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遭遇金融诈骗

　　当年小弟车祸去世后，父母得到了少量的赔偿款，加上他们平时自己的储蓄。父亲让我帮他们存到银行里，以备养老。
　　开始存在我堂哥的银行里，是中国银行。后来，父亲嫌利息低，他听说有一家小额融资公司，私营性质的银行，存款利率高，是普通银行利率的七八倍数。父亲听一位亲戚一忽悠，那位亲戚就是在那家小银行里揽储蓄。
　　月息一分五，的确很高，父亲就逼迫我将钱从堂哥银行里取出，放到那家小额融资公司里。一开始月月结息，父亲每月都领到一千多元的利息。有了更多的小花钱他喜出望外，感觉占了很大便宜，而且逢人都介绍这家公司存款利率高。
　　那半年，父亲的确花钱很大，抽烟，吃喝，每每领到利息时，他都暗自窃喜，喊两个老头去卤肉店里吃一顿。精神头可好了，他甚至还怂恿我公公婆婆也把钱存到那里。反正我是不愿投资，我时刻警告他们，赶快取出来，别再投资。现在非法集资的融资公司破产倒闭的太多了，可是父亲总是不相信，他还说：“这家银行刚开始建立，三年内他是不会跑路的，我就存一年，一年后取出来算了！”
　　后来，堂哥听说父亲把钱存到小额融资有限公司，就打电话给父亲：“五爹，听说你把钱存到那家私营小额融资有限公司了，赶快把钱取出来，那家银行是私营的，他们高利率揽储非法集资，说倒闭就倒闭，等最后跑路了，你哭都哭不出来。”
　　父亲惊了，他的确害怕辛苦存的钱被骗，就赶紧找到当时忽悠他存款的亲戚表姑，编了个谎言说自己有急事需要这个钱，一周内马上取出来。
　　后来，父亲步步紧追，他的钱最终取出来了，他就让我陪他一起去找堂哥。堂哥把父亲的钱存进了他们的银行，毕竟中行是正规的银行，尽管利率低一点，但有保障很安全。
　　那天，父亲把从小额融资公司取出来的钱，装进一个黑色提包里。本来应该直接转入卡上，父亲对人家融资公司不信任，不让转入银行卡，谎称急于用现金。
　　迎着冷风，我骑着电动车，父亲坐在身后紧紧抱住那个黑提包，生怕被人抢夺走。到了中行门口，父亲给堂哥打了个电话，堂哥就从办公室下楼，来到柜台前。他给父亲讲了很多金融诈骗的例子，让父亲以后不要有侥幸心理，不要去贪占小便宜，老年人要有经济保护防范意识。
　　父亲闭着眼睛，连连点头。
　　办理完毕，堂哥送我们出来说：“五爹，以后需要存款就来找我，不会取款了，找我，找凌美帮你取都行！存到我这里你就放心吧！永远不会被骗。”
　　总想着发财，贪心在作怪，父亲还是不甘心放弃。
　　那家小额融资公司还在做宣传，到处揽储，仍有很多人把大把大把的钱投资进去，他们每月都能按时拿到高额利息。父亲的朋友，还有之前经父亲介绍也在那里投资的老年朋友，都在父亲面前炫耀着每月得到的可观数目的利息。
　　父亲贪图高额受益的心又开始动摇了，那天我去他家里，只见他躺在床上，他开始对我埋怨说着：“你们都怕那家融资公司跑路，或者倒闭，现在有多少当官的都在那里投资，人家都不怕被骗。”
　　我都是坚决反对并一再警告：“爹，他们那样揽储是违法的，早晚要出事，倒闭，不要被眼前的利息所驱动。以后你们的钱就存到五哥的中行那里，我不想插手，以后存取时别找我，直接去找五哥就好。”
　　父亲没有作声，只得沉默认可。
　　以前父亲总是不会去银行存取，每次取款，存款，非要我陪同。然后把存折放在他家里，只不过取款时我陪他去取。现在我不想插手此事，因为他年龄大了，姊妹多，我怕以后他忘性大，糊涂了说不清再赖到我头上，说不清钱款的去向，可就麻烦了。因此我千万次强调，以后你们的钱别喊我去帮你们存取，你们去找我五哥。
　　时间过去了半年。
　　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那家小额融资公司门前突然聚集了很多人，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来讨要存款的投资人。他们满头大汗，有的满脸通红，有的气若游丝，有的神情恍惚，有的面如土色，还有的瘫坐在滚热的地面上大哭。
　　他们高呼：“还我钱！你们是骗子！”
