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歧途

　　国庆长假，柳子湖景区人山人海，游客爆棚。村民乐了，人人捕捉商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路边，新近支起一个卖茶叶蛋的小摊，摊前立了一牌子：贫困户摊点欢迎选购！字是石斯文写的，很是惹眼，尤为醒目，摊主吆喝着：“卖茶叶蛋呐！新鲜土鸡蛋呐！“”
　　一些游客见了：“嘿，出门旅个游，竟然遇上贫困户！”有些好奇，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瞧瞧这人的穿着、长相，觉得应该是，管他真的假的，出来旅游，图的就是乐呵，买几个，权当为扶贫作贡献呗！一时间，挂着贫困户牌子的摊位，生意出奇地好。这些摊点，卖的大多是茶叶蛋、烤红薯、玉米等农家货，钱没挣到多少，人气倒是赚足了。
　　黄总每天习惯在景区内外转上一圈，见此情景，暗自点头，“凡事经柳书记一点拨，效果立竿见影，且效果出奇地好。咱有这样一位智囊、奇才，还怕公司不发财？嘿嘿。”愈加信心十足，昂首挺胸，踱起了方步。
　　巡视完领地，黄总哼着小曲，一脚迈进公司大门，瞧见一熟悉却讨厌的身影，一蹙眉，又一展眉，远远伸出双手，热情招呼道：“嗨呀，廖镇长，欢迎大驾光临！怪不得一大早的，喜鹊叫个不停呐！廖镇长，这不是国庆长假吗？怎么有空来指导工作呀！”
　　廖仲元一听，脸垮下来，正经严肃道，“今天值班，过来看看。黄总啊，国庆期间，让群众过个快乐祥和的节日，安全是第一位的！瞧瞧，景区这么多人，实在是放心不下呀！黄总啊，甭光顾着赚钱，普天同庆，不是喊喊口号，安全要放在第一位……”
　　接下来，肯定又要大谈特谈安全措施了，黄水龙心里不爽，怕他念经，脸上却堆满笑容，一脸谄媚，赶紧恭维道：“领导，您放心，安全措施一定到位。领导，您心怀天下，这是我们小老百姓的福气嘞！”说着，赶紧从抽屉拿出一条烟，轻轻放在廖副镇长手上，嘿嘿笑道：“领导你忙，我再去各处巡巡，安全第一，就不陪您了。”心里暗骂：“装给谁看呢？放你妈的心不下，狗日的，妒忌，害了眼红病，是故意来找茬的好不好！”
　　“黄总，这不好吧，老是抽你的烟。要不这样，咱们互相体谅一下，今天我就不去细看了，但你得抓紧，安全无小事，不能有丝毫麻痹和松懈，国庆期间，这根弦，一定要时刻绷紧。”廖副镇长说完，开车走了。
　　黄淑芳从里间出来，忿忿不平，嗤笑道：“不放心？是不开心才对！整日就知道骗吃骗喝，哪个干部值班，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办公室。啥德性，最看不惯他装X，吃了你的，拿了你的，还搬出堂而皇之的借口来训你。真是条喂不饱、养不亲的狗，是头吃肉不吐骨头的恶狼！”
　　“唉，有啥办法呢？当初没让他入股，一直记恨在心，隔三岔五来讹一下，敲诈一番。饭吃过无数餐啦，烟不下10条啦，总是不得饱足！他呀，还跟柳书记斗，时常暗示我，说柳书记入股是违规。不过，人家柳书记对他，好像根本不屑，怕是不入法眼。你说，柳书记入股，关他鸟事呀？一则老子乐意，二是人家也确实有这本事。就他那德性，馋死他娘的去。怕就怕他坏事呀，柳书记可是公司的主心骨，千万不能出事嘞！唉，不说他了，真是扫兴，当丢根骨头让狗啃啃！“”
　　黄淑芳再次听到土豪说起柳仲元入股一事，欲言又止：“……土豪，领导之间的事，你少掺和。你只要明白，他是头吃肉不吐骨头的恶狼就行，离他远点。最近呀，好像突然与谢逵走得近，俩人整天嘀嘀咕咕、神神兮兮的，感觉在预谋啥事，总感觉得哪儿不对劲。”
　　10月4日，在柳子湖村一村民家，谢逵召集6个贫因户在开会，破天荒地向每人敬了一支烟。
　　“今天召集大家来，一是传达廖仲元副镇长的指示：贫困户不准打着贫困户的招牌去做生意，这是丢镇党委和镇政府的脸，是在给党委给政府脸上抹黑，是对全镇的帮扶工作直接打脸！请大家不要听信某些干部的蛊惑——要钱不脸！”
　　几个贫困户一听，立马就急了：“凭什么呀！好不容易找到点生财门路，就想掐断，凭什么呀你们？我一不抢，二不偷，咋就给党委、给政府脸上抹黑昵？“”
　　“是呀，我们本来就是贫困户，咋还说成打着贫困户的招牌呢？难道我们贫困是假的？那我们家门口的牌子都别挂了，那更是丢脸，更是给政府抹黑！更是对帮扶工作直接打脸！”
　　“对呀，你们干部说话，咋说一出是一出呢？柳书记是第一书记，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不成？少在这哄骗人！“”
　　贫困户也不是好惹的。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挤兑得谢逵面红耳赤，招架不住，一时也急了。
　　“你们跟我龇牙，有用么？！这是廖仲元副镇长的指示，也就代表镇政府的意思！总之，这是丢人的事！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们这样子大张旗鼓地在游客面前打着贫困户牌子，就是丢政府的脸！廖副镇长的意思，如执意不听劝阻、硬是要与政府对着干的，取消他的贫困户资格！让他好好地做生意去！”
