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梁》下 五、酒厂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6-21 09:53:08 字数:11340
梁能刚知道红卫对晚芽那种忘恩负义的德行,本来不想与之搭三,由于好奇心也去看热闹。对于红卫那种大操大鼓他看不懂。心里嘀咕着,红卫弄虚作假造劣质酒吃死了人,把一个好端端的酒厂折腾倒闭,没判刑,就拘留了六个月。从拘留所出来,别的倒闭酒厂的厂长都灰溜溜的不敢见人,他倒好,还敲锣打鼓大造声势,又弄了个房地产公司。一个好端端的酒厂弄得一片债,这个房地产公司可是个玩钱的行业,他哪来的钱?
梁能刚嘀咕着回到家里,也就是自己的酒厂。晚芽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抱着盼盼在等他吃饭。他看着一桌子的菜,又嘀咕了……
“呆什么呀?菜都要凉了,快洗手吃饭。”晚芽心情烦躁,把盼盼往藤椅一塞,用开瓶器对着木塞子转呀转。
梁能刚从厨房出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问:“还有谁?”
晚芽往两只高脚杯里倒着红盈盈的葡萄酒,说:“今天不请人,是咱两的日子。对,盼盼可以参加的。你忘记了今天……”
“啊!想起来了!看热闹看忘了。喏!我还买了……”梁能刚如梦惊醒似的从背包里捧出一束红玫瑰。
晚芽接过玫瑰,烦躁的情绪略微舒缓了些:“什么好事把你迷住了?”
梁能刚对着藤椅里的女儿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别打岔,跟你说正经的。”晚芽说,“上午工业公司的刘主任来过,说公社的酒厂关门了,少了不少税收,希望我们把酒厂发展起来。”
“真的吗?”梁能刚不无兴奋地说,“今天这酒该喝!来,干一杯!”说着举起了高脚杯。
晚芽找了个花瓶,一边把玫瑰插进花瓶里,低头左弄弄、右弄弄,一边说:“一开始主张卖给红卫的就是刘主任。那时候,我是厂长,连招呼不打一个。”
“现在被红卫一败精光,他后悔了。”
晚芽从养鳗鱼场回家时,梁能刚把她邀请来荷花酒厂,那时候能有个去处即可,其实荷花酒厂根本称不上厂,设备都是买别人家淘汰的破旧货。虽然这两年对于厂房和设备做了一些提高改造,可是,听说李记酒厂扩建了,心里也痒痒的。今天刘主任来说了,有点心动,自己亲手发展起来的厂,自己心里有数,根本不是荷花酒厂能比的。
“去这么久了,才回家,人家心里焦急。”晚芽说。
“这是好事,焦什么急!”
晚芽本来烧一桌子菜是为去年她和梁能刚,一起喝醉老酒后冲破了世俗。正在她庆祝自己的勇敢决定,刘主任来了。他送来的这个梅子,她既想吃又怕酸,她希望梁能刚快点回家,两人好好商量商量。梁能刚出去结账,等呀等,等得有点心焦火燎。
“为什么刘主任一个人来,还挑今天这个星期天。”
“啥人晓得伊。”梁能刚放下酒杯,稍停,重新又举起酒杯说:“来喝酒!”又给盼盼的小碗里夹了一块香肠,给晚芽夹了一块带鱼,说,“谢谢你们娘俩!我只要有你们娘俩就够了。”
“李记酒厂又新盖了厂房。”
“到底是老字号!”
