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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6-10 11:34:00      字数:8150

  农村过大年的日子渐渐近了,年味也一天比一天浓了起来。
  腊月二十六这天后晌,一辆东去的客车在村前的马路上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从车里下来一个穿着一身时髦衣裳的年轻女子和一个穿着西服革履的年轻小伙子来。他俩刚下来,又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小伙子和一个同样穿着军制服的姑娘来。他们四个人的手中都拖着一个旅行皮箱,向村里走来。当四个年轻的不速之客走近了的时候,人们才看清楚是旺财的妹妹翠叶和弟弟旺民,有人不由惊喜地叫了出来:“啊呀,是翠叶和旺民回来啦?”
  翠叶和旺民同时应了声,满面带笑地走走停停,一边往回走,一边向村里人问着好。早有腿快的人向旺财妈妈和旺财报了喜,于是,旺财就在家里忙碌了起来。妈妈侧身躺在炕上,心里特别的高兴,无奈却动弹不了,只能吩咐着旺财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就在旺财忙活地团团转的时候,水生妈主动来帮忙了。水生妈来不久,黑娃子妈也赶来了。原来,黑娃子妈刘爱英正在窑里烧火,突然听到外边人喊叫着吵闹说翠叶和旺民回来了。心想,旺财一个男人家,肯定忙活不过来。要是回来的只是翠叶和旺民了还没啥紧要的,可听说翠叶女婿和旺民婆姨也要跟着回来,旺财肯定是蚩手笨脚地忙不过来,越发蚩溜溜地不会做饭了。翠叶女婿和旺民婆姨都是外地人,又是头一回来家,可不能慢待了人家,旺财那老实疙瘩咋会应付得了哩。她想到这里,就走出院子锁好楼门,急急忙忙地向旺财家赶了来。
  当黑娃子妈来到旺财家的时候,见翠叶和女婿、旺民和婆姨已到家了,而水生妈边拣菜边淘洗着菜,旺财正烧着火。于是,她和翠叶旺民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也动手帮忙和起了面团……
  黄土塬坡上的人们,待客最常见的饭食,就是压饸络。尤其是对初次来家的客人,或者是对男女的对象初次来家,招待的第一顿饭就是饸络面;意为要用长长的饸络面将小伙子或者姑娘的心拴住,使自家的儿子或女儿不至于落空而失去对象的青睐。当然,至于是否真能拴住人家的心,那只是大人们的一厢意愿而已。
  现在,旺财坐在灶膛前烧着火,黑娃子妈妈刘爱英和水生妈一个忙活着做汤,一个和旺财一起往锅里压着饸络;而翠叶和女婿、旺民和婆姨则围坐在妈妈身边,和妈妈说笑着。也就是在这个气氛里,妈妈暂时忘记了心里对儿子旺财的愧疚感。
  饭做好了,黑娃子妈妈和水生妈要告辞回去了,旺财妈妈不让走,而翠叶和旺民也挽留着,俩女人也就老实的待下来;和旺财一家人吃毕饭,帮忙将锅碗瓢盆拾掇停当之后。黑娃子妈妈和水生妈则与旺财妈妈及翠叶等坐在炕上,嬉笑着啦起了闲话。
  旺财将自己的窑重新拾掇整齐打扫干净,给窑里烧着火,待窑里暖和了之后,才停止了烧火。这时候,天黑了下来,水生妈已回家去了,而刘爱英也要动身回了,旺财妈说:“不忙回去,过阵儿和翠叶或者是旺民他们一撘里回去吧。”
  “我还是先回去,给窑里烧些火,免得娃们黑里睡下冷。”黑娃子妈妈微笑着看了眼翠叶,又说,“他们姐弟俩都能找着路,后边来就行。”说完就出了门。
  翠叶送走黑娃子妈妈后,回到窑里来,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妈妈说:“你和旺民都回来了,咱家的窑不够,我就让黑娃子妈烧开了一个窑,看你和旺民谁去盛啊。”
  翠叶想了下,说:“我看还是让旺民和杨军(翠叶女婿)去吧,我和旺民媳妇就在咱家里。”
