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梁》下 三、李卫忠出事了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6-07 15:14:37 字数:10404
大舅舅已经好多时没来南宅,大舅妈也不再做她那个下世生意。北宅上不再烟雾缭绕,似乎天涯海角的大鬼小鬼都被大舅妈捉完了,北宅上终于可以清静了下来。大舅舅的衣衫也比以前光鲜了很多,大舅妈开始穿起时尚的衣衫。手上也有了金戒子,耳朵上的金耳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脖子里的金项链、金锁片又粗又大。过了些时日,手腕上也戴上了金手链。
大家都说这是大舅妈那几年捉鬼时挣的。
这天,晚芽又给家里送些米、面,三奶奶说饭都熟了,叫晚芽吃了饭走。晚芽和三奶奶正说着话,随着咳得、咳得的声声咳嗽,大舅舅跨进了东边的厨房。其实他是看好了晚芽的汽车进来,才跟着过来的。大舅舅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脚上也换成了蓝色的跑鞋,鞋底的边雪白、干净,走起路来蹄嗒声也轻了好多。
“哎呦,大舅舅啥风把您老吹来的。”三奶奶抿嘴一笑,目光却在大舅舅光鲜的衣冠上滚了一圈。
“窃,三奶奶这话。外甥女回家了,我就不能来看看外甥女吗?”
“能,能能,请坐。”三奶奶用抹布把椅子,从靠背一直滑到坐垫擦了一边。
“晚芽,吃饭呢。新单位好吗?要珍惜哦!不能再被人家退了。”
“舅舅您有事吗?”
“没,哦,有点小事。”大舅舅清了清嗓子,回头看了看三奶奶。
“我去挖棵大蒜。”三奶奶伸手从悬勾上脱下一只小篮。
“三奶奶是自家人,舅舅您说吧。什么为难事,正好让三奶奶一起参考参考。”
“家里事。”大舅舅用眼睛瞪了三奶奶一下。
“三奶奶是家里人。舅舅您放心吧……”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说着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哈着气说,“晚芽,你也晓得的。北宅那间砖墙、稻草屋面的房子,以及南宅上的几间,是,是你们……”
“是的,是我们自己砌的。”
“是你们砌的,可是,那时候,你家病的病,打倒的被打倒,小的小,根本没有钱。是用当年你姥爷留下的钱砌的。北宅一间,南宅八间。就算男女平等也得三份分,那么我应该有三间……是吗?我是长辈,所以讲话一定要站在公正的立场,我向来如此的,外甥女,你是晓得舅舅一贯作风的。”
三奶奶愤愤地说:“这是谁说的。落脱下巴壳子!”
大舅舅恨恨地用眼神虎了三奶奶一眼,欲言又止,随后又咳嗽一阵。装作没有听见,他又连虎了三奶奶几眼,分明他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恨。
“哦,大舅舅。那时爷爷跟您说他有都少钱?”晚芽说。
“这,应该不少,好像还有一小罐子的金戒子。”
“舅舅,这个‘应该’等于几?铜钿银子不能毛估估的,有一钿算一钿。西宅上兄弟因为借钱、还钱,算错了几元钱,不就大打出手吗。”晚芽朝三奶奶笑了笑又说,“爷爷跟您说的时候,还有人在场吗?”
