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当小元子走进房中，准备请阎肃出去见凤翎时，阎肃正在尝试着扎马步锻炼呢，身上的厚棉袄也脱下了。小元子马上拿起那件白狐裘披在她身上，一面低声说道：“公子，才刚刚能下地，怎么能把厚衣解下来呢？病症加重了可怎么办？”
　　阎肃笑笑：“知道了，只不过刚才有一点点汗，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呀。”而且她本来就穿着夹棉的比甲。但她看他一脸的焦急，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便也懒得跟他争论。
　　“公子，凤公子来看你了，主君请你出去一下。”
　　“好的。”
　　阎肃来到凤翎面前，深深一揖，低声道：“阎肃见过凤公子。”
　　凤翎也还了一礼。
　　小元子扶着阎肃到那早就铺了几层皮毛坐垫的地方轻轻坐下，并马上把一只小手炉放到她的手中，让她抱着。凤翎似乎是看着元公公扶着太子的娇滴滴宠妃在那里落座一般。
　　司马浩云温柔无限地看着她，微笑着说：“凤翎今日前来可是专为了看望小肃的。”他侧头看看凤翎，这才发现凤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阎肃，似是看得呆了。他心里很不高兴，便轻轻拍拍凤翎。凤翎这才惊觉自己太失礼了，马上笑道：“正是呢，前日听说小阎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本公子甚是挂念。今日听说小阎身体已大好了，所以特地来看一看。如今看来，小阎果然是清减了不少啊，以后可要好好将养身体才行。身体养好了将来才能好好辅助太子殿下呀。”
　　阎肃欠身道：“有劳凤公子挂心了。阎肃已经大好了，只是殿下太紧张了些。”
　　凤翎心想，记挂着你的可不只我一人啊！除了我家老爷子之外，说不定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楚王呢！
　　“小阎是南方人，想来是不习惯这种北方的阴寒天气，有点水土不服吧？”凤翎微笑着。
　　“正是呢，南方的冬天没有这般寒冷，我确实是有点不习惯。”
　　“以后可要好好适应一下北方的天气了，否则以后跟随殿下回朝，老是病也不行啊。”
　　司马浩云接口道：“以后自然是要好好注意的，不会再这样病的了。”
　　“小阎才刚来就病了，这京城的好地方也没有去过吧？”
　　“是啊，还没有去看过什么地方呢。”阎肃随口应着。
　　“过两日是除夕，不如本公子过来接你出去逛逛，可好？京城的除夕之日会有一个花街之会，很多平时不出门的千金小姐名媛闺秀也会趁这个机会出来看看，买个花儿朵儿什么的。”凤翎笑道，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艳遇呢。
　　“凤翎，不劳你费心了，我会陪小肃出去逛逛的。”司马浩云马上说道。
　　“什么？你陪？”凤翎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道，“除夕之日，王上和太子都不可能会有空的。你身为太子自然是要进宫参与祭典的，怎么有空陪小阎呢？”
　　司马浩云听了，只是闷声不响。
　　“浩云，你放心好了。”凤翎一本正经地说，“本公子一定会好好护着小阎，让他好好地出门，好好地回府。对了，干脆，年夜饭就在我家吃好了。反正，太子是一定要在宫里陪王上和王后娘娘吃团圆宴的。本公子不能让小阎一个人在王府里过呀，是不是？”
　　司马浩云脸色很难看，他当然知道凤翎说的都是实话，而他确实不可能不管一切放弃太子的职责而为了陪阎肃过年。
　　“凤翎，你也不见得能躲得过，凤家也是要进宫吃团圆宴的。”司马浩云没好气地说。
　　“哈哈，那是我爹和我娘要进宫去，对了，今年，我二哥也进京了，所以，二哥和嫂子也会一起进宫觐见的。凤家里就只有我可以不用进宫陪王上和王后娘娘过年。所以，我可以整天陪着小阎，包括吃年夜饭。”凤翎笑嘻嘻地说。
　　阎肃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她心想，我才不要你陪呢，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还自在些。
　　凤翎又笑道：“小阎，干脆，除夕那天你就在我府上过吧。反正，浩云要宿在东宫的，大年初一一早还要给王上和王后娘娘拜年请安呢。这诺大的王府就住着小阎一个人，实在让人不放心。你就在我府上住吧。除夕晚上我们可以秉烛夜话，玩多晚都不用担心了。”
