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场静养

　　南希听到一半看向了奥尔丁顿公爵，奥尔丁顿公爵也正注视着她。
　　“很抱歉，里斯小姐。”他的声音低沉。
　　尤菲米娅一边把枕头立起来让南希靠在上面，一边说道：“也怪我没有在二楼、三楼多布置些蜡烛火把，我本来以为没有客人会上来的。”
　　“没关系的，这点小伤并不要紧。”南希说道。
　　“小伤？里斯小姐，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尤菲米娅争辩道，“所以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在我这里休养，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回去。”
　　南希没有再吭声，尤菲米娅也继续问道：“对了，里斯小姐，怎样才能联系到你的家人？我派人把他们接过来陪你。”
　　南希放在床上的手有丝微的抖，她努力表现得正常一些，平静地说道：“我是个孤儿，没有家人。”
　　尤菲米娅惊讶极了，问道：“那你过去二十年是怎么度过的？”
　　“我在阿曼的修道院里长大。”南希回答。
　　尤菲米娅有点无措，“真不知道我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你了，听到这些我很难过。”
　　“没事的，已经过去了。”南希说道。
　　“我能做些什么补偿你吗？里斯小姐。”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南希望着奥尔丁顿公爵褐色的双眸，摇了摇头。
　　“行了，医生说里斯小姐需要静养，我们都先出去吧，让里斯小姐好好休息。”波克特先生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另外两个人跟着他走了出去。
　　奥尔丁顿公爵又淡淡看了南希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也随着他们离开。
　　贝蒂端来了医生开的药，尤菲米娅接过，用汤勺搅拌了下，试了试温度，准备喂给南希。
　　南希忙伸手接过来，“谢谢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
　　
　　窗外星云交替着流转，日子过得也快。
　　这些天奥尔丁顿公爵和波克特先生都来看过她几次，南希也早能下地自由走动了，待在房间里也确是闲得发慌，她给贝蒂打过招呼后，准备去城堡的书房拿几本书来看看。下楼穿过走廊，在佣人的指引下，南希又拐过好几个弯才看到城堡的书房。
　　刚走进去，她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下午好，奥尔丁顿公爵。”南希打招呼道。
　　尤菲米娅说，本来奥尔丁顿公爵在宴会第二天就计划离开，他需要处理一些事情，但因为前些天那个意外，他就把事情交给手下去办了，这几天反倒空了下来，索性就在波克特先生的挽留中继续住下了。
　　奥尔丁顿公爵闻言偏头看向她，一边将一本书放回空缺的原位，一边回道：“下午好。”
　　南希又朝他微笑了一下，再没有多说话。依照着书名，南希开始挑选她想看的书。
　　“里斯小姐也来找书看？”奥尔丁顿公爵赓续问道。
　　“嗯，”南希点头，“待在房间里倒也无事。”她抽出一本书后，无意间地抬头，恰好看到奥尔丁顿公爵微蹙着眉合上了手中的书。
　　他收回了不悦的神情，将书原路放回书架，顺口问道：“听尤菲米娅说，里斯小姐是名作家？”
　　南希不懂他遽然问这句话的原因，有些忐忑，应道：“是啊。”
　　奥尔丁顿公爵生得高大，他只是正常地看向她，却成了俯视，带了些说不出的威严。
　　“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拜读里斯小姐的作品？”
　　“我...我的文章不是很入流，怎么敢在您的面前献丑......”
　　“里斯小姐谦虚了，班森和尤菲米娅都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
　　南希看着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推拒，只好说道：“那好吧...不过我没有把自己的书带来，不知道尤菲米娅她们这里有没有。”她说完这话，奥尔丁顿公爵却还在盯着她瞧，南希唯有蹿红了脸继续说道：“那...我帮您找找？”
　　“嗯，一起。”奥尔丁顿公爵终于不再看她，把目光移向了书架。
　　南希歇了口气。怎么会这么紧张？明明......
　　“里斯小姐的署名是什么？”
　　“Ries...”
　　奥尔丁顿公爵却哑然失笑，南希看向他，用眼神问询。可转瞬他就收了笑，将其变为嘴角的两条弧度，“没什么，只是觉得新颖极了。”
　　南希知道他在说反话，可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奥尔丁顿公爵。
　　有什么在眼前重叠，记忆深处的微笑，让南希有些发愣。
　　“里斯......”奥尔丁顿公爵嘴里重复着，倏然：“嗯，这里。”
　　南希回过神，快走几步过去。奥尔丁顿公爵手触碰的地方，五本她的小说，都紧挨着立在一起。
　　“里斯小姐的作品还挺多，不妨建议下阅读顺序？”奥尔丁顿公爵回头看着她。
　　“......”南希思索片刻，拿下《BeBrave》和《Alla》两本书，递给他说道：“您先看这两本吧。”
　　奥尔丁顿公爵接过书，顺手翻开一本看了看，开口问道：“里斯小姐的读写是跟谁学的？”
　　“...修道院的修女，”南希声音有点软，“她教会了我识字，后来看的书多了，慢慢摸索着就会写了。”
　　奥尔丁顿公爵点点头，“里斯小姐很有天赋，女性会识字的可不多，更别说还能写文章了。”
　　“谢谢。”南希道。
　　就在这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那人快步走到门口，向里看了一眼，在看到奥尔丁顿公爵后停下脚步，低头道：“总算找到您了，殿下。”
　　“什么事？”奥尔丁顿问道。
　　“从查德那边寄来了加急件。”
　　......