“没有,不,好像还有老二。”
“爷爷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临死前跟儿子交底是天经地义的。那么他老人家一定也告诉您钱和金戒子藏在什么地方。”晚芽双目紧紧盯着大舅舅。大舅舅站起来往外移了一小步,丢下手里的烟头,使劲碾灭了火星,忽又坐下来说:“放在你妈妈房里的箱子里。”
“舅舅耶,那时候红卫兵三天两头来抄家,你们没有拿走,一定被红卫兵抄走了。唉,唉,好可惜。”
“不,不可惜,后来你们不是用这笔钱……”
“舅舅,刚才您说的是金戒子,卖了金戒子的钱才对。”
“对对,卖了金戒子……”
“舅舅,您早不说,晚不说,一定现在有了我们卖金戒子的证据了,所以,今天—”
“那时候看到你家困难,因此当时没说。现在舅舅有困难了,所以只好厚着老脸来说。”
“舅舅,当年你们厚着脸拿走了我们唯一可以栖身的两间屋,我们一家差一点困马路。今天,你又想占有晚苗拿钱盖的房子。叫一声舅舅,告诉您,办不到!要房子得有法律文书,请您老拿了证据去打官司。”晚芽把筷子在菜碗里恨恨一戳。
“逆天啦,外甥女敢与舅舅叫板,真是改革开放了。舅舅是当你自家外甥女才不动法律打官司,真要较真,嘿嘿,怕你黄厂长脸上挂不住。”
“舅舅,外甥女已经被您到处宣扬得不成体统了,外甥女要脸上挂得住,只有靠法律文书来洗清一脸的污垢。”
大舅舅在晚芽这里碰了钉子,第二天去临海中学找黄常衡。他的真实意图:北边房子翻楼房,顺便把黄家的草屋拆了,他可以独享一个院子。再到黄家弄点钱,反正现在晚苗在美国挣大钱,不在乎两间房的钱,当年她回家一下子盖了五间房。黄常衡说这间草屋是我盖的,我可以作主,南边房子是孩子们盖的,得与孩子们商量。
“弟弟,要是玉凤在,我也不跑到这边来了,现在玉凤走了,人走茶凉。”
“大哥,孩子们盖的房子就得与孩子们商量。”
“是吗?明明拿我父亲的钱盖的。”
“大哥,你考虑考虑吧,我要上课去了。”
在晚芽、桐江的坚决反对下,后来只同意他们家盖楼房时可以暂住在草屋里,其他非理要求坚决不同意,他要打官司愿意奉陪。
大舅舅家,拆了两间老房子,开始做三间屋的圈梁。这个圈梁做得来25公分宽,30公分高,队里的人都来围观,有人说这是四层楼的基础耶。大舅妈兴奋地说:“当年老爷子样样裹给女儿女婿,现在我们要争口气,盖个三层楼房给他们看看。李卫忠在他们家前面盖了三层楼,我们就在后面盖三层楼,把他们压在中间。这就叫做好女不穿分来衣,好男不吃分来饭。我家靠不着遗产,自家争气。”
“这么多年,一直我们在照顾他们,老头子的钱、金戒子给了他们不说,活着的时候还当牛做马的帮他们干活。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脱了裤子捞围腰也要盖楼房。”大舅舅当着众人的面,好像有千古委屈似的,一定要出出气。所以高八度的音量还要夹杂着一连串的重音节。
一个社员瞄着塞得乱七八糟的草屋说:“你们一家人现在挤在黄常衡的这间草屋里,盖好楼房起码四五个月,也够你们受的。”
“什么,什么,这草屋啥晨光成了他们的,真要是他们的房子,我们现在住在里面,早被赶出去了。是我父亲的钱砌的,南边这八间也是我父亲的钱砌的。”大舅舅好像脾气特别大。那个社员吓得连声说:“原来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看到以前是他们住的。”怂一下肩膀缩着头讪讪离去,其他的人怕吃着隔壁拳头(不应该挨的打击),作鸟兽散地走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桐江起来帮助三奶奶劈树柴。突然看到几辆警车开到李卫忠的楼房前,横路上还停着两辆草绿色的卡车。下来一队腰跨盒子枪、手提警棍的武装警察,看热闹的人都被一根绳子挡在外面。警察进去把李卫忠和那个女人用手铐铐上带到警车里,还有一些人,从屋里搬了好一阵子,有纸盒子、有编织袋、有木箱子、还有用绸布裹着的,全搬到卡车上;临走,在大门、小门、窗子上贴上盖有临海公安局图章的封条。
有人去告诉了李飞,李飞开着电动轮椅挡着警车说:“你们怎么乱抓人,你去调查调查,我家是三代老贫农。抓人要有证据的。”
“你会知道的,现在请你让开一点。”一个警察推开李飞的电动轮椅,一队警车呼啸而去。
李飞指着远去的警车,大声叫着:“你们一定是听信了那个小人,那个人渣,婊子养的谎言,卖x。哼!人在做天在看,做坏事的人要遭报应的。”
这时候有人从大队里回来,说李卫忠参与了好几起的盗墓。刚才搬走的都是他参与盗墓的分赃;他带回家的女人,是他们盗墓团伙里的人。
黄常衡的弟弟从香港打来电话问,最近有人叫他儿子卖古董。是不是你们家的?还是梁家的?这些古董是不是祖传下来的?