“可是,两年前石巧河酒厂比他大好几倍。”
“都是红卫……”梁能刚从椅子里抱起盼盼,又说,“我今天去看热闹,所以回家晚了。嗳,晚芽,你晓得我看到了什么?告诉你,你做梦都想不到的。红卫大张旗鼓在县城开了家房地产公司。”
“他这样的人……”
“他人模人样的当上了‘金海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县里来了一群的领导参加他的剪彩仪式。乡程副书记,哦,现在是程副县长亲自到场剪彩。你说怪不怪,石巧河酒厂亏了那么多,还卖假酒吃死了人,他仍然那么的风光。”
晚芽剔着鱼骨头,正要把一调羹的鱼肉送到盼盼嘴里,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调羹。盼盼哇哇叫着,用小手里的调羹把鱼肉打落。
晚芽生气地说:“打你喏,光吃现成食了,还要哪能。”盼盼见母亲对她发脾气,扁着嘴要哭了。
梁能刚拍着盼盼的背脊,给她夹了只虾仁,说:“盼盼不哭。别跟孩子生气。”坐下来又说,“当年酒厂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他,他一夜之间成了大富翁,现在倒是一屁股的债。背着一身债不还,却还有钱办房地产公司。”
晚芽用手绢帮盼盼擦着脸上的米粒和眼泪,感慨地说:“好了,我们看不懂就不去猜了。来喝酒,吃菜。想他干嘛,给自己添堵。”
“对,对,我们吃菜喝酒。”梁能刚又说,“对呀,你倒说说刘主任让我们发展酒厂的事。”
“这事,我烦着呢,一直等你回家商量……我们这种人,干得好也不好,干不好也不好。不努力做,自己没饭吃,别人瞧不起。拼命工作吧!干好了,一群眼红的人围着你,不是想分你一羹食,而是直接一口吞了你。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就成了别人食品了。”
“刚才你还羡慕李记酒厂又盖了厂房。”
“是啊!不发展也没有立足之地。我就想不明白,这些干部的脑子都有毛病了,明明知道红卫是块什么料,却围着他转,把他当成人才,当成英雄。我刚才广播里也听到了记者对红卫的采访。”
“他会拍马屁。”梁能刚把盼盼放回藤椅里,夹了一筷鸡蛋说,“盼盼乖,舅舅给你吃蛋蛋,你把手手伸过来给舅舅闻闻。”盼盼把小手伸到他的嘴巴。“啊!好香呀。你看,小孩子都爱吃马屁的。马屁不天亮!”
“我看红卫也不像个善于拍马屁的人。而且他这种没头没脑的种,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晚芽吸口气说,“想想当年连草头都吃不上,弄点小尖头烧碗麸皮汤!唉,不死就好。”
“是的是的,来喝酒,吃菜。盼盼,我们的宝贝吃菜菜。”梁能刚又给盼盼喂了一个蘑菇,在盼盼脸上吻了吻,对着小碗里的鲫鱼汤吹了吹,说,“不烫了,来喝鱼汤。”小姑娘扳着小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用小手背擦着下巴上的汤汁,满意地哈了一口气。
“哎呦,我的女儿耶,像没吃过鱼汤,你看她这个馋相。”
“你,”梁能刚站起来到门外看了看说,“当心隔壁有耳。”
“本来么。”
“来来,吃点菜。再忍一忍吧。前几天,有人说连弟怀疑盼盼的身份,要来敲作梗。”
“嗨!怕啥,这也怕,那也怕,我们越是怕,他们越是欺上来。她不是一直说你是个软蛋吗?再看看她的儿子到底是谁生的,那么的像老光棍,还说得出来。”
“她当然说得出来。”
“嗯……像红卫、连弟这种人,倒也活得轻松。”
晚芽把盼盼抱起来,放在腿上做鸡鸡斗绕绕丝,拍拍蓬飞勒狗头上,把盼盼的两只肉多多的手放到盼盼的头上。盼盼嘎嘎地笑出声来。晚芽亲了亲盼盼软软的头发,用手轻轻地梳理着盼盼疏疏的黄头毛。心里却一直在想,刘主任什么意思?真要让我接手酒厂,总得公社里有个决议,也不可能他自己跑来……是不是……唉!
