有空闲时间就找到吴莺，说总想跟她多说说话。
　　有天闲聊时杨习强对吴莺说：“吴莺，我想对你提点意见。”
　　“有啥意见你就说吧，我完全接受。”吴莺说。
　　“我想，你应该穿着朴素一点，把时间不要花在穿着打扮上，应该一心用在学习上。”杨习强直言道。
　　“这算是个好意见，我听你的。你学习好，可要帮助我呀。”吴莺很痛快地说道。
　　“好的。我早就想在学习上帮帮你。要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即将面临高考，时间很紧张，要抓紧。”杨习强很认真地说道，“当然，你可有靠头，考不上大学无所谓，你哥会给你安排工作的，可我就不同了。”
　　“我是想过这事。但即使我有了工作，也没有考上大学光彩，也不一定有上大学毕业后找到的工作好。”吴莺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气，“唉，我知道我是考不上大学的，你好好努力吧，你是完全有希望的，到时考上了大学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同学啊。”
　　“看你说的。我也没有把握能考上，就是真的考上了，我咋能忘了你呢。”杨习强朝她笑了笑。
　　第二天，吴莺就换了一套沉在皮箱底两年多的衣服。这套衣服是她上高一时穿过的，如今有点小，但还可以将就着穿。
　　吴莺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学习上下起了功夫，每吃完饭，她就会立即向教室走去。杨习强被她的这种精神所感动，开始每天给她辅导功课，并帮她制定了学习计划。
　　由于吴莺基础较差，学起来很吃力。开始还信心十足，不多天，就感到了自己的知识与杨习强的差距很大，怎么也跟不上，因而渐渐丧失了信心。
　　杨习强看出吴莺动摇了信念，就给她打气鼓劲，对她说，只要她相信自己，提起精神，抓紧时间，希望还是有的，但吴莺却很悲观。
　　高三第二学期的一天，杨习强正在教室里埋头苦读，吴莺兴高采烈地跑来找他，把一盒冰激凌往他面前一放，欣喜万分地说道：“恭贺你杨习强。你在这次高考摸底考试中得了全校第二名。”吴莺好像自己得了第二名似的，非常兴奋。杨习强却无动于衷，冷冷地说道：“第二名有能咋样，这又不是高考成绩。”
　　“教导主任说，如果你以后能保持这个成绩，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吴莺还是那样高兴。
　　“那你考了第几名？”杨习强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问吴莺。
　　“我？”吴莺脸上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的笑容，“我的成绩很低，只在中等偏上水平。”说这句话时他看得出她心里很难过。
　　杨习强意识到不该这么问她。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成绩不会太好，但她能进步这么快也不错了。在第一学期时，她的成绩都在中下水平。
　　杨习强对吴莺说了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但吴莺很灰心，她说:“只要你能考上好的大学，也是对我最好的安慰，我会为你高兴和自豪的。我没有什么，只怪我前几年没有好好学习。要是从高一开始，我就像你这样下苦功，我也会很有希望的，因为我的脑袋并不笨。”
　　“对对对。吴莺，你说的很对。你不但不笨，实际上很聪明。你不要气馁，还有两个月高考，我全力辅导你。俗话说，临时磨刀三分快，只要你加把劲，还是有希望的。”杨习强被吴莺的一番话所感动，他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同时也怨恨自己没有早点帮助她。他这时发现，吴莺没有了以前的娇气，也失去了以往的优越感，心情是那样沉重。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有希望的。我醒悟的太迟了，再没有时间了。我不能因为我而耽误和浪费你的时间。你还是专心学你的吧，不要再为我操心，不然影响了你的学习，我会过意不去的。”吴莺真诚地说道。
　　“不，不会的。我相信我不会因帮你而影响到我的学习，你也要相信自己，你有很大的潜力，因为你很聪明。”杨习强由衷地说道。
　　经过一段时间，在杨习强的鼓励和帮助下，吴莺进步很大。她的确很聪明，也能吃得下苦，但由于劳累过度，她病倒了。杨习强每天都给她补老师当天讲过的课，还特别关心她的身体，精心照顾着她。两人同学、兄妹加恋人般的感情和友谊，让同学们看在眼里，说啥的都有，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还有说坏话的。他俩不管那么多，只管走自己的路，为他们共同的理想而默默努力着，奋斗着。
　　高考前，杨习强与吴莺一同回了一趟家。在乡政府所在地下了车后，有一条通向两个村的大路，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路旁山上的野草有经不住炙烤的，叶子蔫垂着。不时，有山雀的鸣叫打破了山野的寂静。间或有手扶拖拉机、农用三轮车、摩托车等车辆驶过，沙土道路便扬起一片黄色尘土，使人睁不开眼睛。
