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的“教练”

　　车库是在父亲家小区的一楼，面朝东的门。
　　当年我购买车库时，就考虑到母亲爱好推小车出去卖东西，回来后，她的小货车有个停放的地方，就在离母亲家近的地方买了个车库。
　　小区院子不大，但车辆很多，院中间的停车位上都停满了车。有车库的人家就直接把车开到车库里了。
　　我坐在驾驶室里开始起步从车库里开出来，父亲就站在车库门口的右侧，他耷拉着双肩，拎着大水杯，俨然一位严格的驾照教练，盯着车里面的我。
　　忽然父亲说：“安全带！”
　　“哦！我忘了戴了！”我赶紧踩住刹车，三下五去二地套上了安全带，就开始起步了。
　　“转向灯！”
　　“哦！”
　　车缓缓从车库里出来，我想从门口左边开始倒进车库，所以出来后就直接向左驶去。父亲这时把左边停放的自行车，电动车，还有三轮车都移到墙边，腾出足够大的空间让我来回练车。
　　我把车停在距离车库门两个车门的地方，开始向后倒车，我尽可能地慢慢开动，生怕速度快，因为之前我只能在路上开，旁边还必须有人指挥才行。今天车上就我一个人，父亲虽然站在外面指挥，但我心里仍然害怕。
　　“向左打死方向盘，进进！”父亲站在车的右边大声指挥。
　　眼看着车尾部都进入车库里了，父亲又大声叫道：“后面有车！停！”
　　原来是母亲的小货车停放在车库里靠北墙的地方。车库很大，五十多平米，平时我们的车停放在南墙边，母亲的小摊车停放在北墙边，后墙边还有母亲收拾回来的杂物。我的车如果停放完美，就只能安安稳稳靠南墙停放。和母亲的货车，中间要保持点距离，至少能打开车门，上下车吧！
　　我又重新开出去，再一次试着倒进，这次我没有过早打死方向盘，而是边走边向左打方向。父亲直跺脚又大声嚷嚷着：“方向打的晚了，赶紧打死打死！”
　　“爹，你指挥不对啊！方向打的早了就会压住门口北边下水道的盖子。左边后车轮必须绕过下水道口子，才急忙打死方向盘，缓缓后进。”我对父亲的指挥半信半疑，已经验证了，的确进不去。
　　父亲半弯着腰盯着后车轮绕过下水道盖子后说：“这正好！你可把方向回正，直进！”父亲又快步绕过车头来到左边，双手掐着腰站在那里。
　　眼看着方向回正了，可是总觉得西墙离得远了，左边太靠中间了，距离母亲的小货车只有十公分，怎么开门下车呢！不行，还得开出去重新来，不能太早打死方向盘。
　　不能光听父亲瞎指挥！我再琢磨琢磨！
　　这一次，父亲就站在左边，看见车后轮绕过下水井盖时，大声命令：“可打死进！进！进……回正方向盘！再进！再进！”
　　他的声音如闷雷，惊得整个小区的人都能听到。楼下有个汽车教练吧！
　　这时我用眼睛看了左边倒车镜，左边靠西墙处又太近了，快蹭住墙了！“不行不行，西边太窄，我开出去重新来！”
　　父亲直起腰，摇摇头不耐烦了说：“咋了！你只管后进，没事的，听我的！咋你不相信我，进进！”他一把死死堵住车门，又把一双老松树皮手伸进到驾驶室里，抓住方向盘不丢，非要让我后进！
　　“嗵”的一声，车右边后角碰到了西墙，父亲赶紧说：“停停！”
　　他赶紧跑到车尾处看个究竟，然后过来说：“不碍事，蹭了一下皮，日他妈的，我t咋看这右边距离正好，车身也顺直了啊！开出去重来一次！”
　　我这次主要先看左边，再看右边倒车镜。父亲这次一直沉默，只是跟着车往后移动着步子。等我看看左边的距离也合适时，就回正了方向，准备直直后进时，父亲就开始大声指挥了：“好！这下不错，进！进！”满脸得意，似乎都是他的功劳。这时院子里走过来两位老头，父亲就赶紧同他们打招呼说，“闺女要练车，不会倒库，我来指挥一下，她是生手！”
　　那位张老头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说：“老李真行啊！还能指挥别人开车，你会开车吗？你年轻时会开车吗？”
　　父亲一脸严肃，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开车这手艺，是个灵性活，技术活，脑子得转弯快点，我年轻时可开车，手扶车，拖拉机，大卡车都开个美！”
　　我这时觉得车不动了，全松了刹车也不会后退了，原来车库门口有个微小台阶，需要加点油们才能继续后进，我趁父亲在和那个老头对话的当儿，就踩了一下油门，不动，又狠踩了一下油门，没想到车“哼”一声猛然向后退去，给油门后我竟忘了踩刹车，车就溜到后面直至撞到后墙边的杂物架上，幸亏没有撞到硬墙上。
　　“咋！你想干啥里！”父亲听见响声，声音能调八度高音，大声吵我，“我在和你张伯说两句话，这一会儿不指挥到位，你就要撞墙！”
　　“门前这个磕台儿不好过，非得给点儿油门才能过来，我油门踩得蒙了！”我脸色发红发烫，也怕那位张老头笑话。