“我们明天先去看看那个酒厂再说吧。”
“我倒想去看看李记酒厂。”
红卫“买”下的石巧河酒厂,当时这个酒厂是公社的钱袋子,现在烂成资不抵债,而且声名狼藉,已经空关了一年多。工人的工资也一直拖欠着,来吵了几次,红卫躲着不出面。于是到公社去吵,公社里说,这个酒厂已经卖给了私人,公社是没有还款的义务;而且到底欠你们多少,我们也不得而知。你们是帮蒋红卫的酒厂做生活,就得找他要工资,这是天经地义的。公社最多帮你们督促督促而已,我们见了蒋红卫,一定帮你转告到,督促他把欠工人的工资,尽快结清。
这些工人像一堆垃圾一样被推来推去,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工人来酒厂搬东西。当时酒厂里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还有就是红卫的奶奶住在原来的宿舍里。一大群愤怒的工人,撞开了大门,拥进车间,熟门熟路地见什么搬什么。门卫吓坏了,立刻给公社打了电话,公社里叫他报警。跑得快的刚跑到马路,大多数工人,扛着、用自行车驮着走在厂门到大路之间的进厂路上,全被警车堵住了。
石巧河酒厂的工人,大多数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民,看到警车堵在路上,早于吓得尿了裤子。有的扔下东西就跑,有的跪地求饶,有的警察还未开口,早已哭开了。那些早出去的人,虽然已经把东西搬到了家里,听到警车来了。夜幕下,又把东西偷偷送了回来。得到消息的工人家属们也赶来了,那些女人们,因为没有动手搬东西,所以不那么怕警察。就坐在地上大哭小喊,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回我们的血汗钱。
公社里大大小小的干部也都来了,闹了一阵,最后,警察把带头搬东西的几个人带走。公社书记出来表态,一定在五天内把蒋红卫找来,把欠工人的工资做一个核实,然后写好还款计划。以后不准再到工厂来擅自搬东西,再出现擅自私拿酒厂的东西,就要上纲上线了。在出勤没有对清楚,账目没算清前,请工人们在家静等佳音。
被警察带走的几个工人,第二天也都回家了。一场风波就这样滑过去了,工人心里十分不甘却不敢再蛮干。公社里也有点害怕,程副县长怕再弄出事端来,他这个幕后老板要露马脚了。于是叫秘书把蒋红卫叫到他办公室,先把蒋红卫教训了一顿,然后叫他回去把账本拿来。
“程县长,我回去就怕被这些穷鬼撞见了,楸着不让我脱身。我倒光棍一个,就怕……”红卫从西装袋里摸出一包万宝路,给程副县长发一根,自己叼一根,“咔嚓”打开打火机,弯腰给程副县长点上。退后一步,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上一口,偏过头瞟程副县长一眼又说,“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万一他们知道了您……程县长,您的身份可是金光闪闪的。”
“住口,你威胁我。我怎么啦!不错,我提拔过你,那又怎么啦,我用人不当么。”
“可是,可是酒厂的帐都是您掌管的……”
“我叫你拿工人的出勤考核报表,听清楚了吗?一个那么挣钱的酒厂,全被你败精光。您除了赌钱、泡妞、喝酒,还会什么?”
“唉!程县长,我朝里一个人朝外一个人,我也是个大男人,还不让泡个妞。您说,您说我毕竟是个董事长。而且,而且都是些挑剩下来的,好的,上乘的,我都贡献……”
“猪脑子,快把工人出勤算清楚了,马上上榜公布。”
“银行里欠了好多钱,现在贷不到了。”
“谁叫你马上发工资,公布出勤天数,先稳一稳。这样闹下去要出事的。”
“好,好,我叫小罗明天去拿了算出来,反正房地产公司目前也没有账要算。”
程又和刘主任到酒店小酌。他们在小包间里慢慢地喝着,轻轻地聊着。第二天,刘主任就去了荷花酒厂。
晚芽把刘主任的话细细地过滤着。梁能刚收拾完碗筷坐下,做出非常正式的样子坐在沙发里,晚芽把熟睡的盼盼送到房间里出来说:“刘主任叫我们发展,但是听他的口气好像要我们接管石巧河酒厂。”
“这有什么不好,一个现成的比我们大得多的酒厂,而且又是你一手开创的,轻车熟路,有什么问题?”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一个不祥。那好吧,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吧!”
到了第二天,晚芽却说要回家看看,梁能刚觉得她已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而且去酒厂也算顺路,准好去看看三奶奶。她一个人留守着一个偌大的家,随时迎接回家的飞鹰。黄常衡和桐江回家得多一点,晚芽生了盼盼后,回家少多了。突然想起回家,心情非常的激动。到柜子里理出一堆的小杂品,都是出差时买的,也有朋友送的,当时随便往柜子里一塞,过后一忙也忘记了。想起回家,想起三奶奶,才去翻这些小杂品。有奶糖、饼干,有红枣、桂圆,有太阳神口服液、葡萄糖奶粉,也有茶叶等等。
“三奶奶——我回来了。”车子还没有停住,晚芽就隔着窗子喊。
“啊!晚芽姑娘回来了。”红卫的奶奶从屋里出来。
“呀!红卫奶奶也在。”晚芽说。
红卫奶奶低低地看着脚尖说:“在酒厂没事,到三奶奶这里说说闲话。”
三奶奶听到声音,从东上房出来,右手的中指上戴了一个铜针窝,围兜上一条蚂蚁线下摇晃着一只缝纫针,她用手捋了一下白发,笑得两只眼睛成一条逢,说:“什么风把大忙人吹回家的。咦!你们回家怎么不把盼盼带来,让我看看,几个月不见,一定长高了,能走路吗?”
