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夜的交谈

　　马车缓缓驶了一段距离，南希也望见了熟悉的身影，车停了下来，她走下马车。
　　“南希，好久不见！”尤菲米娅对她打招呼道。
　　南希也回了个惨白的微笑，“好久不见，尤菲米娅小姐。”
　　尤菲米娅仔细瞧了瞧她，面上透出了担忧的神情：“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晕车了而已，不碍事。”南希摇摇头。
　　“那就好，我扶你进去休息。”
　　南希也没有推拒，任她挽过自己的胳膊，二人一起向城堡的方向走去。
　　“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南希问道。
　　尤菲米娅欣忭地点头：“是的，这些天我在这里待得都快闷死了，今天哥哥和奥尔丁顿公爵出去办事了，又只剩我一个人，好在你来了。”
　　“只剩你......一个人？”南希看着来来往往的侍从和使女，疑惑道。
　　尤菲米娅也随她视线看去，随后转过头对她解释道：“我是说能说话解闷的人。”
　　南希从尤菲米娅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难过，少顷尤菲米娅又开了口，自言自语般补充道：“他们只会说：‘是的，小姐。’”
　　她说得稀松平常，可南希感受到了一种落寞。
　　尤菲米娅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然后当作什么都不曾说过般，继续向前走去。她们进入了城堡，往深处走了些，又爬了两层楼，转过一个回廊，有女仆守在房门外，她们向前恭敬地对南希和尤菲米娅行礼。
　　“这是你的房间，”尤菲米娅指着那扇门，“前面右拐是我的房间，你先进去休息吧，我去准备个东西，晚膳前来找你。”
　　见南希颔首，尤菲米娅就问面前的一个女仆道：“你叫什么名字？”
　　“艾比。”
　　“艾比，里斯小姐晕车了，你去倒杯热水，服侍她躺下好好休息。”
　　“好的，小姐。”
　　南希随着艾比和另一个女仆一起走了进去，出乎意料，开门后出现的并不是一个单间，而是一个套房。
　　“里斯小姐，前面一直走右转就是您的卧室，我去帮您倒水。这是温妮莎，您有事可以吩咐她。”艾比对她说道。
　　南希点点头，随后走进了卧室，她躺在床上歇息了两个钟头，昏昏沉沉中有敲门声。
　　“里斯小姐？尤菲米娅小姐来找您了。”
　　南希揉了揉头，坐了起来，她拉开门，本想让尤菲米娅稍等她片刻，好梳理下她已不齐整的发饰，但尤菲米娅执意要来帮她，她便也推拒不掉。
　　衣服是尤菲米娅替她选的，纯白色的宽大曳地长裙从腰部起却收了紧，后背的系带让上半衣身紧贴，不留一点缝隙，刺绣点缀在素白上，也勾勒出她的身材。
　　“哇，南希，你的腰可真细！”尤菲米娅一边帮她系住衣带，一边感叹道。
　　南希不落衣白的皮肤霎那泛起了红晕，“是...吗？”
　　尤菲米娅点点头，应道：“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细的腰身呢！”
　　“尤菲米娅小姐、里斯小姐，奥尔丁顿公爵和波克特先生回来了。”温妮莎进来提醒道。
　　“嗯，知道了。”尤菲米娅将手上的结打住，然后扶着南希的肩膀让她原地转了一圈。
　　尤菲米娅赞赏的目光止不住，“你可真漂亮。”她称赞道。
　　“谢谢你。”南希还是有些羞涩。
　　“走吧，我们下去找他们。”尤菲米娅说道。
　　......
　　
　　她们楼梯刚下到一半，就远远望见了奥尔丁顿公爵和波克特先生的身影，他们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尤菲米娅两手轻提起自己的长裙，快走几步下了台阶。
　　“尤菲米娅，今天过得怎么样？”波克特先生问道。
　　“嗯，还好。你们今天的事情办得顺利吗？”尤菲米娅也回问道。
　　波克特先生点点头，但没有多说。
　　奥尔丁顿公爵的目光平淡地扫过尤菲米娅，落在正在下楼的南希身上，白色入了眼，坠入深邃眼瞳中的星河，黑色的天布微起波澜。
　　终于南希走完了台阶，离得近了。
　　“你今天很漂亮。”奥尔丁顿公爵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南希又赧红了脸，“谢谢，衣服是尤菲米娅帮我挑的。”
　　“走吧，晚饭应该备好了。”奥尔丁顿公爵移开了目光，先一步向饭厅的方向走去。
　　他们随着奥尔丁顿公爵到了饭厅，南希却一下子感觉到了不对劲，餐桌上的餐具只摆了四套。“其他人呢？是还没有来吗？”南希压低了声音问尤菲米娅道。
　　尤菲米娅一愣，回说：“没有其他人。”
　　“......可，圣诞节不就是后天吗？”
　　“对啊。”
　　“那他们明天才到吗？”
　　“只有我们四个人。”
　　“可，不是圣诞晚宴吗？”
　　“嗯，四个人的圣诞晚宴。”尤菲米娅回给她一个微笑。
　　奥尔丁顿公爵脱下外衣，递给一旁的侍卫，随后入了座。他在主座，尤菲米娅随着波克特先生坐在了一旁，南希便只好坐在了奥尔丁顿公爵的左手另一侧。
　　很快菜就上来了，他们低头开始用餐。
　　“很久没见了，里斯小姐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都做了些什么？”波克特先生随意聊道。
　　“这几个月......还好，就是看书、写文章吧。”南希回答道。
　　“我们都很期待里斯小姐的下一部作品。”波克特先生说。
　　南希对他浅笑一下，赓续低头用食。
　　“对了，南希，你明天有什么事情吗？”尤菲米娅忽然问道。
　　南希摇摇头，“没什么事情。”
　　“我们明天要去西山打猎，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尤菲米娅看着她，期待她的答复。
　　“嗯，好啊。”南希应道。
　　“真好，我们明天可以骑同一匹马。”尤菲米娅脸上写满了欣喜。
　　南希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不会骑马。”
