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木偶人11——15

　　十一
　　
　　初一的第一次月考马上就要开始了。馨儿的小学升学考成绩很不错，所以给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师说:“可馨儿、蓝心、陈晨……你们几个都是小学比较优秀的同学。老师希望你们初中也好好把握，考上重点高中。”
　　馨儿很努力的学习，她不想辜负老师，家人。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馨儿考了第19名。虽然这个成绩不算很好，但也还不错，毕竟名校里竞争很激烈，要考前二十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这样的成绩，馨儿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
　　可母看到成绩单，本觉得还可以。到了单位上，几个同龄孩子的家长交流孩子们的月考成绩。李诗筠这次考了第二，虽然她留过级，但她在这一些孩子中还是年龄最小的，依然值得骄傲。李母的面子又回来了，她又感受到了其他家长赞许的目光。有个家长真会说话，她拍着李母的肩说:“你真是好福气，有一个又漂亮，又听话，成绩优秀的女儿。”其他家长也跟着附和。所有孩子中，似乎馨儿是最差的一个。馨儿母亲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别的家长都在夸着自己的孩子，她只好在一边尴尬地笑笑。
　　馨儿母亲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白天在同事面前的窘境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总是想找机会发泄一下。馨儿这些天有些反常，总是频繁的喝水，大概是她的身体太久的被禁锢在课桌里，想找机会多活动活动吧。有些时候，喝水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馨儿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起来喝了好几次水了。
　　馨儿母亲终于爆发了:“你为什么总是起来？心里有鬼吗？你看看你的成绩，才19名，人家李诗筠考了第二。今天我们同事说到孩子的成绩，你最差，你知道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让我一点面子都没有！”
　　“李诗筠不是留级生吗？”馨儿有些不解。
　　“留级生又怎样？人家还比你小，但是人家比你优秀。况且人家长得那么漂亮，还可以靠脸吃饭，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长那么丑，身体那么弱，以后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你怎么生活？以后你看着李诗筠考上名牌大学，找到好工作，住着洋房，开着豪车，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她的白马王子捧着钻戒来迎接她，而你只能穿着破衣烂衫找一个跟你一样水平的人……”
　　其实馨儿不过是相貌平平罢了，可是母亲就是要打击她。母亲觉得，只有她把馨儿踩的越低，让馨儿明白自己没有特长，只有靠努力学习，馨儿才会有更大的动力往上爬。可是她忽略了处于青春期的馨儿的那颗玻璃心，一碰就碎。馨儿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她常常想:我真的这么差吗？居然连母亲也嫌弃我长得丑，成绩差，难道我什么优点都没有吗？
　　馨儿知道自己有一个优点，老师家长都很喜欢，那就是乖。可是就像母亲所说，如果成绩不好，听话有什么用呢？乖巧是用来给成绩好的人锦上添花的，反过来，如果一个人成绩很优秀，但她不乖，家长老师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成绩好就盖过了一切优点了。
　　在班上，馨儿也不太会与同学交流，在人际交往方面也不突出。我真是什么优点也没有了，馨儿无奈的想，从此，馨儿陷入了自卑。馨儿走路总是喜欢低着头，从背面看，就像一个驼了背的老太太。她从不将她的一头长发扎起来，尽管老师同学们都说她扎起头发时看上去很清纯可爱，很多次建议她把头发扎起来，但她就是不听，她总是喜欢把她的脸蛋掩藏在她的秀发中，头发成了她的遮羞布，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丑”。从此她更加沉默，从不主动和别人讲话，她害怕别人会嘲笑她不美丽，不优秀。