“要扶着走,还不会自己走。”梁能刚说。
晚芽提着大包小包,跨过了堂屋的门槛,回头说:“不能下地时,带她出去,我们大人做主,现在带着她要多费一条心,一眨眼,不知道钻到哪个犄角旮旯。”
红卫的奶奶给他们倒了杯开水说:“你们聊吧,我来了一些晨光了,该先回去了。”
晚芽站起来挡着红卫奶奶,说:“哎哎,我们刚回家,奶奶怎么就要走了,刚才经过小镇时,梁能刚买了点菜,这里一起吃饭了。奶奶,我们也有一些时日没有见了,今天正巧,一起吃顿饭,大家一起说说话。”
“晚芽姑娘,我,我对不起你。红卫这个杀千刀和他爹一样的没有良心,你救了他,他却处处为难你。”
“奶奶,这些与你无关,你是好人,我知道的。红卫不好,我也有责任,没有带好他。”
“晚芽姑娘,你快不要这样说了,天底下那有你这样的好人。这样说了,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到泥土里。”
三奶奶到菜地里,折了几支毛豆,拔一淘篮鸡毛菜,挖了两棵芋头,摘了一围兜的洋扁头,和红卫的奶奶一起动手烧饭。梁能刚帮着剥毛豆、洋扁豆。晚芽到上房,把三奶奶正在缝的被子缝好了。
四个人坐了四方桌的四边,倒了一点晚芽带来的米酒。一边吃饭,一边聊,先聊晚芽离开酒厂的这几年,也聊红卫没脑子等等。聊着聊着,聊到刘主任让晚芽接管石巧河酒厂的话来。
红卫的奶奶看了晚芽一会儿,又看了看梁能刚,随后夹了菜送到晚芽前面的盆子里。晚芽看着红卫奶奶给她夹的芋头,对着她笑了笑,端起盆子小小的咬了一口。晚芽心里有点疑惑,但也猜不出原由。
三奶奶也觉得红卫奶奶有点儿反常,三奶奶想,红卫的酒厂倒闭了不是一时半会的。也许今天大家又说了,刺激了她。于是三奶奶故意把话题串开了说:“晚芽,下次来,一定带盼盼来。”
梁能刚说:“我们是有事,带了她不方便。”
红卫的奶奶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说:“石巧河酒厂要卖,晚芽还是不要买的好。”
“奶奶,您说为什么?”梁能刚说。
红卫奶奶看着三奶奶,三奶奶说:“老妹子,你想说什么,你说吧。晚芽和梁能刚都是想得开的人,如果你觉得这样会断了红卫的退路,我想晚芽、梁能刚不会强求的。刚才说买酒厂,是刘主任要他们买。”
“就是这个刘……”红卫奶奶朝外看了看。三奶奶说:“这里都是一家人。”
“晚芽姑娘,你是个大好人,你对我,对红卫的好,我今生报不了,不能看你们……”
“奶奶,你说吧,我们都能理解接受的。”晚芽说。
“红卫,我是没有办法了,毕竟他自己愿意吃这堆屎。晚芽和梁能刚是个正路人……”她喝了点酒,又说:“我想,我想,反正大家只当我没说,自己怎么知道,自己心里留着。出去不要话我说的。”
“奶奶,我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晚芽,你买这个酒厂永远赚不到钱的。你们看到红卫买了酒厂,实际上是他们买的。所以亏得这么快,这么多,因为他们的用处太多了,天天来要钱。酿酒增加水,红卫这个猪脑子那能想得出来。”
“……”晚芽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买,我们自己拿钱,与他们撇清。”梁能刚说。
“还是谨慎一点好。”三奶奶说。
“我想呀,这么挣钱的一个厂,公社里怎么就送给了红卫这个没有背景的毛孩子呢?而且他又不是什么技术骨干,原来是……”晚芽拿着筷子,轻轻地敲着桌子,过一会儿又说:“奶奶,谢谢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芽姑娘,请你相信我,也请你守口如瓶。”
