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木偶人15——20

　　十六
　　
　　马上就到了初二。都说小学六年会比较漫长，到了初中、高中，两个三年就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初二是整个初中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初二所学的知识多，而且难度有所加大，这一年不但新增加了物理、化学，两门学科，而且为了初三多腾出时间来复习，准备中考。学校决定在这一年中把所有初中的知识学完，时间很紧迫。据说，初二是一个分水岭，到最后会出现两极分化的情况，一部分学生可能迎头赶上，有望考上S中，而另一部分同学则会拖班级的后腿。
　　初二这一年一共要学9门课，每天的作业更多，同学们的压力也就更大了。到了深夜，到处都漆黑一片，隐约有几户人家亮着灯，那些大概都是C中的学生家吧。
　　馨儿的母亲给女儿买了很多的练习，让女儿做完作业后接着做。她说:“初二可是关键时间，万万不可大意！关乎着两年以后你能不能考上S中。那些优秀的学生，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肯定还做了不少自己的作业。我们不能被老师赶着走，要学会自主学习，这样才能成为优秀的学生。”可是每天的作业就够馨儿忙活了，馨儿每天除了赶作业还是赶作业。
　　只有几个星期就要月考，这是初二年级的第一次月考，馨儿很重视这次考试，她希望自己能有所进步。馨儿原本以为自己到了初中会像刚刚进入青春期一样叛逆，然而进了C中就如同进入了监狱，馨儿那点棱角早就被磨平了。繁重的学业，激烈的竞争，馨儿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她似乎没有了自己的想法，家长老师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家长老师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似乎被什么控制了，她只知道一个好的成绩可以换来家人的笑脸，老师的夸赞，于是她就想得到好成绩了。
　　馨儿每天都睡得很晚，长期严重的睡眠不足使馨儿每天都保持着一脸倦容。她已经骨瘦如柴，任何人抓住她的手都会发出尖叫，似乎是她抓住了一个骷髅。每天起床梳头的时候，馨儿都觉得自己的双臂无比沉重就像灌进铅一般，似乎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举过头顶。每天馨儿的头发都显得乱蓬蓬的，她觉得她连梳头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梳好头发，馨儿看看表，离上课只有半个小时了，这个时候，或许班主任早就守在教室里了。馨儿赶紧抓起书包，连早点也没有时间吃，就急急忙忙的跑向学校。街道上只有很少的几个行人，都匆匆忙忙的。整个城市还在沉睡，清晨的风，有点冷，一阵风拂过馨儿的额头，馨儿顿时清醒了许多。
　　快要迟到了，馨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路狂奔。她知道，如果迟到，就又要被班主任拉到教室外责骂一整个早自习。馨儿感到书包如石块一样往下坠，书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单薄瘦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重量。但是馨儿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她的两只手紧紧的拽着书包带子，竭力要把书包往上提，用双手为自己的肩膀减轻哪怕一点点重量。馨儿低头跑着，书包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弹起，又打在她的屁股上。
　　到了教室，馨儿已是满头大汗，她冲到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来；顾不上喘气，馨儿拿出语文课本，开始背古文。同学们都在读着课本，教室里有些嘈杂，就像菜市场一样。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他们的目光如红外线般扫视着所有的学生，让学生们不敢动弹。馨儿觉得很累很累，几乎连课本都拿不起来了，她的双眼就像被缝住了，怎也睁不来，馨儿用两个手指努力的把眼眶撑大。她一边看着课本一边瞟手表，她希望下课铃声早点响起，这样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趴在课桌上补觉。
　　好不容易到了下课，馨儿把双臂当作枕头，把头靠在上面休息。外面同学们地说话声，嬉笑声，都越来越模糊了。其实，馨儿睡得很不安稳。她身体里的一个声音对她说:“馨儿，醒醒吧，马上就要月考了，你的小三门还没有准备好呢，快起来背吧。”所谓的小三门就是指历史、地理、生物，这三门课总共一百二十分，在中考当中占得比例说大不大，说小也真的不小，每一门都决定着你能不能考上S中。S中是精英的聚集地，要求每门课程都必须接近满分，每一科都不能拖后腿。