　　有一天放学，馨儿又是一个人走，她早就习惯了孤独。李诗筠走在馨儿后面，看到了馨儿，就大声喊:“可馨儿，可馨儿，等一等我嘛，我们一起走。”有一瞬，馨儿真想逃走，面对美丽优秀的李诗筠，她太自卑了。一路上，李诗筠讲了好几个笑话，本以为馨儿会和自己一样哈哈大笑，可是馨儿脸上居然一点笑容都没有。馨儿觉得极其尴尬，有好几次，馨儿都很想搭上话题，可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在李诗筠的光芒里，馨儿觉得自己很卑微。
　　从此以后，每次放学，馨儿总是故意躲着李诗筠。有时候，她看到李诗筠走在前面，她就悄悄的从路的另一边绕过李诗筠，偷偷逃走，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其实她只是自卑。真是验证了母亲的话，原来层次不同的人是没法做朋友的，因为一个需要低下头来俯视，一个需要抬头仰望，一个骄傲，一个自卑，维持这样的关系确实很累。
　　上了初中，繁重的课业使馨儿无暇顾及与同学的友谊，馨儿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和任何人交往。其实馨儿很享受独处，但偶尔，馨儿也会觉得孤独，她没有朋友，于是，她只能每晚和床上的玩具熊说说话。
　　总的来说，馨儿这一次是地理拖累了她的整体成绩，因为她其他成绩都还不错，只有地理不及格。馨儿天生没有方向感，她基本搞不懂东南西北，让她去背密密麻麻的地图确实有些为难。月考以后，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可馨儿，你看你其他科都还不错，只是地理不太好，以后你要多加强地理。你也知道，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的长度，不要让地理阻碍你走向重点高中的路。”
　　从此，地理课本成为了馨儿书包里的常客。每节课下课，馨儿都要拿出地理书来背一背。
　　李诗筠是留级生，所以学起来要轻松一些，馨儿想赶上她，要付出很多倍的努力。
　　月考虽然是每个月考一次，可是馨儿觉得离上一次考试也没多久，第二次月考来临了。考试时，馨儿的心情很紧张，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现在检验成果的时候了。馨儿多么希望自己能考赢李诗筠，虽然这似乎有些不可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长，每个人也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可是家长总是喜欢把不同的孩子用同一标准进行比较，结果往往扼杀了孩子们的兴趣和优势。
　　第二次月考终于结束了。馨儿考了第15名，进步了4名。馨儿很高兴，自己的努力还是有一些回报的。只是她与李诗筠之间还有很大差距。
　　馨儿高兴的把成绩单拿给母亲。可是母亲并没有馨儿那种喜悦。馨儿母亲知道或许馨儿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除了吃饭睡觉和上课，馨儿的生活几乎被作业填满了。可是人们最看重的往往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人们往往会关心谁是第一名，而不是谁最努力。所以，努力如果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用的。馨儿还是没有为母亲在同事面前争光，母亲很介意这件事。
　　晚上，母亲又开始教育馨儿:“为什么你总是最差的那一个，我在同事面前都没有面子，你就是个次品，废物，什么优点都没有。以后你怎么生存，难道你要当一只寄生虫吗？”
　　“可是我已经有进步了。”
　　“才进步了4名，你这样4名4名的进步，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优秀学生？怎么能考上S中？我等不了你这么慢速度的进步！我以前多么年轻美貌，因为你太差劲，把我折磨老了，我每天付出那么多怎么得不到回报？别人的孩子又漂亮又优秀，家长也因为孩子也骄傲，而我生的孩子又丑又差劲，什么优点都没有，只会给人带来痛苦，苍天啊，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惩罚我？”馨儿的母亲越说越激动。
　　世界上没有绝对无私的爱，就是被世人歌颂的亲情也有自私的一面。家长总是喜欢说“我把青春给了你，为你提供了那么好的条件，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以优秀的成绩回报我”。好像如果孩子不出生他就可以永葆青春一样。这不是真的爱，他们潜意识里觉得孩子是欠了他们的，他们只是把孩子当作使他们获得心里满足的工具。而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的。
　　馨儿一夜无眠。躺在床上，母亲的话在馨儿脑海中走过一遍又一遍。大颗大颗的泪从馨儿的脸颊滑落，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没用吗，活着只能给别人带来痛苦？馨儿的心阵阵的疼，她十指深深的陷入喉咙，那一刻，她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馨儿第一次想到了死。