　　大约走了三四里路程，到了一个岔路口，朝东北的一条是通向杨习强所在村的便道，朝西北的一条是通向吴莺家乡的小路。就要分手了，吴莺忽然颇有感触地说道：“我们走到这里，注定要在这三岔路口分手，这是否寓意着我们的命运也如同这岔路口一样，由不同的方向而来，走到了一起，并肩而行了一段路程后，终有一天，又要向不同的方向分离而去。”
　　杨习强听了她的感慨之言，回味着，深思着。
　　“也许有这种情况，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人的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这样的三岔路口，也许是人为的选择或命运的安排，在人生的岔路口，不知有多少人走错了路，留下了终身的悔恨和遗憾。”杨习强双眉紧蹙，眼望远方，似乎过早地领略了人生的滋味。
　　“你说的有道理。一个人不但自小就应该树立下志向和目标，而且认准了的事就要义无反顾地干下去，并且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我说的对吗？”吴莺眼睛朝杨习强一瞥，似在征询杨习强对自己感悟的看法。
　　“是的。看来你现在懂事了，还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见解，现在的你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杨习强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吴莺，好像在重新认识着她。
　　在短短的几个月中，杨习强深刻感到吴莺变了，而且变化很大。她一改过去那种悠闲自在、注重打扮的习惯，有了理想，有了追求。
　　“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天这么热，实在难受。”吴莺说着就向路旁不远处的山脚下跑去，那里有个荫凉处。
　　两人席地而坐，各自擦着脸上的汗珠。吴莺用的是有美女头像的手绢，杨习强却一手扯住衣袖，在脸上揩了几下。
　　吴莺看他这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给你，用手绢擦吧。你这样把衣服擦脏了谁给你洗呢。”吴莺把自己的手绢递到杨习强面前，似开玩笑又认真地说道。
　　“不用，不用。我这样习惯了，倒觉得痛快。”杨习强连忙又摇头又摆手。“杨习强，我说句话你别生气。我总觉得你这人有点古怪。”
　　“怎么古怪了？”
　　“反正与一般人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杨习强，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秘密，不知你觉察到没有。”吴莺忽然想起了什么，用神秘而探询的口气说道。
　　“啥秘密？”杨习强漠不关心的随意问道。他低着头一把一把地抓着地上绵软的黄土，丢下去又抓起来如此这般地玩着。
　　“我发现咱们班有两个女同学对你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吴莺的眼睛睁得很大，盯住杨习强的眼睛，似在察颜观色，看他有啥反应。
　　“谁说的？我没有发现。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杨习强不以为然。
　　“你是不敢承认吧。班里同学有谁看不出来呢。我就看出了你在给她们辅导功课时是那样认真，不厌其烦，而且还挺热心的。”吴莺把手里的手绢拧成了麻花，接着展开来，随后又卷成一团，用牙齿咬住一角，呆呆地想着什么。
　　“现在时间这么紧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咋有心思想这样的事呢，你关心的太多了吧。”杨习强有点不满地道。
　　“不是我关心的太多，而是同学们都这样认为。我也感觉到你对人家有点意思。”吴莺的话音很高，表情认真而凝重。
　　“你想想，我这样的人，那样穷的家庭，谁还能看上我。再说，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我整天想的是如何考上大学，知道吗？”杨习强的声音大了起来。
　　“当然，我知道你把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但我要问你一句话，你必须真心回答我。”吴莺缓和了口气。
　　“有啥你就说吧，我从不会哄人。”杨习强很认真。
　　“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有一个女同学的心里整天想着你，就如同你心里装着她一样。”吴莺低着头，话语很轻柔。
　　“是谁呢？”
　　“你想去。”
　　“我想不出来。”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
　　“哎，吴莺，你是不是要回家去？”这时，从路上开过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开车的是吴莺同村的一位青年农民，他看到吴莺是要回家的，想顺路把她带上。
　　“噢，是王大哥呀。你也回村里？”吴莺站起身，打了声招呼。他看了看坐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杨习强，说：“我顺路乘一下车，时间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家吧。再见。”
