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婆婆遭人误解

　　推开婆婆家的门，牡丹花开了，院子里的扇子树也发出了嫩绿的长芽，川子出差回来了，将院子里卫生打扫一遍，决定今天回老家接二老回来。
　　到老家，川子匆匆将二老的衣物收拾好，吃晚饭就返回。
　　伴着暖阳，迎着春风，在返回城里的路上，婆婆在车上深深叹了口气，川子问：“怎么又唉声叹气了，在家里住这么长时间，有啥不开心的事？”
　　婆婆说：“我这次回来得罪了林子！都怨我嘴巴多说话！”
　　林子是四爹的儿子，之前公公有病时父子俩曾去照顾过。
　　川子又问：“咋了？”
　　婆婆就开始说：“我回去的第四天，林子两口子也从郑州打工回来。我就问他们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在外面挣钱吗？林子说那里的活干完了就没啥事了，就回来了。本来我是好意劝说他们，出门在外要沉住气，好好挣钱，不能三天两头往家里回，这样光图浪费汽车油钱呢！没想到他听不进去，我就不说他了！”
　　川子说：“就为这他生气了？不会吧！”
　　婆婆又把真实原因说出来了。后来主要是婆婆又数落四爹了，说四爹不会教育孩子，孩子不吃苦怎么能挣到钱，又说村里其他孩子都在认真挣钱，怎么他就不能好好努力挣钱呢！肯定是好意相劝，可能说的有点过激，言辞不够委婉得体，毕竟他们是父子，四爹觉得面子挂不住，就起身回去骂林子。
　　没想到林子气冲冲来到后院婆婆家里，大声斥责婆婆，认为婆婆是瞧不起他们，说婆婆忘了他们父子对公公的好。婆婆也和林子理论，她在回忆，可能林子说的意思是公公当时住院时，他在南川医院照顾老人十来天。还有公公出院后四爹来城里照顾公公一个月。我们给他工资，当时四爹坚决不接受工资，说亲兄弟有病了，就照顾一个月，哪有要钱呢？这本来就是我们全家理应感恩的事，但是在这个时候提起来要求感恩，真有点尴尬，毕竟是亲兄弟，婆婆劝说他们父子初衷没有恶意。
　　川子听后明白了一切，就批评婆婆：“你为何要多管闲事，你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人家年轻人过好过不好日子，与你什么想干？老年还是尽量少管别人。”
　　婆婆满腹委屈说：“我觉得都是一家人，我是想让林子过好日子，林子这两年总是想发财，不能脚踏实地干活，我心里替他发急，我是希望他好好干，将外面欠人家的钱早日还上，没想到他理解偏了，返回来就和我吵。还说了许多伤我心的话，似乎我欠他们父子的情分很大似的。就因为他们父子照顾你爸了，我想你四爹和你爸是亲兄弟，相互帮忙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没想到他们竟然将这件事拿来作为攻击我的理由。”
　　川子沉默很久，接着又批评了婆婆，劝告她以后不要再管别人闲事了，随便不讲方式的劝说，会遭人误解，发生矛盾。
　　婆婆回到家里脸色惨白，我带上为公公买的拐杖去看他们，我看见婆婆脸色不好，捂着心口，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咋回事。
　　她就说：“我现在心脏难受，恶心呕吐。”
　　我就问：“是晕车吧！喝口水，你好好歇歇！”
　　婆婆说：“不是晕车，是川子在路上吵了我，我气得受不了！”
　　在我的追问下，婆婆才对我又诉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我也觉得婆婆说话的方式不当，容易让人没面子，但毕竟是一家人，作为长辈，劝说教导晚辈也是应该的。林子和四爹也没必要反应那么强烈，生那么大的气。应该相互理解，这样唇枪舌战，真的难堪，不应该啊！
　　哎！看来，人在交往过程中，委婉得体的交流是多么重要啊！
