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梦醒风雪(2)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7-05 21:20:25 字数:3255
其实,那人慌了个嘴子,非是广州开往漠河而是漠河开往广州的返程白皮车。白皮车压根是和绿皮、红皮车在一个起跑线的车型。想那绿皮车是从绿色的地方开出来的,红皮车是从火红的地方开出来的,白皮车必定是从“冰窟”里开出来的。因之他却浮想联翩了,就把人类想成火车一样儿的颜色。穿绿衣是当兵的,红衣是消防的,白衣是当医生的;天道儿亦有旨趣的。绿色的是春天,红色的是盛夏,白色的是寒冬。又有绿春山、红火山、白雪山。可以晓得,白,是纯洁和光明的象征,是大自然的经典之色。古人也把洁白的颜色视为善业的象征,李白把自己变了个白,太阳呼为“白日”,古往今来都喜欢白色。未来的火车就会崇尚白色的。不中了,我也把自己整出个白,叫作“白活”吧!这一趟莫非是“白跑”?管他呢,白跑白跑去,往北都是白的世界,白衣天使,这是定数。
白皮车虽然年迈,依然雄风不减,像玉龙般地窜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飞到“赤日炎炎似火烧”里,炫耀一番银姿,彰显了江山多奇便匆忙回归本源一样。
暮春近夏之际,沟帮子便是北去列车温度调节站。白皮比绿皮暖气高,旅客有春末夏初的感受。化子热醒了,一身汗。他怨声怨气地脱掉旧夹衣,塞到座位之下,心安理得继续呼噜着“舒服”。时间从鼻孔里溜得好快,不知不觉天又暗了。
盘锦、海城、鞍山、辽阳、沈北已过,就到了雪桂介绍亲属的那个城市,改变命运的大事就在这里。而这会子睡眠比什么大事都大的,他深深品味梦中的“舒适”与“美好”的曾经的流浪乞讨,逍遥快活。也是上帝给了个“无所谓”的本性,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宠辱赞毁,瞬间消弭,好像人生就是“凑乎”,连生命也是如此,“仰摆脚尿尿,淌哪是哪”,习惯了懒散将就,和得过且过的“寒号鸟”极似。就是这种人的内容极似那“天不变,道亦不变”!
阳间对他这人毫无兴趣,连阴曹地府的阎王爷也不正瞧的。阎王爷曾令“黑白”无常捉拿过他,看了他那样子顿生厌恶,说他去阴曹也没资格,怕影响了刀山、火海、炮烙、铜柱、粪尿地狱的市容,更怕影响各自的美貌变丑了而仓皇逃命!因之还幸存着,还亏他有个爱吃亏的自损精神,成了当人的支柱与生活的兴趣。
他正在做好梦,梦在天上,白云裹着身子,乐其当上了“白衣天使”,“㗏㗏㗏!”乘务员来了,见他鼾得痛快,抬腿一脚,厉声道:“睡!醒醒。去哪?”
“嗯嗯嗯……”他猪似的嘴里忙,事关前途的“大事”捺到睡底下,梦弯弯里重复着当年的落泊。“嗯嗯嗯……”痰在喉咙里转,似醒非醒,含糊不清,咳着咧咧:“你……我……白皮车去哪……嗯嗯嗯……我去哪……”伸着懒腰,一仄歪,呼噜得似打雷一般。乘务员见那样,甚是丑陋,嘴开似黑屋一般,哈喇子淌到胳臂顺着指头往下滴。
“就这傻家伙,表弟当成贵客了,还叫我照顾?死睡死睡的,咋照顾?”乘务员又踢一脚,说着走了。
“旅客同志们,现在查票,请主动配合!”喇叭呼喊,旅客纷纷掏出车票,等待检查。
“喂喂,醒醒,查票了!”列车长和乘务员来到化子跟前。车长说:“车票咧?”他还开着口儿冒气呼噜得不行。
身材魁梧的乘务员将他薅起来说:“验票的!装什么葱?”他就揉着眼掏出纸条给了那人。列车长要过瞧瞧说:“别理他,睡去吧!”由此可见人事关系比啥都重要!车轮的节奏响声,成了梦中的乐曲,震动着他的嘴巴,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嘻嘻发笑,一会儿呓语骂人,一会儿嘴又开得黑洞一般,呼噜个没治。
一边打牌的旅客里有个欣赏他梦里的表情,觉得有意思的,爱逗乐。岂知这一乐不打紧,差一点儿出个人命了的。
但见那旅客淡不唧唧取个花生米给人“米西”,往那“黑洞”嘴里投去。只黑洞一撮,“哈嗤”一声,花生米儿向那人眼里喷射而去。那人好像也有点儿功夫,瞬间闭了眼睛,眼泡儿打个红点。众人觉奇,奇那“黑洞嘴”儿功夫了得!
那旅客不死心,起身近前,使足劲儿再次将花生米儿打进“黑洞”里了。这一着端的好生厉害,“呼噜”之声立即促急起来,气脉堵塞,呼吸困难。那粒物事儿遁入气管作梗了,生命危在旦夕!