黄常衡回话,咱们家的古董当年已经散尽,这个你是知道的。石家解放前只是个小商贩,我没有听说过有古董什么的。梁家有没有不知道,但是,梁冉华是第三代了,而且从小在美国长大,所以不会接手梁家的古董。
“啊!那么这个小鬼头哪来的古董,他说那次来大陆参加你们婚礼时,认识的人托他卖的。”
“弟弟,叫他马上报警,不要再卖了,会不会是盗墓的走私古董。”
“啊呀!那怎么办,他已经卖了好几件了,要真的是盗墓古董,那要吃官司的呀。”
“手上还有吗?拿去鉴定一下就知道是家传的还是盗墓的。如果是盗墓赃物走私的,马上报警,刻不容缓,弟弟,切记!”
过了三天,警车和警察又来了,这次没有到李卫忠家,也没有找李飞。直接开到大舅舅盖房的工地,撬开架空地面的楼板,搬走了七八件用塑料纸包着的古董。并且带走了大舅舅的小儿子——小虎。
大舅舅、大舅妈大哭小喊的来到南宅——黄常衡的家。黄常衡正在为弟弟的电话焦急,所以晚上把晚芽和桐江都叫回家。刚开始端碗吃饭。
大舅舅前脚跨进门,身体还没进屋,就大声嚷着:“常衡呀?常衡呀?”
“大哥,怎么啦?”
“小虎被警察抓走了。”
桐江放下手里的饭碗说:“舅舅,我倒要问你。”
“外孙不用问了,今天我不是来要房子的。我家出大事了。”
“舅舅,你刚说过小虎被警察抓走了。我是问你小虎有没有托我的堂弟卖古董?”
“啊呀,这些,你堂弟远在香港,我怎么知道呀?我家小虎被警察抓走了,快,快帮着想想办法,救救小虎。”
“舅舅,小虎为什么进去我们都不知道,你说,叫我们怎么去救他?”
“我也不清楚啊,好像,好像李卫忠找他一起做什么生意。我也不知道他们做什么生意,反正现在两个人都进去了。我家小虎是个老实头人,都是被李卫忠带坏的;不,不是的,是李卫忠欺骗他做的。”
“舅舅,我再问你,今天从你家楼板底下搬走的是什么?”晚芽说。
“是,是李卫忠叫小虎卖的瓷器。”
“卖到哪里?”
“我不知道呀,晚芽,你这么对你的表弟漠不关心呢?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关心他们生意上的事。”
“舅舅,我告诉你,小虎就是为这个生意才抓进去的。”
“啊!卖几个瓷瓶还要吃官司。我们家里买了那么多的杯呀碗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说那个卖碗给我的人吃过官司。啊呀,怎么办,常衡呀,你是校长,认识的人多,快帮我打打电话,问问看,小虎进去了关在哪里?有没有给他吃晚饭?”
“他空身出去的,晚上没有被子,不要冻死吗?”大舅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进来说。
“大哥,你先别急,小虎不是主犯,应该比李卫忠轻,现在要弄清楚,他到底是只走私古董,还是参与了盗墓。”
“哎,哎,我保证小虎没有参与盗墓。没有,没有,小虎没有盗墓。我听说盗墓要吃官司的呀?”
