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梦王（二）

　　“所以说，你本身就是喜欢做梦的，而非做梦是所有梦王非做不可的事情对吗？”叶之刚恍然大悟地仰天长叹道。
　　“你说的没错！并非每一个梦王都做并都喜欢做梦，能够成为梦王的，自然都是超脱了时间之外的存在，既是你们理解的永生，而永生不灭者，最忌惮的便是一成不变地做同一件事了，所以我不仅很难见到和我一样爱做梦的梦王，和我一样将做梦作为使命的梦王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梦王不做梦那还是梦王吗？”叶之刚慨叹道。
　　“人不像人，可还是人，有些名字和称谓只是方便给别人叫的，并不能起到证明身份的作用。”
　　“那，那些梦王不做梦，他们平时又在做什么呢？”
　　“那你觉得你们眼中的5级文明的存在形式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无法窥测其具体的生活方式，但其生活方式一定是随心所欲的。”
　　“没错！梦王都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所以几乎每个梦王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能够过上没有痛苦和疲倦，无忧无虑的生活，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够同时享受到现成的亲情友情爱情、万众俯首的权利、由上而下无休止的按摩、饭来张口的口舌之福、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昏厥了的性高潮快感、一泻千里的排便感等一系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满足和舒适……这一切的人间极乐在梦王的世界里看来都不过是信手拈来的炮仗，随手拾来，便能落地生花。”
　　“所以，你们梦王的具体存在形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是我们，是他们！”梦王郑重其事地强调道：
　　“他们在云梦之中的存在形式即：每一个梦王既一个寄生蛋，他们寄生于一个蛋之中，也就是我刚才所言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至于他们的身体，多以蛇形相见，我所说的寄生蛋中的梦王，实际上也就是蜷缩在蛋里面的蛇，这些蛇多见于蜷缩着身子，张开大嘴咬住自己的尾巴，这样一来，所有的梦王从头到尾地便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与云梦及其他别的世界没有任何的关系。其实原本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活在寄生蛋里早早的便尽享天伦之乐的，但一个生命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再快活如意，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虽然快活但却是孤独的，该是最渴望交流的。所以当我第一次看见寄生蛋后，我便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就应该属于这里，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自己会妥协得和别人一样，我生来就应该是我自己，生来就应该是去和那些有趣的灵魂碰撞出思想的火花的。所以我这才通过做梦创造出了你们的宇宙，以及在这宇宙中和你一样拥有自我意识和思维能力的智慧生命，但我又极其害怕你们在发展之路上走的太远以后就会忘本，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应该到哪里去了，所以我又让宇宙中绝大部分生命的DNA之组成都极其的相似，因为基因极其相似，所以血溶于水，这也是你们人类之间为什么会产生诸如亲情、友情、爱情这类情感牵挂的原因所在了。而我又不得不承认，无论宇宙中的感情如何丰富，我依旧还是只是我自己而已，那些云梦之中的寄生蛋也还是他们自己，我与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我和他们，由于我自身的孤独，即便宇宙生物之间的感情再深厚，你们也还是会因为我的影响而时常感到扑面而来的莫名的孤独感。”叶之刚伸着耳朵听着，听到了梦王战栗着努力克制着满腔热血的澎湃的心跳。
　　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剩下的我亲自带你去看。照梦王这样一说，任水面前的反光镜反应的便不再是叶之刚，而是云梦世界。
　　任水俯视整个云梦，不料所见之处全都是一堆堆乱糟糟的代码。
　　“因为云梦大抵上都是由梦王们的意识组合而成的，所以我们现在看见的都是意识而非实物，然而这里的意识川流不息且错综复杂，所以由意识组成的云梦便是由一堆混乱的代码而体现出来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带你观察梦王所生存的世界和这里的世界观，如果把这些代码一一放大化你就能发现，云梦世界就能够以实物的形式为我们眼睛所看见了。毕竟微观世界比起宏观世界，看起来是要‘大’上许多许多的。当然，宏观世界的‘小’和见得不多，主要是因为化繁为简的缘故，这个就不用我多做解释了吧！”梦王解释道。
　　“其实你完全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你能够带我看一遍云梦世界，就抵得上你解释一万遍了。”任水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代码被一点点放大、一点点放大……原本汇聚于一点的场景如今像个小宇宙一般，乍然出现于自己眼前。