  “那也行。”妈妈说,“那就让旺民和你女婿去黑娃子家住,你和旺民媳妇住隔壁窑吧。”就这样商定之后,旺民带着姐夫杨军到黑娃子家去了,翠叶和旺民媳妇到隔壁二哥旺财的窑里边歇息边说笑着。此时的旺财正在牛棚一边放着草料的小土窑里,一手给铡刀下塞着玉米秸秆,一手掌着铡刀铡草,在他用力下去铡刀的一瞬,玉米秆就会断成一寸来长的节段来。他铡完玉米秸秆,然后用圆圆的大筛子装满铡碎的玉米秸秆,倒入长长的石槽里,两头黄牛便喜悦地将嘴巴埋在槽里去,吃了起来。旺财看了阵儿吃得很起劲儿的两头黄牛,然后又给草里搅拌了些磨碎的黑豆熬成糊状的汤汁,才离开了牛圈。
  旺财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空,暗暗地叹了声,抬脚走出了院子。站在漆黑的夜色下,抽着旱烟,烟卷在他面前闪着忽明忽暗的亮点,好像萤火虫一般。此时,村子里静悄悄的,猛然间会传来一两声驴的嚎叫,在静夜中显得很响亮,其嚎叫声让人听着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远远望去,整个村子都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零零散散几家的灯还亮着,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微弱而又单调。
  村子里静寂无声,只有迎面的寒风“呼呼”地刮着,让人隐隐的能听到空中“呜呜”鸣叫的哨音。旺财像夜猫子一样,两只眼睛望着前方,一动不动。也许有什么声响惊动了村子里睡梦中的狗,使狗们“汪汪”地犬吠起来。狗犬吠了好长一阵后,似乎是赶走了惊醒它们的声响或者是叫累了,渐渐地停止了它们的犬吠声。于是,整个村庄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旺财站在黑暗的硷畔上,直至听不见狗的犬吠声之后,才返身回到院子里去。当他回到妈妈窑里时,已不见妹妹翠叶和弟弟媳妇,一问妈妈,才知翠叶和旺民媳妇已经在隔壁窑里去睡了。妈妈说:“忙累了一天了,你也该歇着睡了。”旺财应了声,照护着妈妈方便毕,又照护着妈妈睡好之后,才和衣在妈妈一旁的炕上睡了下去……
  离过大年越来越近了,村子里,处处散发着浓厚的年味气息。在外揽工的人大都赶回来与家里人过团圆年了,就连在县城开着石雕厂的驴蹄子他们也回到了村里。因此,刘爱英看见村里那些在外揽工的人,在这些天里一个个的先后回家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自从儿子黑娃子带着婆姨和他大(爸)到省城包揽工程这些年来,就好像家里没有她这个妈妈一样,从不回家来一起过个年,使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所幸的是昨日旺财妈妈说,让自己和他们家一起过年,使刘爱英心里感到暖暖的。因此,每日黑里,旺民和翠叶女婿如同亲人般陪着黑娃子妈妈说说笑笑,使刘爱英心里或多或少有了些许慰藉。
  其实,村里人都晓得旺财和黑娃子从小就关系很要好,从黑娃子到省城包到大工程时起,他就把家里的事情,包括他的妈妈都交给旺财来照护了;加上旺财在村里的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等方面都是让村里人叫好的,所以,旺财和黑娃子两家的关系歪好村里人是有目共睹的。
  总之,这些闲言不必过多的赘述。现在,旺财穿着黑娃子妈妈给他买得出门见人的新衣裳,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要到县城去置办年货。他刚到村子里,刘爱英穿着一新,肩头上挎着米红色女式皮包,脖项里勒着红色的围脖子从自家的硷畔上走了下来:“旺财,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价?”
  “去县城。”旺财停住脚步,看了眼刘爱英的穿着打扮,微笑着问,“你也到城里去价?”
