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另类打扮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整日关门闭户，沉默不语的公公突然对婆婆比划着说，他要回老家小住几天。
　　的确，乡下老家空气非常好，村前有个苗圃花园，各种各样的花草，村后是刚开通的宏大的南水北调工程，丹江水顺着这条河通向北京。村庄周围，绿树成荫，道路宽阔。村子西边一座大桥横架在南水北调的河流之上，极其壮观。
　　各家门前都有菜地，村里也有小吃部，卖馍卖肉的都有。叔叔婶子也都在家里，还能帮助他们，照顾他们，生活是也很方便。
　　自从去年公公患病，就一直没有在老家住过。老家的房子是新建的，应婆婆的要求，花了十几万盖的。婆婆总想着自己老了回老家住，可是如今他们都七八十了，加起来也没有在老家住上一个月。
　　其实现在他们也不愿长时间住在乡下，已经习惯于城市生活了，街坊邻居相处得都不错，加上现在公公有病，他们一般就不回老家了。
　　这次想回去住几天，可能是两年没有回去住了，心里总是想念，加上清明节之前，他们想回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填土。于是丈夫川子就在一个周末带着他们回到了老家。
　　没想到回去就四天，公公可不想待在家里了，整日里坐在家里没有电视机看，他很着急。婆婆开始牢骚说：“这刚回来你可发急了，又要回城里，你这是折腾人呢！”
　　为了想让公公在家里多住几天，于是婆婆赶紧给川子打个电话，让他找人去修理电视，拉上天线。花了两百多元，又请人家安装人员吃饭，一直忙到天黑，电视剧能看清了，公公才同意继续住在家里，计划住上半月再返回来。
　　公公婆婆回老家的日子里，父亲急得团团转。早饭后在路上见了我就问：“凌美，你婆婆们回来了吗？还在老家？”
　　“没有啊！住上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去接他们！”
　　今天周末，天气超好，午饭后我去公园里闲转一圈。真是阳春，各种风景树恣意生长，清香四溢，围墙上面都爬满了蔷薇，藤蔓，不知名的花草竞相绽放。
　　在公园东南角的空场处，一群老人围在那里看下棋。爽朗的笑声就是从开着花的镂空墙边穿过来，翻越了那些篱笆，流进了我的耳朵。我闻声望去，看见父亲也在那里，戴着墨镜，头上有顶米黄色的遮阳帽，这顶帽子是去年戴过的，显然很脏很旧。家里沙发上很多新帽子，都是母亲从百货市场购进的，母亲劝说几次，让他换个新帽子，他就是不换，还声称要勤俭节约。
　　父亲半靠在一块儿高高的石头上，微闭着眼睛仰着头，抽着烟，和旁边的几位老头聊天。
　　像这种在街头遇见，我一般情况下都是不和父亲打招呼，随便他们交谈。他时而闭目养神，时而高谈阔论，这时我不愿打扰他在阳光下难得的惬意。但是当我走近时，我还是跨过路边的护栏走到父亲跟前，找话说：“爹，你在这里晒暖里，你别抽那么多烟，你出来玩时最好带个水杯，下午多喝点热水！”
　　父亲这才抬头看见是我，低声说：“嗯，我知道。今儿下午出来时我把水杯给你妈了，她推车出来时忘了拿水杯了，她在街上来回推着车子跑容易口渴。我没事，我要是渴了，一会儿就回去。”
　　我转身看见背后有卖菠萝的，十元三个。我就现场让卖主剥了三个，切成小块，放进盐水缸里一泡，拿出后就又来到父亲面前说：“爹，你口渴了吃块菠萝吧！”又转身给几位老人每人发一块吃，“大叔，你们也吃一块吧！解解渴！”
　　大叔大爷们都推辞说不吃，后来还是父亲强行塞给他们，他们才吃。我又对父亲说：“爹，你们聊完天后，早点回去哦！太阳一会儿就下去了，天有点凉。”