　　我骑着车子路过，没有过多停留，心想：幸亏父亲早把钱取出来了，要不这下父亲母亲肯定也在这里大闹，或者在地上痛哭呢！穿过拥挤的人流，慢慢向前走，我下意识地又向这家公司办公室瞥了一眼，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模模糊糊看见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
　　像父亲的身影！
　　我内心一颤：不会是他吧！他又没有在这里存款，为什么能在这里？他是在看热闹，还是在劝解他那些投资的老朋友？
　　又安慰自己：肯定不会是父亲。由于时间紧要去上班，加上门口人多，根本进不去，我就匆匆离开了。
　　随后几天我忙于工作，也没有去父亲家，那家融资公司大门紧锁，渐渐地门前人少了，可能他们觉得天天来闹，没有用。或者他们在通过别的渠道在解决此事，我也就把小额融资公司倒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害怕的事还是来了。有一天在菜市场买菜时，我听到有两位老人在窃窃私语，一位穿着皮夹克的老头对一位正在哭泣的老太太说：“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据说有的人通过关系把钱要回来一部分。现在这种事报警也没用，警方只能是等待以后调查处理，不可能马上为咱们追回钱款。”
　　老太太哭着说：“我们老两口省吃俭用攒了八万元，我儿子买房子时我都没有借给他，老头非要投资给他们，可现在一下子全没了，我现在都不敢让我儿子知道这事。”
　　“别哭，你哭没用，你别把身体哭坏了，你再哭再闹人家也不会同情你。你知道不？就是那个整天推着小车，在这街道卖鞋垫的老婆，前几天在融资公司办公室里哭闹，差点晕过去了。据说那个老婆的儿子出车祸死了，他老头把儿子的赔偿款全投资到这里面了，她知道公司倒闭了，钱飞了，就在办公室里哭诉。工作人员一开始态度蛮横，老太太就边哭边骂，后来脸色惨白，语无伦次，似乎精神上出了问题，嘴里说胡话。”
　　老头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我，又继续低声对那位老太太说：“听人们说这个老婆的儿子死了受打击了，现在她有个毛病，一受刺激就傻了。那天哭着哭着几分钟后就晕倒了。办公室几个人害怕了，赶紧打120，等120车开到，老太太又呕吐了一会儿，喝点糖水，好多了。后来听人们说这个老太太要回去一部分钱，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脑子一轰：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知道？我站在那里傻了。我的心脏突突直跳似乎要沉到地上，我赶紧拎起蔬菜就匆匆转身返回，一路上我两腿发软，不知道是怎么跑到家的。
　　默默坐在家里，我心跳加速，气急败坏，极力平复内心，现在不能马上去质问父亲，怕伤了他们。阴暗的客厅里，闭上眼睛我仿佛看到了一群人在那家公司内部拥挤，哭闹谩骂的场景，还看到了母亲坐在地上痛苦哭喊的样子。
　　我开始策划者怎么去问父母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投资了？难道他们又把存到堂哥那里的钱取出来了？
　　晚霞悄悄布满了西边的天，微风吹过，我平复了一天的心陡然又翻滚起来。我决定去父亲家问个究竟。
　　不能直接问父亲，要给他留个面子。
　　“妈，我问你，我爹是不是又在那家小额融资公司存钱了？你说实话，他到底错了多少钱？”我试着问母亲，生怕又揭疼她的伤疤。
　　母亲一惊，满脸惊恐，又茫然失措。她见事情败露了，就放下手中的活，坐到我身边，略带哭腔说：“我都不想让你知道啊！你爹办的事，他后来又将家里钱投资到这家公司了，我当时不知道，是后来我发现他每月都去领利息，逼问他了，他才告诉我。他说少存入一点，估计至少存了五万，他看到老张老头都投资了，每月高利息花着，他羡慕人家，眼皮浅。”