  “嗯。”刘爱英微笑着应了声,说,“正好,咱俩一撘里相跟上。”
  旺财应了声,刘爱英来到了跟前。俩人正要起身时,安存推着自行车和婆姨红红、以及水生和粪蛋等几个人各自推着自行车走来了,于是,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相跟着骑车上了路。水生、粪蛋几个单人单骑速度比较快,已在前边走了,而旺财带着刘爱英、安存带着婆姨红红却落了后。他们一边慢慢地行驶着,一边啦着闲话,一路上倒也不觉得有多累,也不觉得有多慢。刘爱英坐在旺财后边的自行车衣架上,和红红搂着男人腰一样,一条胳膊搂在旺财的腰际,偶尔间将头脸贴在旺财的脊背上,觉着就像当年自己的男人带着自己进城一般,心情格外地欢欣。四个人赶到县城,旺财和安存把自行车放到寄存处,然后与红红和刘爱英一起相跟着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去。
  在县城里,旺财买好了所需的年货之后,与刘爱英相跟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沿走走停停地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各种货物,渐渐地转到饮食一条街上来,进入了一家“饺子馆”里。要了一斤水饺吃毕,走出“饺子馆”沿着人行道来到自行车寄存处;取出自行车来,把所买得东西绑在自行车衣架的一边,还不见安存和红红,于是,坐在寄存处旁边的水泥台阶上歇息着。
  刘爱英说:“这赶集转来转去比到地里锄地都熬累人。”
  “可不是嘛。”旺财慢吞吞地说,“要不咱慢慢地回吧。”
  刘爱英向四处看了看,只见街上人来人往,来往的汽车不停地按着“喇叭”,却不见安存和红红的影子。她想了想,说:“能行,咱俩先回去,我看一时半会儿也等不上红红她俩口子。”
  旺财没有言传,站起身来,抓住自行车把,要起身了。刘爱英也站起来到旺财身旁,于是,俩人相跟着走出街道,旺财骑上车子,带上刘爱英沿着公路,向回家的方向驶去。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旺财和刘爱英才回到村上。旺财从自行车后衣架一边取下刘爱英的东西,刘爱英挎着皮包,旺财拿着其它东西跟随在身后,回到刘爱英窑里。旺财放下东西就要往门外走时,被刘爱英拽住了胳膊:“家里有翠叶和旺民照护着,你急个盛?咱煮荷包蛋吃了再回去。”旺财想了下,说了句“那好吧”上了炕。刘爱英麻利地给火炉子生着了火,将小锅放到炉子上,倒了些水后,才上了炕靠着被子坐下来和旺财边说笑边等着。此时,安存和婆姨红红回到了村里,正呜儿喊叫地和村里人说笑着。太阳落山了后,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天气也随之寒冷起来,旺财从黑娃子妈妈家出来,来到自行车跟前,推上带着自己置办下年货的车子向自家走回。
  大年这天,天刚黑,村里每家院落里灯光通亮,将一个村子照耀的如同白昼。阵阵的鞭炮声在村子四周此起彼伏的响起来,五颜六色的烟花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腾空而起,使年夜里显得更加的欢欣与热闹非凡。各种菜肴的香味不断地从各家的窑洞里飘溢出来,汇聚在一起弥漫在村子的上空里。一家家喜庆的人们,满脸洋溢着欢悦和幸福的笑容,和和睦睦地吃着团圆饭,看着电视里的联欢晚会,其乐融融。
  黑娃子妈妈刘爱英与旺财一家人愉悦地吃过年夜饭,和翠叶及旺民的年轻媳妇一起拾掇完所有的餐具后,就围坐在一起,一边啦着闲话,一边包着大年初一早上要吃的扁食(方言:即饺子)。
  尽管电视里的联欢晚会丰富多彩,但三个包着扁食的女人却顾不上看一眼,只顾忙着手里的活。扁食包够了后,电视里的联欢晚会也快要到了尾声。刘爱英溜下炕来,和旺民及翠叶女婿一起向自己家一边走一边啦着话:“这个年过得真开心。”
  “是吗?”旺民偏过头来问。
  “就是。”黑娃子妈妈刘爱英说,“这一两年过年,就我一个人过,可今儿和你们一家人过年,我实在是高兴。”
  ……新年的气氛在村子上空盘旋萦绕着,迟迟不肯散去。正月初二这天,好长日子都没来家的旺财大姐、二姐和三姐们,先后赶来了,既是来给妈妈拜年也是来参加弟弟旺民和妹妹翠叶的婚礼的,所以三个已年近五十岁的姐姐们都赶来了.三个姐姐来后,旺财的姨姨和姑姑等亲戚们也随后赶来了,还有哥哥旺福一家人使旺财家里显得空前的拥挤和热闹。大年初五这天一早,旺财家院子里的一角燃放起了熊熊的火堆,一班吹鼓手吹打着喜庆的乐器声,在满院子里“叽叽哇哇”的荡漾着。村里的人们和旺财家的亲戚朋友,穿着崭新的衣裳,满脸堆着喜庆的笑容,说说笑笑地参加翠叶和女婿与旺民和婆姨的结婚喜宴,使整个院子里都荡满了喜庆的气氛。