　　馨儿挣扎着坐起来，拿出历史课本小声的读着上面勾画过的重点。读一会，她又把书合起来背一背。馨儿的记忆还不错，一会儿就背了一个单元的内容。很多天，馨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到了月考的时候，馨儿已经背完了考试的内容。这次她终于有点信心了。
　　初二第一次月考开始了。考小三门的时候，馨儿觉得那个监考老师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老师。老师把试卷发下来，馨儿信心十足，她的手飞快的写着，远远看去那笔似乎是再试卷上跳舞。由于提前准备充分，馨儿很快就做完了试卷，她笔直的坐在座位上；她的眼睛扫过教室，再看看监考的老师，又回到自己的试卷上，馨儿似乎是有些得意的——那么多的同学，有的苦思冥想，有的抓耳挠腮，只有她做完了。
　　她的“无所事事”似乎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监考老师来到馨儿身边，俯下身子来看馨儿的试卷。馨儿也好像故意要给老师看似的，一张试卷平摊在桌子上，没有丝毫遮拦。
　　C中的老师批改试卷可以称得上神速，往往头一天才考完试，第二天有些科目的分数就已经出来了。校长规定考完试老师必须改完试卷才能回家。于是老师们连饭也顾不得吃，有时改着改着，天黑了，老师们都没察觉到。第二天，每门课上课前，老师都抱着一沓试卷找到课代表，让他们把同学们的分数登记到花名册上。
　　历史老师把试卷交给历史课代表后，全班一窝蜂的涌向课代表，一瞬间，课代表的课桌被围得水泄不通。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分数。馨儿也很想去看看自己成绩，可是已经挤不进去了。此时的馨儿心里如小鹿乱撞，她是多么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却又害怕知道啊！
　　或许是馨儿太在意成绩了，每次发试卷的时候，馨儿总是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有时她感觉心脏就像刀割一样疼。馨儿的历史和生物向来都很不错，四十分的满分也常常考个三十六七分。可是母亲太过于苛求分数，所以如果哪次稍有失误，少考了一两分，馨儿就觉得万念俱灰，心脏剧烈的疼痛。为了转移心里的疼痛，馨儿常常自虐，她常常用鞭子把自己的手臂抽得一道一道的，只有这样疼痛才能转移，她的心里的痛才会轻一些。
　　放学后，馨儿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历史成绩——29分。怎么可能？馨儿拿着分数单一遍一遍的看着，她多么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并没有。
　　下午发语文试卷，120的满分馨儿只老了90分。老师一向觉得馨儿底子不错，也很惊讶，于是就前来翻看她的试卷。最简单的古诗填空，馨儿填错了两句，老师很生气地说:“这种送分题都要错，你看看你怎么考的！”说着将试卷砸在馨儿桌子上。
　　馨儿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慌。一整天，馨儿都想着自己糟糕的成绩，老师说什么，她一句都听不进去。数学课上，馨儿看着窗外，为什么自己努力了可自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呢，她有些精神恍惚。老师看到了馨儿迷离的眼神，生气地说:“可馨儿，你本来是要考S中的，希望你好好把握。你看看你这次的成绩，下降了多少啊！”为什么今天所有老师都要责备我？馨儿一瞬间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放学了，馨儿木然的站起来，机械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抬起头看看天，天空如一块宝石，那么清澈明净，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云彩照下来，给云朵镶上了一层金边。馨儿被自然的美深深的吸引了，她忽然想:天国一定很美好吧，那个世界的人是不是都很幸福，没有嘲笑，没有欺骗，没有责骂。馨儿是那么向往天国，巴不得一步跨进去，她想看看天国的模样。
　　前面是一家药店，馨儿眼睛一亮，冲进去。“阿姨，你们这里有治疗睡不着的药吗？我好几天没睡着了。”馨儿的脸上挂着绝望而扭曲的笑。店员拿出了一盒药说:“这个吧，适合小孩吃，别的会伤身体的。”馨儿说我要的不是这个，她本来想说要安眠药，她真想从此就沉沉地睡去。可是她知道现在安眠药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所以她就没有说出口。店员奇怪地看了看她。馨儿带着绝望走出了药店。