　　姑姐也在批评婆婆：“妈！你现在老了，亲儿子女都不一定听你的话，更何况这是侄子呢？管好你自己的生活吧！别随便对年轻人的生活指指点点，人家理解你的好意了，还可以。如果人家不愿听，反过来顶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总之，这个晚上，婆婆心情极糟，饭也没有吃一口。公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后来只是拿起拐杖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碗，示意婆婆把饭吃了。
　　婆婆气得眼泪流出来了说：“从今往后，我就不说话，我就装哑巴，谁的闲事我都不会去管。人老了不中用了，都成老鳖一了，好心好意劝说他们却被当成恶意，认为我瞧不起他们。”
　　我赶紧劝说婆婆：“妈，你也别再气了，你侄子毕竟是个晚辈，年龄小心智不成熟，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气了，以后咱不再说他就对了！”
　　大家都在批评婆婆，屋子里的气氛很紧张很尴尬，饭桌上的饭也渐渐凉了，婆婆最终还是一口也没有吃。我也觉得她很委屈，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不能被人理解，婆婆内心的确有点堵。说完，她气呼呼就直接进里屋床上躺着，对于她，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父亲骑着电车可又来了。他提着一袋子胡辣汤，和一袋小笼包子来了。
　　“亲家母，你们回来了，我估计你们昨天就回来了。我都念叨你们好几天了，这次你们回去住的时间可长啊！”
　　“亲家，你真是操心我们啊！你咋又买胡辣汤了，我们也刚做好饭，正准备吃饭呢！”婆婆赶紧接过袋子，放到厨房里，又拿个大碗将胡辣汤倒了出来，然后端出来递到公公面前说，“来，赶紧趁热吃吧！亲家又给你买的胡辣汤！”
　　公公看着父亲傻傻一笑，用左手颤巍巍地拿起了勺子，低下头慢慢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婆婆在盛了一碗稀饭坐在桌边，慢慢吃着。
　　父亲蹒跚走到公公旁边的椅子前，身子几乎没有下弯就“嗵”的一声坐下来。他摘下那顶灰白遮阳帽，咧着嘴巴，眯着眼睛，“哧楞哧楞”抓了抓头皮，又将帽子戴上。用手习惯性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有节奏地拍着，突然“吭吭咔咔”几声，将那口痰稳稳抛进了旁边的痰盂里，然后侧着身子问他亲家：“亲家，你这次回老家心情可好啊！你也能见到你家里的老兄老弟，家里空气好，院子大，晒太阳可方便。”
　　公公随便应了一声“嗯！”然后点了点头，只顾喝胡辣汤。
　　“这人到了老年，总想回老家，老家就是最好的落脚点，住在家里心里踏实。俗话说金坑银坑，舍不得穷坑。我现在有时候想想，还是回老家住好，住在城里没啥意思，整天没事干，住在单元房里又不朝阳光，想晒个暖儿还得去很远的桥头，或者公园里去。没几个知心的老朋友走动，真是孤单。”
　　婆婆笑着附和着说：“说得可对，要不是你亲家急着要回来，我是不想回来，我打算住上一个月。家里住着真是舒服自由啊，门前家里都有青菜，送的都吃不完，村里买馒头，买肉也很方便，啥东西都能买到。”
　　父亲突然把左腿“啪”的一声着地，二郎腿解散了，伸直了左腿，用手捶了捶膝盖，然后又“嗵”一声靠在椅子后背，仰着头，半闭着眼睛说：“我现在主要是老家里房子年久失修，已经变形了，去年被两次大雨冲得漏雨，本来我想把它重新盖盖，但考虑到我活不了几年了，修建着没啥意义。现在随便修整一下就得几万块钱，所以我就不想回去整这房子了。只是让我外甥子找人随便把房顶补补，花了几千块，不再漏雨就行。”
　　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悲悲戚戚地说：“只要我们老两口死了，有个停尸体的地方，有个打灵棚的地方就行，不讲啥样子，不漏雨就行，啥都不要求了。”