　　此后，月考就如噩梦一般笼罩着馨儿，这个噩梦一直持续了整个初中。
　　
　　十二
　　
　　一连很多天，馨儿总是被月考带给她的忧郁情绪笼罩着。馨儿的母亲内心也很烦躁，女儿不能成长成为她所希望的模样，这使她觉得自己很失败。每天，她都如一个蓄势待发的火药桶，哪怕一星点火苗就能引爆她。馨儿的父亲经常出差在外，家里只有母女俩，于是，几乎每个晚上，馨儿母亲都会因为一点小事责骂馨儿。倘若语言可以成为一把杀人尖刀，那么馨儿早已死了一万次了。
　　馨儿的表姐今年考上了北京大学。据说这位表姐从小成绩就名列前茅，中考的时候，她毫不费力的考上了S中，如今又顺理成章的考上了名牌大学。
　　母亲生怕漏掉一个教育女儿的机会，便说:“你看你看，你表姐多厉害，从小就是尖子生，而且你姨妈天天都在麻将桌旁，从来不管你表姐，人家照样会读书；我天天守在你旁边，你还读成这样，你还有脸吗？”
　　母亲带馨儿去表姐家做客，想让女儿以她表姐为榜样，长大以后也成为像表姐一样优秀的人。到了馨儿表姐家，一大家子坐下来边吃饭，边聊天。馨儿母亲满脸堆笑:“小侄女，你真是优秀，金榜题名啦，恭喜恭喜。”
　　“我从来在我们班都是前三甲。”表姐毫不谦虚。
　　“是啊，是啊，你成绩那么好，给我们馨儿讲讲学习方法吧，我就盼着她能考上S中啦！”在优秀的“人才”面前，馨儿母亲显出足够的谦卑。
　　“妹妹考试一般能考多少名？”
　　“这次考了15名。”
　　“15名呀，这离S中还差得远呢！”表姐的语气充满不屑。
　　“哎，馨儿平时干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也不和人交流，身体素质也不太好。我记得有一次看见馨儿跳舞，手脚不协调，我在一旁看着，真是笑死我了。原以为她在学习方面还不错呢，一个人总要有一方长处啊。”姨妈接过话。
　　“是啊，遇上这样的孩子我也没办法啊，天天陪读，都操碎了心。真羡慕你，好福气，女儿不用管也成才。”
　　“我从来不问我孩子学习，都是她自己学习，你想啊，如果她自己是一根破麻绳，你怎么去扶她都扶不起来的。”
　　馨儿低着头，不去看亲戚们嘲讽的目光。馨儿觉得亲戚们也看不起自己了。
　　其实，馨儿也不是那么差。表姐初中所在的学校是母亲单位办的学校，学校管理松散，竞争也不激烈。表姐凭着聪明，初一时虽没有太用功，却经常考班级第一名，慢慢地还就学出了兴趣，然后便比较轻松的考上了重点。而馨儿所在的C中，是市里最好的初中，作业很多，竞争又激烈。几乎整个市里比较重视教育的家长都是奔着C中去的，因为每年，C中考上重点的人都是其他学校的好几倍。每次月考，老师，同学，家长都很重视，学校出题也很难，老师们总是认为平时考的越难就越能衬托出中考的简单，就越能出成绩。“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学生们把每次月考都当作中考来对待，大家你追我赶，有时一个同学上次考试才是第25名，经过努力，下一次月考就能超过第15名。当然了，越往前自然是越难赶超。
　　吃完饭，姨妈想让馨儿母女留下来玩一会，毕竟亲戚难得来一次。馨儿母亲坚决不留，说:“馨儿还要做作业呢，不能浪费时间。”
　　有时，馨儿觉得自己真的很无用。有一次，她们上生物课，讲到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老师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种物种，想在历史的长河中存活下来，就要不断的进化自己，使自己适应残酷的世界，在有限的空间中，为自己谋得一方立足之地。”馨儿想: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是得不到母亲想要的那个成绩呢？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人都太优秀，我那么卑微，那么笨拙，与这个优秀而张扬的世界是那么格格不入。那么，既然我没有优点，又何必非要赖在这世界，自取其辱呢？
　　晚上，馨儿趁家里没人，她到厨房里拿出一把水果刀。馨儿笑了，笑声有些凄惨，有些绝望。她把小刀放在手腕上，轻轻一划，细嫩的皮肤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口子。馨儿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满足地看着血一点一点渗出来，她疯狂地、神经质地大笑着，她没有疼痛，只是感到绝望。