　　总算学会能从左边倒进来了，现在开出去从右边进入试试。
　　又是一开始方向打的晚了，失败了。因为这与在左边倒车不一样，从左边进来车库后，还要靠西墙停放，方向就不能太早打死。而这是从右边倒进去，直接紧靠西边墙停放，就应该早一点打死方向。可是父亲非要我晚一点打方向，这不，失败了吧！
　　第二次我早点向右打死方向，缓缓地，这中间眼看就要进去了，只不过西墙靠的近了，父亲硬要说：“不行！方向回正一点，再进！”
　　我说：“爹啊！你光瞎指挥，你看看这下能进吗？”
　　父亲竟然生气了，觉得我在那位老头面前，不听他指挥，扫他面子，他就恶狠狠地对我说：“咋！你还不听指挥哩！你懂得！我不懂得！”显然在批评我。
　　的确失败了，西墙离得太宽了，太靠中间了，离母亲的小货车太近了，差点碰住。
　　父亲又抓起大水杯喝了两口，不再执拗了说：“开出去，重来，我不管了，行了吧！你自己可试试活！”
　　我就开出去，第三次我提前打死方向，中间确实感到后车角要碰住门框，我就稍微回了一把方向，然后进入，还是不理想，但是比前两次强多了。我就换了前进档，向右打了方向前进一点距离后，又开始后退进入，缓缓入内。
　　这一次正好，不偏不倚。
　　父亲转过身来就说：“算了吧！就这吧！歇歇再练！”
　　我没有下车的意思，我想载着父亲一块去彩虹桥，湿地公园转转，顺便再练练车。父亲没有拒绝，就咔咔吐了两口唾沫，摘下墨镜用内衣角擦了擦镜片，又正了正那顶崭新的太阳帽，拎起地上的大水杯咕咕咚咚喝了几口，拽了拽衣角，和那位大爷摆了摆手，上了车。
　　上车后父亲递给我水杯说：“喝几口再走！”
　　我喝了几口就又递给他了。他竟然不拉安全带，我强制性将他拉上。我小心翼翼开车出了小区大门，又经过穰城路，新华路，穿过东一环，北京大道，来到彩虹桥。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车内，有点刺眼，西照太阳。父亲一直看着窗外，走到快速通道处，我们看见碧桂园地产正在建设之中。
　　父亲说：“听说碧桂园的房价贵极了，原来就在这个地方建设的！”
　　“前面还有很多开发地带，市政府也在这里筹建中，主要部门都慢慢迁移到这里了！”我边开车边同父亲聊着天。
　　这路上，我速度很慢，父亲没有再大声呵斥我。
　　我们经过湿地公园，大鼎桥，滨河路，公园路，又准备缓缓开进了小区。就在小区大门的拐弯处，停放了许多电动车，自行车，我怕蹭住人家电车，就想让父亲下来帮忙看看路况，可是父亲却自信地说：“没事，走吧！能过去，你慢慢拐弯！”
　　我就不假思索地听了父亲的指挥，强行拐弯，没想到将左前面的电动车蹭倒了，我就开始埋怨父亲：“我说不能过，你偏要说能过去，这不，蹭到了吧！”
　　父亲又拎起大水杯喝了一口，这才下车，走到车前，去扶起那辆电动车。
　　“老李头，上哪儿去了？”看大门的阿姨问父亲。
　　“我闺女把我拉上出去转悠一圈，顺便她练练车技。她技术不好，我不放心，我就陪着她壮壮胆，必要时指挥一下她。”
　　父亲和那个阿姨谈话时，我又将车从右边缓缓倒进入了车库。这次却没有父亲的指挥。
　　回到父亲家里，母亲都已经不在家了，她又推着车子出去了。父亲赶紧就躺倒他床上休息，长长舒了一口气，两只胳膊交叉架在头顶，闭着眼睛，他就开始一本正经地给我讲开车时的注意事项：
　　什么“上车不要紧张，心要稳定”，“找人壮胆，新手开车最好找个陪伴，一路指挥着。”“记清刹车，离合，油门的位置，别乱踩。”
　　“在开车的时候一定要多观察后视镜，而后视镜就相当于我们的第三个眼睛，一些新手在刚上路的时候还没有养成看后视镜的习惯，通常都是因为紧张，视线紧盯前方，忘记观察周围的情况，所以新手在开车上路的时候一定要多多观察后视镜。”
　　我在想：父亲到底会不会开车？反正我没见过他开过轿车，他竟然能给我讲这么多专业的开车理论。还能一本正经，貌似精准地指挥着呢？
　　“咔咔”又是两声，那口痰不知吐到哪个容器里了，我也起身准备离开了，父亲忽然问道：“你老公公们啥时候能回来？住了不少天了，该回来了吧！”
　　“不知道，你操人家恁大的心干啥！他们趁春天暖和，回老家住几天，散散心！”我将桌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又将父亲床头的垃圾桶里的垃圾拎出来。
　　“爹，春季多出去走动，走动，多喝水，少抽烟，你记着每天吃药，管好你自己身体就好！别操心别人！”
　　父亲要休息，说完我就拎起来垃圾袋往门外走，屋子里留下一片寂寞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