　　司马浩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凤翎明显是来跟他“抢人”的，真是打的好算盘，然而却苦于凤翎正说中了他的难处。他这些天是不得不在宫里过的，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把阎肃也带进宫里去。但是，无论如何，外臣是绝不能在宫里过夜的，这是死罪啊！
　　阎肃看看凤翎，又看看司马浩云，淡淡一笑，说道：“我向来是认床的，刚适应了这里的床，不能再转去贵府了。而且，在这府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小元子会留在这里陪我过年的，是不是？”她看着小元子。小元子连连点头，他刚才就很想反驳凤翎了，只是会有“犯上”之嫌，他不能妄自说话。
　　“小元子？他哪里懂什么玩乐的事？让他陪你肯定会闷死的。你记得么？前天，你说想去青楼逛逛，他也不能陪你去，多没意思呀？我就不同了，你想去哪里玩我都能陪你，如果你想在青楼过年，我们就一家一家的青楼一路地逛过去，逛它一夜，如果一夜逛不够就多逛几夜，逛到尽兴为止，如何？”凤翎兴致勃勃地说。
　　司马浩云脸色都绿了，什么回事？逛青楼？他的肃儿要逛青楼？他瞪着阎肃，实在想象不出“他”怀抱青楼女子的情景！
　　阎肃满脸涨红，她那天纯粹是为了戏弄小元子而故意乱说，她怎么能去青楼呢？她去青楼干什么呀？
　　司马浩云瞪了凤翎一眼，冷冷道：“凤翎，莫要胡说。小肃不会去青楼的。你莫要把小肃带坏了。”
　　“什么？我把小肃带坏了？大哥，是男人都想去青楼看看的嘛。再说了，又不是人人都如太子那般幸运，宫里美人无数，根本应付不过来，无暇上青楼。不过，小弟跟你说啊，野花也有野花的特别味道哦，你尝一下就知道了……”凤翎神秘地眨眨眼。
　　“凤翎，你还要在这里胡说下去吗？本君可要下逐客令了。”司马浩云正色道。
　　“是是是，大哥，自家人随便聊几句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非要个个都正襟危坐、之乎者也的？”凤翎撇撇嘴说。
　　“虽然不要之乎者也，但也不能胡言乱语。”司马浩云瞪了他一眼，然后看看阎肃，却见她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想起刚才凤翎说什么“宫里美人无数，根本应付不过来”，不禁心里大急，很想跟她解释一番。
　　凤翎却不理他了，笑眯眯地看着阎肃说道：“小阎，你平时都喜欢什么消遣？凤大哥陪你在京城好好玩玩，让你见识一下京城里的繁华和意趣。”
　　司马浩云心中暗暗叫苦，这凤翎竟是盯上了他的肃儿不放了！这是要“明抢”了吗？
　　“小元子，阎肃还没病好呢，已经乏了吧，快扶他回房歇着吧。别累着了。”
　　“是，主君。”小元子马上应着，然后上前扶阎肃起来，阎肃也就顺水推舟，对凤翎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便随着小元子离开了。
　　凤翎仍是对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小阎，明天好好休息，除夕那天我来接你啊——”
　　司马浩云心中已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凤翎单独接近阎肃。
　　阎肃在帘后消失了。凤翎不禁大声赞叹：“小阎竟是如此人物，这还让京城中的美人活么？”
　　“凤翎，你又在胡说什么？”
　　“浩云，说实在的，上官天宇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小阎上沙场呢？一不小心让那些刀剑伤着了可怎么办呢？磕破皮也让人心痛半天呀！”凤翎叹息着。
　　“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小肃从军关上官天宇什么事？再说了，小肃在上官天宇麾下，你怎么知道他让小肃上沙场了？难道你还整天派银风卫士盯着上官天宇不成？”
　　“那话不是这样说的，不用派人盯着也能知道，军中将士若无军功，如何能升职？上官天宇可是出了名的治军极严的将军，如果没有真本事，光靠个脸蛋长得好，上官天宇可不会领情的。我想，太子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凤翎冷笑道。
　　司马浩云脸色一凛，他自然听出了凤翎的话中之意。他很清楚自己是绝不可能让小肃去涉险的，但正如凤翎所说，“军中将士若无军功，如何能升职？”上官天宇能量人而用，而他身为楚国储君却是……他默然不语。
　　凤翎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也就不再逼他了，由他自己慢慢思量吧。
　　“不知道小阎是否练剑？”凤翎笑道。
　　“你又想什么了？”司马浩云瞪着他。
　　“哈哈，本公子剑法极差，想跟小阎讨教一下，不知殿下是否允许？”
