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小的意外

　　上个周五，按照惯例,下午最后一节不上课，专门用来进行全校大扫除。花甲之年的老校长又像喝醉了“一级白”似的，结结巴巴地在已经裂开了嘴巴，挂在操场边上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桠里的大喇叭吼起来。说是镇里、县里领导为了啥“两基，三基”，特意来咱们张家镇检查工作，顺道看望看望大家。听了这些，大家将信将疑，以为老校长这次肯定又是老酒干多了，没事找事瞎咧咧呢！而学生们几乎没有老师们那颗善于思考的脑袋。他们可不管这些那些，立马就炸开了锅。因为按照惯例，学校来客人，他们就有可能不上或者少上课。在桌子上趴了太久，在院墙里关了将近一周的他们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落作业，大大方方地伸伸腰，舒心地松上一口气了。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第一节课下了不久，随着“嘟、嘟”两阵刺耳的汽笛声远远传来，月妹和其他同学都惊奇地循声望去。“呀！”沿着崎岖不平，尘土飞扬的黄土路，跌跌撞撞地颠过来几辆黑色的小轿车。不久，大家视野里醉酒般依次过来的几辆“奇瑞”牌轿车，便“嘎”的一声，在学校门口的平地上陆续停了下来。
　　校长一瘸一拐地率领全校领导班子，和几个骨干教师，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月妹焦急地踮起脚根，伸长脖子，斜着身子使劲往人群堆里挤。被人打开的“奇瑞”牌越野车里，突然伸出一只锃亮的高跟鞋，紧跟着又伸出另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脚面来。这后脚还没等站稳呢，那车里紧接着就伸出一根攥着“华为”手机的长臂。等那人完全走下车来，大家这才不无惊讶地发现，这次出来的竟然是一位卷发披肩，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美女呢！那位刚刚下车的美女一边对着掌心的“华为”暧昧地喊话，一边笑眯眯的四下搜寻，像是在特意寻找遗落在地里的宝贝似的。随后，那两辆车里也陆陆续续，前前后钻出七八个年龄不等，肚大腰圆的领导来。
　　“欢迎，欢迎！”见客人都下了车，早已等在路边的张家镇中学校长赵布道、小学校长远长征，和他们麾下的若干人等便赶紧笑眯眯地迎了上去。他们边走边寒暄，“围墙”、“修路”……几个词隐约传到大家的耳朵。至于具体内容，谁都没有底。大家唯一感兴趣，也是他们最为不解的是，除了上课时口若悬河，操场上身手矫健的语文老师——刘文中，竟然在客人落座没有半袋烟功夫，就离开人群，走到那位卷发美女身边，有说有笑，甚至……那个亲热劲嘛，好像二人早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哈哈哈，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哦——”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当口，李金国——这个家住葫芦山下大李村，因为忙着干农活，没能及时赶到学校上课的乌鸦嘴，直到太阳坠到半山腰了，这才裹着那身颜色斑驳，没来及换洗的“工作服”，夹着几本面目全非的课本，一路狂奔，及时赶到了学校。这刚到学校，他就旧病复发，肆意狂喷了。
　　原来，在离校附近，堆着几个老坟的树林边，好事眼贼的李金国突然傻愣愣地睁大铜铃一般的双眼，吃惊地盯着眼前怪异的一幕。呀！在离自己大概只有半箭之遥的树林边，李金国惊讶地发现一贯比较斯文的语文老师，居然邋遢、滑稽地抱着一只黑色卷毛的狮子狗。不！李金国悄声入林，定睛再探。“啊？不对呀！”老师腿上分明坐着一个烫着卷发的陌生大美女啊！那个陌生的女人竟然像母亲怀里正在撒娇的孩子，紧紧地抱着人家语文老师的大胳膊，那样子分明是不愿松手呀！“啊？这——这还得了？莫非，莫非……”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了什么，撒开脚丫，飞一般向学校跑去了……