“我相信你,我想一定是红卫跟您说的。”
红卫奶奶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说:“晚芽姑娘……”然后泪流满面,梗咽起来。
“奶奶,别这样,你有什么难处,只要晚芽有的,晚芽一定给你。”
“晚芽姑娘,你是个好人,救了我,救了童年的红卫。我,我是一头撞到了活菩萨。病贫交加的我,没人管。是晚芽姑娘收留了我们婆孙俩。我原指望红卫能跟着你,在酒厂当个工人,有口饭吃。以后捡个黄毛丫头成个家。可是,可是不知道怎么轧到他们一起,看起来风光得了不得。唉!这个孩子算没用了,晚芽姑娘你白辛苦一场,你为他费尽了心血,累出了病。到头来,一块烂杨松,唉!我无能呀,我对不起晚芽姑娘,对不起酒厂的老师傅,对不起三奶奶,对不起祖宗。我还活着做什么呢?真是糟蹋粮食。早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妹妹,各人头里一片天,你已经尽职了。现在这个社会,真的让人防不胜防,本来红卫开始向好了。谁知道出来这几个坏人。老妹妹别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们姐妹一场,你看这个黄家的人都飞出去了,我正想有个伴,你还是住过来吧,我们也好说说话。现在这个黄家,热闹起来几桌子人吃饭,飞走了,就我一个人看家。”
“三奶奶,谢谢您!真的非常对不起您,您为我们付出太多了,我们一个个都飞走了,您为我们流干了汗水,我们却让您孤孤单单地寂寞守家。真的,太谢谢三奶奶了。因为有三奶奶帮我们守着这个家,我们才有随时飞回家享受家的温馨。”晚芽夹一个肉包子给三奶奶盆子里,又夹一个肉包子给红卫奶奶的盆子里,说,“奶奶,您也别说晚芽收留了你们婆孙俩,您住到我家,给我家增添不少的活力。我在外面奔波的时候,很累,很累,就想到回家息息,想到家里有两个奶奶烧好了菜等着我回家,我心里就觉得特别的温暖。”
晚芽停了停又说:“我说呀,奶奶明天开始就住过来,给三奶奶一个陪闹热的人,给我们一个温馨的期盼。红卫的事,只好顺其自然,兴许突然发生个意外,他浪子回头了。”
红卫奶奶伸着右手连着头一起摇着说:“唉!浪子回头,难那,我是望不着了,你看,前几天,又去出风头,什么房地产的董事长,董事长,要是真懂事,我烧高香了。一出一出的尽做些不着边际的出头椽子。有人对我说,红卫奶奶,红卫是大老板,你可享福了,铜钿银子垫脚路。前头你带得辛苦,现在给你添彩了。唉!别人家哪里晓得呀。”
红卫奶奶用衣袖擦着眼睛,摇着头说:“有了钱花天酒地,那里记得回家的路。没钱了,又想起奶奶的退休工资。有钱时一沓一沓地扔出去,昏天黑地哪里还记得有个奶奶在家抬着下巴等他。香烟钱没有了,汽车加油钱欠得多了,再加油要现款了,才想起回家。没钱了,一百元、几十元的来盯着要……唉!我是上世做了坏事,才摊到这样的儿子、孙子。”
“老妹妹,别说了,你呀,好懒还有儿子孙子,我还羡慕你呢!”三奶奶拍着红卫奶奶的手背说。
红卫奶奶挂着泪笑了笑说:“唉,好起来呀倒也蛮好的,烧了菜,总是奶奶您吃,奶奶您吃。吃小吃糖时,剥了糖纸硬塞到我嘴里。对呀,人总是有好有糗的,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何况还是个孩子呢。”
红卫奶奶被三奶奶一说,沉重的心情轻松了好多,呼呼地喝完小碗里的汤。和三奶奶一起收拾桌子。
三奶奶旧话重提:“明天住过来陪陪我吧。”
梁能刚和晚芽回堂屋里,晚芽从带来的小杂品里,挑了几样。梁能刚说:“送给红卫奶奶?”
