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10)

房元元的父亲正在想着心思，不防一人拦在他前面，差一点就撞到了。他定睛一看，竟是打扮俗艳的唐晓玲。她正掏出小镜子补妆，一边不经意似地“哎——”了一声。房父见了她就嫌，绕到右边，加快脚步。唐晓玲恶作剧般地说：“房叔叔，是我唐晓玲啊，您不认识我啦？我是房元元的好朋友！”房先生停住脚步，考虑要如何应付。唐晓玲妖妖乔乔走近了他。有人朝他们看。一人窃笑。有个熟人便说：“老房，你跟这位‘小姐’认识啊？”
房父“哼”了一声：“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那人笑问：“她不是说认识你儿子吗？”不等房父辩解，笑着走了。
唐晓玲过来，花枝招展地说：“房叔叔，你气色越来越好啦。”房父低声说：“你想怎么样？你说！”唐晓玲娇媚地笑了：“我？您当初怎么不问问您的乖儿子？我也不想怎么样，反正这家美容院挺好的，离你们家也近，我就打算在这儿靠老终身了。早啊晚的见到您和元元，就同你们打个招呼，没事的时候去串个门儿……”房父怒道：“唐晓玲，你要不要脸？”唐晓玲笑容消失，连珠炮似地说：“我要脸就不会跟你们房家的人说话！什么清白世家，做妈的不像个妈，做儿子的不像个儿子……”房父本能地抬起手来想打她。唐晓玲自己把脸凑过去说：“你打呀，打呀！喏，这不是嘴巴子？你打不过瘾，顶好是叫房元元来打，那才痛快呢！他妈的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房父右手颤抖着，终于没有打下去：“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别以为……”唐晓玲不说话，看着他。房父忽然泄了气：“算我求你，求你不要再阴魂不散。你要做……做什么职业，请你换一家，不要在我们家附近。算我求你！”
唐晓玲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转身而去。


九

李彤在桌前温书，但老是走神。她托着腮帮叹了口气，拉开书桌抽屉。一本席绢的言情小说《追寻今生的最爱》躺在里面。封面颜色鲜艳。她左手摁着桌上的课本，右手翻着抽屉里的小说，不但不走神，而且很专心了。
房门一响。李彤飞速地拔出右手，肚子一顶，把抽屉推了回去。几乎与此同时，姜敏走了进来。李彤强作镇定：“进人家房间也不敲敲门。”姜敏笑道：“跟妈讲起礼仪来了。你进我房间也没见你敲过门。”李彤说：“反正……反正下次进来要先敲门，敲三下。”眼光瞄一眼抽屉。姜敏走近前说：“行啦知道啦，就你规矩多。你在看什么？”低头一看，是高中化学教材，拿起来翻着说：“这些题目我都不会做了。”
李彤发现姜敏把右臂伸得长长的，皱眉看书，便说：“妈，你眼睛都开始老花啦？”姜敏无奈地笑笑：“可不？妈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老喽。”说着搁下了书本。李彤一手搂着姜敏的腰说：“妈，你再不抓紧机会，就真要孤单到老了。”姜敏说：“你又想暗示什么？”李彤说：“还用暗示啊？说的黄叔叔嘛！你老不理他，他一绝望，从此浪迹天涯，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姜敏微笑着说：“小鬼头儿，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对了，你最近怎么对感情问题这么感兴趣？”这话正触到了李彤的心思，她忙慌张地掩饰：“哪有啊，还不是为了你的幸福绞尽脑汁？”姜敏没有注意女儿的异样，说：“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的学习吧。”
李彤想了想说：“哦对了，妈，我以前的班主任章瑾兰有事要找你呢。”姜敏说：“找我？”李彤说：“是为了她儿子的事。她们家经济条件还好，不过她儿子是残疾，被工厂开掉了，成天憋在家里。残疾青年是你们的帮助范围对吧？”姜敏点头说：“你把章老师的电话给我，我直接跟她联系。”李彤淘气地说：“妈，你真伟大。”姜敏训：“这是妈的责任，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伸出友爱之手的。”李彤说：“不见得吧？熟视无睹的人多了。要真是每个人都乐于助人，全社会都互帮互爱，你们的‘关工委’就不会成立了。”
姜敏斥道：“瞎说！”但是她这反驳的神情、口气都很软弱。

