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柳暗花明（6）

　　胡思乱想一通，毫无顾忌地往村里去了。几个老头儿坐在路口儿造烟灰，说着闲话，不时地放出阵阵笑声。他来到前街，生意萧条，没有摊位，一街两行多数关门，只有两三家铺子敞着门儿。古老的槐树几年不见好像精力更加盛旺，深秋里依然枝叶墨绿，阴着大片土地，地头宽得也不在乎。这儿离会首胜堂家不远。想到会首，便想到第一次喝拐沫子的滋味，香得直流哈喇子。
　　前面不远还有个铺子叫粥店，门窗半掩半开，想着粥店定然是拐沫子的店铺了。好几年没尝沫子了，得好好解解馋去！
　　拐沫子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过去，黄豆、花生水里泡半宿，用小石磨磨，吃一顿沫子累得胳臂痛。现在都是电气化，那“九阳豆浆机”很先进的，将各种豆类加上适当的水、盐巴、调料、葱花、芫荽、味精之类，插销电源一接，机器就“嗡嗡嗡”地叫起来，不一会儿，喷香的沫子熟了，味道鲜美，营养丰富。
　　粥店里的豆浆机有节凑地唱着“歌儿”。歌声里有男女的嘻嘻声。化子好奇地踮脚上了窗台，往里一瞧，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吃“鬼”的巫婆！印堂中间的红痣就是标记。老巫婆不见老，五十多了还那么年轻。穿得花红柳绿，红脸蛋儿，口红好浓，挽着发髻，戴着耳环。那男的不是别人，原来是大虎寨的王五。这个王五以前没少找自己看过病。老王五，六十多了，五尺多高，一脸横肉，成天一身红，见了女的色眯眯喜得像朵花儿。也许因顾都的消失，二人便勾搭上了。老王出了本钱给巫婆开个粥店，巫婆凭着姿色，生意还可以的。其实，老王家有妻子，长得不错。可能多数的男人的理念是“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再丑也漂亮”，有的男人总是以为啥东西都是人家的好。
　　突然，巫婆笑说：“闭门闭门！不闭门狗闯进来了！”王虎快速关窗门。化子只顾走神，不防被挤着了指头。他就“啊”的一声，“噗通”一响，跌倒地上，砖头硌着屁股，痛得他连声“哎呀哎呀”呻吟起来。
　　两个老家伙吓了一跳，整理衣裳，瞧得仔细，竟然是化子！
　　王虎足智多谋，没发一言，兔子般地溜之乎也了。
　　巫婆来了神，掂个棍，指着捂着屁股呻吟的化子骂道：“娘来个死X，给撵跑了又死不要脸地摸回来，摸回来就找老娘的‘花’儿？岁数不大，色心不小！上次出我的洋相还没给你算账呢，这回新账旧账一起了结，消除心头之恨！”怒着举棍就打。
　　他就将身儿一滚，躲过一劫。巫婆还是不放，就急中生智，连说：“仙姑，仙姑，你听我说，打听好多人才打听着你，专门给你送喜儿的！再不留情我就跑了！”
　　“有啥喜儿？”巫婆听到有好信儿，气消了一半，道，“说给本仙听听！”
　　“顾都！”就想到了她的老相好顾都，在漳河被雷劈的一幕，就改换内容，添油加醋骗巫婆道，“顾都掂着鸡巴撵云彩日大雾了，发得不像！”
　　巫婆闻听“老贴”走了鸿运，转怒为喜，丢了棍棒，把化子拽了起来，拉到屋里说：“好多年没信了，黑天白地想他，你知道他？”
　　“仙姑说的是啥？”化子一听巫婆上套了，笑说，“给鬼神打交道多了，谁也不信！不信我怎能来给您送信啊？！”
　　那婆子显得不好意思，满脸赔笑道：“娃儿，开个玩笑，别多心！快说顾都发啥了？”
　　“仙姑，人家顾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河南大城市开了个大舞厅，年收十几万。我给他当保健医生。现在令我专门请你来的，准备享荣华富贵吧！”
　　“他以前对你那样，你就不恨他？还给他当伙计。你真好人！”
　　“好啥？”化子心想，你娘个蛋，老子诳不死你，道，“过去把仙姑坑得不轻，你能恨死我的！”
　　“恨啥！都是我坑人的果报！从那后再也不敢吃鬼了。”巫婆说，“你还没吃饭，快快，喝沫子！仙家提前捎信了，特意给你准备的，葱花下得多，香油浇得浓，喝了香你一辈子，光想着。”说着倒了一大瓷盆，又道，“趁热喝吧。天怪凉的。”