  总管事人王怀德不时地喊叫“端汤——端糕——端饸络——”,那些相帮们端着汤、油糕或者饸络的盆子盘子,拉长音调喊着“油——来”的响亮腔调,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坐在宴桌上吃着的人们,满脸都是喜色,吃着香喷喷的饭菜,使院子上空被欢叫声、唢呐的鼓乐声和饭菜的香味所弥漫与笼罩。直到上午十一点左右,喜庆的早饭才算结束。
  这时候,人们都闲了下来,有三三俩俩在一起说笑的,有围在一起看四个人打扑克牌的,也有一些年轻小伙子和女子与翠叶、旺民他们说笑逗趣……而只有厨师却忙碌着准备酒宴上各种美味的菜食。当然,村中的一些婆姨们和旺财的三个姐姐以及其他亲戚里的那些婆姨们却拥挤在旺财妈妈的窑里,与旺财妈妈说笑着,气氛很是热烈浓厚。旺福和旺财也不停脚地忙碌着,因为,此时的厨师和管事人或者其他的人,一会儿要这,一会儿又要那,所以,旺福和旺财忙前忙后地在窑里院里地忙碌着给拿取所要的东西。
  直到下午一点多,酒席才弄好,于是,总管事的王怀德一声呐喊“开席了——”人们就争着往宴席桌前围拢而来,坐上位子的等着美味的菜肴被端上桌来,没坐上位子的只好等待着下一轮的开始。此时,王怀德大声喊叫“掌盘的,席圆了——”,随着一声“油——来”地拖长声调的吼叫,院子一角里的吹鼓手们便在鼓乐声中吹奏起了欢悦的唢呐声。这当儿,酒席桌上,那些围坐着的人们待各行其是的相帮们端上来香喷喷的菜肴和酒来后;喜欢猜拳行酒令的人们就不失时机地一边就着美味菜肴,一边大呐二喊划拳或者唱起酒曲来。一时间,院子里又掀起了热闹的浪潮。
  这种热闹的场面和浪潮,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后才停歇了。于是,相帮们帮着收拾毕桌凳后,相继回家去了,旺财家的亲友们也被旺福和旺财一一送往村中一些有多余窑洞的家里去休息后,纷乱了一天的院子才算安静了下来。忙碌了一天的旺财,把窑里和院子里拾掇停当之后,已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光了。他喂好两头黄牛,见妈妈已睡着了,三个姐姐和姑姑姨姨也在炕上睡着了。旺财返身出了窑门,拖着疲惫的身躯没入夜色里。此时,村里已是黑灯瞎火的了,只有那些狗还在“汪汪”地叫唤个不停。
  翠叶和女婿与旺民和婆姨的婚宴过后的第二天,所有亲戚和一家人吃毕早饭相继走了。翠叶和女婿、旺民和婆姨辞别妈妈和三个姐姐们,在哥哥旺福和旺财的相送之下,也坐上到县城去的客车,赶着返回各自的工作的省城和部队去了。于是,从腊月二十六日起到翠叶和旺民他们就要返回单位的今天,热闹了十多天的院子里、窑里又剩下旺财和妈妈俩个人了,使整个院落里一下子静寂了下来,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一处没人居住的空院子。然而,村中的麦场上却聚集着村里的男女老少,在一阵阵的锣鼓声与唢呐的吹奏声中排练着秧歌舞。人们在锣鼓与唢呐的伴奏下,穿红戴绿的男女们扭动着秧歌舞姿,挥动着手中的扇子或者是花伞,在场中使劲儿地跳弹着,惹得一些老年人和岁脑娃娃们在场边嘻嘻哈哈地观看,使空闲了一冬的麦场上热闹了起来。
  当然,这种场合里是不会没有安林婆姨花儿的。口唇涂抹地红紫紫的花儿穿着一件红色毛衣,外套一件崭新的红绸子衫子,和其她女人一样,腰里系着一条绿绸带,挥舞着粉红色的大扇子,欢欣地扭动着她那较苗条的腰身。她一会儿与头扎白色羊肚子毛巾、挥动着花伞的张老汉面对面地扭动着舞步,一会儿又和水生面对面地舞着,使她那张眉脸上总挂着欢喜与妩媚的笑容。尤其是与水生相对的时候,花儿的那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给水生传着情,甚至将她那张猴屁股的红嘴做出与人亲口状来;并随着舞动的腰身和步伐,有意地碰一下水生或者其他年轻男人,使男人们都被她挑逗地毛毛乱乱。因此,每天早饭一过,水生就丢下碗筷日急慌忙地离开家到村里去了。
  水生妈妈推门走进旺财妈妈的窑里:“哟,我还以为你娘母子俩在窑哩。”水生妈说着话在旺财妈妈热情地礼让下坐在了炕沿上,接着问,“咋价,旺财又砍柴去了?”