　　父亲又是边吃边应声：“哦！知道了！”
　　等我要转身离开时，父亲又开口说话了，满嘴都是菠萝，酸的咧着嘴巴，挤着眼睛说：“我日他妈啊！这么酸啊。我给你说啊，你们这几天有空了，开车把我和你妈送到刘楼，你妈想去看望一下她那个要好的老姐！”
　　“那需要等川子回来了再说，我开车不行，光进出车库我都不行。”我直接表达。
　　父亲开始严肃地教导我：“你这妞啊！考个驾照几年了，连个车都开不好，你平时闲了也练练，凌琴以前都不会开，人家现在慢慢也能开了，车库也进个美！你赶紧练练，我们如果有个急事了，你还能随时开车拉上我们去办个事！”
　　我脸红了，的确我不愿去摸车，依赖性大，平时只想着有丈夫和儿子会开车，我就懒坐着就可以了。父亲说得对，万一有个急事，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我就会作难。
　　我低着头离开了，看来得找时间去练练车了。
　　第二天，朋友家里种了许多蒿菜，给我送来一大包。吃过午饭，我就去父亲家，给母亲送点蒿菜。母亲一向最爱吃青菜，尤其是蒸菜吃，什么蒸芹菜叶，蒸马齿苋，蒸蒲公英苗，蒸苟角，蒸蒿菜等，还喜欢吃一些杂粮，所以她没有血管堵塞之类的病，身体要比父亲好。
　　“这蒿菜蒸蒸就是好吃，先把菜淘净，水分控干，拌两个鸡蛋清，然后放点盐，作料，剁碎点辣椒，搅拌均匀，最后撒上面粉搅拌一下，装入蒸笼三至五分钟就可。放凉后，再切点葱花蒜苗，小磨油，真是好吃！”母亲一边接过青菜，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蒸菜的方法。
　　母亲又带我进入厨房，让我看看她这几天吃的菜馍：芝麻叶馍，萝卜干对包菜卷饼。我看了就直接又拿起一个卷饼吃了起来。
　　母亲说：“少吃点，是凉的，吃多了肚子不好！要是想吃，我把它重新加热一下！”
　　“不了不了！妈，我肠胃好，吃点冷食没有事，我经常吃都没啥大碍！”虽然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但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菜饼。
　　父亲看见我拎着那些菜来，算是厌恶极了，他都不想正看我。他不爱吃这些青菜，总说自己吃胃酸，肠胃受不了。他仍然坐在一把很破旧的椅子上，离电视机前一米远。虽然他之前已经做了白内障手术，现在看电视时候仍然离得很近。
　　我走到客厅里，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拎起来水壶给父亲也倒上一杯子。呀呀！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想呕吐。
　　父亲的水杯黑黢黢的，里面布满了棕色的茶垢，那是我去年在银行里存款时，银行工作人员赠送给我的一个大塑料水杯，能盛两公斤水。父亲只要一出门跑着玩，就带上这个大水杯。
　　瓶盖子上也是脏兮兮的，我用手一摸就感到发黏，赶紧对父亲说：“爹呀！你真是不讲卫生啊！这水杯估计半年都没有用洗洁精彻底清洗了！”
　　“这水杯成天装水，有啥脏呢？我都一年都没有清洗了，那黑的是茶垢，又不是啥脏东西，不用洗！”父亲一味地为自己辩解，仍然把眼睛专注到电视机上。
　　我索性就把他的大水杯拿到水池旁边仔细清洗，用清洁球慢慢刷，里外搞了很长时间，才把杯子弄干净。