　　“你看吧！这些就是寄生蛋！”梦王仿佛在用手指着大小不一，高矮参差不齐的硬壳蛋解释着。
　　“他们的大小差异为什么会这么大，造成这种差异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正如你所看到的，云梦里的寄生蛋之间最大的差异能达到数百上千万倍。造成这种差异的并非是别人，而是它们自己，它们能够自主地选择自己所处寄生蛋的大小，就像之于地球上的生物一样，有些梦王愿意当蚂蚁，而有些却愿意当大象，并且旁人都无法阻止甚至干涉其丝毫。”
　　“这些蛋壳挺硬的嘛！”任水伸手敲了敲手边的一颗寄生蛋，打趣地说道。
　　“是挺硬的，在这世上还没有能够打破这层桎梏的力量。不过即便这层蛋壳有朝一日被打破了，也不是从外，而是由内而外自己破壳而出的。”
　　“破壳而出者，便可谓之‘生命’吧？”任水追问着。
　　“窃以为，一味地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放弃自我意识的自主权，贪图享乐于安乐而无生命之忧患者，便不能够称之为‘生’。要我说，他们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如果真要说他们和死有什么区别的话，把它们区别开来的唯一区别，或许就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死。毕竟梦王的意识不灭不败，所谓的生死之论在他们身上也就无从说起了。其实我们说的都只是假设，事实上，太少有从寄生蛋里破壳而出的梦王了。”
　　“所以我很好奇，这寄生蛋里到底是有多么的令人流连忘返。”
　　“你把手放在寄生蛋上面试一下。”
　　“放在这上面以后我就可以感同身受于他们的感受了吗？”任水伸出手来跃跃欲试。
　　“那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可能让你能够这样做到！如果你真的能够同他们感同身受的话，凭人类的克制力，你是绝无可能再收回手来的。那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你和寄生蛋内的梦王一样，于寄生蛋之外而寄生罢了。你伸出手来触摸到的寄生蛋，只能使你看见其中因丧失自主意识而生于安乐的梦王，至于切身感受他们的欢愉，与你而言无非是自寻死路。”任水听罢了这话，伸出的左手便抖如筛糠着，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寄生蛋周围怯怯地试探着，直到包涵对宇宙真理渴望的一切好奇心瞬间压倒了这忌惮之心的时候，那个距离任水最近的寄生蛋壳上，便才出现了任水的左手。
　　“什么感觉？”梦王问道任水。
　　“没……没什么感觉……等一下！确实……不，确实没什么感觉！”面对任水的凌厉的眼神和满脸的狐疑，梦王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平和得任水不得不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暗流涌动。
　　“没什么感觉就对了！通过触摸寄生蛋，你能够感受到寄生蛋中梦王的意识及这意识组成的世界，但倘若这寄生蛋里的梦王自主地选择失去了意识，那么你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因为这寄生蛋里只剩下了他的精神欢愉。所以根据有无自我意识，寄生蛋能够被分为两种，绝大绝大部分的一种就是你现在所碰到的情况，另外一种拥有自我意识的寄生蛋——其中由意识组成的世界，其实和我梦中的你们的宇宙颇为相似，但它们毕竟是存在寄生蛋中的，所以和我们的宇宙还是有根本的区别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碰到的这些寄生蛋中的梦王，他们正处在毫无意识的虚无之中享受精神欢愉？”
　　“没有错，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意识和梦的沉睡一样，这沉睡能够让他们免于思考，逃避痛苦，身体舒适，精神懈怠，并且他们完全不必担心为此会招来任何不便。”梦王除了一如既往的平和以外，言下之意又多了些平缓又波澜不惊的镇静，而这镇静，分明是来自于他对这一切的习以为常。
　　“如此说来，你在这里真的就找不到一个能够和你说话的人了。”任水第一次体会到不是来自于空间的辽阔或是时间的漫长的孤独感，而这孤独感，竟然比深邃辽阔的宇宙和漫无尽头的时间还要令人绝望。
　　“他们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啊！他们认为，能够躺在床上有吃有喝有性有舒适；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失望没有牵挂就算最幸福的事情。他们认为除此以外的一切便都是多余的。”梦王冰冷而又绝望的声音，渐渐盖过了他先前的镇定自若。
　　“咱们先不谈这些了！你想见识的是另外一种绝少数的寄生蛋对吧！这你放心！他们即便再少也绝不是没有。”随着梦王话音落下，一颗来自遥远的不知所往的寄生蛋，也随之落在了任水的身下，任水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右手，在这一刻，他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强烈反差地感受到这来自左右两手之间判若两人的陌生感。
　　那绝对是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和一种世界观。