  “没有。”旺财妈妈应着微笑着说,“给黑娃子妈担水去了。”
  “就说么,再勤快,这刚过了年也该好好歇歇了。”水生妈妈这么说着轻叹了声。旺财妈妈问:“咋啦?刚过了年就唉声叹气的。”
  水生妈又叹了声说:“你看我那水生,一天起来不是耍牌就是跟上村里人在场里乱跳弹,一冬里连柴都不砍一根。婆姨年前走了到尔格都没回来,他都跟没事人一样。”水生妈说到这里,旺财妈妈接话说:“水生还不是有个好老子和你这好妈妈呀,哪像我那旺财儿命苦的没逢上好老人,不勤快不行啊!我想桃花过阵子会回来的,你不要急。”
  “怪哩,我那水生就是个懒怂,不懂事。”水生妈妈说着停了下,又接着说,“尔格都二十大几的人了,也看不见他大(爸)跛天塌地死活,整天就晓得耍。哪像我旺财弟弟呀,既懂事又勤快,坎下那么多的柴,真叫人眼红。唉,要是桃花过阵子能回来就好了。”
  “尔格的娃都一样……”旺财妈妈刚说到这儿,水生妈妈就接着说:“水生跟他那跛大大(爸爸)的一毬样,做盛都是木木囊囊的,没点儿精神劲儿。再看看我旺财弟弟,做盛都那么麻利钢骨子有劲儿,村里人没有一个人不夸的。”
  水生妈妈坐了一阵子后,见旺财还没有回来,就动手给旺财妈妈做起了午饭。这时候,旺财回来了,见水生妈妈已和好了面团,微笑着说:“劳烦你了,还是我来做吧。”
  “你说盛话嘛,我把面擀好了后,你看着煮得和我姨吃就行了。”水生妈妈说着把案板放在锅台上,擀起了面……
  旺财不再言传,给锅里倒了好水,坐在灶膛前,烧起了火。妈妈靠在垒叠起的被子上,看着灶膛前烧火的儿子和擀着面条的水生妈妈,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仿佛眼前擀着面条的水生妈妈就是自己儿子旺财的婆姨——巧玲;那擀面时的动作,那偷眼看儿子旺财烧火的眼神……无不就是自己儿媳妇巧玲在世时的模样!看着看着,旺财妈妈不由地轻声一笑,猛然间,她像觉醒了一般,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摇了摇头,暗自轻叹了声。心里说:“我怎么能把水生妈妈想成是自己的儿媳妇巧玲哩?水生妈妈都是个四十多的人了,自己就是再想儿媳妇巧玲也不能把水生妈妈想成是自己的儿媳妇呀,真是越老越犯糊涂了。”
  是啊。巧玲在世的时候,就是这样。旺财烧着火,她擀着面,还不时地偷看着儿子旺财,眉脸上就会涌现出娇羞的红晕来。这时候,巧玲便偏过头来,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那种甜蜜与幸福。于是,旺财妈妈就会眯起眼睛,装着没有看见儿媳妇和儿子间那种默契的眼神里所要表达的言语。可……天杀的老天爷怎就不长眼,硬是夺走了巧玲年轻轻的生命,使旺财孤苦伶仃地成了光棍。这些年来,村里比旺财小好多的后生都有了婆姨,可独独旺财却再也娶不到婆姨了,这让旺财妈妈的心病日渐强烈起来;尤其是翠叶和旺民的成婚,更让旺财妈妈的心病加深了许多,这便是为什么旺财妈妈在一瞬间里,把水生妈妈看成了是自己儿媳妇巧玲的原因所在。
  当然,也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自从儿媳妇巧玲过世起至今,旺财妈妈都瘫痪在炕上,屎尿都要儿子旺财照护着,所以,旺财妈妈的心里一直认为,旺财娶不到婆姨都是自己给拖累的。如此以来,旺财妈妈的心病就一天比一天重,眼下愈加是根深蒂固,无法驱除了。