　　幸好馨儿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割到要害。可是馨儿似乎是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了，她夜里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她常常想:那些死去的人去哪了呢？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里又是什么样子的？还有那么多歧视，比较和压力吗？要是我能去那个世界该多好！
　　有一天晚上，馨儿家的电话铃响了。每次家里有电话，馨儿从来不去接，她似乎是已经被钉在了课桌上，一动不动，等着母亲去接，即使是母亲正在忙于做饭。母亲认为女儿的任务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前书，其他事都是大人的事，假如馨儿表现出对学习以外的事有一点好奇，母亲便要呵斥她:“小孩不要多管闲事！”于是，馨儿只顾着做作业，其他一律不管。
　　馨儿的母亲接起电话，电话是找馨儿的，母亲让馨儿来接电话。
　　馨儿拿过电话，原来是宋如歌的，她居然还记得馨儿家的电话，馨儿有些感动。
　　宋如歌说:“馨儿你是不是在C中上学啊？”
　　“是啊，你呢？”
　　“我在巴中。哎呀，当时你忽然就不愿意和我玩了，不然，我们一起报巴中，我们是幼儿园及小学同学，再一起做初中同学多好！”
　　“可是我父母不会同意啊，我还在上六年级时他们就决心让我去C中上学。C中那么有名，教学质量那么好，也许离重点中学更近一步。”
　　“听说你们作业很多，天天做到半夜，而且你们那里优秀的那么多，压力一定很大吧？”
　　“是啊，我感觉每天都很压抑……哎每天都很累，而且我怎么努力也进不了前几名。”
　　“要不，你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让你转来巴中？压力太大也学不好，我在巴中学得很轻松，现在在班里还是中上水平呢！你也知道，我小学数学经常不及格，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人要找对自己的位置，才不会累，也许，名校不适合你吧。”
　　转学？开什么玩笑，当初费了很大力气该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才进了C中，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在市里，稍微有点关系的家长都想让孩子进C中，开学第一天，教室里挤满了课桌，凡事能塞进学生的地方都塞满了，整整一个班有九十来个人，家长都带着对这所学校的憧憬和信任把孩子送进来的。当同学们得知某个老师来当任班主任时，更是全班尖叫，因为这个老师在学校，乃至市里都很有名气。这个老师对学生管理很严，只要稍微不满意就会遭到她的责罚。
　　人们总是觉得最贵，最难弄到手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然而其实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十三
　　
　　C中的老师每天都给学生布置很多作业。他们似乎是互相攀比着布置作业的。第一节课语文老师布置了两套试卷，第二节课，数学老师就很可能布置三套试卷。
　　与别的学校不同，虽然已经上中学，但是C中的学生从来不上晚自习，学校也没有宿舍。这也不奇怪，因为能进C中的人基本家庭环境都还不错，而且都是本地人。但是这样一来，就给了老师们布置更多的作业的机会。因为学生不上晚自习，老师就可以由着性子拼命布置作业，反正同学们在家挑灯夜战，就是费电，也是自家的电。
　　有时作业真的太多了，大大超过了学生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可是学生们都只好默默承受，埋怨有什么用呢？作业并不会因为埋怨而少一道题。
　　正是青春期敢于反抗的年龄，也有学生不做作业公然挑衅老师，但最终都被老师以通知家长，赶出教室罚站，批评教育，最后补上作业收场。和有着丰富教育经验的老师相比，孩子们还是太嫩了。
　　馨儿他们的数学作业，每天除了要做课本上的练习，老师还单独给他们布置了一本难度较大的练习册。这本练习册上的题又多，又难，有时花半天时间还不能做完一页。原本中考很简单，只要会做基础的就可以，可是老师们把中考这个敌人无限的放大了，就像一只小猫被放大成了母老虎。正是政府号召学校减负的时期，规定学校不能额外买练习题，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上面不让学校买，就让孩子们自己买。
　　老师说:“我们这学期的练习册不够用，老师在课堂上还想让同学们多学一些知识，所以要用到这本《倍速学习法》，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就自己去书店买一本，这里老师就不统一订了；如果你们愿意集体购买，就到班长那里报名，由班长收钱然后再去买书，钱不经过我这里。”老师这么做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撇清自己和买书是无关的。