　　我气得发抖，但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着。母亲边说边喘着粗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接着说：“你爹不让我告诉你，他怕你知道了吵他，埋怨他。他是背着咱们去搞的，就领了六个月的利息，现在可好，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可别问他，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咱娘俩今天哪说哪了算了，你别生气，也别再去追问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安慰母亲，我仍然保持沉默，但我的心的确沉静不下来。
　　原来，自从那笔钱存到堂哥的银行后，父亲总觉得每个月利息少，手里没有现成的利息可领了。不像以前在小额融资公司里存款，每个月都能去领取可观的利息，随时花钱买包香烟，下个馆子也挺方便。
　　终于他忍不住了，隔了两个月，父亲背着我们，把家里剩下的钱，别人还他的钱，农村的粮补款，以及母亲推小车卖鞋垫子挣的钱，又凑了几万存进了那家小额融资公司。
　　做得很鸦雀无声，即便母亲后来知情，对我也守口如瓶，并保证不泄露父亲的秘密。
　　母亲擦擦眼泪又说：“不过你放心，我那天去闹了，因为是你表姑在那家公司干，最初就是她劝说你爹往里面投资存款的。所以那天我去指责她，逼迫她给我钱，我就哭着说这是我用儿子的性命换来的养老钱，现在钱没了，我们就不活了。那天我情绪的确激动，后来竟然晕倒了，他们工作人员怕了，把我送到家里安慰安慰。他们保证两天内给先给我送来两万，剩下的等以后再尽力给。两天后，你表姑他们就送来两万元，和一箱香油。”
　　我忍不住了，就站起来在屋里走动，我对母亲说：“妈，剩下的钱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了，他们不会主动给你的。以后你也不要再去闹了，太伤你身体了，你身体要紧，钱丢了算了，以后你一定把钱控制好，别让我爹再管了，他遇事根本就不过脑筋，他整天就想着怎样占便宜，发大财！”
　　母亲点点头，擦擦眼泪，一再祈求我：“凌美，你记住别在父亲面前提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这件事，剩下的几万元钱没有算了，这次权当给你爹买了教训。我以后尽量控制他，不让他管钱就是了。你放心吧，别操我们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就我爹那样，我成天都害怕他，说不定哪天又戳啥大洞了！”
　　趁父亲还没有回家，我匆匆离开了母亲的家，我害怕看见父亲，情绪就会上来。
　　晚霞褪去了温柔的色调，街道上的一切景色在我看来都是那么苍灰惨淡，毫无生气。
　　当我走到桥头时，在黄昏街灯的笼罩下，我远远看见父亲披着黑色外衣，左右摇动着笨拙的身子，蹒跚往回走着。我竟然不愿和他打招呼，绕过桥头的垃圾堆走过去了。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又过了多少天。
　　总觉得对父亲不放心，我还是忍不住，终于有一次在父亲家吃饭时我特意提起小额融资公司破产跑路的事，父亲脸色很难看。我假装不知道事情真相，就故意问了父亲：“爹啊！听说那家小额融资公司倒闭了，这下可坑了不少人！爹，幸亏你那笔钱早取出了，要是等到现在你哭都哭不出眼泪。人啊，千万不能梦想高额回报，还是老老实实存到银行放心。”
　　我瞥了一眼父亲，他一直沉默不语，显然心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就接着问：“爹！老张老头的钱最后取出来了吗？”
　　“没有！”他低声回答，那声音似乎从肚里发出来的。
　　“那你后来又往里面投资了吗？”我已经忍不住了。
　　父亲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大声回了我一句：“我没有啊！你听谁说我投资了？”
　　“没有听谁说，你只要后来没有再往里面投资就好，以后老年人必须要多个心眼，不要听信那些打着高额回报，非法集资的人的忽悠。”
　　母亲给我递了个颜色，我就不再说话了。屋子里一阵寂静，空气骤然凝固，气温似乎一下子低了许多。
　　不过，后来大家慢慢都知道金融诈骗的事，只是不再和他当面对质，怕他老人家面子过不去，都想着这些钱权当给他买个教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