“是的,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对红卫奶奶既是同情,又觉得她太不理智了。”
梁能刚说:“庄稼人家的好,孩子自己的好,天下的父母都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再烂的孩子,也是自己身上的肉。气急了骂几声,打几下,也只限在自己动手。别人说了一句半句贬义的话,心里就不舒服,别人打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天大的事了。”
“哲学家,你理解的太深刻了。”
“我是从连弟的父母那里得来的,在她父母看来,连弟再怎么样都比我们梁家的孩子棒。”梁能刚说。
“我听说过,连弟的父母说我们的盼盼不如连弟的儿子。”
“你这边一定是盼盼比连弟的儿子强,在老光棍和连弟那边,肯定是他们的儿子比盼盼强。而且理由更充足,我们生了个女儿,他们生的是儿子。”
“我们的盼盼已经能自己吃饭了,还能扶着走几步。我前天看到过那个孩子,瘦得像个猴精,扶着站都晃晃跌的,走路,根本不会分步。口水流个不停,看着真恶心。”
“因为那不是你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流口水就不会嫌脏了。”梁能刚话锋一转又说:“下午去哪里?酒厂去不去。我觉得即使不买,先看看也何妨。”
晚芽觉得梁能刚说得对,看看也何妨,出来了几年,倒也想故地重游。自己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汗水,梦里常常梦见在酒厂里奔跑。转念一想,今天,还是不去的好,一会儿红卫的奶奶回去了,一定会在酒厂相遇,她要难堪的,她冒险把酒厂内幕告诉我们。我们虽然只是去看看,老人家以为我们不相信她。想了想说:“能刚,今天还是不去酒厂吧,我们到了城北,就去看看李记酒厂。听说李记酒厂发展得相当快,老掌柜的孙子买了一套新的设备,我们去那里参观参观,好吗?”
“也好,那么跟老人家打个招呼,我们就出发吧!”
晚芽拎着几个油纸袋,送到厨房,对两个正在洗碗的奶奶说:“我们吃了,噜噜嘴巴就走,一台子碗筷让两位奶奶辛苦了。红卫奶奶,这个给你带回去吃。”
“做啥呀,让三奶奶吃呀。”
“三奶奶也有的,她的一份在堂屋里的台子上。”
“那么,我少拿点。”
“嗳!给你么,你就拿了。我这里小吃是不脱的,一会儿这个来了,一会儿那个来了。”
“三奶奶,红卫奶奶,我们现在就走了,去李记酒厂看看。”
“好,好,等一下,我给你拔点鸡毛菜,摘点洋扁豆带回去。”
“不了,下次来拿吧!哦,对了,红卫奶奶,你回去把衣被准备准备,我明天叫驾驶员开个客货两用车来,帮你搬过来。”
“这个,三奶奶说说笑话,晚芽姑娘怎么当真了,我看不合适吧。”红卫奶奶说。
“合适,合适。老妹妹,我是当真说的,不是说笑话呢。晚芽,那么就这样吧,一言为定。嘿嘿,嘿。”三奶奶拍了拍红卫奶奶的背脊笑着说。
“好,说定,我们走了。”
“三奶奶,红卫奶奶,我们走了,过几天再来。”梁能刚说。
“路上慢走。”两个老人抖着湿漉漉的手,送到院子西边。
梁能刚摇下车窗,晚芽、梁能刚探出头,把手举到肩膀摇了摇。然后一打方向盘,走了,梁能刚说:“家里有个老人真好!”。
从李记酒厂回来,晚芽有点儿朦了,人也呆了。想翻翻书却看进去,也懒得换衣服,往沙发里一趟,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我去车间看看,走了一天了。晚上吃什么,你弄一下。”梁能刚说。
“哦,对了,你去跟姆妈说一下,今晚盼盼跟他们睡。”
“累了?”
