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去开展一次学雷锋活动。三十多年前的今天，毛泽东主席为雷锋叔叔题词，同学们能说上吗？”吴桐的话音刚落，全班几乎所有同学都举起了手。
　　“好，看来同学们都知道，那就齐声回答。”吴桐说。
　　“向雷锋同志学习。”同学们清脆的童音响彻了教室。
　　看到一张张纯真无邪的脸面，吴桐亲切地说道：“同学们，自从我接任你们班主任以来，大家表现都很好，我很爱你们。希望同学们向雷锋叔叔那样刻苦学习，多做好事。”
　　吴桐是本学期开学调入城区一小的，在这之前，吴桐曾荣获市级“优秀班主任”、“先进教师”等表彰。吴桐调进城里的原因一方面是，当时市教育局从乡下学校向城区学校选拔优秀教师，另一方面，吴桐也为了缓解与林启敏的矛盾，觉得两人离远一点也许会好一些。自从来到这个学校，任这个班班主任以来，全班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吴桐的带领下，同学们拿着各种打扫卫生的工具，迎着朝阳，整齐地行进在市区的大街上，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声飘荡在繁华的街市，引来无数行人的注目。
　　火车站广场，各卫生小组按照事先的分工，有的打扫候车室卫生，有的打扫广场环境卫生，有的清理建筑物、电杆上的张贴物。
　　“我的提包，我的提包不见了。”候车室里一中年男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正在打扫卫生的同学围了过来。
　　“叔叔，你的包是被偷了吧？”有同学关心地问道。正在这时，一位中年妇女也忽然大叫起来：“我的钱不见了，那可是我带女儿来看病的钱啊！”她哭得撕心裂肺，瘫倒在地上。“这可是我女儿的救命钱啊，害死我了呀。”
　　旅客们远远看着，谁也不感到惊奇，习以为常罢了。“一定是被小偷偷走了。”同学们都说。
　　“真可恨。”同学们七嘴八舌，都很同情，也很气愤。
　　“咱们发动同学捐款怎么样？”有同学忽然提议道。
　　同学们都说好，大家各自翻着衣服口袋，五角的，一元的，两元的，凑了十几元，钱不多，但他们的爱心，感染了周围的旅客。有的掏出十元，有的五十元，有的几元，纷纷塞到妇女手中。捐款虽然杯水车薪，但却给人以莫大的安慰，她连声向众人道着谢。
　　几乎在这同时，车站广场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同学们正打扫着地上的果皮，纸屑等垃圾，在停车点上，一开出租车的司机从窗口扔下一个空香烟盒，且扔在了同学们打扫干净的地方。一同学上前对司机说道：“叔叔，你应该下车把烟盒扔进前面的垃圾筒。”
　　“嘿嘿，你们不是正在学雷锋做好事吗？那就捡起来吧。”司机从车窗伸出头，嘴里叼着香烟，笑嘻嘻地。
　　“你不讲理。”这个学生听了他嘲讽的话语，气愤地说。附近的同学围过来，都指责他不讲社会公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一对夫妇，男的提着包，女的抱着小孩，要去相邻的县城。当他们来到停车点，看到有两辆班车发往相邻县城，都在等人。
　　“啥时发车？”男的向女售票员问了一句。
　　“你先上车，稍等一下，坐几个人就走。”女售票员说。
　　“过来，坐我们的车，这就走。”另一辆车的男售票员向这对夫妇喊话。
　　“我们坐那辆车去吧。”妇女向男人说罢，抱着孩子向不远处那辆车走去。
　　这时，男的跟前这辆车的女售票员赶快跳下车，抓住他的提包，说：“来，坐我们的车，我们就走。”
　　“不，不。我女人已经向那辆车走去了，我要去坐那辆车。”男人说着转身要走。提包却被女售票员死死拽住不放，向自己车上拉去。男的见无法摆脱就松开了手，说：“那你可要拿好我的包，我去叫我女人。”
　　这边，妇女还未走到那辆车前，男售票员已经主动跑过来，就要帮她抱孩子。
　　“快过来，坐这辆车。”男的边跑向女人边喊道。
　　妇女站住了，欲返回。男售票员见状连忙双手抱住她怀里的小孩，妇女不松手，小孩被拽疼了，哇地一声哭起来。“你放手啊，你抱我孩子干啥？”妇女急了，硬是往回拽，男售票员不松手，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你拉住我的孩子干啥，我们想坐那个车就坐那个车。放手，我们不坐你的车。”男人跑上前来，气愤地对男售票员说道。可男售票员就是不松手。
　　男人气急了，就推了一把男售票员。拉扯间，男售票员就动手朝男人的脸上一拳。那男人没还手，接着又被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了小腹部。男人哎哟一声，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身子缩成了一团，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脸色蜡黄，话也说不出来。妇女一看自己的男人被打成这样，把孩子往地上一放，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男售票员的衣襟，哭叫道：“你为啥打人，为啥要打人？”
　　男售票员是个青年小伙子，看面相就是个霸道人，他凶狠地说道：“打了你男人又咋样？你再不放手，我还要揍你呢。”