　　晚上，父母没有回来，他们说有事，要很晚才回家。馨儿偷偷的进了电脑室打开电脑，上网，输入框里写着几个字:自杀的方法。过了一会儿，馨儿关上电脑，她找来一根绳子一头绑在柜子上，另一头慢慢地缠绕着自己的脖颈。绳子深深地陷进馨儿的脖颈，她感觉到肉体疼痛，然而更痛的是她的心。她绝望地大笑着，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也许是上帝的眷顾，馨儿最终还是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然而馨儿的生活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十七
　　
　　这次月考，馨儿考得很不好。
　　下课的时候，班长抱来了成绩单。馨儿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用手蒙住眼睛，似乎那张白纸上写的是死亡通知书。馨儿想，这次考试有好几科失利，成绩单上的名次一定是直线下降了，她不敢看成绩单，可是又不得不看。馨儿把手指慢慢分开，透过手指的缝隙，馨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30名。
　　班主任走进教室，说:“可馨儿，你出来一下。”
　　可馨儿低着头，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可馨儿，你这一段时间是怎么回事？你看看你下降了多少？我本来是希望你能考上S中的，可是再这样下去，你恐怕考高中都有些困难了！希望你好好把握初中的学习时间。好了，回去吧。”
　　馨儿的脸涨得通红。其实老师说得有些过头。以C中那么高的升学率，全校每年最多有几个同学没有考上高中。老师们总是喜欢夸大其词，把问题说得很严重，目的是引起学生的警觉。
　　下一节是物理课。物理老师虽然和同学们年龄相差有点大，但她很有亲和力，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她进来没有立即讲课，而是对同学们说:“我们学习，不仅是学习知识，还要学习生存的技能。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天一户人家发生了火灾，一家三口都被逼到了阳台上，男人看着熊熊大火，吓得把孩子抱起来从阳台上扔了下去，自己也跳下去。孩子因为还很小而且扔的时候没有头朝着地面，所以没有死；男人跳下去，死了，只有妻子没有勇气跳下去，所以最后被救了。这个故事说明了我们应该做个高素质的人，心理素质也是很重要的。那个孩子还那么小，但是她也是一条小生命啊，如果死了，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就要离开，没有谁有权力剥夺她的生命。有的人觉得生活太痛苦，所以就轻生了，那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物理老师还不熟悉这个班的所有学生，更不知道台下有学生真的轻生过。馨儿想:我不就是那个傻瓜么？虽然她知道老师说的不是她，但她的脸还是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再下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拿着一本日记本进来。馨儿他们班的语文作业分为固定作业和一般作业。固定作业是指每天写一篇日记，然后每周一早上交，除了写日记以外，还有每天都布置的作业。因为作业太多，很多同学都是随便凑满一页，或者随便抄几段了事。语文老师一边扬了扬手中的日记本，一边对同学们说:“大家来看看李诗筠同学的日记本，字迹清秀整洁，每篇日记都是很认真的完成，写得很好。其实写日记就是一个练笔的好途径，对我们写作文很有帮助。你们看人家李诗筠进步多快，这次我们班语文第一名就是李诗筠，112分。下面我把日记本放在桌子上，让你们轮流欣赏。”
　　语文成绩能考到110以上的简直是凤毛麟角。李诗筠这一次考得很不错，考到了年级第二名。周伊也考得还不错，她本身基础好，稍微努力一些就进步了许多。
　　发完成绩单，就要开家长会。老师说:“这次家长会，家长和孩子一起来参加，我们要请优秀学生和家长来分享一下他们的学习经验。”
　　开家长会那天，教室里挤满了人。老师先是汇报了历年来中招的情况，然后点了有希望考重点高中的学生的名字，然后对有进步的同学提出表扬，又批评了退步的学生。进步的学生中有周伊，李诗筠，而馨儿在退步学生的名单中。
　　馨儿和周伊是同桌，家长自然是坐在一起。散会以后，馨儿的母亲像周伊的母亲讨教孩子进步的经验。周伊的母亲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小学毕业就没有上学了，文化程度不高，哪里帮得上什么忙，都靠她自己学习了。”
　　馨儿的母亲满脸的钦佩，回家后便教育馨儿:“你看看人家周伊，家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负责她的温饱，人家就会自己学习，你的环境比她好那么多，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真是没用，还不如不要上学了，你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争气，就该让去打工，去艰苦的地方体验生活的艰辛。你听好了，如果考不上重点就不要上学了！”