“那么,我问您,你家这些瓷器是哪里来的?”
“小虎带回家的,他说在浙江小菜市外边的地摊上买的。”
“你刚才说李卫忠叫他卖的?”
“我是说过李卫忠叫他卖的。我听人家说,在地摊上买的瓷器拿回家卖,国家不管的。”
“大哥,你先静静,前前后后想清楚了。到底小虎是贩卖地摊货,还是走私盗墓赃物?你想想看,你知道多少?然后再做打算。”
“你,你是在套我的话。”
“大哥,我跟你说,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警察、法官都不是吃素的,你瞎编能骗得了他们吗?你瞎编的结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爸,你吃饱了撑的。你为什么事叫我们回家的,还没有跟我们说完整,我们明天都要上班的。”桐江往沙发里一躺,顺手拿过一本杂志翻着。
他想起来了,刚平反回家的时候,李卫忠几次三番的来缠他。原以为桐江坐过牢,心思就不端了,他一定愿意跟着他去赚大钱,正好利用桐江的海外关系。当时李卫忠还说过他二姐在美国,啊呀!这个李卫忠,怪不得他一下子变成了阔少爷。那么小虎一定被他拉进去的。因为小伯在香港,好像小虎与小伯的儿子也有联系。
想到这里,桐江焦急地喊道:“阿爸,马上给小伯打电话。”
“对对,常衡给你弟弟打打电话,他是大老板,会有路子的。”
“舅舅,你静一静好哇。事已至此,小虎真的走私了赶快自首。”
“自首了就不吃官司了吗?”
“总归轻一点。”
“啊呀,自首还要吃官司,那么我去给他们下跪……”大舅妈说着真的跪了下来。
“舅妈,您起来,法院是依法办事,而且你跪在这里算哪门子事?”晚芽把大舅妈拉到椅子上。
桐江把黄常衡拉到院子里说:“阿爸,看来弟弟卖的一定是李卫忠的盗墓赃物。你快告诉小伯,赶快叫小弟弟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唉!怎么把我侄子都牵涉进来了,他是因为我而认识小虎的。桐江,你说我怎对得起你小伯呢,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他给了我们那么多的帮助,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回报,反而因为我而害了侄子。”
“阿爸,这个认识过程是很自然的,后来发生的事,大家都始料不及呀。”
“阿爸,这里没有我的事?我先走了,酒厂准备改造一个汽水车间,明天要跟建筑工人签订合同,梁董等着我回去一起讨论合同条款。有事,您给我打电话。”
晚芽打开车门,舅舅追过来,拉着晚芽:“晚芽,你再等一会吧,就一会儿,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您看你弟弟的事怎么办?晚芽你先别走,等一会儿,好吧!”舅舅说着跪了下来。晚芽转过去拉起他说:“舅舅,现在都什么时候,人家都睡觉了,打电话也不合适,再说,我也不晓得往哪里打。我在这里真的起不了作用,桐江和阿爸反正今晚不走,您再和他们商量商量。好吧。”
黄常衡出来把大舅舅劝回了屋里。桐江给晚芽放了一网袋苹果:“大姐,路上慢点。我帮果农做了一个宣传小册子,他送我一编织袋新摘下来的苹果,品质很好,你带去吃吧?”
“谢谢弟弟。”
“再见!”
“再见!”