　　老师最后还强调了一遍:“同学们，买书的自愿的，你们如果觉得自己需要就买，不需要也不强制。”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既然上课要讲，谁也不愿意上课时两眼瞪着天花板听天书，谁也不愿被老师批评。所以大家虽然有点不愿意，还是争先恐后的到班长那里报名了。
　　关于数学作业，课本上的是一天交一次，练习册是一周交一次。每天早晨，班主任比学生来的还要早，同学们在座位上读着课本，小组长挨桌收着作业。老师也没闲着，她在教室狭窄的走道之间转悠。看似悠闲地走着，实际眼睛随时随刻盯着学生们，看谁在抄作业，谁的作业没有做，正在现赶。每次抓到这样的学生，老师总是很兴奋，就像警察抓到了小偷一样；而这个倒霉鬼又要被拉到教室外面，上一整个早上的政治课。
　　下了早自习，课代表抱着一大堆作业走向办公室，顺带还有没交作业的学生的名单，有时，身体瘦弱的课代表还要邀约别的同学一起搬。可是同学们花费大量时间认真写出来的作业，老师仅仅是随便翻看一下，然后在作业的最后一页，写一个“阅”。
　　这一天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抱着一大摞作业走进教室，她把作业“啪”地往讲桌上一放，然后很气愤地说:“今天的练习册，课代表说交齐了，我数了一下，还差两本。是哪两个同学没有交，给我自觉的站起来。”
　　全班同学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敢出声。
　　“今天xx请假没来上课。”数学课代表小声说。
　　“那么还差一个。既然你们不承认，那放学在教室里等着，我亲自查。”数学老师的口气不容商量。
　　等到放学铃声响，同学们都乖乖的坐在座位上等数学老师来查作业。
　　“把数学练习册翻到作业的最后一页。”数学老师命令到。她顺着桌子一个一个查看同学们的作业。查到周伊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周伊，你是不是没有交作业？”数学老师厉声问。周伊把头深深地埋进课桌，她不敢看数学老师如尖刀般锐利的目光。
　　“全班同学都可以走了，周伊，你留下来一下。”数学老师宣布。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
　　“周伊，你为什么不完成作业？”
　　“我……做不完作业。”
　　“全班都可以做完，你为什么不能？你想想看，当初以你的家庭环境，你本是不可能进C中，还不是你们老师推荐？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竭力把你推荐进来，想着你是考重点的苗子。你为什么不珍惜？你对得起我吗？”
　　教室里只剩下周伊的抽泣。
　　“好了，下午把家长叫来。”老师下了最后通牒。
　　周伊是馨儿的同桌，和馨儿处得还不错。周伊小学时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到了快要上初中的时候，别的家长都在为让孩子上好的中学而奔波，而周伊家没有这方面的关系，所以就只好顺其自然。原本按照划分片区上学，周伊应该在最普通的巴中。可是考虑到周伊是一棵好苗子，班主任不忍心让这棵好苗子被普通的学校所埋没，于是就找到好友，也就是周伊现在的班主任求情，希望可以给这个好苗子一个茁壮成长的机会。周伊现在的班主任答应了这个请求。
　　班主任先是到周伊家进行家访。在周伊上学的问题上，家长们一致认为，C中教学质量比巴中好的多，每年考上S中的人数也是巴中的好几倍，所以，周伊如果去了C中就一定能考上S中。他们没有考虑过C中到底适合不适合周伊，也没问周伊的意见，认为只要为孩子提供了好的学习环境，就是没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接下来，班主任又带着周伊到C中校长那里请校长亲自过目。周伊跟在班主任后面，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小声地喊了一声:“校长好。”校长得知周伊小学升学考试考了195，又见她如此乖巧，于是便答应让她来C中上学。
　　馨儿私下问过周伊，其实周伊在C中压力很大，她背负着老师，家长的期望，每天都很压抑。她害怕她做不好一点就会对不起他们。她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她考上S中，但是这样的心理负担和繁重的作业让她喘不过气来。
　　周伊对馨儿说:“我知道我做作业很慢，但是我每一道题都是独立、认真地完成。”
　　馨儿拿过周伊的练习册，每个字都写得那么秀气、端正，相比起自己作业本上的龙飞凤舞，馨儿脸红了。
　　由于作业太多，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到处搜寻练习册的答案，为了应付作业，同学们有的在上课时偷偷做作业。几个同学分工合作，有的同学拿起答案一抄完事。可是认真做作业的周伊却成为了被责骂的对象，这是多么不公平！