　　
　　“嘚哒”、“嘚哒”，屋子里的钟摆一晃一晃。
　　南希坐在窗边，风吹过来，撩动发丝和衣角，她眼前出现奥尔丁顿公爵的那个微笑。
　　他已经离开三天了，在收到那封加急件之后。
　　南希的身体也没有大碍了，她昨日就和尤菲米娅说过，自己将在明天离开，尤菲米娅也说会派人送她回去。
　　又是一阵风忽起，吹得她竟有些冷意。
　　只是...
　　只是......
　　
　　树影斑驳着，叶随风动，它且随叶动。
　　映在地上，照在杂草与落叶间。
　　写着茫然。
　　南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荣枯在她脚下发出无力呻吟，耳畔“嘎吱”中，南希晰然听到难隐的疼痛，它说：“不要，求你......”
　　她不敢走了，站在那里停下来。
　　片刻的阒寂，然后大地轰隆、轰隆，一整片黑魆从天际缓缓拉过来，像一扇窗，拉上了暗帘。
　　南希浑身地抖，她想要跑，想要逃，但却抬不起脚。
　　她低下头，却看到土地尽数变成了沙子，她正慢慢往下陷。然后从沙子间伸出了一只手，指身微合，又再平开，对着她，等着她。南希有霎那愣神，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缓缓向它伸过去。
　　沙地里的手猛地上伸几分，牢牢抓住她的手。
　　受着力，她下沉得愈发快了。
　　可天黑的速度也愈发得快，在投身沙海前一刻，天地一片漆黑。
　　南希睁开了眼，却仍是入了满眼的黑空，与梦境不同，此刻她身下是棉麻的弱软。
　　双手揪着身旁的布料，捏到掌心泛疼，她两腿无序地蹬着床罩，似被绑住般挣扎。抬头不断后撞向枕头，一次、两次......最后南希的动作停在了抬起的一瞬。
　　她想要放声大哭，可她发不出声，也流不出泪。
　　徒留着满面的扭曲痛苦。
　　......
　　
　　我该如何？
　　我要如何？
　　天亮了，南希呆滞地看着纸上的这两句话，明明先前还写着小说，却不知何时转变成了它们。
　　直到羽毛笔尖的墨痕褪尽，直到写剩了虚无，她才发现。
　　搁下笔，南希用双手抱住头，浑身颤抖。
　　坐了许久，她才站起来。
　　转身想要离开房间，向前却是一个踉跄，幸而扶了椅子，才没有跌倒。
　　她松开手，赓续向前走去。
　　推开门是孩童的嬉笑，在街道上回响。南希没有去看，只是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一动不动，望着地面思绪空滞。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橐橐作响，走到近前了，一双黑靴映入眼帘，南希才抬起头。
　　“请问是里斯小姐吗？”男子着一身卫兵服饰，看着她问道。
　　南希点点头，“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男子递上一张信函，说道：“尤菲米娅小姐邀请您一同参加圣诞晚宴，特命我们来接您。”
　　......
　　
　　“这不是去波克特庄园的路吧？”
　　马车一颠一颠，掀开帷裳看着外面的景物，南希说道。
　　“是的，我们要去格林威治的纳顿城堡。”卫兵驾马驶在马车旁，对她解释道。
　　“纳顿城堡？那不是奥尔丁顿......”南希顿了一下。
　　卫兵点头，说道：“是的，里斯小姐，是奥尔丁顿公爵的城堡。尤菲米娅小姐没有在信中提及吗？今年的圣诞晚宴在纳顿城堡举办。”
　　南希回忆了回忆，摇摇头。
　　“我们要一周时间才能到，今晚会住在艾宾镇，旅途有些难熬，里斯小姐先在马车上休息吧。”卫兵看她不知道情况，好心提醒道。
　　......
　　
　　背靠在车厢上，这是旅途的第七天。
　　他们就快到了。
　　南希将帘子又拉开了些，看着路旁枯秃的枝木缓缓向后退移。上山的道路逶迤，崎岖让马车也有些颠簸。南希开始头晕，反胃想吐。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南希强忍着。
　　感觉过去了很久，她才终于听到了卫兵的声音：“里斯小姐，我们到了。”
　　南希又慢慢把头向外探出去，看到了正前方的峰颠宫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