　　自从上了初中，馨儿就一直处于压抑的状态。也许是压力过大，馨儿似乎是患上了抑郁症，经常都是恍恍惚惚的，有时她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强烈的求死欲。多年单调的生活，她没有自己的爱好，也不愿与别人交流，她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她感受不到生活的美好。她每天都生活在阴郁之中，感觉不到快乐，她深深的厌恶这个世界，厌恶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于是虽然她很努力却还是没有进步，没有进步她就更加阴郁，如此恶性循环。
　　其实，馨儿本身就是内向，乖巧，自觉的，她也很优秀，不需要过多的管束。馨儿是那么的敏感和脆弱，敏感到一句微不足道的话就足以深深的伤害她。如果家长老师可以放松一些，多给她一些鼓励和信任，那么情况会好很多。
　　第二天课间，馨儿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她竭力的把身体向栏杆的外面伸展。馨儿所在的楼层是五楼，也是教学楼的最高层。馨儿探出身子往下看，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很多人跳楼没有死去，只是瘫痪了，那是多么痛苦啊。她知道，只要头向下，必死无疑。她没有恐惧，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片落叶，就这样缓缓的飘落，扑向大地的怀抱！然而，馨儿又是那么自卑。自己长得不够出众，成绩也很差劲，和同学关系也很一般，如果我跳下去了，同学们又会怎么想呢？是把我当成一个笑话来看热闹？还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总是那么冷漠，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就是人性。馨儿想，如果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同学们会很开心吧？在中考的重压下，生活就如一滩死水，平静而死板，如今，终于有了涟漪。
　　难道成绩不好就没有尊严吗。为了那不值钱的自尊，馨儿克制住了自己即将坠落的身体。这次月考过后，老师让成绩优秀的同学和成绩一般的同学组成对子，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根据这次的月考成绩来看，李诗筠和周伊都是有希望考上S中的。因此，李诗筠和周伊成为了“对子”。课间的时候她们会一起交流学习，生活。渐渐地，她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十八
　　
　　今天，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班主任依旧是一张扑克脸，只是细心的同学们发现，班主任的眼睛似乎有些红肿。
　　在学校，同学们的课余生活很单调，大家总是努力挖掘一些小道消息来作为课后的谈资，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哪怕一丁点乐趣。因此，不管哪个老师，同学发生什么事，同学们总是一清二楚。
　　“听说老师的父亲去世了。”下课以后，一个同学轻声说。这个消息立马传开了。
　　“老师真是太敬业了，自己的事也顾不上管。”
　　“马上我们就要成为准毕业生了，老师一定是怕耽误我们的学业，所以才放弃了自己的家事。”
　　“老师就像母亲一样，为我们付出了很多。”
　　馨儿又想起了那一次请假的情形。原来老师连自己也不放松，怪不得上次请假被拒绝。馨儿这样想着，觉得老师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不知道是因为学校也拒绝了老师请假的要求，还是因为老师真的很敬业，即使家里有事，依然把时间留给了学生们。
　　现在的人们总是把追求名利放在第一位。我们判断一个学生的好坏，第一个想到的标准就是成绩；我们评价一个人的成败，第一个想到的标准就是财富；甚至我们判断一个学校的优劣，第一个想到的标准就是毕业学生成为富豪的人数。于是我们舍弃一切，只是为了追求同一个目标。小的时候，我们舍弃快乐的童年，追求成绩；青年时期，我们舍弃美好的爱情，追求事业；中年时期我们舍弃温暖的亲情，追求业绩。为了一点点虚荣，为了别人的夸赞，我们宁可牺牲健康、牺牲情感。
　　学校举行征文比赛，作文的题目是《敬业》。于是班里的同学就把老师的这件事写出来了。这篇文章是这样写的: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每天都认认真真地上课；而她又是不平凡的，当得知家中父亲去世的噩耗依旧红着双眼，坚守在三尺讲台……我们被她得敬业精神感动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学习呢？她一生对学生，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值得我们向她致敬。