陆伟在讲课。他穿着白上衣，休闲裤，简单，清爽，干净，得体。他的课讲得很生动，不时有人笑起来。李彤看着他，有点发呆。每当陆伟的眼睛扫过她这一片，她就脸红红地低下头去。
下课铃响了。陆伟说：“下课之前，我想谈一个奇特的现象。”同学们都盯着他看。陆伟说：“我上课结合课文讲了个笑话，全班只有一位同学横眉冷对，是不是要竞争中央台《神雕侠侣》的小龙女啊？”全班都笑。陆伟继续说：“我讲了笑话而她不笑，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够好；不然就是她没有用心听。我在大学里参加过演讲比赛，口才应该还可以吧？你们说呢？”李彤与他眼光接触，又逃了开去。陆伟说：“希望没有认真听讲的同学以后改正。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的课讲得还是不错的。”这次李彤也笑了。陆伟说：“好了，下课。作业没做好的留到自习课再做。课间多出去跑跑跳跳，不要搞得未老先衰。”
大家哈哈大笑。李彤笑望着他。
当晚李彤在台灯下写日记，笔动得极快，笔尖“沙沙沙”划得纸张一片疾响。她写的是：“大家没有说错，陆老师真的好帅；大家也没有说对，因为他除了帅气之外，还很有内涵，很有亲和力。他风趣、阳光、会说话、有方法，即使批评了你你也不会反感。我相信这也是同学们共同的感觉。转眼间他来做班主任也有半年多了，我仍然记得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惊喜。”
此后两天，她的日子都是这样度过——白天，她瞧着陆伟，晚上则回来写日记。语文课上，李彤清澈明媚的目光随着陆伟而动。他在黑板上写字，她看他的手；他趴在讲台上翻讲义，她看他的头发；他讲课时，她就看他的眼和嘴。陆伟讲得眉飞色舞，学生偶尔会笑，大多数时候则听得津津有味——李彤除外。她晚上便专注地写下：“他们说陆老师从师范大学毕业不久，那么他能立刻分到重点中学，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模范生。还有，他的年纪一定不大，也许，比我大不了几岁。要是有个这样的哥哥该多好啊！我有堂兄、姨兄，可是他们怎么能和陆老师比呢？”
女孩子的羞涩是无孔不入的，连在日记里也是如此，她一径儿地绕着圈子说话，仿佛对自己也有矜持的义务。直到这天，她才终于坦白起来：“我有一个梦想，没想到会变成现实。原以为离我很远的东西，没想到会一下子变得好近。以前，我总以为言情小说虽然好看，却很难真实的发生。现在我知道了，席绢、于晴的作品也是来源于生活的，只不过经过了想象与加工。我不喜欢琼瑶《窗外》那一类的小说，一个很老的男人加一个花季少女，一点儿也不般配。年轻，意味着青春、活力与激情，只有另一个年轻才比得上。”这一段时间，她一直是紧绷着，自己同自己拔河，这时候精神上一放松，当夜便做了个梦，与她最近反复出现的梦境似是而非。
一个遍身白纱的少女在晨雾中伫立。她长发垂肩，赤着双脚，所站之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她生着秀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她的瞳孔中忽然反照出另一个人的缩小了的影子。那是一个帅气挺拔的男人，宽宽的双肩，强壮修长的腿。男人的脸部却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男人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少女说：“我在等你！”男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女摇头。男人说：“那你还等？”少女说：“是！”男人温柔地叹息：“傻丫头！”伸手揽住少女。少女伏在他胸口，脸上是恬静的幸福。
男人突然问道：“你想见见我的样子吗？”李彤惊喜地问他：“你愿意吗？”她抬头用力辨认。一缕阳光忽的刺破晨雾，射到男人脸上，连每一根茸毛都清清楚楚。那个年轻的、微笑着的男人，她第一次看清了，是陆伟！

姜敏从李彤那儿要了章瑾兰的号码，这天就打电话约她。章瑾兰在那边说得十分伤感，姜敏也有点辛酸，便劝她说：“行，章老师，你别难过。你儿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唐汉和。好的。明天你带他跟我们见一下面，就到‘关工委’来，飞虹街120号。再见。”
她搁下话筒，沈惠枫说：“你的老师啊？”姜敏笑了笑说：“不是，是我们彤彤初中时的班主任。”沈惠枫关切地说：“哟，她儿子怎么了？”姜敏说：“脚有残疾，到工厂工作了大半年，跟不上人家的节奏——往隔壁车间传个话他也要走半天。单位到底把他打发回家了。”沈惠枫略带埋怨地说：“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想想又加一句：“没有同情心。”姜敏说：“那人家工厂也难嘛！现在竞争这样激烈，谁敢养闲人哪？”沈惠枫闻言笑了：“姜主任，我就佩服你这一点，遇到事情比我客观。不像我，老是对那些孩子偏心。谁委屈了他们，我就恼了谁。”姜敏笑说：“您那不是偏心，是爱心。”
沈惠枫听到个“爱”字，想起一事，问姜敏说：“对了，老林的儿子有喜讯了你晓不晓得？”姜敏意外地说：“是吗？”吴霞插嘴：“有人给林俊贤介绍了对象，好象挺不错的。这个星期就带回来让老林把关。我听了真为他们高兴。老林这脾气也可恨，这么重要的事，还说‘就怕那天有什么突发事件’。我说我们‘关工委’又不是消防队，能有多少‘突发事件’？再说了，就算有事，不是还有咱们呢吗？”
伍永祥在旁边说了句：“就是。”
吴霞说：“我跟他说：‘林建昌同志，你就安安心心在家里陪准媳妇吃个饭，过两天就有人给你敬媳妇茶了，你又没吃亏。’”姜敏笑了。施玉芳却说：“也别高兴得太早，这碗媳妇茶吃不吃得安稳还是未知数呢。”吴霞说：“你个老施，这是怎么说话的？”施玉芳说：“你知道那个女的人怎么样？心地怎么样？她就算看上了林俊贤，林家还有个小捣蛋，谁知道处得来处不来？这话我当着林主任是不方便说，反正咱们自己人，说说也没关系。”吴霞说：“老施，这次我不帮你了。你这可是背后讲人的长短。”施玉芳冷笑道：“罢了，我也是好心。你们不爱听，顶多以后不说了。”吴霞依旧不满地往下说：“你看她八字还没一撇就泼冷水……”
沈惠枫见施玉芳脸色越来越难看，打圆场说：“好了，咱们手上一大摊事，还管人家的家事呢！老吴你就织你的毛线吧。”姜敏也忙插话：“那老沈老吴老施老伍，明天我就让章老师和他儿子过来谈谈？”吴霞是直肠直肚的性子，还不知道已经得罪了人，这时便说：“嗳！我们在这儿等。”施玉芳给姜敏一岔，也不好再提，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说：“你带来好了。”

章瑾兰坐在书桌那里改作业。他儿子唐汉和一拐一拐地走进来找东西。章瑾兰正要找他，便头也不抬地说：“汉和，明天我们到‘关工委’去。”唐汉和警觉地说：“干什么？”章瑾兰说：“给你找工作。总不能永远呆在家里。”唐汉和说：“怎么啦？怕我要你们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