　　父亲对于自己百年之后很是迷茫，他害怕很多，没有儿子给他守灵打旗。农村人死后，长子必须在送葬队伍的前面打旗。弟弟去世了，谁为他打旗呢？姑娘是不能做这事的，只能跟在后面哭丧。
　　父亲曾交待我伯父的小儿子，让他代替我弟弟为父亲守灵打旗。伯父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去世了，小儿子是我们大家庭里唯一的儿子了。
　　父亲端起婆婆递给他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深咽下去，随之嘴巴咀嚼着茶叶，发出“咋咋”的声响。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着：“我都和我侄子交代了，我们死后，他需要撑起做儿子的面子，里里外外丧事有他办理，棺材钱我出，丧葬费从亲戚来吊丧时礼金上拿出，不够了让我这几个闺女出钱，剩余了就都算了，全归他。闺女们不参与这事，只管哭丧，该上礼金还上礼金，还放鞭炮就放鞭炮。一切按正常礼节风俗行事。”
　　婆婆赶紧打住，不让父亲再说这不吉利的话题了，就说：“亲家，你现在讨论这事有点早，走着说着，你别想那么多，离死亡远着呢！”
　　这的确是一个沉重而伤感的话题。
　　虽然这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但对于一个老年丧子的父亲来说，他认为百年之后的事的确需要及早策划。父亲大口大口地抽着烟，那烟雾从鼻孔里出来，熏扑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螺旋式升腾到他的头顶，再化为淡淡的一线白烟，最终化为乌有。
　　话题终于转移了。
　　“亲家母，凌美给我亲家买了一副拐杖，你让我亲家试试，看看他拄着顺不顺。那个拐杖我都试了，用起来很方便，既能当拐杖拄，伸开又能当椅子坐，两用！”父亲突然想起来拐杖的事了。
　　婆婆赶紧从屋里拿出来，说：“昨天凌美拿来，也没有来得及试用，我也不知道咋用！其实都没有必要再买，他现在拄的拐杖挺顺手的！”
　　父亲赶紧帮忙取出来，并当场拄着做起了示范，身子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说：“这用起来很方便，还能升降高度，还有手电筒，亲家来！你试试。”
　　说完父亲就把拐杖递到公公左手，扶他起来，让公公自己走路，没想到这种拐杖的三条腿是在同一直线上，扎地不稳，差点倾倒。公公平时拄的那副也是三条腿，但不在同一直线上，是三角形分布，所以抓地很稳当，公公走路时不会摔倒。
　　公公一脸不满意，嘴里只是“呀呀唉唉”的拒绝使用。父亲又鼓励他说：“你再试试，用习惯了就不会害怕了，小心移动慢慢向前。”
　　反复几次都不顺手，公公干脆把拐杖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不，不，不行……”
　　这时父亲才不再勉强公公拄拐杖了，婆婆赶紧将拐杖扶起来，对父亲说：“看来他用不习惯这拐杖。唉！也亏了凌美这片孝心啊！算了吧！他不用算了！”
　　婆婆将拐杖又装回了箱子，靠在墙边，对父亲说：“亲家，你拿回去拄吧！你腿脚也不好，你拿去，有时候你去公园晒暖儿，还能把这伸开当个椅子坐。”
　　父亲连忙拒绝了，说：“我不要，我现在腿脚没事，走路不用拐杖。过两年等我腿走不成路了，可再拄。亲家母，你把它收拾起来放家里，可别随便送人，咱们俩以后都能用。”
　　父亲显然是有点失落，自己闺女的孝心没能用上，自己也想要这个拐杖，又不想开口，又怕婆婆随便送人，不过他最后强调了这副拐杖的暂时保管方式。
　　父亲今天的话说得很漂亮，的确冠冕堂皇。既能让婆婆将拐杖妥善保管，又不失面子，又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