　　这篇感动了很多人的文章获得了一等奖，最后被刊登在校报上。
　　馨儿也读到了这篇文章，在那个时候，馨儿的内心是赞同的。一直以来，馨儿以及千千万万都被这样的故事所感动。生病了，家里有事了，依旧坚持工作，为了事业牺牲感情，在这个时代都是值得被推崇、效仿的。直到很久以后，馨儿才发现这样的价值观的扭曲的。
　　有一次月考，语文阅读理解的题目叫《奔丧》。大概讲了一个即将高考的男生，父亲突然因病去世了，他很伤心。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先对他说了诸如“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之类的话，又劝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作为一个即将高考的优秀学生，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悲伤，而是放下伤感，努力学习，将悲伤转化为动力”……
　　做这篇阅读理解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认为这个老师是个关心学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好老师。于是，所有的学生的答案都是对这个老师的无限褒奖。
　　考完试，大家都为自己近乎完美的回答沾沾自喜，本以为会得很高的分，可是发下试卷来，同学们却哑然失笑了。他们的阅读理解得分几乎为零。正确答案居然说这个老师只顾学习成绩，不顾学生正常的情感需求，这样的教育方式是扭曲的，缺乏人性的，应当被摒弃。这是多么不符合当下同学们的价值观啊！
　　馨儿他们班的语文成绩又创了新低，在整个年级排名倒数第三。
　　语文老师黑着脸走进教室，这次的成绩让她在校长面前受了批评，她觉得她平时对学生很认真负责，于是很委屈。
　　她宣布:“以后每天中午，同学们都要在教室里背古文，背完以后才能回家吃饭。”她是一个新来的老师，在C中还没有什么名气，她想竭力表现自己，为了学生的成绩，她不怕辛苦。她觉得效仿名师的做法，就能让学生成绩大幅提升。
　　C中没有宿舍，快要上课的那段时间，密密麻麻的私家车总是把C中门前的条小巷挤得水泄不通。于是就有很多学生中午待在教室里不回家了，这样省去了来回奔波的疲劳。
　　中午大多数学生都走了，学校的操场空荡荡的。一些留在学校的男生便把篮球带到教室里，准备中午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操场上玩。孩子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操场上活跃着他们矫健的身影，他们在烈日下尽情的挥洒着青春。
　　生命在于运动。运动有助于孩子的生长发育，以及身心健康，本来是值得鼓励的。然而，班主任却早已悄悄在班里设下间谍，让他们举报中午不乖乖午休、做作业的人。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却冲进教室，愤怒地说:“杨柯、张三、李四、王五……你们几个给我留下来！”这几个同学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老师把他们叫道教室外面说:“听说你们几个中午在学校打篮球？马上你们就要成为准毕业生了，虽然身体素质也很重要，但是中考更重要。那么繁重的学习任务，你们居然还有时间打篮球？你们真是闲的慌！你们中午打球影响了别的在教室里学习和午休的同学，你们知道吗？以后中午不许打篮球！”
　　第二天做完课间操以后，校长在广播里宣布:“为了保障同学们在校安全，使同学们有更充足的学习时间，以后学校除了体育课以外，不许在学校里进行球类、跑步等运动。各班主任监督学生不要带篮球进入教室。”
　　过了几天，学校的塑料操场被围了起来，还设了一道铁门，每天放学的时候，学校的看门人准时将门锁上。原本还有些生机的学校，变得死气沉沉。
　　
　　十九
　　
　　C中的老师的敬业是出了名的。每天早晨和中午上学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到，班主任老师就已经守在教室里了。每节课下课的时候，班主任还要来教室里转悠，了解班里同学的情况。
　　有一天中午，还没上课，馨儿刚拿出练习册要做作业，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馨儿扭头一看，原来是班主任，不由得心头一惊，班主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馨儿不得而知。