晚芽回到荷花酒厂时,已经是晚上11点钟了。她停好车,看到梁董的窗户里还有灯光,感到自己太失信用了,厂里那么重要的事,被自己拖延了。梁董一定心急如焚地在屋子里转圈儿。
“黄厂长,辛苦了,怎么晚了还要回厂里,你弟弟难得回家,不在家陪着说说话。”晚芽打开车门,梁能刚就在她的车旁边。
“对不起,梁董,家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中时间就溜走了,让梁董等急了。”晚芽关上车门,拎着小包朝办公室走去。
“黄厂长,关于汽水车间的合同条款,其实明天他们过来也不过谈个意向,所以呀黄厂长没有必要那么晚了,还要赶过来。”
“谈意向,我们也得做到心中有数,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说这些了,现在开始吧,城里人,这个时候还是夜生活的高峰呢。”说着,晚芽先跨进了办公室,拿出了纸笔,把路上想好的几条沙沙地记下。
梁能刚却没有跟进办公室,一会儿端来一个洗脸盆,里面放着两小碗银耳莲子红枣羹,一小碗馄饨。晚芽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和美羹,惊讶地说:“梁董,你还没吃……”
“早吃过了,现在是啥晨光啦。”
“热气腾腾的好像刚烧出来的。”
“就是刚烧出来的,我打电话你家,知道你出发后才开始烧的。”梁能刚把一碗银耳莲子红枣羹和一小碗馄饨放到晚芽前面,在对面放一小碗羹,坐下来用调羹舀着吹凉。
“我不饿呀,梁董您……”晚芽说。
“吃吧,我知道你刚端碗开始吃晚饭,你大舅舅、大舅妈又哭又笑来了。”梁能刚用另一只调羹在晚芽的那碗羹里舀着吹凉。
“呦,梁董,我自己来吧!”晚芽接过调羹,说,“太麻烦梁董了,真不好意思啊!”
“好吧!饿了吧。莲子下面还有一个鸡蛋。”梁能刚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白糖,问,“晚芽,你喜欢吃甜的还是淡一点的?”
晚芽又是一惊,梁董怎么叫她的名字了,微微振了一下说:“梁董,晚芽小时候穷,所以甜的、淡的,都爱吃。”
“都一样。我家也穷,所以,所以我……”
“梁董,你也吃吧。”晚芽真的有点饿,用调羹舀着银耳。
“我是吃过晚饭的,你要多吃点,我陪你一起喝一点。”
“我宿舍里有面包。”晚芽笑了笑说。
“晚芽,我们之间不要那么的客气,这么个小作坊,总是梁董、梁董,我脸上真的挂不住了。”
“第一次见面,你就称我黄厂长,我还能怎样?。”
“所以我现在改了。”
“可是,可是您还是长辈,我总不能签名带姓。我就跟着江河叫舅舅。”
“这……晚芽,你,你慢慢吃吧!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合同的条款。”
梁能刚一脸笑意地凝视着晚芽吃,自己都忘了吃,却说,“晚芽你要是嫌甜腻,先喝点馄饨汤吃点馄饨。”
“嗯!好,好的。”晚芽拉过馄饨碗,一抬头发现梁能刚痴迷地看着自己吃馄饨,一阵心慌红了脸,低头拿起报告纸,说,“舅舅,这是我在路上想到的几条合同条款!您给看看。”
“晚芽,你……我们差不多大,你叫我舅舅把我叫老了。”梁能刚不知道对晚芽再说点什么,于是找个话茬说:“晚芽,你来酒厂快半年了,你知道酒厂的效益提高了多少?”
