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贴膏药的风波
作品名称:残阳依依落 作者:杨粉荣 发布时间:2019-07-06 23:05:09 字数:3726
浓重的夜色笼罩下来了,窗外,护城河里的污水哗啦啦向东流去。屋里静的可怕,饭桌上放着两个干硬的馒头,显然这是父母早饭的残局,中午饭父亲肯定也没有做饭吃。
父亲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没有心思看电视,他的脸色极为难堪,我知道这是老两口吵架后常见的痛苦节奏。他大口大口抽着烟,在烟雾缭绕的瞬间,他吐出的是自己心头无尽的寂寞和无奈。
这些天我身体出了点问题,从清晨到下午我都在发烧,上班都已经在坚持。下午,正在上班的我接到了张姨的电话:“凌美,今天你妈和你爹吵架了,你知道吗?我只是给你说一声,她现在在我家。”
“怎么父亲就没有给我说呢?”我心里琢磨着。现在他们吵架一般都不想让我知道,其实他们也心疼自己的闺女一天到晚都很忙,除非是母亲离家出走,或者是一场血战,父亲茫然无措找不来救援者,才惊动我参与。
下班我赶紧打电话问父亲,到底是啥原因,父亲说:“我腰疼去文化路藤家去贴膏药,前三次免费贴,我去了三次,当时没有给你妈说,你妈后来知道了就骂我,说我去找那个卖膏药的老太太了,骂我很难听。她疑心重,脑子有问题,我现在气得真拿她没法了!”
我骑上车子直接去寻找母亲,在北城后张姨家找到了。张姨和母亲是好友,张姨也推个小车卖东西,两个人经常在街头相遇,渐渐成了好朋友。张姨家平时就她一个人在家,丈夫和儿子都在外工作。
张姨家的房子三室一厅,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张姨五十多岁,比母亲小二十岁,可是两人真可谓忘年之交。在张姨家的沙发上母亲就半躺在那里,凌乱的头发,如同大病初愈,见我进去就说:“你来干嘛?你回去,不用管我,我今晚就住到你张姨家,我现在看见你爹我就想咬死他。”
我开玩笑说:“妈!你都那么恨我爹!可行,你干脆和她分居算了,各过各的,让他一个人去住算了,你回我家住。或者干脆让他回老家住算了,你不见不烦多好!”
母亲开始坐起来,配合着手势,瞪着眼睛向我申诉:“你爹背着我去藤家买膏药贴,他说人家是免费的,能免费吗?天上能掉下来馅饼吗?他成天都想着占便宜的事,行!就说前三次免费,那第四次,第五次呢?还免费吗?人家就是钓他这条闷鱼!”
我没有接话,一直听她说。
“那个卖膏药的是两口子,女的负责给人按摩贴膏药,男的负责宣传忽悠人,然后收钱。他背着我去那里,就是心里怀有鬼!”
我明白母亲的潜台词,就说:“妈,你生气主要是因为那个卖膏药,贴膏药的是个女的,你介意不放心我爹,害怕那个女的看上我爹了,或者我爹看上那个女的了,是不?”
没想到我的一句太过直白的解说惹恼了母亲,母亲竟然红着脸和我大吵:“我怕他被人缠住,我恨不得他现在永远别回来,住到那里算了!他算个啥男人,一辈子没有正儿八经地给我挣回来一毛钱,还自己买享受,变着法儿去花钱。年轻那些年卖煤做生意,一天离了我他都干不成,他从来没有单独出去给我挣回来一分钱。我没有享受到他对我一点好,他三十多岁时整天出去喝酒,患了肝病,到处治病,不是我他差点死了。”
母亲又开启了她尘封已久的恩怨情仇,决堤般地涌出万条义愤填膺的有关父亲的罪行。什么不干地里活,对老人关心不够,对子女冷言恶语,说话伤人,脾气倔强,得罪亲戚邻居,兄弟姐妹。反正是没有说父亲一点优点。
“妈!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谁不清楚,你现在都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还抓着过去的事不放,你痛苦吗?你现在和我爹生活就是搁伙计,相互包容,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不要对我爹监视过多,只要你把大钱掌握住,不让他被人骗就行,他顶多去买张膏药,下个馆子,他现在还能怎么样?还能抛下你去另找别的女人?现在哪个女人会看上我爹这样又老又丑,又瘸又拐的农村老头呢?”
张姨笑了,用毛巾擦了擦白皙的脸庞,也开始劝说母亲:“老姐,我都劝你一天了,你现在别管我老哥那么多,老了也有自己的活动空间,出去走走,结交一些老头老太太说说笑笑也是正常的,你们老俩在一起有啥可聊的,吵闹一辈子了。他现在也不会有啥外心思,糟老头子谁能看上他,又没有退休工资,你还怕那个女人缠上他了?你现在就只管白天推小车出去转转,他想干啥干啥,只要吃饭时回家吃饭,睡觉时回家睡觉就行了!”
母亲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她也觉得自己管父亲太多,心路太窄。母亲一辈子就是这样争强好胜,本本分分,勤苦一生,不喜欢出去闲逛,更不会去为了自己去一些娱乐,养生保健的地方。她总认为农村人要有农村人的淳朴本分,来到城里也不应该跟风效仿别人,什么去保健,跳舞,养生等,她认为这是腐化,都很反感。
“妈!走回去吧!我爹还在家里等你呢!”