　　大部分老师都有一个绝技，即便是穿上了恨天高，她们走路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让你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她们似乎不是在走路，在不经意间，就飘到你身边了。假如学校举行T台走秀表演，那么这些老师都是优秀的猫步选手。拥有这一项技能也没什么大不了，更重要的是，多年的教学，老师们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老师那双红外线般的眼睛扫过全班同学，便知道同学们的学习状态了。
　　馨儿小心翼翼地翻开作业，她不知道老师何时又会从身边飘过。馨儿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原本在作业本上欢快自如的跳动的笔也跳的不那么自然了。
　　“周伊，把你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班主任的怒吼如一记响雷，把馨儿惊得浑身打了一个机灵。馨儿抬起头，看见班主任正弯着腰，试图去扯周伊抽屉里的什么东西，她的眼里有怒火在燃烧。周伊则将两只手死死的抓着抽屉，用身体护着抽屉口。
　　僵持了一会儿，周伊还是敌不过老师，老师搡了一下周伊，周伊就倒在了凳子上。老师的手迅速的伸入抽屉，取出了一本《最小说》。
　　“你一天不好好学习，净看些没用的书！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照这样下去，你还想考S中吗？你对得起帮助你的人，对得起父母吗？”老师几乎在吼。
　　周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从头的两边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老师，你能不能把书还给我，那是我邻居借给我的。”周伊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老师的力气真是很大，只听得“嚓嚓”几声，一本包装精美的书立刻变成了一堆碎纸。
　　周伊扒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后来，馨儿才知道，周伊的书是班里同学叶烨借给她的。叶烨是周伊的闺蜜，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为了不让叶烨被批评孩子，周伊没有说实话。
　　收拾完周伊，老师依旧在教室里转悠，好像一只觅食的猫再四处嗅哪里有老鼠的味道。每逮到一个老鼠，猫都很有成就感。
　　老师走到张三的桌子面前，指着张三桌子上一本黑色封面的书说:“那是什么书？”张三翻过来，是一本语文练习册。只不过张三在放书的时候把封底摆在了上面，而封底上又有一个动漫的图案罢了。老师看到是关于学习的书，就满意地点点头。
　　杀鸡吓猴确实是有用的，同学们都收起自己的“私人爱好”，拿出作业本和课本摆在桌上，摊开——就算心不在书上，老师看着总要做做样子吧！可是老师的火眼金睛总是让同学们防不胜防。
　　老师巡视了一周，在张强的桌子边停了下来。
　　“张强，站出来！”老师命令道。
　　张强坐着不动。
　　老师抓住张强的袖子，把张强一把从课桌里扯出来。老师犹如一个大力士，把桌子扯开，翻倒在地上，抽屉里的所有东西都被倒在了地上。
　　老师俯下身子，在那些东西里淘着，不一会儿，几本课外书就被搜出来了。这几本课外书是《儿童文学》。
　　《儿童文学》是老刊物了，里面的小说、诗歌都很好看，很受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捧。虽然带着“儿童”二字，但这本书背后写着“本书适合9至99岁公民阅读”。这个刊物显然不仅仅是给儿童看的。老师扬了杨手机的《儿童文学》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看这种儿童看的课外书，丢不丢人？”其实老师是望文生义了。在没有完全了解一个事物的时候，仅仅靠眼睛看到和自己的理解就给这个事物下一个定义，显然是不合理的。其实儿童文学里很多的故事都能给青少年启迪，对他们的作文还是很有帮助的。
　　张强的嘴动了动，好像想给老师解释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老师拿着《儿童文学》走上讲台，她狠狠地敲了敲讲桌，好像要把对学生的气发泄出来:“你们已经初二了，马上就要升入初三，成为毕业生，今年要把初中所有的知识学完，时间很紧张，大家要抓紧时间学习，争取让自己的成绩上一个台阶。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们消遣娱乐的地方，以后，教室里不准再出现课外书！你们连课内的书都没读好，怎么还有时间读课外书。”说完便扬长而去。
　　中考，高考是被称为“人生当中最公平、最重要，重要得几乎可以改变一生的命运的大考”。原本是知识改变命运，然而，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知识和学历、分数挂了勾。好像谁分数越高，以后的生活越美好一样。老师家长们总是觉得，除了课本可以应付考试，是有用的，其他都没有用。
　　然而，现在的人都讲究效率，课本有时也是无用的了。