　　吴莺的突然离去，使杨习强感到一阵茫然。他若有所失地、怅惘地看着她站在手扶拖拉机上向他招着手，他的目光一直随着手扶拖拉机远去的方向久久地凝望着。沙土路上留下了一道白茫茫的尘埃，突突突地声音渐渐消失。杨习强发呆地立在那里，良久，他才拍了拍屁股上的黄土，朝通向他们村的路上走去。
　　
　　二
　　高考结束了，莘莘学子面对这“黑色的七月”，谁的心里也没轻松下来，只是喘了一口气而已。他们各自的心里都一样的不安，在等着命运之神的安排。每年的七月底，八月初，高考录取分数线一下来，金榜题名者则惊喜不已，家里人及亲朋脸上都有了光彩，而名落孙山者，却是灰心丧气，承受着失望的煎熬和沉重的打击，而且有的同学还要受家里人的怨气。
　　高考结束后的这天，吴莺找到杨习强，邀他一同来到一家饭馆。
　　“杨习强，为了预祝你的成功，为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今天我请客。来，咱们干一杯。”吴莺首先端起酒杯，紫红的葡萄酒在杯中晃动着，吴莺的手在微微颤动。
　　“我没喝过酒。”杨习强虽然端起了酒杯，但不想喝。
　　“没关系，这是葡萄酒，一下不会醉人的。”吴莺说着首先喝了一大口。
　　杨习强勉强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我想你一定考的很好，你应该高兴。”吴莺看到杨习强闷闷不乐，不知他还担忧什么。
　　“不知咋回事，我总高兴不起来。说实在的，我觉得考的还不错，录取到普通院校应该没啥问题。”杨习强说。
　　“那你还有啥不高兴的？”吴莺问道。
　　“我在为你担忧，不知你考的怎么样。”杨习强看了看吴莺。
　　“原来是为我啊。感谢你的关心。我告诉你吧，我确实考的不怎么样，甚至很糟，但我尽了最大努力，考不上也没啥，我可以再补习，只要你能考上，我就很高兴了。今天我就是为你而高兴，你也应该为你高兴。来，多吃点菜，看你的身体都熬垮了，黄皮蜡面的。”吴莺的情绪很好，她夹了一块排骨给杨习强，给他杯中添了些葡萄酒。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下来了。杨习强的成绩在普通院校的录取分数线内。而吴莺落榜了，这是两人都预料到的。虽然吴莺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经受不住残酷现实的打击。一想到杨习强即将拿到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要离她而远走高飞，从此天各一方，她心里充满了难言的苦涩。
　　杨习强拿到录取通知书后，马上来到了距他家五里路之外的吴莺家里。
　　“吴莺，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是省城的工业大学。”杨习强一进吴莺家的大门，就兴奋地说道。
　　“我衷心的祝贺你。”吴莺强打精神，虽脸露喜色，心里却苦滋滋的。
　　“我知道你为我高兴，但心里不好受。”他看到吴莺面容憔悴，便安慰她道，“吴莺，拿起精神来吧，不要灰心，你如果补习一年，一定会考上的。我到了大学会经常给你来信，希望你振作起来，不要自暴自弃，还有我会帮你的。”
　　“你一走，我觉得就会失去精神支柱。没有你，我也就没了信心和动力。”吴莺的眼圈发红，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你不要这样想，路要靠自己走。我还是那句以前对你说过的话，要相信自己，你很聪明。”杨习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送到吴莺面前，“我没有啥东西送你，这支钢笔是我用了多年的，外壳虽旧，但还能用，你拿着，权当留作纪念吧。”
　　吴莺接住钢笔，翻转着看了又看，然后说道:“这支笔比啥礼物都贵重，我会永远保存的。”
　　吴莺从自己的皮箱中取出一本崭新的现代汉语词典和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对杨习强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去县城给你特意买的，咱们同学一场，拿着作个纪念吧。”
　　杨习强接过礼物，他觉得那厚重的词典如同吴莺的心一样厚重。
　　杨习强告别吴莺的第二天就离开家起程而去。
　　
　　三
　　杨习强来到大学十多天后，就收到一封女同学的来信。这个女同学跟吴莺一样，没有考上大学。她的信中除了表示对杨习强的祝贺和问候外，谈到了吴莺病倒的情况，并说吴莺可能出现了精神问题。
　　杨习强反复看着信中关于吴莺情况的语句，他从字里行间一遍又一遍地琢磨判断着吴莺得病的严重程度。他不能相信吴莺会如此感情脆弱，他想到了她在考大学前那样坚强和乐观，在后来的分别时她的精神状态也很正常，刚离开这么几天时间，她怎么会一下子病倒了呢。
　　这个晚上，杨习强几乎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头脑中浮现出的全是吴莺甜美的笑容，还有寒窗共同苦读的情景。他反思着过去有啥地方对不住她，有那些行为伤害了她的感情。他想到了她给他买鞋的事，想到了她说他懦弱的话。他觉得自己没有领过她的情，也就从良心上不欠她什么，但总觉得有负于她，有对不住她的很多地方。如今想来，他真的很懦弱。为什么一次次丧失机会，不能勇敢地向她表明心迹，为什么自己总感到家道贫寒，出身卑微，不能与她家门当户对。为什么要使纯真的性爱人为地蒙上一层条件的阴影。是谁附加了条件，是谁为此而自惭形秽。是他，是他自己。吴莺嫌弃过他吗，没有，吴莺瞧不起他吗，不是，是吴莺不爱他吗，更不是。在对待两人的感情问题上，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又很不对。说对，是因为那个时候不应该谈情说爱；说不对，是因为自己没有向吴莺明确表示出他心底里是爱她的，致使她心理上出现了情感危机，甚至产生了误解，认为他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她问他班里有两个女同学跟他关系的事，就可以说明这一点。重要的是，她一直认为他把两人之间的交往当作平常的同学友谊。