“好困。”
晚芽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既不听音乐,也不看办公桌上的报表,手里捏着本报告纸,两只脚板头微微一动一动。
“黄厂长,今年汽水线什时候上。”一个车间主任来问。
“哦,梁能刚去了车间,可能找你。”
“好的,我回车间去。”
车间主任走了,晚芽起身关上了门,又回到沙发上躺着。
渐渐地两行泪水从眼角淌到耳边。他们到李记酒厂参观,因为原先李记酒厂比石巧河酒厂小得多,立足于自给“李记家常菜”馆的供应,外销的数量极为有限。而石巧河酒厂,基本是外销,本地占了六成的市场,在上海、苏州、杭州都有专营店。还卖到东南亚。可是,现在,李记酒厂比当年的石巧河酒厂的销路还要广。
当他们的汽车从黄岸上下去,远远就看到“李记家常菜”馆,四相房屋变成了两排三层楼,白墙、琉璃瓦,屋前种着五颜六色的花木,一条水泥路从黄岸通到前排楼房前宽敞的院子,再往东转弯往北直达酒厂。
屹立在“李记家常菜”馆的东北边的李记酒厂,四周花格子围墙外边种着各式果树,南边两扇钢管大门对着一个宽敞的水泥院子。几栋宽大的厂房围在围墙里,高高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白烟。
老掌柜带着梁能刚和晚芽走进酿酒车间,梁能刚惊呆了,晚芽惊呆了。看不到工作台、大灶,凉米饭的大笾。晚芽第一次看到白铁皮做的蒸煮箱,哆哆哆地冒着白色的蒸汽,横的竖的白铁皮管子,秩序井然地从锅炉连着各个蒸煮箱。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白口罩的工人,有的从蒸煮箱里把煮熟的米饭,一盘一盘从架子上抽出来,装在小推车上,有的把泡过的糯米装进盘子。
他们跟着运米饭的小推车来到酿酒车间。偌大的酿酒车间里没有裹着稻草的大缸,数不清的高高的白铁皮圆桶整齐地排成好几排。有个工人在每个圆通外边的表箱上看着几个指针的晃动,然后在本子记一下。升降机器把小推车上冒着热气的米饭盘子升到圆桶的上口,工人把扳手一拉,米饭倒进圆桶。技术员拿着早已配好的酒药,踏着小梯到圆桶口用大铲刀把米饭与酒药拌匀,盖上软木盖子。
成品车间的两扇白铁皮门开着,一辆铲车正在给运输卡车装货,用稻草绳打捆的,用硬纸板箱包装的,还有大木桶装的散装酒。后面还排着好几辆大小不一的卡车。老掌柜说,有的地区要货多就派大卡车,要货少的放一辆小卡车。
前面楼上,陈列室里陈列着,各种、各时期生产的米酒、啤酒、高粱酒等的样品。三楼上一间窗明几净的室内,圈了个玻璃房子里,两个女学生样子的工人,面对着一片玻璃试管,拿着仪表忙碌着。老掌柜领着他们在玻璃房子外面看了一会儿。告诉晚芽,她们忙着对各车间送来的各批次的样品,进行检测。合格了,发给合格证,就能从储存车间转到仓库,打包、装箱、打上生产日期,等待发货。
穿过底层的办公室,来到一个小会议室。迎面一幅巨大的地图,用铅笔画着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灰色的线条游荡在地图表面。晚芽侧着头看了好一会,老掌柜说,这个是销售到达地点,颜色是酒的品种,线条的粗细是销售量的等级。
老掌柜要留他们吃饭,晚芽推说孩子托给人带着,要赶着回家。于是到《李记家常菜》馆里喝了杯咖啡,咖啡馆在前楼的第三层,放着轻轻的音乐。这个时候人不多,老掌柜带他们进了一个小包间。服务员送来三杯咖啡,五碟点心,奶油蛋糕、豆沙心南瓜饼、李记鼎盛糕、龙井茶酥绿豆糕、香脆小桃酥。
底层排满了大圆台。两层是一个个小包间,黄海餐厅、东海餐厅、临海餐厅……芙蓉餐厅、玫瑰餐厅、牡丹餐厅……。
后楼是客房。晚芽想,这个海边的小酒馆发展了,酒厂发展了。但是,这个客房有人来住吗?老掌柜看出了晚芽的疑惑,笑着说我们有十多辆小面包车,每天到几个车站、码头接客人来。他们一听说到黄岸边看长江涨潮落潮,兴趣就来了。来了一次,再来临海时,特地找我们的车。
回到家里,晚芽往沙发里一躺,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真好!”
“什么真好?晚饭吃什么?”梁能刚从车间回来。
“吃吃,还吃什么。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总是在原地转呀转,我被社会抛弃了。”
“咦!快四十的人就不吃晚饭了?”