  水生妈妈擀好面条后告辞回家走了。旺财给灶膛里添加好柴禾,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豆腐,在案板上切成碎小的豆腐块,又拿出一根葱切碎,和豆腐块一起放进一个小盆里,拌上咸盐等调和;然后给铁勺里倒了些油,在灶膛里烧热,倒入盆里,和豆腐块搅匀,锅滚了,给小盆里舀了些开水,吃面条的汤就算做好了。于是,他将面条下到滚了的锅里,待面条煮熟了后,将面条舀到另一个盆里,给妈妈捞了一碗,倒上菜汤,喂着妈妈吃了;然后,自己才开始吃起来。他吃毕了饭,洗涮了锅碗瓢盆,照护着妈妈方便停当,按妈妈的吩咐,搀扶着妈妈躺下来,盖好被子,才走出窑门来。
  旺财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上灰白的云团像赶趟儿似的,往一起聚拢着。而且,越聚越多越厚实,使离天黑还尚早的天空逐渐变得暗了起来。眼下只是正月上旬,离春暖地解冻还尚早,天气仍然处在寒冷的冬季。所以,如此阴沉而寒冷的天气,很容易会下起大雪来的。旺财慢慢地走出院子,站在硷畔上,伸手在衣兜里摸了摸,衣兜里却是空的。这时候,对面山梁上传来了信天游的歌声——
  深不过呀那个黄土地高不过个天。
  吼一嗓信天游唱唱咱庄稼汉。
  水圪灵灵的女子呦虎圪生生的汉
  人尖尖就出在这九曲黄河边。
  山沟沟里那个熬日月磨道道里那个转。
  苦水水里那个煮人人泪蛋蛋漂起个船。
  山丹丹那个可沟里红兰花花开满山。
  庄稼汉的那信天游唱也是唱不完。
  ……听着这大呐二喊般的豪放声音,就晓得这是一个男人在唱。放眼望去,对面山梁上站着一个头扎白色的羊肚子毛巾、手里拿着拦羊铲的男人。旺财望了阵儿,才看清那是安存在拦羊。心想,常常是安存大大(爸爸)赖锁或者是婆姨红红拦羊,今日个安存咋价竟拦起了羊?旺财想到这里,觉得身上冷飕飕的,返身回到窑里,坐在炕上暖了暖。觉着盛在窑里没事可做,又孤单的人心里心火缭乱地难受,于是,他溜下炕来,给身上加披了件衣裳之后,然后走出窑门来。此时,天空里比先前更阴沉了起来,在寒风呼呼地吹刮下,更加地寒冷了。他将身上披的衣襟往胸前紧了紧,径直走出院子,迈动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下了自家的硷畔。此时,那粗喉咙大嗓子地唱腔又顺着寒风从对面的山圪梁上飘了过来——
  八月十五九月九什么人留下交朋友。
  荞麦三棱麦子尖妹妹长对毛眼眼。
  井子里打水槽槽里倒我由也由不得朝你照。
  青股白菜墙头上晒慢慢地品你的人好坏。
  黄黄的熟米软软的糕谁也比不上妹妹好。
  想你半夜又半夜天上星星都数见。
  有心想把妹妹看你上有公婆下有汉。
  抱住妹妹亲个嘴心上的疙瘩化成水。
  一对对黑牛耕沙地人人都说我和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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