“梁董,与总厂比还相差很远。荷花酒厂的设备跟不上,全靠工人师傅的认真做出来的。”
“现在总厂的酒滞销,压库很严重。荷花酒厂的订单都订到了年底。”梁能刚从他的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份报表。
“梁董,这是酒厂的商业秘密,你随便告诉我,不怕我要求长工资。”
“晚芽,我想酒厂的利润,你应该拿一半。”
“不,不,不,没有哪个厂给技术员这么高的报酬,就给我10%吧;再多,晚芽的名声不好听了。”
回到宿舍,晚芽拿出日记,呆呆的心有点乱。自从与刘思伟切断了联系后,她已经把自己的感情锁了起来。在那个荒唐的岁月里,自己不懂得啥爱情,被家庭成分压得叹不过气。当时极尽全力争取入团,争取进步,用自己的表现稍稍抹平一点家庭对自己造成的缺失。虔诚地斗私批修,学习雷锋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做一个脱离低级气味的人。从来不敢想学习之外的任何事,10年后,当刘思伟回到自己视线的时候,自己怎么也不能平静,过去那么多的事大多数模糊不清了,可是,刘思伟的一颦一笑仍记忆犹新。当刘思伟表白了对自己的爱慕时,自己欣喜若狂,一下子忘了蒋革委会主任给自己带来的伤痛。目前与刘思伟文化上的差异,当时自己只有二十几岁,凭自己的底子和能力,能拉平的。
可是,当她把与蒋革委会主任的这段婚姻告诉他时,刘思伟语失了……尽管后来刘思伟再三表示他不在乎,晚芽还是坚定地关上了爱情的大门。就像当年为了进步,当年为了进步是无意识关上的,刘思伟语失后是为了自尊而有意识关上的。从此在她的心中只有家里的弟弟妹妹和酒厂。六年过去了,她……
两年前,刘思伟和弟弟桐河去美国读研,又一次来家住了两天。刘思伟多么想与晚芽重拾爱情。当时刘思伟与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刚刚离婚。与妻子过得别别扭扭的,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晚芽。那时候晚芽的酒厂是临海县的明星,晚芽头上有着一圈又一圈的光环,而且已经农转非,自学大学也考完拿到了毕业证书。晚芽完全有自信和自尊地去与刘思伟继续谈下去。可是,晚芽怎么也开不起关上的大门,两人勉勉强强交流了几次,找不到继续的话题了。
错过的风景,回头再看时,怎么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感觉眼前的风景没有了原来的味道。找不到心中的伊佃园,找不到原来的那份炽热情感。天还是这片天,人还是这个人,情已经不是原来的情了。错过了就错过了。
今天,梁董的失态让她心乱。六年来,妈咪、亲戚、同学、同事为她介绍了几打的男朋友,她都无法心动。来荷花酒厂半年了,她的感情还是处于封闭状态。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虽然天天与梁董在一起,相互总是黄厂长、梁董的互敬着。
晚芽知道梁能刚有个憨驮兮兮的妻子。梁能刚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家里的事,也没有听见他跟别人说起过家里的事。在酒厂做工的人大多是梁能刚的熟人,几个工人在一起闲聊时,东拉西扯也会带到梁能刚,晚芽零零碎碎听到一些。大体上都在说梁董老婆连弟憨驮兮兮,这些晚芽在梁冉华那里听到过。还从工人那里听到了让晚芽吃惊的憨驮行为。连弟农活不太会,梁能刚的母亲带着她,让她做些下手活,例如割稻让她捆捆稻个子,插秧,她是干不了,连拔秧都不会,于是就叫她在家剥玉米。家务活也是梁能刚的母亲带着,她只能洗洗菜,烧烧火。而最让梁能刚痛苦的是夫妻生活。