“别烦我,我烦死了。”说着坐起来走到桂花树下,一屁股坐到一张旧藤椅子里。
梁能刚这时候心情好极了,刚才去车间看了一下,米缸里酿的酒都成熟了,成色和香气都是上好的,这批酒一定能买到特级的好价钱。
他来到灶头间,煤饼炉子的风门还没开,于是先拔了风门。开开小碗橱,也没有现成的菜,冰箱里有一块肉还冻着。看看天色已经黑了,去菜田里弄菜也看不见了。于是开窗对着桂花树下想心事的晚芽说:“风门没开,也没有现成菜,等水开了,下碗鸡蛋面,好吗?”
“我躲到这里了,还要来烦我。我不知道,别问我,我心急如焚。”
“像吃了枪子,问一下都暴跳如雷。”梁能刚关上窗,在水泥板下找了一把青菜正洗着。晚芽进来了,跌进沙发里说:“我倒想吃颗枪子,我太失败了。”说着滴滴兮兮地哭了。
梁能刚做好了两碗鸡蛋青菜面,端到桌子上说:“肉还冻着,菜田里看不见了,夜晚就将就将就吃碗面。”说着去拉晚芽。晚芽还在擦眼泪,跟着来到桌边,用筷子挑起面条说:“你看了李记酒厂什么感觉?”
“震撼,非常佩服。我第一次看到怎么先进的酒厂,第一次看到做米酒不用大灶,第一次……”
“别第一次了,我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我好好努力吧!”
晚芽噗呲一笑,抱着梁能刚的脖子亲着说:“谢谢!请问怎么努力?”
梁能刚笑着说:“我一直在好好努力着呀!”
晚芽立马晴转阴,深深地吐口气说:“你不羡慕?”
“我的酒厂虽然比他小,但是,在我的同学、朋友中已经是个佼佼者。”
“不求进取。”晚芽肚子里咕咕叫着,于是呼呼地吃了一回面又说,“我真后悔,当时要不是顾忌酒厂、鳗鱼场,我跟着桐河一起去读大学,现在不是个工程师,也是个大学的讲师。”
“你妈咪不是美国名牌大学毕业生,现在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分公司里的部门经理,她的年收入有我们酒厂多吗?”
“她是为了爱情,要是他留在美国……”
“是呀,她是为了爱情,你是为了事业放弃学业。”
“我现在后悔了。”
“你现在也不差呀,起码比向琴强。”
“向琴工农兵学历回校重考,那有什么,带薪学习。”
“上次我见到她瘦了好多,看上去老相很多。你想她在学校的压力有多大,一个老妈妈和小年轻一起听课、考试。”
“梁,跟你瞎嚷嚷,说说瞎话,我心情好多了。从李记酒厂回来,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乱麻,心里堵得慌。李记酒厂先进的设备,在我眼前放着电影。我努力梳理,理还乱,心里乱极了,烦闷透顶。我内心是祝贺老掌柜的,可是,总有一股酸酸的妒忌心绪。我理呀理,想把自己烦躁的心情理顺,我静静地想啊想,想把我狂躁的原因找出来。”
晚芽觉得好过多了。她去洗澡时,看到镜子里不再年轻的自己,扶着镜子又哭了。她拧开水龙头任凭哗哗的温水飘到自己的脸上、背上、腿上。她使劲拧着毛巾,心里喊着,我老了,老了。该我青春奋斗的时候,我都错过了。嫁给蒋革委会,浪费最宝贵的青春,被逐出酒厂浪费了几年,去鳗鱼场有浪费了两年。唉!这个时间呀,怎么就那么快的滑过去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却要踏进四十岁的门槛。
李记酒厂呀,只用了几年的时间你就壮大得那么的大,我浪费的时间,有好几个李记酒厂发达的时间。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浪费了的时间追不回了,今后再也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还有一定要在梁能刚这头安于现状的慢牛背上,时时刻刻地抽上一鞭子,我们“荷花酒厂”落后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对!我要忘了年龄!要像小年轻那样朝气蓬勃,朝气蓬勃!
突然一个念头跳出来,把自己的年纪设想的小一点……她笑了,高呼:晚芽,努力吧!
或者还是把石巧河酒厂接下来,那么追李记酒厂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