　　“爹啊！你过了七八十岁了，就没有养成讲卫生的习惯。以前你在农村，脏一点算了，大家都在忙农活。现在你这一天天闲着，搞个家庭卫生，个人卫生有啥困难呢？你看看现在城里的老人们都穿得很精神干净，你也弄整洁点，我给你买的春装，就赶紧拿出来穿吧！”
　　母亲走过来，接过话茬就大声埋怨起来了：“你爹现在就是个怪物！跟正常老人不一样，穿衣服不伦不类的，惹人发笑。就像前天，你爹把保暖衬衣穿反了，他自己竟然不知道。吃过午饭他坐在外面晒暖时，天热他就把外套脱了，只穿个保暖衬衫坐在人群中。有个老太太看见了就在大笑他，后来人们都取笑他把衣服穿反了！真是丢人现眼啊！”
　　父亲也在牵强地笑着说：“我今早起来想换洗衣服，可是没有找到，就把昨晚脱反了的衬衣又直接套到身上了，我也没仔细看！”
　　说完，母亲就进里屋去找衣服，拿出来一摞衣服放在父亲面前说：“给！你看看这些都是你的衣服，多得穿不完！从明天开始，你一星期换洗一次衣服哦！然后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拿到洗衣机上，不准你再把脏衣服胡乱扔到床上，或者塞到被窝里，让我找不到。”
　　父亲对于穿着，一直是不讲好坏，不求档次，他总说只要不露皮就好。要是我们姐妹们给他买衣服，总会大吵一顿。然而他的太不讲究，太随意，总让人啼笑皆非。
　　夏天有一次，他将背心套在毛衣外面，然后坐在人群中聊天，引来大家取笑，而他也是觉得习以为常。还有一次走亲戚时，到了亲戚家才看见两只鞋不是同一双的，一只是棕色，一只蓝色。还有上衣扣子经常会第一个扣眼与第二个扣眼相遇。裤子的皮带要是找不到了，就会有母亲扔的布条子自己接接，或者用个塑料绳子，包装条子充当裤带勒紧裤腰。站在人面前时，这些“时尚裤带”总会出现在两腿旁边，让人难堪。
　　父亲还在看电视，架着墨镜，那顶黄白色的遮阳帽还在戴着，这时我可细看看，头顶全是灰尘，褪了色，帽檐处烂了几个洞眼，后脑勺处还是他用一根细铁丝缠过的。我顺手把他头顶上的那顶破帽子取了下来说：“爹啊！你这顶帽子是租赁人家的吧！咋会都烂了，落一层灰还在戴呢！我妈车上有那么多老年人的帽子，款式多样，你随便拿一个就戴了。别再戴这个破旧的帽子，丢人啊！你老伴儿在卖帽子，还能没有你戴的帽子？这扔了算了！”
　　母亲这时也说：“你赶紧扔了，我要是把他扔了，他会再把它拾回来戴上！成天打扮的恶心人，装穷装可怜。看看现在有几个老头戴这破帽子！还整天整个墨镜，跟导演似的！”
　　父亲又是咀着嘴笑着说：“太阳光下我眼睛容易流水，睁不开，戴个墨镜省得刺眼。”
　　说着，我就把父亲的那顶帽子胡乱一折，准备要扔进垃圾桶里，这时父亲赶紧说：“往哪儿扔，给我！我这脑子结实着呢！后面我用铁丝加固过的，不会再烂了，就是有几个小洞也没关系，夏天戴上透气漏风，挺美的！”
　　我不再听他任性唠叨了，干脆直接揉进了垃圾桶里。父亲气得唉声叹气，但是在他厉害的闺女面前，终究屈服了。
　　母亲赶紧下楼从她的小货车上拿来几个帽子，还有沙发上的几个，一起摆在父亲面前让他挑选。父亲仍旧挑选了一顶米白色的，网状的，带长帽檐的遮阳帽。帽子在父亲手里来回转圈，经过他仔细端详，最后终于落在了翘着几根稀发的头顶上。
　　我将干净的大水杯里放了点茶叶，装了一满杯开水，放在桌子上。
　　“爹！你下午没事吧！那咱们下楼，你帮我看着路况，我要练练怎样往车库里停放车。”
　　“那可行！你爹下午就没啥事，就是跑着玩！让他陪着你教练车！”母亲满口答应。
　　父亲也很乐意：“对啊！你不好好练练咋能够熟练呢！那走，咱们下楼去！”
　　说完，父亲拎起大水杯，跟着我就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