　　化子心了高兴得了不得，老佛爷给了智慧，一顿谎言蒙着了鬼巫婆！狼吞虎咽，呼噜完沫子，捂着肚子，打几个嗝儿，别出心机地问道：“仙姑，您的沫子做得真好喝。小芳，马妮来光顾过吗？”
　　“还贼心不死是么？”巫婆眼皮一挑，道，“撵跑你第二年，小芳出家当尼姑去了，马妮领着女儿不知去哪了。你说你还贱着放不下人家干啥呀？难道天底下就她俩是女人……咹！你傻不傻？”
　　闻得此言，他心里一酸，眼里打着泪转。都是胡生的《胡编》胡编乱造导致知己反目，天各一方，不知归处！唉！人生都是命啊！良久，又转弯抹角打听雪桂，问道：“雪桂来品尝过吗？”
　　“啊！雪桂？你不说我就忘了。几个月来，一直得肠炎，”巫婆说，“合作医疗，香花营的朱医生来五里堡开诊所，给挂了吊瓶没效，硬说是结肠癌，吓得一家人快活不成了！邢台医院查了，不是结肠癌，是肠系膜脱落，吃些小米粥养养就好了。雪桂不是脾气，逮着小朱打了一顿，差点儿把胳膊打断。要不是梁威拦着，事还没完！现在还拉，肚子一痛就拉，拉得起不来炕了。听说见天念叨你，有你在他就好了。”说罢，领化子往雪桂家去了。
　　原来，雪桂家离会首家隔两个院，青砖包厦七八间，院里两棵石榴树，挂满了碗口大的石榴，红彤彤地吸人眼睛，裂着口露出紫珠般的子儿，馋人嘴巴。巫婆顺手摘一个揣到怀里，人不到屋话到屋：“雪桂，你看谁来了！”
　　“晌不晌的你来干啥？滚！”雪桂最讨厌巫婆，听到就烦了，怒道，“快滚！”
　　“滚啥呀滚！”化子来到屋说，“要不是仙姑显灵还找不到你的！桂哥，我一走你就病，脱相了不是？”
　　“你这货，一走就没信！有病了可省得找你。这几年弄得怎么样，行医证整着没有？”
　　“没问题！”他从提包掏出证件，摆到雪桂面前说，“货真价实，绝不仿造！”
　　雪桂乐起，跳下炕（北方都是炕）要抱着他旋一圈儿，表示高兴。结果摔了一跤，才知道长时拉肚子的危害。他赶紧扶起雪桂，搀到椅子里，说：“钾、钠、锌、铁等微量元素都从肛门里溜之乎也，你能有劲吗？”随用糖、盐按比例制成糖盐水补血，又捉着病人的手脖子，说，“看看啥原因叫你窜稀。”
　　雪桂抽了手道：“巫婆大姐，咱有豆浆机，给化子打沫喝！好几年没尝了，开开洋荤。”
　　“他在我家喝得快撑死了！”巫婆笑道，“不叫他活了？”
　　“你咋先到她处了？”雪桂问道。
　　化子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雪桂惊道：“不想顾都老了老了变成财神爷了！”
　　“日光你的，你也信？”化子说，“说实话，顾都那小子，在邯郸漳河给雷劈死了！”接着把那事儿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雪桂恨道：“该，该，那货早该死！”
　　“你个屙血的化子你敢骗我！”巫婆听得顾都完蛋了，疯了似的冲向化子，大叫大闹，“挨枪的货子，还我顾都！老娘给你拼了！”
　　“你还有脸闹？不中了王五给你拽出来！”化子似笑非笑道。
　　“嘴是扁的，舌头是软的！”巫婆听到王五，像泄了气的皮球，蹦不起来了，怒道，“卖丧老娘，天打雷劈！”气得脸紫，走了。
　　雪桂要问什么，化子说他：“不该知道的别打听，累心！言归正传。”捉着手脖子诊脉。半盏茶时，道，“肝脉玄细，脾胃脉弱，木土相克。你这是捉口气儿，生冷不节，导致的肝脾不调引起的痛泄。肚子一咕噜着痛就拉肚子，拉了就轻，不一会儿又痛又拉。吃药片打针输液没效。给你整几味中药，熬碗水喝了就好。信不信？”
　　雪桂道：“别管信不信，治好病算本事！”
　　他背着兜子就出门走。
　　“干啥去？”
　　“上城里抓药去！”
　　“病好长时间了，不在你一时急。”雪桂说，“十二点了，摘花的就回来了，吃罢午饭，叫秀秀开着三轮去抓药。”
　　“哪个秀秀？”化子疑惑不解地问。
　　“还有几个秀秀？就是那个胖闺女！”
　　“她咋住你家，给你当儿媳了？”
　　“我就一个闺女。”雪桂说着叹息一声道，“秀秀这孩子命太苦。太胖了也找不着好对象叫我愁得不行。我这病也是因她落下的！”