　　妇女死死抓住就是不放手，生怕他跑了。这时，开车的小伙子下了车，边走边叫道，揍她。男售票员便一拳打在了妇女眼眶上，接着抓住妇女的头发，按住头在地上狠狠地撞了几下，水泥地面上立时出现了一滩殷红的鲜血。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爬在妇女身边哭叫着“妈妈，妈妈”。男人一手捂着肚子冲进人圈，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女人。那男售票员不但没完，反而更加嚣张，一脚踢开男人，踩住妇女，对男人轻蔑地说道：“你要想救你女人，就叫老子一声爷爷，我就放过她。”
　　“快叫，不叫就打死她。”开车的小伙子狞笑着，手里还摆弄着一把弹簧刀。“看这乡巴佬两口子感情还挺深的，今儿个不跪下叫哥们声爷，你们两口子就别想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出面阻挡或斥责这两小子的猖狂行为。
　　那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满脸是血，两个歹徒凶神恶煞，还不罢休，就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求大哥，饶了她吧。”
　　“你叫声爷我们就放过她。”手拿弹簧刀的司机耍着威风。
　　“好。我就叫你们一声爷，求求你们。”那男人声音哽咽，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吴桐带领同学们准备回校，路过时便挤进人群，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义愤填膺，上前怒斥道：“你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人，难道就没有法律了吗？”
　　“嗨嗨。这娘们还真够勇敢的，是打抱不平还是见义勇为？”那个拿弹簧刀的开车司机边挖苦说着边向吴桐走来，那刀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你这个坏家伙，还想打我们老师吗？”吴桐的学生们哗地一下子围了过来，个个攥紧了小拳头。
　　两个不法之徒在这正义的力量面前胆怯了，说了几句大话溜走了。
　　吴桐回头一看，那男人正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女人叫着：“孩子她妈，你醒醒。”
　　吴桐看到妇女已昏迷过去，就向那两个行凶青年的中巴车跑去。车已发动，吴桐站在车前挡住去路，大声叫道：“你们下来救人，用车送医院。把人打成那样还想走。”
　　“走开。不然压死你。”开车的青年把油门轰得很响，口气也很大。
　　“你敢。你下来不？”同学们堵住了车。
　　两青年见此情景，知道已不好脱身，只好下了车。同学们与老师一块儿抬着被打的妇女，搀扶着直不起腰来的男人上了车。
　　医院里，经医生诊断，妇女右眼眉头有一道伤口，需要缝合，并有严重脑震荡，需要住院治疗，她男人伤不太重，有待进一步检查。
　　住院需要押金，两青年说没钱。吴桐说：“把你的驾驶证拿出来，我要记下你们，你们找钱去。”
　　开车的青年软了下来，告饶道：“大姐，我们错了，这里只有两百元，你拿着给照看一下，好事做到底嘛。我们还要出车，不然损失就大了。”
　　“我不管这些，你交够医院要的一千元押金再说。把人打成这样，不但要负责治疗，还要承担法律责任。”吴桐严厉地说道。
　　吴桐掏出身上仅有的五百元，说：“这点钱先拿去办住院手续，你们马上想办法凑钱。我已记下了你们的车号，我不信你们能逃脱。”
　　两青年愣了一会儿，互相嘀咕了几句。“哼。今天算我们见识了你这了不起的娘们。如果你没完没了，那好，我们不怕，你去告。不说这里的公安局长，就是省上的公安厅长我们都认识，不信咱走着瞧。”开车的青年变了面孔，一副不可一势的样子，说完拉着同伙走了。
　　
　　二
　　自从那对夫妇住院后，两个青年再也没去过医院。而吴桐三天一趟，五天一回的利用中午或晚饭后的时间，就去医院看望这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妇。那男人没啥大问题，只是小腹被踢破了一块皮，起初腹痛，小便不利，两天后就恢复正常了。而他的女人却比较严重，右眼眉头缝了七针，而且眉骨受伤，视物模糊。住院十多天，没见多大好转，视力下降，只是脑震荡造成的头痛有所减缓。吴桐替交的住院费已用完，住院部主任对那男人说，如果再不交钱，就要停药赶人。那男人恳求说，先把人治好，钱他一定想办法。
　　住院部主任每天都在向那男人要钱，实在没办法，他就去偷偷卖血。同病房的病号常看到，男人给女人的饮食几乎没啥营养，常是一些稀饭加馒头之类，有的病友实在看不下去，就把自己的营养品或肉食类给她一些，可这个妇女自尊心很强，说啥也不要。有个病友的男人好像是个大款，每天都给自己的病号妻子买来各种高级营养品。本来床头柜都装不下了，但他好像显示自己的富有，每天拿来一些东西，再把没吃的又装回去。
　　吴桐看到这对夫妇的穷困和受到无辜伤害落到如此境地，晚上一直睡不踏实。她对那对夫妇说，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我替你们讨回公道。
　　这天，吴桐找到交警大队，依车号查明了那开车的姓名，回到家里连夜替受害者写了一份刑事附带民事自状，第二天交给那个男人，要他交到法院去。随后，吴桐又写了一封报案材料，让他送到了派出所。