　　司马浩云脸色一变，目露寒光，决然道：“不行！”他自然是深知凤翎的剑术造诣的，凤翎身为京中禁军第一高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是剑术，他若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以前他们曾多次比试，都是不相上下的，但是司马浩云心中知道，如果凤翎认真拼力，他一定不是凤翎的对手。如今居然想找小肃“练剑”？开什么玩笑？！
　　“是是是，不行就不行，干嘛这么吓人呀？”凤翎故作惊恐状，可怜巴巴地说，“小弟想陪小阎去玩玩吧，殿下说不行，怕带坏了人；小弟想陪小阎练一下剑吧，这是正经事了吧？殿下又说不成，还这么吓人。大哥，你到底要人家怎么对待你家小阎才好？还要不要人家以后同朝为官友好相处了嘛？”
　　“凤翎，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直说吧。”司马浩云冷冷地说，他早就对凤翎的脾性了如指掌，正如凤翎对他也是一样，他才不吃凤翎那一套呢。
　　凤翎看了看在一旁侍候的侍从们。司马浩云便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当房中只有他们俩人时，凤翎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浩云，老头子们已经盯上小阎了。”
　　司马浩云面不改色，自那天在御书房之事，他就已经发现了。而最令他不能理解的是，楚王居然只是看了几眼，就从御道上那一堆跪着的人里把小肃挑了出来。他知道小肃那天绝不可能敢于抬头直视楚王的王辇的，而且，那天小肃在旭阳宫里就换上了普通常服，并没有穿官服。如果说那天之前，他们就已经盯上了小肃，他也相信。他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避开他们的耳目。
　　“浩云，我是认真的。前日，我家老头子把我叫去了，问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我想，这次他们一定是来真的了。你可要小心啊！浩云，别在小节上被利用了！”
　　“哼，本君问心无愧。”
　　“浩云，你还不明白么？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在乎你是否‘问心无愧’，而是，你是否符合他们的储君标准！”
　　“哦？难道就因为本君对小肃好了一点，就要把本君废了不成？”司马浩云冷笑。
　　“浩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忘了十二年前我们在景泰山上的约定吗？”凤翎激动地说。十二年前，两位丰华正茂的少年在景泰之巅立誓的情景仿如昨日。
　　司马浩云也不禁动容了，他沉声道：“我没有忘记！”
　　“浩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但我绝不容许把小肃当成牺牲品！”
　　“浩云，你比我更清楚，如果老头子们认为是小阎影响了你的储君之路，那他们绝对不能容许小阎的存在！那么，小阎就是间接被你所害，你明白么？”
　　“谁敢动一动小肃一根头发，我绝对饶不了他！”司马浩云冷冷说道。
　　“浩云，俗话说，刀枪易躲，暗箭难防。小阎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啊！比如说，这次小阎病了，如果他们在药中动手脚，你能察觉到么？”
　　司马浩云脸色大变，身子不禁微微发抖，如果他们在药中下毒……
　　“浩云，我并不是说让你就此丢开小阎不管。但是，你要收敛一些，不能对小阎太着紧了。你不能把小阎推到他们的眼中钉中去呀！你不能让他们有动手的理由呀，你明白么？”
　　“那么，按你的意思？”
　　“做你的太子殿下应该做的事情。”凤翎认真地说。
　　“大婚？我已经同意了。”司马浩云懒懒地说。
　　“大婚当然是要按期进行的。还有，明日就住到旭阳宫去，每日早早上朝，晚上召姬妾侍候。”
　　“什么？召姬妾侍候也是太子应该做的事？”司马浩云瞪大双眼。
　　“当然了。你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啊！浩云，你怎么可能不想要女人呢？除非……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小阎吗？”
　　“混账！我和小肃是清白的！”司马浩云怒了，拍案。
　　“对，我明白。小阎再怎么美貌也是个男人。他是个想到青楼看看的男人。而你呢，我也知道你向来只喜欢女人。但是，大哥，你还记得你最近一次召姬妾侍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吗？是六个月前，六个月了，大哥！这正常吗？”