　　语文早自习上，周伊拿着语文课本，她翻到戏剧单元，津津有味的看起来。周伊很喜欢戏剧、小说，她常常在课后的借一些小说戏剧看，里面的故事深深的吸引着她。在家里，她不敢把书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看，就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地看；有时看得太入迷，竟然忘记了时间。惹得她的母亲常常生气得大拍着门在外面吼:“怎么还不出来？你掉进厕所了？”她只好恋恋不舍地把书藏好，垂头丧气地走出厕所。
　　语文课本有一个单元专门是写戏剧的，周伊很高兴，常常翻到那里反复的读着，百看不厌。早自习的时候，周伊觉得自己的古文背得差不多了，就看起戏剧来。语文老师刚好经过，她的举动被语文老师逮个正着。
　　“周伊，你古文背完了？”语文老师厉声问周伊。
　　周伊只好极不情愿的告别她心爱的戏剧，翻回到古文单元。
　　语文老师走上讲台敲敲桌子:“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自习的时间非常宝贵，马上就要考试了，请大家抓紧时间读背古文，这些是考试必须考的，只要背熟了，都是送分题，必须要全部做对。下次考试，如果有哪个同学古诗再填错，就罚他每天中午在教室抄写古诗，不得回家吃饭；另外，读其他单元的同学给我停下，现在不是你们读小说，戏剧的时候！”
　　从此，同学们只读“有用的”，就是考试会考到的部分。连上课的时候，老师都有意偏向考试部分，一本书不是全部都讲，往往古文单元要讲两个星期，而“无用”的小说戏剧单元则一带而过；甚至就对同学们说:“这个单元不是考试重点，你们自己下去看看吧，我就不统一讲了，我们要把时间多花在考试重点上。”于是，同学们对于语文最后的那一点兴趣也消失了。
　　
　　二十
　　
　　初二新增加的物理课，一开始学的是光学。大多数时候，老师除了讲课，还会从实验室里带来放大镜，三棱镜等等实验器材来给大家做实验。比如小孔呈像、光的散射等等，一节课也还有趣。偶尔，老师也会让同学们到实验室里自己动手操作，每当这个时候，同学们都会兴奋得欢呼起来。
　　期中过后，老师带领大家学习电学，对于刚刚接触物理的同学来说，电学确实有点难。
　　物理老师对大家说:“从今天起，我们就要进入电学部分了，这在中考当中是一个难点，也是我们物理最重要得部分，希望大家用心学习。如果这一部分，有同学掉队了，那么他可能永远都跟不上了。”
　　每次上物理课，那些有趣的、好玩的镜子啊、磁铁啊都不见了，只有课本上一幅幅方方正正的电路图，还有那些奇怪的磁场图，看上去就如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指纹一样，让人看得昏了头。到了月考，馨儿还是没有弄懂这些图，还有那些复杂的计算题。果然，馨儿这次的物理考的一塌糊涂，拿下试卷来，馨儿看着试卷上鲜红的“56”叹了口气。“从此我真的沦落到了差等生的行列。”馨儿无奈地想。
　　其实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没有考及格，一个班平均分才六十多分。李诗筠这次物理考了第一名，95分，纵使所有的同学都觉得很难很难，她依然游刃有余。这得益于她母亲的严厉管教。每一门课程，李母都找了最好的家庭教师来为女儿补课，甚至是连别人觉得很少有人补的语文、政治等文科类学科也不例外。在母亲看来，李诗筠本来是特殊的，是神童一般的存在，可是留级，女儿就是已经泯然众人了。李母失败了一次，她不允许失败第二次。所以李母不惜血本，也要为女儿创造最好的教育条件。
　　馨儿的母亲这次没有责备女儿，但心里却是很着急的。女儿的物理没有及格，这意味着离重点高中还有很长的距离。可是她无能为力。
　　下午上班的路上，她撞见了李诗筠的母亲，便想向她讨教一下育儿经。
　　“嗨，你们家李诗筠真是厉害，你们是怎么教育的啊，说说经验嘛。”馨儿母亲满脸堆笑。
　　“哎呀，我跟你说，我们李诗筠没怎么花功夫，考得好，那是她本来就聪明，我们从来没有辅导过她。”李诗筠母亲有些得意。
　　“你难道没有送她去补课班开小灶吗？”
　　“没有没有，我们家李诗筠哪里有这么努力，她每天放学回家就是打开电视看，从来不去补课的。”
　　馨儿的母亲有些纳闷，既然不去补课、不学习，李诗筠是如何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自古就流传的道理呀。
　　趁着上班的空闲时间，馨儿的母亲去了老同学也是现在的同事小张的办公室。小张的儿子是从C中考入S中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所以小张的儿子也是单位里同事们給自家孩子树立的榜样。
　　馨儿的母亲问小张:“嗨，你儿子那么优秀，是怎么做到的呀？”
　　“哎，你是我的老同学，也是好朋友，我也不瞒你，这孩子上学的事，是没有捷径的，我儿子以前刚学的时候也很差，都是靠补课呀。孩子接触一个新的知识点总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名师给他点拨一下，让他尽快入门。”
　　“可是很多人好像都没有送孩子去补课啊，比如李诗筠……”