连弟有自然生理需求时,不管丈夫多忙都要他立即进房睡觉,不管家里是否有人。有时候梁能刚有朋友来了,陪朋友坐一会儿,连弟就大吵大闹。她不需要时,梁想要她,她又踢又打,有一次还把梁的下巴咬碎了。梁能刚买下了酒厂就干脆住在厂里不回家。她就跟梁的父母大吵大闹,还到厂里来吵,什么样的脏话、愚蠢话都骂得出口。梁能刚只好送她回家,可是,被憨驮吵得反而没有了性欲。每次送她回家即使他为了安慰她,让她不要来厂里吵,但都无功而返。他失去了性功能,这些都是连弟在外面说的,梁能刚的母亲建议儿子去医院看看,梁能刚是独子,还没有个孩子。在母亲的劝慰下,他去看过医生也吃过药,医生给他检查后告诉他,他已经正常了。他又回家了,那天是他主动回家的,然而,当他看到连弟,就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痛苦,所以一两分钟就败下阵。再看医生,再吃药,也不过两三分钟,后来连弟不要他进房间了。看到他回家,就拿长扫帚把他打出门。于是他只能认命自己无后,母亲也只咳声叹气。
这种丢人的家事,连弟在外诉苦似的东告诉西嚷嚷,弄得梁家人脸面扫地。梁的父母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见了人总是低头沉默。梁能刚白天不敢回家,梁家宅上有婚丧大事,他都躲到外地去,梁母只说儿子出差去了。知情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情的人若要追问,总有好心人把他拉到人少的地方嘀咕几句。
有个有妇之夫听得多了,出于好奇,就去调戏连弟。发生了几次关系,连弟就粘上了他。他的老婆、子女都把他大骂。他儿子说:再怎么的,你要找女人总得找个比妈年轻、漂亮的,没钱我给,你找个憨驮,把一家人的脸面都丢尽了。那个男的甩不掉连弟,找了个50岁的老光棍对付连弟。梁能刚父母图个清静,老光棍来、去只当不看见,有时候远远地见老光棍从中厅过来,就躲进自己的房间。
晚芽非常同情梁董的遭遇。自己虽然有过不死不活的婚姻,毕竟是短时间的,现在已经永远离开了这场噩梦。而梁董背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背下去。连弟有了老光棍,虽然不再来厂里吵闹,但是这顶绿帽子还要梁能刚继续戴着,而且是那么窝囊地戴着。连弟自己偷了汉子却还要坍梁家的台。
晚芽一抬头看见梁董的房间也亮着灯,于是合上日记本,赶紧关灯睡觉。
晚芽还在总厂的时候,梁能刚就暗恋着她,那时候的晚芽是明星企业的明星人物。被政府树立为农民的标兵,她被各种荣誉、各种光环罩着,又被政府特批农转非。自己虽然买下了分厂,与晚芽之间还是天壤之别,所以只能暗恋。偷偷地在报刊杂志上收集一些晚芽的资料,整理成册作为自己对晚芽思念的一个慰藉。晚芽到他工厂之后,他有过多次冲动,但是,觉得不能在晚芽落魄时去表白,这样有点像乘人之危。
今天得到晚芽没吃完晚饭就赶回工厂谈合同,既是心疼又压不住的冲动。能为晚芽做一顿美餐,他非常的激动,看着心爱的人吃着他亲手做的晚餐,他有点手舞足蹈。几次想把“我爱你”吐出来。然看到晚芽惊奇的神色,他有点害怕了,怕晚芽瞧不起他。在名义上,他毕竟是个有妇之夫,更怕伤害了晚芽。但见晚芽虽然有点震惊,然而并没有恼怒和责备他的意思。他盯着晚芽窗户的灯光想。晚芽这时候在做什么?恨我、恼我,会不会由于自己的鲁莽而在写辞职书,他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
晚芽毕竟是晚芽,曾经听说有大学生追求她。给她介绍的人也不少,而且都是蛮体面的人。与这些人比,我算个啥,我只是在她落魄时期的老板。凤凰脱毛不如鸡,凤还是凤来,鸡还是鸡。晚芽呀,我爱你,可是,你是天上的龙,我是地上的虫,我什么时候能修成龙。一抬头发现晚芽窗口的灯息了,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他呆呆地盯着黑洞洞的窗口,想起来弟,禁不止两行热泪挂了下来。
红卫的酒不好卖了,他就降价,一降再降,降到原来价格的三分之一。有些小饭店贪便宜纷纷到荷花酒厂退订单。梁能刚有点紧张了,工厂已经扩大了生产,其中一排的五架头房子翻建成了十二米宽的宽畅车间;又买了好多的新设备,这些钱都是银行贷款和向亲戚借的。如果生产的酒卖不出去,这么多的欠款怎么还,总不能拆了房子去还。真的拆房子也卖不到几个钱,盖起来好贵,拆下来就不值钱了。
有的客户说你也减价,我就不退订单,那怕就降个三分之一,红卫降到三分之一,你还可以比他多赚三分之一。梁能刚说我只能降十分之一,那么酒厂也就没有利润了,只能维持工人工资。可是,厂房和设备也要钱的,还有地皮的租金呢?