“我今晚不会回去,我明天回去,我这几天就不给你爹做饭吃,可让他去卖膏药的那家去吃饭吧!”
“妈你咋还不明白,我爹本身也没有做错什么,你非要把他往坏处想,你自己内心好受吗?”我还在试图劝说母亲回家。
弄巧成拙。我的话又激恼了母亲。
“他没有错吗?难道是我错了?我一辈子走得端行得正,走过去我不想让别人对我说三道四的,你爹他自从来到城里后变了,他跟着城里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一起变腐化了,一会儿购买保健品被骗,一会儿投资被骗。自己儿子都没了,还有心去广场拉二胡弹唱,根本就不知悲痛,整天跟着那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天高地厚!”
我有点忍耐不住了,就直接当着张姨的面指责母亲:“妈你说的我不赞成,谁说农村人就不能追求娱乐,养生呢?那些经常在广场上跳舞,唱歌的老人,你不能说就是人品有问题,你不爱好这些只能说你放不开,太保守,不能评判别人。你儿子死了,你不能就不让我爹开心娱乐,都要开心过以后的日子,人总要往好处过的,人死不能复生,不能带着悲痛过一生吧!”
我满腹里有很多反驳母亲的理论,但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是在张姨家里,说多了她会没面子的。
母亲的心理极度扭曲,不得不承认。我不知怎样劝说她才好,甚至我觉得我越劝她越来气,算了吧!保持沉默吧!
张姨家窗外飘进来五月菊的浓香味,沁人心脾,我烦闷压抑的心情顿时得到了抚慰,我顺使站起来走到窗前,还有杜鹃花,刺玫花,用手抚摸着那些花朵,柔嫩光滑,结实而紧聚的花朵,我终于岔开了话题:“张姨,你这些花养的不错啊!”转身又对母亲说,“妈,你有时间了也养几盆花,静心养身是个有趣的事!”
“我才没有这心情养花,整天我都忙没有时间,况且咱家的房子不朝阳,阳台朝北,一年四季都是阴冷阴冷的。”母亲语气中仍然有些坚硬,显然她依然涡旋在自己的愤怒里。
张姨又端出来一盘水果,递给我一个,又递给母亲一个,母亲挥了挥手,说:“晚上我不敢吃水果,一吃水果就拉肚子!”
张姨说:“人老了,不仅得学会养生,还得学会划分时间,我现在早上起来去公园跑步一个半小时,早饭后收拾屋子卫生,十点左右去菜市场买点菜,回去看会儿电视剧,午饭后休息两个小时,然后推车出来卖东西,一直到六点,回来做饭吃,晚饭后看电视剧,九点去睡!”
“妈!你看我张姨多会生活啊!你应该改变自己的观念,学学我张姨,还有你们楼下的王姨。”
母亲嘟哝着嘴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感觉张姨说的话很对。
张姨了解母亲的性格,她委婉地对母亲说:“老姐,现在咱们观念都需要改变,学会玩,咱们推小车出去卖东西只能是消磨时光,也是找个乐事干干,顺便还能赚点零花钱,但不能太投入太用心,首先休息好,吃好,再然后去推车卖东西。不能把自己搞得太累,有空了你和我老哥一块走走看看,公园里,老年广场上听听唱戏的,看看跳舞的,多开心啊!别光想着出去推车挣钱!”
母亲再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桌子上的那盘水果,原本恐怖变形的面部表情慢慢舒展开来,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平静。她上嘴唇慢慢收回去,下嘴唇与其来回摩擦了几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妈,你要是今晚住张姨这里也行,但明天你一定回去,别让我爹担心,我上班忙也没有时间再来找你了!请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站起来做最后的强调。
母亲答应了说:“你放心回去吧!我今晚不回了,明早上我自己回去,我先到教堂去礼拜,礼拜完毕就回去!”
屋子里气氛似乎温暖了许多,母亲也起身要送我的意思,我示意没有让母亲起身。
张姨送我出来说:“凌美,我对你说实话,你妈今天肯定和你爹吵得凶猛,她今天午饭后来见我时语无伦次的,感觉到脑子有点问题,受了刺激吧。回去批评你爹,以后尽量别再惹你妈生气了,知道她的性格,尽量让着她,你妈一辈子不容易,没有享过啥福气。她现在遇事光往死胡同里想,脑子不能受刺激,不能生气,需要平静。”
“我知道,张姨,谢谢你了!”我拉着张姨的手十分感激,我知道张姨是母亲的知己朋友,能帮她度过难关,母亲一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来找张姨,“我妈心理有问题,还得麻烦你多多开导我妈,真的谢谢你了!”
“算了你回去吧!告诉你爹,你妈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我晚上劝劝她,明天我送她回去!”张姨一直把我送到路口说,“你妈的性格刚强,有时的确太小心眼,疑心重。一辈子没有得到你爹的疼爱!可以理解,又失去了儿子,受的打击太大,她现在需要你爹多疼爱关心她一下就好!”
母亲之所以变得如此不乐观,思想不开阔疑心重,都源于弟弟的猝然离世和父亲的脾气。弟弟刚去世的那两年,父亲和母亲矛盾更深,三天两头吵架,每次都是母亲哭闹,然后冷战几天,大多都是以父亲的认错宽容告终。
亲生儿子的猝然离世,除了留给老两口彻骨的伤痛之外,还从此掀起老两口之间互撕伤口的血淋淋的战争。
他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吵架,至今想起来仍让人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