　　至于那个傻根李金国跑到学校后，究竟咋样添油加醋地搬弄了是非，我们无从得知。因为等他来到学校，整个校园早已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了。脸盆、水桶、扫把都上阵，老师、学生、校长齐动手，那热火朝天的劲头，凭他的破记心，那点破东西要是不被他忘得一干二尽了，那才叫怪了呢？
　　“李金国，还不过来搭把手，还在那儿浪啥呢？”听到如狼似虎，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大班长的一声断喝，李金国顿时脸色煞白。他像一只撞上大猫的小耗子，顿时没了脾气，缩头撒腿，灰溜溜地溜进正在忙碌的队伍。
　　在来客离开后一个来月的日子里，一辆辆“轰轰隆隆”地吐着黑烟的推土机，从学校刚刚建好的围墙外缓缓碾过。在它们碾过的地面上随之就留下一条宽阔平整的路基来……
　　不久之后，这条尘土飞扬的路基又被一层雪白的石子掩盖了昔日的容颜，最终摇身一变，成了一条沿着地势随意蜿蜒，一直向外无限延伸的硬化路……
　　“梅镇长究竟是谁呢？”一个偶然的机会，咱们那位嗜酒如命的老校长赵布道，在学校围墙和教学楼竣工典礼后，无意间道破机关。因为天高皇帝远，眼看都到了解甲归田的年龄了，何况又是第一次在张家镇上如此豪华的餐厅里吃饭呢！按照惯例，激动万分的老校长还是把女镇长“千万要戒酒呀”的警告，忘到九霄云外——又是喝高了。在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的傍晚，老校长不知是高兴，是激动，还是要特意炫耀。他居然乘着酒劲，仗着人多闹腾，由着性子对着身边几个铁杆的哥们，又口无遮拦地侃了起来。
　　原来，月妹的语文老师刘文中和上次那位卷发美女镇长梅若贤，虽然谈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他俩确实是安徽大学研究生同学哦！他们早在安大就好上了，只是两人不肆张扬，以至于直到今天，他俩之间那段传奇般的恋爱经历仍旧鲜有人知。唯有圈里几个玩得不错的“闺蜜”才了解一些内情。要知道，像他们这些涵养水深的才子，一般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抖露这些个人隐私的，否则刘文中也不至于潜伏这么深啊！
　　刘文中老师一向从安徽大学著名教授——虞书臣老先生学习文艺美学——人家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学硕士啊！至于那个梅若贤嘛，人家也是安大的研究生。唯一不同于刘文中的是，她在经济学院，学的是经济学专业。据说两人一个是学生会主席，一个是校团委会书记。因为工作的关系，上大课时又经常在同一个阶梯教室里相遇。这样一来二往，也就慢慢熬熟了。后来经过几年时间的相处，耳鬓厮磨的他俩终于蹭出爱情的火花，后来便一起跌进花前月下的温柔乡，走进了无比浪漫的二人世界……
　　在二零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前夕，当奥运火炬驾临省城合肥时，安大学子无不热血沸腾。大家积极响应国家“迎接奥运，办好奥运”的号召。在校团委和学生会的支持下，安徽大学自行组织一支队伍庞大的志愿者服务队。当奥运圣火传到省会合肥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个个身披金黄的绶带，头扎耀眼的红布条，脸上贴满了鲜红的奥运会徽，在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的伴奏下，排着整齐的队伍迈出校园，浩浩荡荡开进长江路。他们的队伍像整齐划一的行道树，精神抖擞地分立于大街两边，一边配合交警维持秩序，组织火炬接力活动，一边率领沿街各界群众喜迎圣火，擂鼓助威。当彩旗猎猎的引导车碾过大家面前的大街后，每相隔不到五十米远的长江路上，像一条浅浅流淌的河流，依次飘来张灯结彩的楼船。
　　“美菱集团携全体员工喜迎奥运圣火”！“海尔电器恭贺奥运圣火进合肥”！“奇瑞汽车喜迎奥运会”！“科大学子翘首盼奥运”！一辆，两辆，三辆……头顶悬挂巨幅标语，彩旗招展的花车款款蜗行，慢慢滑动。毫无例外，每辆花车烘云托月地出现，昂首阔步地通场，直至在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里，悻悻地离开人们的视野，消失在大街望不到尽头的车流……街道两边，甚至附近的民房顶上，四牌楼立交桥上，黄山大厦的窗台上，一时间欢声雷动，歌声如潮的人流潮水般随着前行的车流、花流，旗帜流向前缓缓涌动。谁不想在第一时间里亲眼目睹这枚漂洋过海，百年难遇一次的奥运圣火呢？