　　这一招非常犀利，正中要害，六人顿时萎了、蔫了：“好吧，好吧，我们听政府的，收摊子不干还不行嘛。”趋利避害是本能，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就这样，贫困户刚刚燃起的一点致富的星火，被谢逵一泡尿给浇灭了。对这个做法，谢逵内心也不赞同，但是，斗争需要，就管不得许多了。谢逵也是满腹怨念，廖副镇长有话不明说，阴得很，暗示要利用好此事，但具体怎么做，又不说，可自己震慑不住呀，只好扯他的旗帜，往他头上扣了。
　　“嗨呀，莫要垂头丧气哟，好戏还在后头呐！今天召集大家，是廖仲元副镇长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我转告大家！”谢逵毕竟是村干部，懂得一个棒槌加一个甜枣的道道，“不过，这就要看各位有没有这个胆识了！”撂下这话，谢逵不吭声了，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停顿，等待，观望，足足酝酿了半分钟。见气氛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问大家一个问题，景区是咋来的？这大家应该知道吧。对呀，景区，当初就是借用了咱们贫困户的招牌，打着脱贫攻坚的旗子而起家的！按理说，景区主要是帮咱们脱贫致富才对，是吧？可现在，景区生意如此火爆，却成了少数人的聚宝盆，咱们连汤都没喝到！
　　“大家还记得吧，当时，合同上可是写明：每户贫因户可入股5000至5万元的，对吧，那为啥不入5万？有钱大家赚、有财一起发嘛，这不是捣乱吧？何况，这本来就是咱们的，咱们拿自己份内的，这不算苛求吧？何况，上面，是支持和默认的。只要大家心齐，他黄水龙敢吐半个不字！”谢逵往上指了指，暗意这是镇政府的意思，要大家心领神会。
　　6户贫困户听了，喜得有些蒙圈了。敢情说了半天，是要自己追加股份，政府在后面撑腰杆子嘞！敢情闹了半天，原来是政府要咱这样干！
　　于是心思活泛起来，胆子也壮实了，胸脯挺多了，喜上眉梢，信誓旦旦道：“入股，哪个不想呀？蠢子的崽都想嘞！这是打开眼睛赚钱的事！谢连长，积极性，我们绝对有，但，但这不是，这不是手头上没这么多钱嘛，嘿嘿，是谢连长借给我们，还是政府借……”
　　谢逵听了，一时气结，骂道：“真是蠢绝灭了！你没钱，难道就没半个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呀，晓得是打开眼睛赚钱的事，去借呀！你没看见黄水龙几个鸟人，日日赚得盆满钵满，狗日的，你不羡慕呀？对了，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柳书记就真的伟大，他也是大股东呐，他是躲在后面得钱呐！上级是派他来帮扶咱们的，结果把该咱们的钱给帮走了！”
　　贫困户一门心思惦记的是自己的利害得失，至于谢连长后面讲的，根本就没怎么上心。
　　“哦，敢情钱公家不管啰？我有钱，还会等到你在这儿叫，说了等于白说！“”
　　“是哟，还得自己去借，去凑，5万块钱可不是小数。自古富人落一家，穷人落一庙，富人家总是带起富人家，穷人家总是连累穷人家，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上哪借去？”
　　“哼，万一折了本，到时短裤都没得穿……”
　　习惯于为困难找理由，习惯于吃公家照顾的6人，兴奋劲一下烟消云散，争相道着困难，还暗自恼怒，感情是哄人玩，拿人穷开心呀！不由愤恨指出：“你不要以为我们蠢，柳书记不入股，单凭黄总的脑壳，挣得到钱啦？承包几年了，要赚早赚了，还会落得到今日！柳书记到这儿挣钱，是有些说不过去，但话又说回来，没有柳书记，去赚狗屎钱啦！”
　　“是哟，柳书记确实有本事，点拨一下，来钱就得快多啦！帮扶我们，也是真心实意的，谁真谁假，还是看得出来！”
　　没成想，批斗会竟开成了表彰会，谢逵很恼怒：“不要光扯这些没用的，说正经事，到底是入还是不入？赚钱的日子，不是天天有！你们晓得么？今年的分红，能分几多么？天啦个天，投几多，分几多，投5000分5000，投5万的，可分到5万嘞！”
　　贫困户听闻，顿时集体沉默了，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连着呼吸都变得粗重。对金钱攫取的欲望变得炽热无比，眼里多了些疯狂与果决。
　　“谢连长，无利不起早，办法你肯定有，你说，我们照做就是！”
　　“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钱，不用操心，廖仲元副镇长已经准备好了，条件是，收益对半分，要多少，可借多少！”这句话，如同擂响了战鼓。
　　“不用担心，不用怕！到时，大家拧成一股绳，咱们不是为别的，只为自己兜兜里的钱，一起用力拱，他黄水龙敢不同意？！咱们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怕他作甚！到时听我指挥，咱们这样……”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血已经沸腾，人仿佛着了魔，飞蛾扑火向着目标而去，道德、廉耻统统抛之脑后。而谢逵的策划和鼓动愈发熟稔，同样的会陆续在各自然村秘密召开。强大的贪念就像瘟疫一样在贫困户中迅速蔓延，人人沉浸在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将大把大把的钞票装进腰包的快乐意淫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