　　司马浩云愤怒地瞪着他：“凤翎，我真没想到，你对本君的房事如此关心！”
　　“浩云，你是我的主君，你的一切，我都会关心的！”凤翎恳切地说，“而他们，也一样，对你的一切都在注视着。你能保证你的身边绝对没有他们的人吗？”
　　“如果有，他们也应该很清楚，我和小肃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吗？是，你们只是暂时没有盖在同一床被子里罢了。”凤翎淡淡道。
　　“凤翎，你这混蛋！”司马浩云杀气满腔。
　　凤翎却坦然地看着他：“我这样说已经很客气了。”
　　司马浩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并没有错。
　　“浩云，听我一句，明日，或者，今晚就进宫吧，把小元子留下来照顾小阎就可以了。相信小元子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不会让你担心的。”
　　司马浩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凤翎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浩云，正如上次在永州时说的，我并不在意我的主君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哪怕他想要本公子侍候，只要他高兴就好。但是……浩云，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请为小阎想一想吧，你刚才说，你绝不容许他成为牺牲品。那关键就在你身上。你的所作所为，就能直接决定了他是否是安全的。”
　　司马浩云没有吭声。凤翎知道他是在思考着，他没有立刻反对，那就表示他至少是接受了一些意见了。而且，凤翎很清楚，如果只是因为他的太子前途受影响，可能他不会那么在乎，但如果关系到阎肃的安危，他一定会在乎的，而且，他一定会为此而认真思考的。
　　
　　“小元子？”阎肃在房中慢慢喝着汤，这是她每日必须完成的小元子指定的“功课”。
　　“是，公子。”
　　“那凤公子是大将军的亲表弟么？”
　　“是的。王后娘娘是凤夫人的亲姐姐。”
　　“哦，那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么？”阎肃所说的“他们”指的是司马浩云和凤翎。
　　“应该是的。”
　　“对了，小元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大将军的？”
　　“小元跟着主君有十、十三四年了，那时候主君虽然才十五岁，已经被封为越王了。”小元子骄傲地说。
　　“这么久了呀，那，是不是，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就，就把你也带进宫里去了？”阎肃迟疑了一下。
　　“那是当然的，主君的起居一直是小元侍候的，小元最清楚主君需要什么了。”小元子仍是一脸的骄傲。
　　“可是，那，那是进宫呀，你为什么愿意进宫里侍候呀？”阎肃小心地问。
　　“为什么不愿意呀？小元愿意一辈子都侍候主君，包括，包括主君的……”他没有说下去，那句吞进肚子里的话是：包括主君心爱的女人！但一想到眼前的“美人”是雌雄莫辨的，就忍住了。
　　“但是，你在宫外也可以为他效劳的呀。他为何那么狠心……”阎肃心想，这个小元子也真是傻呀，要表忠心也用不着献身做公公吧？
　　小元子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他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小元跟主君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了，所以，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阎肃呆了，小元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也许更年轻一些，那么，十三四年前，那么小的时候居然就……她不禁浑身发冷，紧咬下唇，轻声道：“小元子，对不起！”
　　他淡淡一笑：“没什么，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再说，主君对小元极好，小元甚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