　　老师们总是讲究数量而往往忽略了学生的承受能力，导致学生为做作业而做作业，这简直是本末倒置。
　　下午放学，周伊的父母来了，听老师说她没有做完作业，上去就给了周伊一巴掌。馨儿的母亲碰巧来接馨儿，也在一旁凑热闹。
　　听说周伊是老师推荐来的，便对周伊说:“小姑娘啊，你知道要进C中来学习多么不容易吗？我们当初为了让馨儿进来，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啊，到处托人找教育局长，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可要珍惜啊！”
　　“是啊，是啊，不容易。”老师也附和着。
　　其实周伊当初是想去巴中上学的，毕竟巴中压力不大，C中竞争太激烈，很多时候直接打击了周伊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对于一向敏感脆弱的周伊来说，或许巴中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是家长老师却认为大家公认的好就是真的好，所以自作主张的选择了C中。
　　
　　十四
　　
　　每个学校都会给每个班一周安排一次班会课。这节课主要是由班主任老师来上，有的老师会分析最近班里发生的事，有的老师会教育学生，有的老师干脆用来上课。
　　这天，又到了班会课。老师对同学们说:“同学们已经进入青春期，对异性的关注增加，很多少男少女都想尝试一下恋爱的滋味。可是，你们现在很多想法都是幼稚可笑的。以前我们大学有两对，但是毕业之后都没有成，你们这样十字开头的年龄怎么敢说永远？以后，你们考的大学不同，工作地点不同，到时候都各奔东西，你们的那点爱终于敌不过现实。”
　　见大家没有发话，老师顿了顿，又说:“现在的社会，越到后面，大家都会越来越现实。女孩想找高富帅，要有房有车的，男孩想找白富美。两个人的社会层次不同，他们的爱情是不长久的。我听说过一个打工妹爱上留学生的故事。他们曾经很相爱，但是男生很优秀马上要出国读书，女孩却很一般，只是一个打工妹，女孩把自己打工的钱拿出来供男孩上学，可是最后男孩还是把女孩甩了。你们说，一个那么优秀的留学生，他以后还可以碰到很多更优秀，更漂亮的女孩，他会看得上打工妹吗？如果你们不好好学习，有一天配不上你喜欢的人，结果都会很悲剧。”
　　从儿时与异性的疏远到青春期与异性的接近，相互吸引，我们正在一点点探索如何去爱。然而老师家长们总是过早的把单纯的少男少女们拉进世俗里。
　　馨儿的母亲也常常教育馨儿:“你要好好学习，获得优秀的成绩才能找到好工作。你知道吗，有些名牌大学的硕士、博士，那些尖端人才，只要坐在电脑面前编编程序，发明一种东西，轻轻松松就可以获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那时候你可以买洋房，可以买豪车，你可以有更多机会接触明星、帅哥。假如你喜欢一个明星，普通人只不过在电视面前看看罢了，如果你有钱，你就可以接近他们，甚至可以和他们结婚，不过也许到时候你还不喜欢他们呢，他们不过是一个唱歌的而已。”
　　馨儿的叔叔几年前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姑娘，两人很快就结婚了。两个人都没有正式的工作。都说贫贱夫妻百日哀。前几天，馨儿的婶婶打电话来给馨儿母亲诉苦:“昨天，孩子嚷着要吃西瓜。我就到菜市场花五块钱买一个西瓜，结果回来被老公骂了一顿，说我没工作，花钱还大手大脚的，不懂节约。可是这是给孩子吃的啊，他怎么那么小气呢？”
　　于是馨儿母亲就教育馨儿:“没有面包的爱情就不会有幸福。富裕的家庭更和谐，因为他们不用为生活而劳碌奔波，也不会计较你花了多少，我花了多少。女人如果经济不独立，在家里地位就很低，就要听老公使唤，还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如果你以后工资比老公高，不依靠他，那么就是他巴结你，你在家便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单位上有人离婚了，馨儿母亲也不放过，自然要以之作例子教育女儿:“你看我们单位的xx，虽然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但依然过得很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好工作，不用伸手向老公拿钱，她自己就能让自己和孩子过上好的生活。即使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所以你现在必须好好学习，将来找一个好工作，拿国家的钱，不求别人，你要知道，想从别人手里拿一分钱都很困难啊，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偶尔，打开电视，恰巧电视里放的是相亲的节目。那时候，相亲节目还很少，不像现在很多人都能豁出去，敢于把自己的相亲过程展现给全国观众。