投者以为“黑洞”故作骇人之状,以博眼球的样子,哈哈大笑。
有明事的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
霎时之间,整个车里如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播音室的喇叭对整个列车急遽高喊:“旅客注意,第六车厢有人因异物堵塞喉管导致窒息生命危险,有能施救者,火速抢救……”
广播员的嗓子快累哑巴了,却没有响应者。患者,息肩抬背,喉鸣如水鸡之声,面色乌紫,“水多面少活得稀”!可怜的化子大事未竟身先死,黄泉路上多一人。
旅客们不知详情,纷纷涌到第六车厢,急急大叫“救命救命……”火急急心紧如弦,闹嚷嚷堵个水泄不通,推车卖货的也无法行走了。车警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
就此万分危急时刻,突然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衣着青袍,腰系战带,七尺有余,面容清瘦,长须垂胸,目光炯炯,急道:“让路让路,我有妙术,能使乞儿转危为安……”
“呼啦”,老者到了化子跟前,但见他挽起胡须,听听他的胸脯说道:“还好,异物幸在气管,若到支气管就没救了!”说着掏出个微型仪器,扭动开关,立刻发出细长盈尺的探条。这探条顶端两支,锐利柔顺,灵活无比,其色鲜红,直往患者鼻孔钻去。旅客按肩踮足,目不暇瞬,叹为稀奇。
原来老者早先市医院外科医师,因见不得暗事儿辞职不干了,流浪逍遥。见化子上车,就慧眼识乞丐了。只见他弓腰扎步,累得直喘,头上冒着热气,好不吃力。患者浑身不由得耸动。众人感到奇迹出现了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里气不愤,拽着罪魁祸首好是一大顿猛揍,边打边骂:“X你死娘!你说你欺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干啥?”那人不是汉子的对手,没有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那人求道自己不是故意的,以为黑洞嘴儿有风趣,便弄出事来了,还望大汉手下留情!那汉子,“嗖”地一声将个脚塞进那人嘴里道:“看你的红洞嘴也挺有风趣的!”那人哇哇大叫求饶。车警闻讯赶到阻止了两人的打斗。
忽然,人们的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老者竟然从气管里取出了花生米!真是神仙降临!
临近的人们把化子平放到座位上。掏出钱来给老者示谢。老人一字不提,悠然而去,好多人却妨碍不着离去的脚步。不一会儿谁也看不见那老者何处归座了,原来却是速换衣着,无人晓的。原来世界里还有做好事儿怕出名的高人。
肇事着自觉心亏,取出两百元放到化子跟前。不意他面色红活了慢慢恢复了呼吸。睁眼一瞧见钞票,欲明其故,邻人告以实情。他就大笑起来说:“简直开玩笑,哪有那事儿的?”这时卖货车来了,将那钱都买成了吃食给大伙散了去。并笑道,“谁给我投的花生米?再来一次!好生意!”旅客们听得此言,哄堂大笑。
车轮转得好快,频频节奏的响声里,天亮了。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狂风里飞舞不休。
看到这幅天象,触景生情,不由得忆起了大雪封锁的桐柏山太白顶阴坡的老石懂的日子、风雪下山乞讨的滋味、和胡生结交朋友的感受,真是五味俱全。想起来偷人家狗队长的粪,挨了一顿暴打,真是啼笑皆非!唉,自己的童年啊,不是好玩艺儿,简直是“走遍天下吃屎的猪”!其实吧,还不如猪呢!猪吃人们的粪,却以自己的生命报答人类!猪啊猪,不可思议!自己明明是人也没吃过屎,可家人硬说自己是“猪”!说猪就“猪”吧!反正不是“家猪”而是“野猪”呢!怪不得七子和他老表上山捕野猪自己百生法的不去,真的“同气相通,同物相怜”的!想想童年,唉,啥也不是!就是伤心
童年啊
无知的童年
多少迷茫
多少荒唐
尽归幻化中
眼前风雪
北国的情
洁白的心
圆着天使的梦……
皑皑的时光隧道,秒秒分分堆砌的时间,在天地的乐曲伴奏中到了哈尔宾市,简称哈市。乍看这城市不是城市,都是高低不等的雪堆。啥也不用分辨,除了白还是白。白皮车显得逊色,缓缓停了下来。不少的旅客紧紧衣服往车下走去。寒冷像钢针顺着车门飞来针砭肌肤。乘客寥寥无几,都戴着皮帽,眼镜和手套好像准备往雪海里冲刺。
车头也换了,乘务员们都换了,列车长啸一声,像对雪域的颂歌,往西北挺进,冲向寒冷的极限——北极漠河。
误了,误得不可想象,铸成了一次死里逃生的冒险,又一次冒险,挑战着生命的极限!过了齐齐哈尔,白皮车大怒,怒着冰雪不自量力,胆敢藐视自己,迅猛地向着“地球”北极腾飞。这一去,不知他是死是活,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