　　尤菲米娅像是早有所料，笑了笑说道：“没事，我会。”
　　“里斯小姐以前没有骑过马？”奥尔丁顿公爵遽然开口。
　　南希怔了一下，然后说道：“骑过，但是当时也有人在旁协助。”
　　奥尔丁顿公爵点点头，再也没有多问。
　　后面奥尔丁顿公爵和波克特先生又说起了其他一些事情，尤菲米娅间或还能插几句话，南希却全程无言。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黑暗中的南希辗转难眠，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扰得她无法清静。
　　像是出现了幻觉，当她坐起来，周遭就只剩下寂静。
　　她睡不着，索性就起了床。
　　在一片漆黑中，她穿上了外衣，动静很轻地将门关住，却因瞧不清东西，撞上了茶桌，腹部疼痛袭来的同时，有什么砸向了地面，“啪嚓”一声脆响。
　　南希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里斯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从另一个房间传来了艾比关切的问询。
　　“我......我不小心撞到了东西。”南希解释道。
　　艾比和另一个女仆很快从她们的屋子出来，手里捧着蜡烛。
　　“没事，里斯小姐，是个杯子。”艾比将蜡烛放在桌子上，蹲下身来收拾碎片，“是我没有把它再往里面放些，让您受惊了。”
　　南希为了给艾比腾出空间，向后退了几步，却脚下一绊，后仰着重重摔倒在地。
　　“里斯小姐！”艾比惊呼一声，急忙过来搀扶她。
　　疼痛伴着满心说不出来的感觉，压得南希喘不过气，眼泪就这么止不住地淌下。
　　艾比看她这个样子，误以为是南希受了伤，“快去叫医生！”她对另一个女仆吩咐道。
　　南希摆摆手，带着哭腔，“我没事。”她用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们先去休息吧。”
　　......
　　
　　南希走出了屋子，连下了两层楼，向后花园走去。路上有巡逻的卫兵，南希都尽力避开，她不愿别人看到此刻她的样子。
　　她找了个座椅坐下，可坐下的一刹那，她就崩溃出声。
　　用双手捂住脸，从刚开始的压抑，到逐渐放声啼哭，南希几度停下声音，像哭断了气。
　　就这样过去了许久，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中的繁星及月明。南希仍不断啜泣着，她尝试着让自己融进这副夜色，仿佛在尘世之外，就能摆脱悲伤与绝望。
　　北风凛冽，吹得她打了寒噤。
　　“里斯小姐这是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几步外响起。
　　南希寻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奥尔丁顿公爵披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慌张地用袖子抹干眼泪，奥尔丁顿公爵也在同时阔步朝她走过来。
　　奥尔丁顿公爵走近了，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南希的声音仍然有些抖。
　　奥尔丁顿公爵神色平静，南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转身在她旁边坐下，但不再说话。
　　“您怎么还没有休息？”南希试图缓解这份尴尬。
　　“失眠，很久的毛病了。”
　　“失眠？...我以为......”
　　奥尔丁顿公爵侧头看向她，“以为什么？”
　　南希声音有些轻，“以为像您这样的人，或许不会有烦恼。”
　　“你的以为很有趣。”他笑了一下。
　　奥尔丁顿公爵不再说话，南希又望向了天空。
　　头顶的星空变了样子，伴着寒风刺痛，一侧的脸颊不知不觉再次湿润。
　　南希苦笑着，一句一句说道：“我感觉自己被上帝厌恶着，倒霉的事情常常接踵而来，也不得不怀疑那天理公平。其实有时候只是很小的事情，可累积得多了，这样的不甘和委屈就遍布了整个身体，想法越来越难过，越来越控制不住。”
　　说着说着，南希的情绪便又有些失控。
　　她捂住脸，将头埋低，声音渐渐软下去：“我想坚强起来，可我没有...没有那么坚强......”
　　奥尔丁顿公爵不说话，只沉默地坐在旁边，陪她一同受着冷风。
　　过了许久，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幽静的环境中格外入耳，他说：“这个世界哪来的一身轻松，我们都会被命运和规则所牵制，被逼着顺服。”
　　南希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泪光中的奥尔丁顿公爵正注视着她，他说道：“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南希吗？虽然我也很喜欢里斯这个称呼。”
　　南希微微点头。
　　他站了起来，将外衣脱下，披在了南希身上。
　　南希讶然住，迎着一派流泻的月光，她看见奥尔丁顿公爵缓缓开口。
　　“我讨厌人们将哭泣与懦弱挂钩，南希，这并不意味着不够坚强。你的身体在用眼泪替你排解悲伤，它为了支撑你，不论是宣泄还是诉说，你都是在调整让自己更好地面对。就像明知道生活依旧充满磨难，而你仍然站在这里，便已足够坚强。”
　　话说完了，他即转身要离开。
　　南希急忙叫住他，“公爵殿下......”
　　“我叫奈登·奥尔丁顿，奈登才是名。”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奈...登...你的衣服...”
　　“我不畏冷，你留下吧。”他撂下这一句话后，便大步朝城堡走去了。
　　留南希一人呆滞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