也不像现在的人只要看到条件优越的人，就一窝蜂的涌上去。那时的相亲还很含蓄，一个男人根据这几个前来相亲的女孩的表现，挑选一个最喜欢的女孩，作为自己的恋爱对象。几个女孩正在向男主角展示的才艺。女孩们要经过层层考验，最后男主角把玫瑰花放入心仪的女孩的口袋中，相亲结束。这时，母亲就会对馨儿说:“你看，这些女孩来到相亲节目，被男主角挑来挑去，也许她们不足够优秀，只能竭力讨好男人，希望他选择自己。可是，如果你足够优秀，就是你去挑选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挑三拣四。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学习，以后就可以挑选优秀的人。”她甚至还用身边的例子作对比，“xxx因为没有工作，至今三十岁了，还无人问津，人家一问是闲赋在家的就摇头，谁愿意养一个闲着白吃白喝的人？xx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工作不错，年终奖都有好几万，追她的人排队有一火车呢！人家还不是图她工资高！现在的人找对象，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只有好好学习，找到好工作，以后的事才能顺理成章地进行。所以该打酱油就不要去打醋。我不希望你像xxx一样！
　　“只有有物质基础，爱情才是浪漫、美好的。如果你足够优秀，那么你以后就可以遇到更优秀，更帅气的人，他会给你钻戒，给你更富裕更美好的生活。”母亲最后这样总结。
　　李诗筠长得很漂亮，成绩很优秀，因此成为了众多男孩倾慕的对象。但是李母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自认为女儿以后应该是清华北大的料子，女儿是一只美丽的凤凰，以后一定是不愿留在这偏僻的小城的，她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她听说一些小城市的普通女孩考上重点大学，甚至出国后遇到高富帅改变命运的事，于是她告诫女儿，千万不要被眼前的诱惑迷住双眼，不要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以后还有更优秀的人才，她怎么能看得上本地的那些小毛孩呢？女儿说不定要在北上广钓个金龟婿呢！所以她把女儿的美丽隐藏在土气的衣服里，生怕女儿走错一步。
　　很多人说，现在的人越来越现实。或许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太多的世俗吧！为什么要让孩子们纯洁的心灵过早接触这些东西呢？为什么老师和家长不能给我们正确的引导，让我们学会爱和感恩？爱原本是很美好的东西啊。
　　那节班会课后，老师把班里的座位调换了一下。于是座位从原来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变成了“同性闺蜜组合”。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老师由以前担心闺蜜们上课讲小话而转变为担心异性相互吸引了。
　　馨儿的母亲经常和老师保持联系，以保证随时知道馨儿的动态。馨儿的母亲对老师说:“平时多注意可馨儿有没有和男孩有过多接触，一旦发现苗头就要立即汇报。”
　　其实馨儿本来话就不多，而且她属于很乖的学生，老师家长的话就像圣旨，就是说的不对也不敢反驳。可是老师家长还是像对待阶级敌人一般对待她。
　　馨儿就更加孤僻了。
　　
　　十五
　　
　　C中作业很多，每天都被作业塞得满满的，同学们都觉得时间严重不够用，恨不得一分钟当成两分钟用。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跑得太快，一眨眼，初一就快要结束了。临近期末，C中的校长召集所有老师开会，安排期末考的工作。校长对所有老师说:“我们C中一直以来都以优秀的中考升学率而闻名，所以很多家长也愿意把他们的孩子交给我们来教育，我们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C中已经八年蝉联市中考成绩第一名，这个成绩是老师和同学共同努力的结果，在此我衷心的感谢各位老师对我校教学工作的配合。有了成绩，我们不该骄傲自满，而应该思考怎样保持。因此需要各位老师依旧以饱满的热情投入教育工作中，严格要求学生，最大力度把他们培养成为优秀的人才……”
　　在会上，校长表扬了上一次月考比较优秀的班级，也点名批评了考得不好的班级；并要求这些被表扬的老师起来做经验总结，也要求这些被点名批评的老师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检讨。
　　每个人都会顾及自己的脸面，谁都不希望成为落后者。想想看，当着大家来做检讨是一件多么没面子的事啊！那些老师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老师们都加大力度布置作业，为了让孩子们取得更好的成绩，这样班级排名才不会差。