客户跑了。他呆了。
晚芽到上海去推销,也很不乐观。人们只认李记米酒,荷花米酒听都没有听到过。晚芽好说歹说,有几家愿意试试,但是要卖了再付款。晚芽只好答应赊欠。
“晚芽,你看怎么办呢?要不我们不要坚守一斤米六斤水了,就加一斤水,其他工艺不变,水质保证,一斤水不会影响口感的。”梁能刚说。
晚芽说:“我们是小厂,本来别人都不看好小厂,不信任小厂,如果我们自己再不自重,那么我们就没有前途了。”
“晚芽,退了那么多的订单,我们怎么生存?”
“我们不能被红卫的疯狂逼疯,再难,也就是欠着银行的钱,停了老设备,产量少了。但借亲戚的钱还是还得上的,我明天去银行,把我们眼前的情况,实事就是的摊一摊,相信银行会宽限我们的还款期限的。银行的钱巴不得贷出去,只要不成为坏账,银行只有把钱贷出去,才有利润。我们上海的客户虽然是赊欠,但是,我深信我们的米酒质量好,不但赊欠的钱能及时收回,而且会带出很多的大订单。”
“晚芽,我是小河浜的虾米,没见过世面。一直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人,退了那么多的订单,心里非常慌,腿都有点颤抖。”
“刚才,我说停了老设备,那是最坏的打算,其实我现在还不准备停。”
“……”梁能刚惊得目瞪口开,用微微颤抖的手突然抓住晚芽的手,说:“晚芽,我……你干吧!”
“谢谢梁董的信任,我们同甘共苦吧!”晚芽觉得不妥,忙又说,“晚芽一定当好梁董的马前卒。”
红卫的订单一下子增加了一倍多,他开着车到别的酒厂去看热闹,名为取经相互学习交流经验,实为来看好看的。他第一个先到荷花酒厂,看到他们没有停产。心想:黄晚芽口头上说得好,要坚持质量,我降到那么低了,你不降价能卖得动吗,要降价,不加水你亏得起吗?他掏出一包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支丢给梁能刚,然后给在场的人每人发一支。梁能刚把香烟还给红卫说:“谢谢!我不会抽烟,这么好的烟别浪费了。”
“学着点,办企业就要学会能挣会花,像梁董那样勤勤俭俭,谨小慎微怎么能经得起市场的大风大浪。还就是农民的小农经济的思维,不吃大饭的。”
“是,是的……”
“我们的蒋董,年轻有为,你那里还收人吗?也让我们去蒋董的酒厂扒碗饭吃。”一个工人说。
红卫两手抱拳,向四个方向点了点,说:“欢迎,欢迎。”咳嗽一声又说,“不过我们厂是明星厂,能进我们厂的人,都要过五关斩六将……”
“谁呀?在这里过五关斩六将。”红卫正在兴头上,晚芽回来了。
“哦,黄厂长!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贵厂,有了黄厂长,一定生意兴隆。”
“还算好。”梁能刚情不自禁地说。
“好!嘿嘿。拜拜,过几天我还要来跟黄厂长取经。”红卫吐了牙齿咬着的大半支万宝路,高举着双手,双脚一拼滑翔到汽车。
红卫的降价,逼得一些小酒厂关门倒闭,一些胆大的也学着加水。于是一时间展开了加水战争。红卫又弄了套临时水塔,加水酿出来的酒已经没有了酒味,于是加入酒精;参战的酒厂一边比赛降价速度,一边拼命加水。到后来米酒卖得比白开水还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