　　过了几天，派出所来了一位干警。使受害人想不到的是，他是乘坐着凶手的车来到医院的。
　　“你们打架，两方面都有责任，人家车主还受了很大损失。由于你们的无理纠缠，使人家一整天没跑成车。你们知道人家一天要挣多少钱吗？这个损失谁负责。”这个警察不但没有询问受害人伤势情况，也没有向受害人调查事情经过，语言明显有所偏向。
　　这对老实夫妇一听警察这么说话，一时无法辩解。两口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此后，派出所再也没来过人。
　　那男人去找法院，法官说，没有法医的伤害程度鉴定，无法立案。说要么你们去省城找法医鉴定，要么这案子可以转到公安局去。
　　一个多月后，受害的妇女出院了。她并未痊愈，而是带着右眼几乎失明的后遗症出的院。医院的主治医生要她转院去省城大医院进一步治疗，可两口子没钱，只好回到了家。
　　吴桐去找了两趟派出所，要求他们出面让打人者先预付一些治疗费，使受害的妇女能到省城去治疗。那个先前出过面的警察竟然说，打人的也没钱。
　　无奈，受害的妇女只好呆在家里养伤。她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而且病情在加重。
　　最终，在吴桐的鼓动下，两口子来到省城一个法医鉴定所，男人拿出一份复印的诉状还有病历，老法医看后，拍案而起，气愤已极：“这种有法不依，简直就是徇私枉法。”
　　这个富有正义感的老法医对妇女作了初步伤情检查，最后说，根据伤情可以构成刑事责任。要他们去法院要一张委托鉴定表并盖上章，否则他的鉴定结果人家不认可，也就没有法律效力。
　　两口子回来后，去找法院却没要到表。男人很失望地说：“人家凶手有钱有势，看来我们要打官司是打不过人家的，就认命吧。”
　　看到夫妇俩经过无数次奔波，竟然没有结果，那种彻底失望的样子，吴桐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如果争取好一点的话，我要让凶手不但赔偿你们的损失，还要使他坐牢。最起码要他赔偿一切损失，如果得不到赔偿，我给你们赔偿。要是你们相信我的话，就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
　　两口子受到吴桐肝胆心肠的鼓励，说：“吴老师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听您的。”
　　但是，虽经吴桐多方努力，法院还是没有受理，把案件转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把这个案子作为治安案件来处理，由治安科负责，两个多月后，公安局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有关规定，做出了治安处罚和赔偿处理。凶手为受害人赔偿了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害、继续治疗费等费用。作为一次性处理，两口子同意了，男人签了字。
　　吴桐知道处理结果后很不满意，认为应该追究凶手的刑事责任。那男人泄气地说道：“吴老师，我看咱们斗不过人家的。听人说，凶手家里很有钱，人家花了十多万跟咱干。你不知道，前几天，那个凶手的老子找到我们家，对我们说，如果我们有人就给一点补偿，如果没有人的话，就别想要多少赔偿了。说不信的话，就告去，他用三十万把官司打到底。他身后跟着两个打手模样的人，我们看了很害怕。”
　　“你们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有钱就能通天，地方上告不倒他，就向上一级，直到省上，甚至去公安部申诉。”吴桐脸上泛出激动的红光。
　　“吴老师，我们这事麻烦你跑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说我们也不愿再缠下去了，太费人了，我再没有一点心劲了。况且到头来，谁知落个啥下场。如果不是您帮忙，我们连这点赔偿金也得不到。”
　　“你的意思这就算了，这件事也就到此结束了，是吗？”吴桐看着男人问道。
　　“就是的。谢谢您了，让您费心了，您以后就再也别管这事了。”男人说。很无奈的样子。
　　“好好好。我也没有权利再管这事，这是你们的自愿和权利。希望你继续为你老婆治疗，有啥事可以来找我。”吴桐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拉住妇女的手安慰道，“大妹子，想开点，好好养病，要按照医生的嘱咐及时吃药，希望你早日康复。”
　　“大姐，您是个好人啊！我们没啥报答您的，我给您磕个头吧。”妇女撑起虚弱的身子，一下子跪了起来，头叩在了炕上。妇女这突然的举动，使吴桐没来得及拦挡。只见妇女眼泪喷涌而出，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桐连忙上前扶住她，让她身子躺下来，不觉鼻子一酸，泪水流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吴桐心里一直无法平静，确切地说，她还在为那对夫妇愤愤不平。为某些有钱人的无法无天，为司法机关极少数人的被铜臭腐蚀了做人的良知，为纯朴善良的老百姓蒙冤受辱讨不到公道。为这一切的一切，她久久深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