　　本来，教育是为了让我们拥有更高的素质，学会如何善待别人和自己，然而以考试为主的教育却恰恰相反了。原本老师和学生应该是朋友关系，而今却成了敌人。学生们都在重压之下变得扭曲，随时都可以听到学生对老师的谩骂。有的同学甚至给老师取了外号，什么“x老奶”“老巫婆”不一而足。
　　这次期末考试是别的年级的老师出题。尤其是数学，据说，是初三年级的名师xxx命题。
　　数学不是馨儿的强项，所以每天晚上，除了做作业，馨儿还要复习一小时数学，为了期末考能取得好成绩。
　　到了考数学那天，馨儿有点紧张，她拿起试卷，从第一题做起。第一题是选择题，馨儿算了整整一页草稿纸，可是得出的答案和四个选项都不相同。费了好半天时间，馨儿还没做出第一题来，只好摆下来，去做后面的。结果后面的题更难，馨儿有些慌乱，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等到做完选择填空题，再做证明题的时候，馨儿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馨儿一摸，全是冷汗。证明题是数学中的难点，令很多学生望而却步。馨儿仔细读了一下题，这是个空间几何题，题目要求找出和线段AB相等的所有线段，并且一一证明。这难度显然已经超出了学生的能力了。馨儿不会做，只好用尺子量，胡乱的写了一些。
　　等考完数学出来，馨儿已是全身瘫软，汗水顺着馨儿的长发不断的滚落下来，把馨儿弄得像一只落汤鸡。
　　考完试，个个同学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老师给同学们吃了定心丸:“这个老师出题向来很难，出的太不符合学生的能力了，大家都觉得难，所以不要担心。”接下来同学们就放假了，老师在办公室改试卷。成绩单一出来，老师就通知学生家长召开家长会，并领取成绩单。
　　这次，馨儿他们班的第一名被一个叫李明的男孩夺下了。家长会上，老师让李明的爸爸来谈谈教育经验。别的家长都猛烈地鼓掌，所有家长的目光一齐集中在李明爸爸的身上，教室里静悄悄的，家长们都静静的听着李明爸爸的发言，好像学到了李明家的教育经验，孩子都能考第一似的。
　　李明的爸爸，走上讲台说:“我每天晚上都要陪儿子学习，在我看来，我和儿子是平等的，他学习到一点我就陪到一点，他学习到两点，我就陪到两点。我也会带着儿子到书店一起买书，他在做作业的时候，我也坐在他旁边跟着他做。为了儿子，我牺牲了许多个人的娱乐时间，甚至是个人的事业。”李明的爸爸顿了顿又说，“其实我知道现在的孩子压力很大，我记得有一次儿子突然和我说他希望我们这里发生一次大地震，把所有的人都全部压死，他想和所有的人同归于尽。现在的孩子太扭曲，太不能吃苦了。”
　　暑假，馨儿的母亲带着馨儿到老家去看望她的外公外婆。外公已经有八十多岁，有点老年痴呆，长期在医院里生活，见到馨儿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馨儿每天的任务除了做作业，还要到医院给外公送饭。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暑假。开学前几天，母亲带着馨儿回家了，准备上课。可才回到家的第二天，老家那边的亲戚打电话来说外公去世了。馨儿母亲带着馨儿又火速赶往老家。一路上，馨儿的母亲一直都在流泪。到了老家，馨儿母亲和亲戚们一起给馨儿的外公换上了寿衣，并请来了算命先生确定下葬的日子。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埋葬之日定在九月一号，也就是馨儿报名领书的日子。
　　馨儿从来没有请过假，哪怕是生了很严重的病，中午到医院掉了点滴，照样要赶到学校上课，即使是全身乏力，眼冒金星，馨儿依然要坐在教室里。在母亲看来，虽然没有多少效果，但去了总比不去好，况且孩子不能太娇惯。老师也很赞同这样的做法，她们认为带病上课是一种敬业精神，是值得鼓励和表扬的。
　　这可怎么办呢？这似乎是要耽误馨儿上学了。但是还好九月一号只是报名，交钱领书，并没有正式上课，所以给老师请假还是合理的。
　　于是，馨儿的母亲打电话给班主任:“老师，您好，我是可馨儿的家长，馨儿的外公去世了，九月一日埋葬，所以领书那天可能不能赶到学校了，想和您请个假。麻烦您帮她领一下，我们二号就回来，谢谢您了。”
　　“你好，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会难过，请您节哀。不过初中是孩子发展的关键时期，不要动不动就请假，你看，这样的事，其实小孩子也帮不了什么忙的，小孩子没有必要去嘛，不要因为这样的事，耽误学习。”
　　老师说得似乎合情合理。如今的世界太功利，人们为了名利可以牺牲一切代价，高压锅中的我们已经日益扭曲。难道我们不应该教会孩子们如何去爱和感恩吗？难道教育不是引导我们向善吗？古人言:知性合一，止于至善。然而对于生命的漠视已成为自然，到底是什么扼杀了我们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