　　“来了，来了——”在热血沸腾的合肥市民和各界人士的引领期盼和久久的等待中，这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主角——一个身体健壮，迈开阔步款款跑动的运动员，右手高高举起一枚圣火熊熊的奥运火炬，那系着红色丝带的左手频频挥动，向周围齐声呐喊的市民、疯狂欢呼的观众表示真挚的感谢和由衷的致意……紧随其后，缓缓前行的火炬车像身披五彩霞衣的新娘，在俊俏的伴娘引领下款款前行。屹立于车头旗手身后的刘文中，像电影里头箍鲜红金丝带，腰扎猩红练功带的西北剑侠，站在摆着一张早已被油漆涂成红色，比车轮还要大上几圈的牛皮大鼓的花车上，昂首挺胸，挥动着青筋暴突，结实有力的双臂，抡起两杯拳头般大小的鼓槌，在前后、左右载歌载舞，高歌迈进，欢声雷动的人群间，“轰隆隆，轰隆隆”擂出震耳欲聋，激动人心的鼓点，就连邻街的流浪狗也颇受感染，一个个热血沸腾，狂吠着一路追逐着的沉闷轰鸣的大鼓声。而亭亭玉立于他身边的梅若贤则像一个翩然飘落人间的仙女。她头扎鲜花，面带红晕，口衔朱丹，窈窕的旗袍在她娇美的身上滑出柔美的曲线，虽然不乏女孩的妩媚，但也丝毫不逊男儿的飒爽英姿。只见她两节嫩偶般的玉臂紧握双拳，随着“隆隆”的鼓点，翩翩起舞。她面如桃花，笑口盈盈，不失时机地向周围疯狂呐喊，激情燃烧的人群，挥动手中紧握的那杆鲜艳的五星旗。在彩车缓缓滑行过程中，天女身后随风招展的各色彩旗，簇拥着一群头戴花环，身披莲花彩衣，脚踩无色祥云的天国少女，时而双手相依，时而欢快跃动。她们手里挥动着流云般的彩绸，踩着整齐的节拍，面向喧哗若波，掌声如澜的大街，在激动人心的河流上缓缓徜徉的花车上翩翩起舞。这对金童玉女呢？他们像一对下凡的童子，桴鼓相当，凤凰和鸣，一唱一和，占尽风华，显尽风流。
　　在那曾让十三亿中国人热血沸腾，激情燃烧的奥运时光里，刘文中、梅若贤和他们所有的安大的校友不仅一起收获了合肥街头所有赞许的目光，激动的泪水，难以自已的疯狂，而且收获了各自期待已久的爱情。刘文中百年修得同船渡，梅若贤等来了守望千年的共枕眠。两人的爱情之花终于在研究生毕业的前夜，在即将走出安大校园的前夕，在其他恋人抱头痛哭，各奔东西的痛苦时刻，在整个安大学子以泪洗面甚至泪漫金山的断魂夜，像大街上瞬间点亮的花灯灿烂绽放……而与他俩只有几尺之遥安大花墙下，另几对同窗，不是对月长叹，以泪洗面，就是抱头痛苦……
　　据刘文中一位室友说，赵布道的姨侄，那个一向比较含蓄的才子室友杨慎重，与相宜的女同学张有翠默默相守了三个春秋，但是因为他们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张口，结果在几乎所有室友都出双入对的时候，他俩仍旧是导师门下少有的单身贵族。也许认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在毕业前夜，那位喝得烂醉如泥的杨慎重还是借着酒劲和在同学的怂恿下，向自己暗恋了三年的美女打开尘封已久的日记：
　　“真想挽住，你发稍上，一缕淡淡的余香；真想拘一捧，迷人的微笑，斟满你浅浅的酒窝。但又担心，揪下一把沉沉的失落，徒增一缕莫名的忧伤。
　　真想读懂你梦中浅浅的微笑；真想变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甜甜地躺在你温暖的怀里，又怕一声突如其来的啼哭，惊散一群绒绒的饿雏，惊煞一朵即将绽放的娇羞。
　　真想为你抹去，腮边将要滚下的泪滴；真想做你手中，唇膏一笔，又怕，突然失手，跌碎掌中珍珠一粒，更怕，我的殷勤，突然招来，一枚咧嘴的石榴……”
　　“啪——”随着一声臭骂，一个香掌便扇了过去。“你，你，干嘛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晚……你……”可想而知，两颗默默相守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爱心，一旦被酒精瞬间点燃，那将会迸发出怎样天崩地陷的能量啊！那位几乎崩溃的美女一把夺过笔记本，对之破口大骂。随即疯狂地扑进对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