　　原来，秀秀父母在她二十岁那年都相继去世了，跟着舅舅妗娘过。后来舅舅得了急性心脏病，因钱不凑手，秀秀还日白化子两千元，结果没到医院舅舅就不出气了，就把这事儿归给自己骗人的结果。舅舅走后，妗娘一天不如一天，不久找舅舅走了。秀秀又孤独一身，时不时还受泼孩子的欺负，只好到建筑队里择菜刷碗。人善被人欺。有一次，工人们上工去了，秀秀独个儿刷碗，一个小子乘机溜了回来，把可怜的秀秀按到地上……秀秀大哭大叫，把那小子的脸挖成了豆腐，一翻身提着裤子跑到工地里，哭个死去活来。雪桂义愤填膺，将那小子抓着用导线捆着吊树上，一顿猛揍。若不是工头说情，险些揍死。虽是把那货放了，一连喝了两碗井拔凉才算是消了火气，却落下了肚子痛泄，离开了工地。放不下秀秀再受人欺负，认个干女儿收养家里，比疼爱自己的亲女儿还疼爱秀秀。秀秀也算灵通，老早学会开三轮。这个农村能派大用场。
　　三轮车“咚咚咚”响着回来了。母女坐在两边，秀秀坐在驾驶座里手握方向盘，像个老司机。雪白的棉花颤颤巍巍欢喜着季节的丰收。
　　秀秀一身蓝色着装，头上顶着白手巾（冀东平原的男女都爱头裹白手巾），脸儿风吹日晒，铁红铁红的，像个农村妇女。到屋见了化子，先是一愣，仔细看一会儿就认出了化子，说：“化子哥，这几年上哪去了？上一回骗你了两千块钱，结果把舅舅妗子都骗死了。我一个人，别人欺负我，桂伯伯救了我，一家人可疼我了。你来了别走了，给伯伯当个儿子算了。对了，我伯伯的病快快给治治。这病都是因我得的。一有空我就哭，我准备割我的肉给伯伯治病。你来了好，省得割我自己。你真是治不好了，我就把腿的肉给伯伯煮汤喝，病一定会好的。”
　　听了这话全家人都落泪了。化子也落泪了，想不到秀秀模样儿不算美，心灵比花儿还美！说：“没事儿有好方儿，你伯伯吃几回就没事了。”化子开了处方，乃《痛泄要方》：
　　痛泄要方陈皮芍，防风白术煎丸酌，
　　补泄并行理肝脾，若作伤食医更错。
　　这是汤头歌诀里《痛泄要方》歌诀，有说是刘草窗的，有说是朱丹溪的，还有的说是李东垣的，莫衷一是。不管是谁的，只要有效都好。防风12克，白芍30克，陈皮12克，炒白术20克。防风缓脾，白芍解痉，陈皮理气，白术燥湿，故对肝脾不调湿气太盛引起的痛泄有卓效。秀秀马不停蹄去城里把药抓了三十来付。吃了五帖，病就好利索了。不几日就胃口大开，恢复了健康。
　　雪桂高兴了，打死一只兔子，宰了一只公鸡，弄了酱子窝窝。几个要好的朋友，掂了几瓶酒来了，说给化子接风洗尘的。其中有会首。化子见了会首说：“你算是狗屁朋友？雪桂，叫他走，一见他我就腿痛！”
　　“不好意思，”会首说，“当时我真火了，给你了一棍子。过后也后悔，想想你也不是那号人。不行了你给我一棍子报报仇！”
　　“算了，算了！化子不是鸡毛见识的人。”雪桂说，“化子，今日破个例，喝白酒，兴奋兴奋，飞黄腾达！”他真个不推辞，同大伙儿大吃大喝。
　　正乐间，秀秀来了。雪桂说：“女儿，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酒足饭饱之后，他礼貌十足地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喊道：“秀秀过来！”秀秀端着饭碗来到他面前，边吃边说：“你是给我治肥胖病的吧？”
　　“为了不叫你伯伯给你累心，吃几盒香砂胃苓丸，就不胖了，变俊了找个婆婆家，有个最后归宿！”化子语重心长地说，“伯伯一年比一年老了，也不能靠一辈子。”
　　秀秀点点头，赶紧吃完饭，给三轮加了柴油，准备下地摘棉花。
　　朋友们忙时也不能久坐渐渐散去。
　　雪桂给东北亲戚拨通电话，说明了化子的详细情况，对方正缺少个中医，非常高兴。
　　次日，雪桂不顾繁忙，送他去了邢台，登上了前往东北的列车。绿瘦红肥，山水迢迢，霜色正浓。长空孤鸿，向着寒冷的北方奋飞。他心中忐忑不安，想天涯海角，寄人檐下打工为生，未知人家老板见了真实的自己又将如何看待？欲知详情，且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