　　馨儿的母亲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张打断了:“你真是傻啊，现在竞争那么激烈，哪个孩子不去补课啊。据我所知，院子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补课，李诗筠人家每门功课都请了家教，天天给她开小灶，孩子和家长都这么努力还能学不好？只是现在的家长都很精，人家补课从来不和外面说，这样可以少一个竞争对手嘛！你们只看到人家在玩，其实人家学习起来刻苦着呢！我儿子他们班有一个小伙，平时一下课，一放学就跟同学去玩、去打篮球，看上去他很不努力。他也对外宣称他在家都是早早睡觉，从来不学习，全靠智商，但是现在得孩子都养的金贵，其实智商是差不多的，他贪玩只是表面现象，在家时，人家都要苦到半夜才肯
　　休息。”
　　“人家补课，人家学习的时候要告诉你？拉上你？”小张最后总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馨儿的母亲如梦初醒。
　　此后，馨儿母亲就开始为了给女儿找补课的老师而忙碌了。馨儿是独生女，母亲自然要给女儿最好的教育环境，母亲决定给女儿找市里最好的老师补课。于是馨儿母亲向别的家长打听哪个老师补课补得最好。其实，家长们选择C中不是没有道理的，市里的名师，几乎都聚
　　集在C中。所以那些没有进C中学习的学生家长都想方设法的托关系让自己的孩子去C中的老师那里补课，没有让孩子进入名校，家长自认为已经亏欠了孩子，不能再亏欠孩子了，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所以C中老师的补课名额是很抢手的。馨儿母亲也想让女儿去老师那里补课，但她对老师们不太了解，忙活了一圈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于是她又找到了小张，想请她帮忙。
　　小张给馨儿母亲推荐了一个老师，听说这个老师是C中最好的物理老师。回家，母亲对馨儿说了。真是巧，这个人就是馨儿的老师啊。
　　找到了庙门，还要想办法进去。馨儿母亲知道现在要找名师补课也不容易，因为名师补课班很热门，常常座无虚席。酒好不怕巷子深，他们从来不担心没有人来找他们补课，只是愁小房间里不够坐。馨儿母亲又找到了小张，这次，馨儿母亲手里多了一支高级润唇膏。
　　“小张啊，你是老同学了，你儿子那么优秀，真是有福气啊。可是我们家馨儿还要努力啊，你跟那个老师熟，帮帮我这个忙呗。”馨儿母亲满脸都是笑，。
　　小张故意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你让你女儿去找那个老师，告诉她我儿子的名字，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保证能进去那个补习班。”
　　“好啊，好啊，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要是我女儿以后考上了S中，也有你的功劳。我买了一支唇膏，很好的牌子，你收下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馨儿的母亲把唇膏往小张手里送。
　　“哎呀呀，你这样就见外了，都是老同学，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啊。帮这个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小张把唇膏推了推，最终还是收下了。
　　第二天中午，馨儿放学回来，母亲连忙对女儿说:“孩子，妈妈已经帮你找好了老师，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今天下午，你去你们老师的办公室找她，告诉她你是xx阿姨介绍过来补课的，小张已经打过招呼了，马上你就能到你们老师那里补课了。”
　　馨儿的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一样。她是个安静胆小的女生，和班里同学交流都少，更别提老师了。馨儿母亲看出来女儿的紧张，就说:“不要怕，多和别人交流嘛，这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很多同学都有怕老师的毛病，可是馨儿没有，因为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深得老师们的喜爱；可以说，她不但不排斥老师，甚至还是有些喜欢和老师交流的。
　　这个中午休息的时候，馨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到下午要去见一个不熟悉但心里又很喜爱的老师，她有点紧张和兴奋。母亲见状，对她说:“孩子，不要老是想下午的事，该睡觉就睡觉，把现在的事情做好。”
　　其实馨儿是很重视这次见面的，中午起来的时候，馨儿还以最快的速度的把她一头长发洗干净，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散发着幽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