　　想来想去，杨习强决定，必须马上给吴莺写封信，他要大胆地向她说：“吴莺，我爱你。我心里一直深深爱着你。”他深知，这时的吴莺正需要他，他要以自己火热的爱抚慰她受伤的心灵，以他真挚的感情点燃她即将泯灭的希望之火，以心灵的召唤来焕发她的勇气和希望。
　　在两个周的时间里，杨习强给吴莺接连发了三封信。从第一封信寄开后，他就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如果吴莺收到信，马上回信的话，他可在一周时间内收到她的信，至多不超过十天。
　　两个周过去了，没有吴莺的音讯，三个周的时间过去了，还是不见她的回音，直到一个月后，杨习强终于收到了她的回信。
　　吴莺在信中写道：
　　……在我失去生活希望的时候，是你用一颗真诚的心给了我力量，使我忧伤的心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也谢谢你对我的爱。
　　多日来，我一直在想，我原来完全生活在一种幻想中，而且是那样执着、那样投入。如今想来，这幻想是由于你而生，也由于你而灭。
　　为这幻想，我的心曾经历过幸福和甜蜜，也经历了焦虑与煎熬。
　　如今我们虽天各一方，但过去的日子将会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唯一给我以安慰的是，我的爱得到了回报，那就是你的成功。这说明了我爱的正确，也说明了我爱的神圣。因为我的爱是为一种奋斗的精神，我的爱是为一种正直和善良，我的爱是为一种崇高的人格魅力。我的爱不是自私的，不是庸俗的，也不是势利的。因此，我为我的爱而骄傲和自豪，我为我的爱感到幸福和欣慰，也为我的爱而无怨无悔。
　　面对现实，我们两人的所处可谓天壤之别，你我都必须承认，人生旅途的各自命运，将会由于客观条件、生活环境因素而变化和制约。
　　冷静下来，我不得不面对无望和渺茫，面对自己的无能和不成器，作出痛苦的抉择，这就是我不会接受你的爱。
　　习强，对不起，请理解我。我衷心的祝福你，为了你更加美好的前程和未来，不要再牵挂我，我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也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
　　杨习强读着日思夜想盼来的这封信，如五雷轰顶，肝肠欲裂。吴莺的心理变化如此之快，如此之大，是他始料不及的。从信中可以看出她为他们之间的过去和未来，想了很多很多。她的头脑是冷静的，也是理智的。似乎她的决定也是符合现实的，但毕竟是违心的，是对自己的失望和自卑做出的，也同时是对他杨习强的不信任，可以说吴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也不应该这样。
　　杨习强把这封信连续读了两遍，刚装回口袋里，又掏了出来，再看了一遍后，一阵酸楚，一阵失落感袭上心头。此时正是深秋季节，杨习强独自漫步在夕阳下的林荫道间，发黄的树叶随风飘零，目睹残枝败叶神伤不已。萧索的秋景一如他凄凉的心情，他茫然地徘徊着，心无归处。
　　此后几天，杨习强给吴莺连续发了两封信，在信中，他再三说道：纯洁真挚的爱情是不会受到任何客观条件制约的，也不会受生活环境的影响，更不会因地位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她应该相信他的心，他爱她一如既往，他爱她直到永远。
　　他还写道：从她的信中，他又一次认识了她。她高尚的情操，美好纯洁的心灵，无私而博大的胸怀，令他感动不已。他失去她的爱，他的生活将会失去光彩，他的心灵就会没有了寄托和希望。这段时间，他空寂的心，痛苦万分。
　　信发出后，杨习强同第一次给她写信一样，一天天苦苦盼着她的回信。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他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一封信。
　　一学期的大学学习生活结束了。学校放寒假了，杨习强回到了家乡。
　　回家的第二天，杨习强本打算就去吴莺家看她。可是，当他碰到本村一个同学时，才得知，吴莺在两个月前去到了山塬县城，参加了工作，在一个商店当售货员。听说是他大哥吴之仁给办理的。
　　在家里呆了些日子，杨习强头脑中整天充满了吴莺的影子。他想到，无论如何，必须去县城见见她。
　　这天，虽寒气逼人，但天空晴朗，杨习强来到了山塬县城。在县城的十字街，杨习强找了几家商店，没有找到吴莺，最后他来到百货大楼，他不顾自己的口干舌燥，也管不了两条腿的酸困，从一楼逐柜台转着圈子寻找起来。一直转到三楼，通过向一男售货员询问，才知吴莺已请了假，好几天了，不知去哪儿了。
　　日子一晃，寒假期满了，杨习强返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